第59章 約定

2024-08-28 05:17:37 作者: 咚太郎
  時隔半月驟然見到爸媽,小姑娘欣喜到不行,逆著人流一下跑了過去。

  「急什麼急什麼?」

  無比熟悉的大嗓門,林雪春拉了她一把,眉毛打結著嫌棄:「多大人了走路不曉得看路,人家往北就你一個擠著往南跑,趕著投胎啊?爹媽給你一雙眼睛有什麼用,光擺在鼻子上面,長給地痞小流氓白看的?」

  說著便怒瞪一眼遠處紛紛回頭的男同學,「說得就是你們,還有臉盯著瞧?都給我別過臉去,小心眼珠子半夜被烏鴉叼走!」

  還有挪不開目光的女同學們,嬌俏的眼神一個勁兒往宋敬冬身上瞟,遭受到老媽子同份訓話:「小姑娘家家害臊點成不?」

  好兇的哩!

  赫赫有名的宋千夏同學真好看!台上好看台下更好看,白白淨淨水靈靈,渾身透著一股子清甜的氣質,比作荷花都嫌俗。

  一旁的宋家哥哥更是身姿挺拔,眉目染著淡淡的笑意。他品性好成績好,又寫得一手出神入法的好書法,完全是女同學們夢裡盼望著的那種知識青年,俊得不能再俊了。

  在場的年輕小伙姑娘們只想感嘆,這對兄妹著實生得太妙。簡直妙到人心坎里去了,哪兒能怪他們凡夫俗子看不夠的呢?

  奈何人家親娘不讓看,一個一個把你眼睛給瞪回去。親爹看著是不聲不響,眼神銳利如刀呀,不聲不響貼著皮膚剜你一層肉,削麵片似的輕巧,誰受得住?

  同學們架不住這份直白粗魯的威壓,摸著口袋裡的情書沒膽拿出來,皆是匆忙低下頭,三十六計先走為上。

  心裡嘀咕:改日再來講因緣啊宋同學。

  林雪春這才滿意地收回眼神。

  上下左右看看好久不見的小女兒,確認腦袋胳膊腿全部建在,心裡大大喘口氣。手上戳她腦袋瓜子一下,「穿得什麼破玩意兒,綠芽頭白條子,跟綠豆芽沒兩樣。難看死了。」

  「那是軍訓服。」

  宋敬冬笑:「軍訓就得穿這個,還收錢。」

  「還敢收錢?」

  林雪春離開北通快二十年了,對大學對軍訓兩眼一抹黑,那叫一個聞所未聞。純粹排斥這蛇皮麻袋衣裳,掂量著左看右看,犯嘀咕:「比我的手藝差遠了,好意思拿出來賣錢!」

  今天來學校的爹媽很多,不乏鄉下爹媽。

  不遠處那個躬身老漢兩鬢斑白,舊衣服打滿補丁,一看就是打農村里風塵僕僕趕來的。手裡提著鄉下土特產,急火火要往女兒手上塞。

  「我不要!我都說了不要!」

  做女兒的很不樂意,兩隻手直往背後藏,不肯接髒兮兮的破布袋子。左右張望著,還壓低聲音怒斥:「你人來就算了,拿這些東西幹什麼,我丟不丟人啊?!」

  「爸這不是怕你餓著……」

  「餓不著!」

  女兒語氣很沖:「這是大城市,有錢什麼都買不著,誰看得上這些?拿回宿舍只會被人笑話,你別害我!」

  她甩了個背影,留下過了中年的老漢,兩手乾裂如沙漠,打開這個袋子看看,再打開那個袋子看看。用鼻子嗅了嗅,小聲的自言自語:「爸坐車仔細透著氣,味道沒壞啊。都是你頂愛吃的玩意兒,怎麼就丟人了呢?」

  林雪春下意識看了看自己。

  衣裳褲子都是她特意為了走這趟學校,挑布畫樣式仔細做出來的。她能坦誠做一個沒文化的媽,但絕對不願意去做一個讓兒女嫌惡的媽。

  看到隔壁的待遇不禁開始侷促。後悔自己嗓門太大了,太粗俗了,白眼翻得也過分利索。它們全部揭穿了她,給她臉上貼了鄉下人三個字。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雙兒女給連累了,貼上了鄉下小孩的標籤。

  林雪春想到這裡,觸電般收回手。乾咳一聲,搜刮出這輩子僅有的文雅姿態,穩著調兒道:「他們都說下面有兩天假期,你有沒有?呆會兒回宿舍里收點衣服,晚上就不回學校住了。」

  「新生都有周末假期的。」

  阿汀直直看著她,清透的眼睛看得特別深。把她的顧慮她的不安盡數看到,再去拉她那雙不亞於沙漠的粗糙手掌,可憐巴巴說了聲:「媽,我好想你啊。你們再不來,我都不想上學了。」

  「信你的鬼話!」

  小姑娘嗓音糯糯,配上那雙水做的眼睛,天底下沒人能拒絕她的好話。林雪春竭力裝作不為所動的模樣,心情仍是肉眼可見的好轉起來。恨不得朝左右顯擺:誰說兒女長到十**歲就叛逆來著?看看我家女兒養得多好,特別盼著我來學校看看她呢!


  「爸,我也想你。」

  阿汀衝著宋於秋笑笑,得到一小瓶濃棕色的涼茶,微涼,這個天氣清熱去火再適合不過。

  「喝了吧。」

  宋於球不苟言笑,只有眼神軟了不少。

  阿汀點點頭,小口小口抿著涼茶。兄妹倆交換個眼色,輪到宋敬冬笑眯眯湊過去,朝媽說句我也特別想你,朝爸攤手討涼茶。

  林雪春:「大老爺們想你個頭!」

  宋於秋:「沒了。」

  兒子女兒的待遇截然不同,林雪春自個兒說著都想笑。轉頭招呼:「君兒,站那麼遠做什麼?過來過來,你媽交代我好好看看你,萬一瘦了黑了少了半根頭髮,她馬上就買火車票過來。」

  「沒瘦沒黑,頭髮多得很。」

  王君笑嘻嘻上前,身旁還帶著徐潔。

  「叔叔阿姨好,我叫徐潔,是宋千夏的同班同學,宿舍同學,還是她們的好朋友。」

  徐潔在宋家爸媽面前禮貌得離譜,說完朝阿汀擠眼睛:我是好朋友沒錯吧?你要敢說不是,這好孩子的樣兒我就沒意思裝了啊。

  「是我新交的好朋友。」

  阿汀挽起她的胳膊,認下這個好朋友。

  「徐潔,名字好記。」

  老江湖明白女人之間的友誼不容易,林雪春有心善待女兒的朋友,破天荒地客套:「長得也好,白白胖胖福娃似的,鐵定是個有福氣的。」

  胖啊。

  這個字眼可謂徐潔的死穴。阿汀王君暗暗緊張,不料徐潔一笑了之:「我爸說了,家裡教養看兒子,家裡闊氣看女兒。我這是張福氣臉,別人求都求不來。」

  又道:「不過宋師哥肯定是孝順負責有出息的,宋千夏就是瘦了點,勉勉強強差我點福氣吧。叔叔阿姨別灰心,你們家很不錯。」

  好一個伶牙俐齒小活寶,逗得林雪春哈哈直笑。眼珠轉動,不經意發現操場門口站著個人,好像正往他們這塊看。

  穿軍裝,看起來不大好對付。林雪春拉了拉身旁:「宋於秋你看看那邊,那男的,是不是在看咱們家阿汀?」

  說話間,那人邁開腿走了過來。

  本以為是個賊眉鼠眼的老男人,沒想到生得倒是人模狗樣,憑著面貌就足以哄騙走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們。

  他身上有種凌厲的氣度,絕對是壞道上混過的,那雙手沒少握過刀木倉。林雪春遠遠看著,忽然就憶起宋於秋眼都不眨剁掉小指頭的場景,鮮血涓涓的流。

  他比他更不眨眼,他將比他流更多的血。

  腦殼裡有個聲音說:這是個不要命的危險分子。

  林雪春把小姑娘們拖到身後,用力掐住自家男人的胳膊,語速變快:「看著不是什麼好貨色,別讓他跟孩子搭話。」

  宋於秋沒反應。

  「節骨眼上你支個聲兒啊。」

  「宋於秋?」

  又來這套裝啞巴,這人半點長進都沒有。兒女說什麼林雪春都聽不進去,逕自氣得跳腳,只得眼睜睜看著男人走到眼皮子底下,喊了伯父伯母。

  「伯父是什麼玩意兒?」

  太講究的稱謂她聽不懂,也不想聽。冷著臉,快把宋於秋掐青了,「快趕他走!」

  人會本能地排斥異類。

  宋於秋靜靜打量著他。一雙半開的駱駝眼睛,半落的眼皮象徵著他被生活所磨滅的兇狠。連林雪春都能看出年輕小伙走的路子不正,他看得更分明。不單單瞧見他的鋒芒,還窺到鋒芒背後的孤苦無依,與他那時差不了多少。

  「陸珣。」

  嘶啞的嗓子治不好,那是過往殘留下來的陰影。宋於秋不顧妻子的使喚,不需要兒女的提醒,他是一家之主,永遠能認出這個家的一份子。

  無論隔了多少時間,多少面貌。

  「陸珣??」

  林雪春滿臉古怪,難以置信。宋於秋則是沙沙地問:「還認得我嗎?」

  「認得。」

  陸珣微微低了頭,難得願意把自己放在小輩的位置。陸以景要是在這,估計要被天差地別的待遇傷得吐血。

  「阿汀說你在做生意?」


  「做點小生意。」

  陸珣泛泛介紹兩句,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碰著鋼筆。

  冰冰涼涼的溫度,讓他發現自己的處境有點兒麻煩。因為他這個人有好幾幅面孔,冷血無情不能用,尖銳譏誚不能用。

  一個最真實的,赤||裸裸的他只能留給阿汀,無法向別人透露分毫。於是剩下一個最虛假的他,假的斯文假的客氣,假到根本不像他。

  不知能否敷衍過這個場合。

  陸珣權衡著利弊,撿起最好用的世故一面,念出世故的人常常說的台詞:「很久不見了。我打電話訂桌飯菜,就當為你們接風。」

  「陸珣。」阿汀喊了一聲。

  「用不著麻煩。」

  林雪春邊說,邊攔著阿汀。

  她不是特別喜歡陸小子,不過做媽的對所有苦命孩子都有份難以遏制的憐憫。她曾經同情他,現在沒必要同情一個人高馬大的陌生男人,於是所有感情收了回來,只顧著自家兒女。

  北通藏龍臥虎,對於他們小戶人家來說危機四伏。姓陸的高門大戶,林雪春不願招惹,便一口回絕:「咱們要去看房子找房子,還要收拾家當,飯是沒空吃了。要沒什麼想說的,咱們就先走了。」

  「媽!」阿汀覺得這話太傷人了,拉她。

  「媽。」宋敬冬也覺著過分,委婉勸阻她。

  嘖這氛圍,快喘不過氣兒來了。

  徐潔平日最愛看熱鬧,唯獨陸珣的熱鬧不敢沾。今兒個不小心旁觀陸珣吃癟的一幕,她慌死了,老覺得自個兒要被殺人滅口。

  趁著小命還在,非常機智地找理由,「叔叔阿姨,我想起我要回家吃午飯的。司機在學校外頭等著了,我就先走了啊。」

  說完就一溜煙兒就跑了。

  「腿腳還挺快。」

  林雪春偏頭去看王君:「君兒,你就跟著姨一起行不?我看那宿舍里兩天也沒什麼人。」

  「啊,好。」

  王君答應著,抓耳撓腮還是覺得氣氛壓抑。

  用她一貫風格打比方,就是一座茂密山林里。本來有隻老虎有隻小羊羔,我不咬你你不怕我,莫名其妙處得挺不錯。

  接過天有不測風雲,老母羊冒了出來,瞧見自家寶貝跟老虎親親熱熱的,頓時火冒三丈,十頭牛都拉不住哇。畢竟她在森林裡混了大半輩子,沒少跟豺狼虎豹打交道。你說這隻老虎不吃羊?他很深情還特別寵著小羊羔?

  去你奶奶的。

  打死林雪春都不信,至少這一時半會兒她不信,不敢拿僅剩的兩個孩子冒險。冷著臉道:「你是不是來找阿汀的,有什麼話就說了吧。」

  她咬字特狠,才不管傷不傷情面。當著面讓小孩子家家說兩句,已是極限了。

  果然很棘手。

  陸珣垂下眼帘,早早意識到自己不僅是個四不像。還是個四不容。就算拿出生意場上最無往不利的派頭也沒用,除了貓貓狗狗,他註定不為任何集體所容。

  沒必要掙扎。

  掙扎徒是白掙扎。

  僅僅看在她的份上,不能被她的父母太過厭惡罷了。

  陸珣唇角帶出個輕嘲的弧度,交出鋼筆:「我還東西。」

  林雪春狐疑地打量好幾眼,找到娟秀的宋千夏三個字。

  「陸珣……」

  阿汀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成了夾心餅乾,眉眼全部靠在一起,愁意濃重。

  「我先走了。」

  陸珣收回空掉的手,「下次再找你。」

  後一句話顯然是排除掉他們,單獨說給阿汀的,他眼睛都離不開她,目光像是牢籠鎖著她。

  林雪春眼角動了動,宋於秋開口說:「家裡收拾好再請你來坐坐。」

  「好。」

  大約當做同樣客套的虛話,陸珣沒再多說掃興的話,轉身就走了。

  他的背影單獨,多麼像她賣糖葫蘆的時候,把他孤零零留下。

  阿汀抿唇,唇角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心裡破了洞,冷風呼呼的灌。終於忍不住掙開媽媽的手,搶過鋼筆就跑。

  「這丫頭!」


  林雪春伸手早就來不及拉她,意外得眼睛瞪圓:「以前上趕著貼熱臉就算了,都十八歲的大姑娘了怎麼還不懂避嫌?!」

  推宋敬冬去看著,宋敬冬舉雙手投降,「媽媽媽,您別慌成不?阿汀十八歲了自己有主意,又不是丫頭片子胡來,再說陸小子這性子你還不曉得?別說欺負阿汀,誰能在他面前親近阿汀一下,都要挨他的眼刀。」

  「能一樣嗎?」

  林雪春推不動他,氣得叉腰:「他當年說走就走,害阿汀病了一場,恩將仇報都沒這理,老娘又不是上輩子欠他的,這輩子拿女兒還債。真要念著阿汀,千把日子倒是給個信兒啊。看他這幅能耐樣,誰曉得他是不是日子過得好,捨不得回來破村子破屋子。」

  「陸家水有多深,你睜大眼瞧瞧你妹屁顛屁顛的傻樣兒。這年頭有錢有勢的人家你想進就進?要是給人扒了一層皮,你們不心疼我心疼,這是我生的女兒,用不著你們操心行了吧?」

  她失了控。

  陸珣不是主因,阿汀也不是。父子倆心知肚明,在這位母親體內沸騰的是一條死氣沉沉的河,一具孩童屍體,還有冰冷沉重的棺材。她回到這個傷心地,變得草木皆兵。剩下的孩子丁點的不好,都能迅速擊潰她。

  林雪春根深蒂固的心理陰影,不過借著這件事小小爆發了一場。這時候不能跟她對著幹,你也不能怪她一驚一乍,因為她夠可憐了,指不定在來北通之前,暗地裡做過多少場噩夢。

  宋敬冬回頭做好兒子,笑眯眯給她垂肩捏背,「沒人不疼阿汀,誰捨得不疼她。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女兒,還是我爸的女兒,還是我親生妹妹,憑什麼你能疼我們不能啊?」

  林雪春表情緩了點。

  「就是你靜下心來想想,陸家水深,陸珣走的那會兒多大?他懂什麼?排骨連著骨頭嚼,光著腳丫到處跑。板凳坐不下去背拉不直,話都說不了幾個。你不是說過麼,這小子還不如五歲小毛孩子有規矩,扔出去保准餓死。」

  王君偷摸摸點頭。

  狗賊歸狗賊,小年輕情投意合,被丈母娘強行拆散的例子在江湖裡多得不得了,沒幾個好下場。看在阿汀的份上,她決定幫幫陸珣。

  宋敬冬接著說:「有個事兒我都沒說,火車上阿汀救了個孩子,差點被人拽出去。是陸珣救了她,你看人家好歹救了阿汀兩命,說說話不過分吧?你那副架勢就過分了,看把他們嚇成什麼樣兒?沒一個敢在你面前說話的。」

  「行李也是陸珣找回來的。」

  王君見縫插針:「雪春姨你總信我吧?我不騙你,陸小子對阿汀挺好的,之前有個南培狗東西,送情書,在寢室樓下唱歌。大白天還闖到教室里輕薄她!要不是陸珣,那孫子差點就得逞了!」

  對不住了南狗東西。

  反正你狗都狗了,就多承擔點罪名好了。

  王君毫無愧疚,說得天花亂墜。林雪春果真大大的動搖。

  「這事怎麼沒人跟我說?!」瞪著宋敬冬。

  天下父母兒女反著來,起初父母照料兒女,後頭輪到兒女擔著父母。宋敬冬作出捂腦袋的架勢,哄得半小孩半老女人的母親打不下手,別彆扭扭問了句:「我一直就這脾氣,他們都該知道的。有這麼嚇人麼?」

  轉機乍現。

  「嗯。」

  宋於秋點頭的時機堪稱恰到好處,另名為生死邊緣。話音剛落林雪春就作勢要打他,他一躲,挽起袖子給她看那圈青紫的痕跡。

  林雪春:……

  看起來是挺嚇人的。

  宋敬冬噗嗤笑了,王君也捂著嘴巴偷偷笑。搞得林雪春笑不是氣不是,只得拍一下宋敬冬的後腦勺:「笑個屁,去前頭找他們去。」

  「找他們幹什麼啊?」

  您老還要把陸珣喊回來嚇唬啊?

  揶揄的眼神再次欠揍,林雪春佯裝惡狠狠:「讓他陪著看房子去,好好交代這三年幹啥去了。好歹吃過我們家大米,睡過我們家木板床,當初不吭一聲就走了,現在不得給個說法?」

  「給給給——」

  宋敬冬拖長尾音,往前走去了。

  阿汀那邊還在說話。

  她像一隻小麻雀,嗖一下穿過斑駁光影,從背後拉住陸珣。輕輕喊了他一聲:「……你生氣了嗎?」

  陸珣站著沒動。


  「我媽媽她是……」

  「對不起,但她肯定不是故意凶你的,你別難過好不好?」阿汀牽著他的衣角,探出腦袋望他,表情是連安慰帶撒嬌的,滿眼寫著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鋼筆你拿著,現在我不想要。」

  她想去牽他的手,他躲了一下。

  他從來沒捨得躲過她,今天怎麼躲她?

  阿汀哀了眉眼,葉縫間陽光跳躍,將她的失落照得明淨。

  陸珣說:「有人看著。」

  他沒生氣,更沒難過,特別冷靜。

  畢竟那是意料之中的態度而已。他對別的任何人都不抱期望,沒有興趣。宋家夫妻怎樣都無所謂,要不是為了她,他連個面子功夫都懶得做。

  陸珣身體裡所有的耐心細心分成兩份,小部分給了生意,那是為了保障他們的以後。大部分自然給了阿汀。

  花費心思弄到總教官的名頭,又花費心思還回去。他儘量不破壞她的名聲,不讓任何人對她指指點點。這會兒青梅竹馬的說法還沒傳遍,拉拉扯扯容易被人看到。被宋家夫妻看到了,轉頭加倍難為他們,只會為他們的以後添加更多障礙。

  陸珣想得很清楚,然而小姑娘不理。

  「我不管。」

  她在他面前不當小大人,越來越孩子氣。小手握住他的大手,輕輕掰開手指頭,把鋼筆放進去。再一本正經跟他約定:「別弄丟了,下次還給我。」

  其實下次還是拒絕。

  不在乎鋼筆橡皮甚至是一根頭髮,她非要把東西留在他那裡。做念想,做牽扯,讓他們之間擁有無數個下一次,通往永恆。

  「要來找我。」

  「就算大家都不讓你來,你也要來。要不然我就養狗了,把你拋在腦後。」

  煞有介事的發出威脅。不過阿汀壓根沒試過威脅別人,自個兒都覺得這份說辭乾巴巴,活像關公面前耍大刀。她不太好意思地鬆開手,輕聲總結:「反正就是要來找我。」

  眸光燦然,一瞬間襯得周圍所有都黯淡了。

  「養什麼狗?」

  陸珣眉眼銳利,反手握住她纖白的手腕,輕慢反問:「有我不夠麼?」

  這時太陽往西斜了一點。

  地上兩道影子長長,腦袋挨著腦袋,靜謐的依偎。相觸的肌膚浸在光暈里,閃閃發光的樣子,很好看。

  「不養。」

  阿汀慢慢變得嚴肅,定定道:「你不來找我,我就去找你。你白收利息,我不想血本無虧。」

  小丫頭領悟了新成語。

  陸珣唇角溢出一聲低不可聞的笑:「什麼時候?」

  「我想想。」

  秉承正大光明的原則,阿汀掰手指頭算給他聽:「先吃飯,然後去上次那個院子看看。喜歡的話就租下來,要打掃要去小賣部買東西。晚上還要燒菜。明天說不定還要買家具……」

  憋著嘴巴想了一大圈,最後小心翼翼地問:「最遲明天下午,行嗎?」

  「行啊。」

  陸珣散漫答應著,微微鬆開手。在那片柔膩皮膚自手心裡滑走的剎那,又反射性抓緊,咬著字追問:「最遲明天下午?」

  「嗯。」

  怎麼了嗎?

  她一臉疑惑。

  「幾點?」

  「五點?」

  「幾分?」

  這就有點為難人了啊陸先生。

  阿汀小眼神瞅著他,找了個好數字:「21?」

  「沒有秒。」

  趕在他前頭說了:「不能精確到秒!」

  不時有同學經過左右,看著這兩人在大庭廣眾下拉扯。竊竊私語她們不在意,阿汀忽然很小聲地說:「你別怕啊。」

  陸珣指尖微動,「怕什麼?」

  阿汀不說了。

  她總懷疑他在怕,很可能是命里為數不多的畏懼。

  怕區區一個陸珣遠比不過家屬,但凡他們反對他們,學電視劇里拿斷絕母女關係做要挾。她就會毅然聽從爸媽的安排,斷了往來。


  就像在拔河。

  他怕她被光鮮亮麗的世界拉走,再也不肯給這片陰暗角落一個眼神。怕輸怕被丟下,他好怕她不要他。

  或許有那麼點吧,連陸珣都沒察覺的心情,被阿汀懷疑中了。

  「會找你的。」

  小姑娘最後是一臉凝重,不容置疑。

  陸珣目不轉睛看著她,額頭落到鼻尖唇舌。瞳孔暗了一瞬,眼睛尾梢浮現很淡的笑意,又有著肅殺。

  真不知道為什麼能同時擁有兩種天差地別的態度,又如此矛盾得成了他,獨一無二的陸珣。

  手腕上力道加重,阿汀支吾一聲,攤開手心,露出細嫩淺淺的紋路。

  他繃緊手指,在上頭劃下一個又一個數字。劃在心尖似的酥癢,活像另一種刻入骨髓的親吻。

  空氣靜會兒,阿汀透過依稀的碎發看他。

  「記住沒?」

  他寫完了一串電話號碼。

  記住了。

  「太長了。」

  她撒謊了,撲著眼睫讓他再來一回。

  親吻在手與手間進行,隱秘而灼熱。她乖乖看著他,腦袋瓜子裡什麼都沒想,又好像什麼都想盡了。

  春光爛漫桃花紛飛,夏季晴朗西瓜艷艷,秋高氣爽枝葉凋零。還有冬天的雪,暖爐,毛毯。她把一切想盡了,忽然想為他織一條圍巾。

  「咳咳。」

  宋敬冬停在五米開外,進不是退不是。便非常君子地轉個身,背對著他們揚聲:「陸珣,你下午有空不?一起看房子去?」

  陸珣沒理睬。

  專心致志描著數字,沉眉長睫。

  果然這個也不高興了。

  受氣包宋敬冬生出兩頭不討好的悲壯感,有點兒無辜,「我媽她好久沒來北通了,比較激動,不是衝著你去的。中間還有些比較複雜的原因,有機會讓阿汀告訴你。她死要面子活受罪,知道錯了,就是這輩子沒低過頭。我幫我媽道個歉,今天就不生氣了啊?」

  哄小孩的口吻,怪親昵的。

  正巧陸珣前頭走出一個副校長,瞧這架勢腳步一頓。沒多久反應過來,抹著汗招手:「陸教官,我們學校給你們訂了兩桌酒。校長說這半個月辛苦你們了,自掏腰包請你們吃一頓,陸團長不得空,你可要給個面子。」

  看來是沒空去看房了,剛好留點時間空間讓自家老媽子休息休息。緩過初來北通那陣子,應該就能脫離一點就炸的狀態了。

  宋敬冬轉過來點頭致意副校長,又聳肩。表示這個哥哥只能做到這裡,宋阿汀你摸摸小良心,可別對我再發脾氣了。

  「那就下次約吧。」

  他朝陸珣道:「我爸快生日了,過兩天來我家吃個飯啊。順便把小傢伙帶來,我爸老惦記它。」

  陸珣懶懶應下,一小段爭執冷戰落下帷幕。

  不管承不承認,陸珣是半個宋家人。

  大家庭總是這樣的,吵鬧常人人人委屈,上一秒說著恩斷義絕怒目以瞪,下一秒和好如初。

  「少喝酒。」

  阿汀以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宿醉睡到下午,找不到你就不能怪我了。」

  才不會。

  陸珣的手伸回到口袋裡,一撥弄,疊起來的最佳班級推薦表很自然的掉落在地。

  他彎下腰,就在唇角擦過耳尖的剎那,緩慢、沉沉咬出一行字:「打電話給我。」

  「好。」

  阿汀低低應了一聲。

  過了好久好久,還覺得他那喑啞的五個字在耳朵里膨脹。暖烘烘的。

  作者有話要說:大貓:我好累一貓,天天打翻醋罈子+生死傲嬌,明天安排親一下,後天安排交往(不然你給我死!

  我今天發現一個事情:我一直把大貓後面那個字讀成第二聲,類似於,陸尋。結果我今天發現他是陸遜,第四聲。

  我不聽!!

  就是要讀成第二聲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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