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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阿宋夜攤(2)

2024-08-28 05:17:40 作者: 咚太郎
  志寶捂著半張臉吵鬧大哭,封家夫妻推開林雪春、撲過來抓貓。宋於秋及時撈了一把,右手握著油光鋥亮的大鐵勺,說不清有意無意,狠狠在夫妻倆手臂上蹭了過去。

  皮膚發出微弱的滋滋聲,猶如肉在鍋里炸。水泡迅速冒了出來,章程程尖聲尖氣叫一嗓子,兩手改道去推面前一排的小姑娘。

  徐潔火大地踹了回去,雙雙屁股摔地。

  陸珣肩一斜,躲過封一行的突擊,反折了他的手臂。而貓騰空而起,二十隻利爪盡數放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踩過封一行的肩膀,跳上章程程的頭皮。

  緊接著跳下地面跑了兩步,又退回來往志寶臉上一撓——完美湊成對稱傷疤後,貓心滿意足,叼起罪魁禍首的一塊鴨肉,化作一道影子徹底融入夜色。

  大約兩分鐘的混亂,場面精彩不亞於武打片。

  觀眾的抽氣聲此即彼伏、連綿不斷,皆是看得目不暇接,嘴巴傻傻張著不知閉合。

  畫面最後定格在志寶雙手捂臉,眯著眼睛嚎啕。

  身後封家夫妻已被帳篷里衝出來的幾個男人制伏。只能眼睜睜看著面前冒出個滿身肌肉的光頭大漢,扯著後領一把提起了瘦小的志寶。

  「別碰我兒子!」

  為母則剛或許在這時體現得淋漓盡致。素來畏頭畏尾的章程程掙扎著往前,怒吼:「勒到他了沒看見嗎?他快踹不過氣兒了!!」

  光頭側眼看了看陸珣,得到一個淡漠的目光。裡頭蘊藏著的殘忍就像狼殺羊那樣的天經地義。世上有哪只狼殺羊錢,還有閒功夫關心這是只成年羊,還是未長成的小羊羔呢?

  所以道上說得罪誰都別得罪陸老闆嘛。

  光頭把志寶提高了點,用自個兒的大手掌去瞄準小毛孩的屁股蛋,遠一下近一下擺動著。他口裡數著三、二、二,章程程瞳孔驟縮,一雙眼睛剎那間變得陰毒無比,咬牙道:「你敢碰我家志寶,我揭開了你的皮!」

  「有這麼好的事?那我真得試試。」

  光頭笑嘻嘻不當一回事兒,毫不留情地摑了下去。志寶透過手指縫隙瞪他,沒哭,他就更嬉皮笑臉:「小子皮厚耐打啊。剛不是哭得挺大聲麼?怎麼不哭了?再給爺哭個瞧瞧。」

  說著又打,還打,非要志寶哭。

  皮肉隔著一層褲子被打得通紅,疼痛感火辣辣。但志寶不知怎的明白過來,眼下哭了就是輸。

  他偏不肯哭,光張嘴呸呸呸地亂吐口水。

  「小兔崽子髒死了。」

  抹去臉上的唾沫,光頭這回用了六分力道,啪一下打得清脆響亮。志寶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了,哇哇喊媽。

  母子連心般,章程程落下淚來。口裡冒出一大串嘰里咕嚕、如咒語般的低語,披頭散髮看不完全的臉上,獨獨那股怨氣衝天。

  「這娘們有點邪啊。」大伙兒都這麼說。

  「活該。」

  林雪春緩過勁兒來,推宋於秋炒菜去。一道好好的啤酒鴨,白被糟蹋兩碗,收盤子的時候她心都在滴血。

  紅帳篷里的人是陸珣帶來的,他們擺平了局面。林雪春理所當然地走過去,找陸珣商量如何處置他們。

  送公安局或是弄走,反正別影響做生意。

  「我賠錢!」

  封一行忽然出聲,「沒管好孩子是我們當爸媽做得不夠好,但志寶至多拿了兩塊鴨肉,何必送到公安局?」

  「那叫搶!叫偷!」

  「好好好,劉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姑且算成搶,志寶今年才六歲不滿啊。就是送去了公安局,他們還能弄出個六歲的搶劫犯嗎?六歲的小偷?就因為兩塊鴨肉?」

  封一行口氣溫和,對著所有人露出一個典型文人式的苦笑:「六歲小孩貪吃,看到好吃的想拿想要。這就跟貓挨了燙,或是被人追著打,轉身撓你是一個性質。誰願意這樣呢?我們也想教好他,只是我們白天都在工作,晚上回來又沒多少時間,教孩子總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第一次做父母,總有點犯錯的餘地吧?」

  他姿態放得很低,又生得文弱清秀,一口歪理在他口裡變成頭頭是道。

  難怪剛才不說話,原來擱這兒憋大招。

  林雪春盤起胳膊,見招拆招:「貓又不是老娘生的,你沖老娘嚷嚷什麼?!七彎八繞我聽不懂,你也別白費功夫博同情!」


  「您實在是誤會了,我那是……」

  林雪春又眼都不抬地頂回去:「反正我弄明白了,你拿你兒子跟貓狗畜生比,做錯什麼都得咱外人擔待是不?那我就奇了怪,你咋不往他頭上掛個畜生牌子再放出來?他是小畜生,你們夫妻倆又是什麼玩意兒?「

  「那不得是大畜生。」

  徐潔咯咯笑,連帶著一干人等笑起來,覺著這便是傳說中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章程程被諷刺得臉紅脖子青,志寶則是大喊放我下來。

  唯獨封一行保持鎮定,頗有風度地嘆了口氣:「劉姐您這生意要做,我也有家要回。鬧去公安局要登記要口供,各種程序走下來,天都亮了。不如您行行好,發個善心,我再賠二十倍的價錢,保證志寶以後不能來你攤子上搗亂,今晚這事兒就算了,行不行?」

  說話的同時,暗暗窺探陸珣與光頭。

  封一行心知在場這兩人最難對付,便努力將笑容扯得再真實點,再謙卑點。

  還低頭拍拍章程程的肩,湊到耳邊說了兩句。她便莫名其妙地安靜下來,恢復成膽小怕事的樣兒。

  這一家子看著都邪邪乎乎。

  冷風吹過,林雪春搓搓手臂,側身問:「送公安局真有這麼麻煩?能關牢里去不?」

  光頭順口回:「走程序是麻煩,今晚攤子鐵定還不成。他們聚眾鬧事撐死關幾天,老闆打個招呼,公安局給面子能湊出一個月。再多就沒有了,得安點別的罪名。」

  臭小子還當上老闆了?

  林雪春詫異地打量兩眼,心想城裡不如鄉下。要是換成老村長判罪名,准能讓封家翻不了身,還礙不著他們攤子。

  邊上光頭數罪名數得天花亂墜,林雪春直接擺手:「得了吧,老娘懶得陪他們多折騰。」

  封一行一看動作便猜事情成了,扭頭好聲好氣請大哥鬆手。他沒扶章程程,直接越了過去,伸開雙手想抱兒子。

  光頭卻是避了開來。

  封一行糊塗了,「這……」

  「一百倍。」

  陸珣一聲落下,四面八方先是詭異地靜了剎那。旋即有人嘟囔:「一份啤酒鴨多少錢來著?」

  「七毛五翻百倍,這不是……多少來著?」

  「七十五塊錢!」

  「一個月的工錢啊!」

  誰能捨得腰包裏白白少掉七十五塊錢?

  封一行裝模作樣的摸兜,只摸出一把零錢來,「你們看,我身上實在沒那麼多錢啊。一百倍是不是太多了點?有點兒過分了吧?」

  「錢不夠就打借條。」陸珣充耳不聞,直接壓著紙幣遞過去:「按一天三分利算,七十五塊錢,每天兩塊二毛五。不多。」

  不是你的錢,你當然不嫌多。

  封一行臉色難看,那邊光頭又晃了晃手上的志寶,「不賠錢也行,你這兒子我們就帶走了。放心,我管人管畜生都很在行。要不了十天半個月,保准還你個老老實實的乖兒子,再不給你惹麻煩。嘿嘿。」

  他從這個嘿嘿中讀出光頭的真正意思:兒子絕對乖,究竟是活是瘋是傻就沒人能保證了。

  該死,這人到底什麼來頭?!

  封一行看著兒子充血的臉盤,腦袋裡各種計量來來去去,最終握著筆,一筆一畫寫下欠條兩個字。

  大約想討點便宜回來,他邊寫還邊說,自家兒子錯在太喜歡宋家的飯菜才會屢次犯錯。很客氣地問陸珣,既然賠了錢,能否外帶一份啤酒鴨回去,給兒子解解饞。

  「雖然可以。」

  陸珣一根手指點在桌上,悠哉悠哉轉著筆。吐出不容置疑的三個字:「五十倍。」

  「你不要欺負人過了頭。」章程程猛然爬了起來:「信不信我——」

  「怎樣?」

  陸珣抬頭望她,黑洞洞的眼仿佛沒有底。

  章程程頓時失了言語,嗓子乾澀地擠不出半個字。被封一行拉了一把,踉踉蹌蹌往外走。

  志寶被親爸摟在懷裡,抽噎著要啤酒鴨。封一行只說隔壁攤子的餛飩味道不錯,帶他吃。

  「不想要餛飩,我現在就是想要啤酒鴨。」志寶嘴巴一扁,眼淚要掉不掉。


  正要掉了,封一行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掐住他的大腿,笑著說:「隔壁攤子餛飩不錯,你吃肉餛飩,給你媽點個素的。爸來兩碗白酒,吃完我們就回家。」

  旁人聽不出什麼,六歲的志寶警鈴大作。分分鐘收起眼淚,摟著他爸說,「不要啤酒鴨了,我要餛飩,肉餛飩!」

  「好,給你點個大份的。」

  父子倆說說笑笑,章程程尾隨其後。

  一家三口在眾人的噓聲中遠走,林雪春仍不饒人地揚聲:「老娘的攤子愛招待誰招待誰,被錢砸死都不給你們這家神神叨叨的破玩意兒做菜吃。」

  轉頭又朝攤子裡道:「瘋狗咬人別當回事兒,你們接著吃。今晚平白無故亂了你們興致,一會兒結帳都給你們抹了零頭!「

  客人紛紛說大方,旁觀有人問:「老闆娘,你這啤酒鴨是真有這麼好吃?」

  「不好吃能鬧這麼多事麼?」

  林雪春口氣不小:「光剩兩隻鴨,還能做六盤。想嘗味的趕緊來,少婆婆媽媽,不好吃我腦袋給你摘下來。現在不吃,明個兒想吃都吃不著。」

  「攤子不擺了?」

  「明晚賣別的菜,換著來多新鮮。你們要有什麼想吃的儘管說,不睡覺都給你整出來。「」

  林雪春這話一說,眾人紛紛報這個報那個。不少人又走進攤子來坐下,一時間熱鬧非凡,看不出絲毫鬧過事的痕跡。

  只有章程程衣衫凌亂坐在餛飩攤子上,胳膊浮起兩個醜陋的大水泡。

  她一眨不眨看著那邊,目光里棲息著詭譎的執著。

  整副心神在林雪春與宋於秋之間打轉兒,以至於忽略了身旁的發言。直到大腿被用力擰了一下,她身子一彈,不小心碰翻了兩碗餛飩。

  自個兒被滾燙的湯水淋了大腿不說,還被兒子捏著拳頭打好幾下。

  「瞧你這心不在焉的。」

  封一行用絲巾幫她擦腿,手指溫柔得不可思議。章程程從中汲取到輕微的憐惜,甚至曖昧,頓時臉紅心跳起來。

  但下一秒就冷卻了。

  因為封一行拍著她的手背說:「我媽前天去市醫院看老熟人,又看到你媽住醫院病床了,這事你怎麼沒說?」

  章程程支吾:「我、我忘了。」

  「你看你家分了徹底,家裡只有你大哥大嫂在,年紀也不小。爸媽商量著老人家住院,最好還是女兒在身邊盡孝,不然發生什麼意外,你後悔都來不及。」

  章程程張口欲言,封一行已揚起了俊秀的笑容,給她通知:「所以我們全家同意了,讓你在娘家多住兩個月。孩子家事都不用擔心,爸媽會看著的。你只要照顧好你媽就行了,知道嗎?」

  你只要想辦法拿到房子就行了,知道嗎?

  章程程感受到的其實是這句話:在那個老不死的東西死透了之前,你得把那棟宅子的房契給我家拿過來。不然孩子家事你這輩子都不用擔心了,你回不來了。知道嗎?

  靈魂仿佛分成了兩半,人也是兩半。

  一半看著那個被林雪春呼來喚去毫無怨言的宋於秋,一個看著面前笑容滿面的年輕丈夫,章程程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知道啊。

  從沒有這麼知道過。

  閉了閉眼,她呢喃:「我不想去。」

  「什麼?」

  「我說不想去。」聲音微微高了。

  封一行唇邊的笑容凝滯一會兒,很快重新流動,「我知道你媽不好伺候。但程程你家祖上是朝廷里當大官的,那會兒全家都沒了,只留下你媽這位老大小姐活到現在,誰說得清楚她手裡有多少好東西?」

  「想想我想想我們的孩子,忍忍好麼?「

  章程程沉迷,光是沉默。

  封一行在桌子底下捏她的皮肉,她全不知疼。一雙眼睛干看著阿宋夜攤,冷不丁冒出個主意:「我們也擺攤吧!」

  章程程挨了頓打,沒什麼特別原因。

  無非男人酒精上頭,她拒絕他的要求,惹他不高興了。在回家路上碎碎念著攤子也惹他煩了。所以他一腳把她放倒,男人的手拽住女人的頭髮在地上拖、往桌上甩。

  他掐她,掐得她五官變了形,給她一記耳光。

  十根手指在昏黃的燈光下咔咔作響,男人在暴行中變得高大、強壯,毫不費力地騎到她身上。就像人騎著動物那樣的天經地義。

  仿佛女人天生要屈服在男人的身下,被統治,被決定,有時候能被呵護,有的時候又要被教訓。

  「讓你不去,我讓你不去!」

  他的胳膊影子掄一下,抱著孩子的婆婆便皺巴巴笑一下,「早說了這賤婆娘胳膊肘不向著咱們自家。當初還夥同章家騙嫁妝,該打!」

  志寶抱著新買的『金箍棒』呼呼大睡。

  「擺攤哈?擺攤!」

  他踹她的頭、胸、小腹還有腿腳。像他做人時候的親吻,如今的暴行來得無比細緻,任何地方都不放過。

  化身猙獰野獸的他仰頭灌了兩口酒,喘著氣繼續踩她腦袋:「害老子花了上百塊錢,還敢伸手要錢弄破爛攤子?以為老子腦子進水了供著你敗家麼?呸!」

  婆婆又笑。

  章程程蜷縮著身體,一直等到他解氣了疲憊了,婆婆也樂呵呵回房休息,才用最後的力氣說:「攤子能賺錢,不會敗家的。」

  他沒理她。

  「我看過他們燒菜。她家廚房的窗子對著鍋,對著牆。我爬梯子看過他們家燒菜……」

  他坐在椅子上,總算施捨她一個眼:「光看了有什麼用,你能做出他們那滋味麼?」

  「別的不能……炒麵炒粉能……」

  宋家夫妻練習炒麵炒粉時,章老太太已經住院。章程程不必前後張羅家務,一雙眼睛支在牆上看了一整天,偷師到幾樣最簡單的精髓。

  本想拿來討好老太太,有機會再哄哄兒子。沒想到阿宋夜攤生意那麼好,她心念動了,忍著疼爬過去抱男人的小腿。

  「肯定能賺錢,賺了錢都給你成麼?我搬家裡的鍋碗,花不了多少錢的……求你了,就幫我租個攤子,我賺錢我攢錢,咱家早晚能過上好日子……」

  「搬誰家的碗?」

  「章、章家的!」

  封一行冷著一張醉醺醺地臉,把她當乞求骨頭的老母狗那樣看著。過了一會兒說行吧。

  「要是攤位的錢賺不回來,你還得給我滾去醫院伺候老太太。要麼弄到值錢東西,要麼你給她陪葬,去陰間再做一對冤家母女。」

  他說完就走,還關了燈省電費。

  只有她被留在黑暗裡,死了一樣地不動。

  聞到屋裡濃重的酒味,淚水簌簌落下來,不是因為疼,不是因為威脅,而是想起了宋於秋。

  章程程以前特別相信封一行,他不是故意打她,不是故意摔東西發脾氣的。否則打都打了,何必酒醒後一次次哭著道歉,還下跪懺悔呢?

  他是愛她、疼她的。

  俗話說得好,男兒膝下有黃金。他把眼淚黃金都給她了,怎麼可能不愛她?誰敢說封一行不愛章程程,她必要跳起來理論:你懂什麼?他給我買過金戒指、騎自行車載我去看海、還給我念詩寫信,你懂什麼?

  問她:那他為什麼打你?

  章程程理直氣壯:都是酒這壞東西作祟,怪不得他!

  他們說了這酒上了頭,最好的男人變成最壞,當媽的都能把孩子給生吃活剝了。所以封一行是真心實意愛著我的,只是酒逼著他不愛我。他打我,打在我身上疼在他身上。他比我更煎熬,更不想活,絕望到『靈魂』都撕裂。這都是他親口說的,能有假?

  封一行所有兄弟的媳婦都是這樣,還能有假?

  可同樣是酒。

  為什麼隔壁又老又黑的宋家男人醉了酒完全不同?

  一四十多歲的老爺們兒怎麼有臉纏著老媳婦,小狗崽子似的蹭來蹭去,吵著要給她買房子買衣服,一副天底下好東西全部買給林雪春?

  他怎麼不抽不打?

  他憑什麼不煎熬不撕裂?

  章程程想了很久很久,研究很久很久。

  起初懷疑宋於秋不夠愛林雪春,或者老夫老妻愛得不夠深。她天天找機會偷看,去找他們不夠相愛的證據,用來襯托她的愛情美滿。

  然後她發現了。

  封一行絕不沾手家務,但宋於秋總是幫著媳婦收拾碗筷洗曬衣服,甚至自己刷鞋、三天兩頭被林雪春派出去跑腿;


  封一行很少在家吃飯,但宋於秋在外頭不管幹什麼,寧可挨餓到大半夜不在外面吃,回家來就著冷菜拌米飯;

  封一行把家裡的錢捏得死死,這個那個寶貝都不許她碰,說是太過麻煩不想她操勞。但宋於秋的家當全部捏在林雪春手裡,平常身邊不超過十塊錢。動不動得朝婆娘伸手討零花錢,他樂意,她也樂意,夫妻倆吵起架來都像年輕人打情罵俏,半個髒字都沒人捨得先罵……

  看過來看過去,看得滿心酸苦不成活,章程程終於恍然大悟:林雪春是被愛著的,酒是被愛著的。原來天底下不被任何人愛的那個玩意兒是她!

  封一行始終在騙她,酒在騙她。

  連她自個兒都在騙自個兒,多賤!

  這下好,美妙的謊言被戳破了。輪到她章程程真心實意的煎熬,撕裂。好多天不敢面對丈夫兒子,惶惶不可終日,不知如何在殘酷的真實里活下去。直到今天——

  驟然發現自己應該記恨的是咄咄逼人的林雪春,是惺惺作態的宋於秋,還有那個逢場作戲的夜晚。

  「都是你們的錯……呵呵呵。」

  章程程渾身的傷痕,大大小小的青紫泛著血絲。她躺在冰涼的地上,遊絲般的聲音在屋裡繚繞。

  「林雪春……」

  「宋於秋……」

  「一對狗男女,絕不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的,絕不……!」

  八點半,王君徐潔該回學校了。

  攤子這邊生意正紅火,少說得張羅到十點鐘收工。林雪春走不開,又不放心兩個小姑娘獨自走夜路,順口挽留:「要不你們仨都住家裡得了,房間有的是,收拾收拾就能住人。」

  王君撓撓頭:「渾身黏糊糊,得回去洗個澡。」

  徐潔邊啃冰淇淋邊搖頭,含糊道:「明早七點半要上課,本來我就起不來。住這兒還得回去宿舍拿課本,我保准沾床就倒,一睡不起。之後我被學校開除了,就沒辦法來玩咯。」

  「小丫頭懶骨頭,真有臉說。」

  林雪春笑罵一句,隨手扯來路過的阿汀:「你今晚住家裡?」

  「課本忘了帶回來了。」意思就是回學校。

  林雪春努下巴:「多大點事,讓徐潔給你捎。」

  阿汀有點兒為難,王君看出來了,笑嘻嘻地湊上來:」雪春姨你是不知道,她學習用功著呢,課前預習課後複習一個不落。她們班接下來兩天都是滿課,來迴路上半個小時都夠她複習兩門了。再說寢室沒她,我跟徐潔鐵定打得你死我活,你還是讓她回宿舍吧。」

  「嘖,早晚學成個傻子。」

  林雪春伸手戳一下她額頭,鬆了口:「回學校歸回學校,都先坐著。冬子一會兒就來,讓他送你們到宿舍底下。」

  「等不了啦雪春姨,再半個小時就關門了。」

  「回去遲了會被宿管記名字扣學分的。」

  「我們還得洗澡。」

  吵吵鬧鬧煩死了,林雪春瞪眼:「讓你們坐著就坐著!」

  丫頭們止了聲,邊上的陸珣疏忽開口:「我送她們回去就行了。」

  林雪春筆一划,還沒來得及拒絕,三個丫頭已經歡天喜地的答應了。紛紛收拾東西要走,還給她揮手說再見。

  「那我們走了。」

  陸珣微頷首,林雪春不吃這套,從鼻子裡哼出一口熱氣兒,代表她把他的鬼主意看得透透。

  兩個小丫頭方才嚷嚷半天了,你小子不聲不響做條影子,跟在阿汀屁股後頭打轉。這個當兒冒出來做好人,你送的究竟是她們還是她?

  未來丈母娘的腦筋有時候不太好使,有時候非常的好使。陸珣淡然自若任她看著,臉不紅心不跳,必要時候還能捻一捻菜單提醒她:別說方才了。

  方才您老人家還硬生生搶了菜單,幫我攔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年輕姑娘,把我當成准女婿看。現在還作數嗎?

  林雪春看懂了,林雪春擺臭臉:「滾滾滾,少杵在這兒打擾我做生意,有多遠滾多遠。」

  「走了。」

  得了,你老江湖拍死在沙灘上了。

  陸珣的背影在她看來都是得意洋洋的。

  「臭小子,哪兒學來那麼多招兒!」

  她吃了個啞巴虧,敗得不聲不響。這會兒氣得牙牙癢,眼角瞥見宋敬冬就吼:「你幹嘛去了折騰這么半天?」

  宋敬冬好無辜的摸摸鼻子:「我不洗碗麼?」

  開張營業第一天,對客流量存在嚴重的低估。攤子裡人手大大的不足,備好的碗筷也是大大的不夠。他這不就兩頭跑來跑去地送碗,順手洗了兩大盆碗,怎麼又挨罵了?

  他看看老父親,老父親給他一個眼神:你撞槍口上了,自求多福。

  哦。

  次次撞槍口的宋敬冬習慣成自然,伸手摸了半片西瓜,邊張望著問:「阿汀她們呢?」

  「走了!」

  「回學校了?」

  「廢話。」

  林雪春沉著氣記帳,記了五六行發現兒子還沒動靜,胳膊倚在柜子上看她記帳呢。還伸手指:「這裡算錯了啊。」

  她嘴角抽動:「你沒事幹?」

  「我幹完了啊。」

  「沒事幹還不去送送她們?成天在我面前大豬小豬的死埋汰,你妹在你眼皮底下被拐走都不知道。還吃西瓜,不去送你妹回學校。」

  老媽子火大到用鉛筆戳人。

  宋敬冬啃完西瓜擦擦嘴,笑眯眯道:「誰說我不去送了?送是當然要送的,不送白不送。我就是故意留下來看看您能忍多久嘛。」說完就跑,後頭果然遙遙追上來一聲:宋敬冬你今晚別想進家門。

  誒嘿嘿。

  做人還是主動討打比較快樂。

  他慢悠悠往前趕,正巧一伙人正在聊封家。

  「他們家到底幹嘛的?」

  王君近來熱衷於收集寫作素材,對萬事萬物抱著細緻的觀察力。捏著下巴就說:「我老覺得那男的怪怪的。」

  徐潔拆台:「你最近看誰都怪。」

  「主要那男的自個兒提出二十倍賠償,前頭表現得特別好,很講理。轉眼七十五塊錢打借條就腆臉貪一盤鴨?他家到底有錢還是沒錢?」

  「還算有錢。」

  光頭查過章程程,沿著線查到封家去。發現這是個極其好運的一戶人家。

  原本窮困潦倒朝不保夕,孩子生一個死一個,都是沒有出生證明的黑戶。小兒子難產去了醫院,眼看著大筆醫藥費補不上了,湊巧北通出了『新城新氣象』的口號,同時出台拆遷補貼政策,給了他們家一大筆錢。

  這麼多年來封家夫妻捏著老本過日子,除了兒孫便捨不得多花半分錢。

  隔壁鄰居說封家最能耐的事兒就是醬油沒了,活生生靠借用撐了大半年。如此吝嗇到令人髮指,自然沒人肯跟他們家來往。老太太借無可借,這才拉長臉去雜貨鋪子買了一袋的醬油,還一路罵罵咧咧,指桑罵槐。

  鄰居還說了,封家兒子要是不酗酒,其實很不錯。

  封一行在北通第一、全國排得上號的鋼鐵廠做主管,工錢夠夠的,工作服都特別乾淨洋氣。日後封家老本花完了,光靠他養活一大家子不成大問題。

  「那不是我舅的廠子麼?」

  徐潔學著電視裡的壞女人,神氣在在地翹著蘭花指:「宋千夏,只要你以後作業借我抄。我一個電話過去,立馬讓他丟飯碗信不信?」

  陸珣丟給徐潔一個充滿肅殺氣的眼神,淡淡道:「我能讓他丟飯碗,再吃上十年牢飯。「

  你能嗎?

  挑釁的反問沒說出來,都藏在他的尾音里了,傻子才聽不出來哦。

  好爭強好勝一男的。

  徐潔無語,王君撫額,阿汀默默地憋笑。

  宋敬冬在後頭聽了半天,一手搭上陸珣的胳膊:「你可別動他。他要是丟了工作吃牢飯,那對娘倆不得回到章家來?到時候天天作妖,惹我媽生氣,最倒霉的就是我。」

  陸珣目不斜視,打掉他攀關係的手,別過臉去只看阿汀。身體力行地表示:你倒霉你的,與我無關。

  總算體會到老媽子的窩火了。宋敬冬笑得狡詐:「第二倒霉是我爸,第三就輪到你。」

  陸珣還是不看他,冷漠。

  「我也覺得不要管他們吧。」阿汀慎重地想了想,覺得那家人氣場古怪,還是敬而遠之比較好。不能輕易在背後動手腳,不然被封家發現了,纏上來,非常的難解決。


  陸珣低低應聲。

  兄妹倆明明是同樣的意見,宋敬冬得到的是黑漆漆的後腦勺,小姑娘得到的是一個好。兩相對比,簡直是大型偏心現場。

  當哥哥的笑容逐漸暗淡,王君則在一邊樂得拍大腿:終於不是她單獨受傷害了!真爽快!

  動作太大,引得兩人不約而同地看過來。

  王君深刻記得陸珣的記仇,一秒扯開話題:「陸小子你現在有錢有勢,混得很不錯嘛。」

  「還行。」

  「他很厲害的。」

  兩道聲音同時落下,阿汀抬頭瞅瞅他,是在問他能不能說。

  陸珣淡淡垂一下眼眸,表示應允。

  阿汀這就眼睛亮亮地說起來:「他有辦公室。」

  「哇哦!」

  「辦公室很大,有兩個冰箱。」

  「哇哦!」

  「有七個員工,就是今天來吃飯的客人。」

  「哇哦!」

  王君可配合了,一口一個哇哦。徐潔本來嫌她們幼稚,後來大約覺得自己沒有互動太孤單,大聲感嘆起哇塞,非要跟王君比出個嗓門高低。

  路上涼風習習。

  小姑娘的側臉朦朧,白嫩得如同奶脂。不知怎的就越說越歡喜,活像她自個兒做成了多麼多麼了不起的事情似的。時不時還轉過來沖他笑,梨渦一閃一閃的。

  陸珣被她笑得心軟。

  一大塊的心臟都被骯髒污濁的人事物糟蹋透了,變得又黑又冷。只剩下心尖尖這點純粹的地方,因為她而軟得一塌糊塗,暖得毛毛絨絨。

  不知不覺走到了宿舍樓底下。

  這是依依不捨的聖地,王君敏銳地捕捉到不詳預感,說聲再見扭頭就走,堅決不給自己一丁點受傷害的可能性。

  「再見咯。」

  徐潔也走,剩下阿汀左看右看,猶如千古以來的男人夾在老媽子與女朋友之間一樣,她在哥哥和男朋友中間進退兩難。

  陸珣望向宋敬冬的視線很不善。

  阿汀雙手合掌作擺脫狀,「能不能讓我們說說話?」

  老哥哥煞有介事地撥了撥劉海:「我背負著全家的使命來盯著你倆的,你們有什麼話可以在我面前說,我保證不告密。」

  陸珣:「快滾。」

  阿汀:「就兩分鐘。」

  老哥哥繼續死皮賴臉,繼續扯:「你們可以把我當成一顆高大偉岸的樹,一根正直的電線桿,或者犧牲自我照亮他人的路燈。我都不在意。我用我的理想和人格發誓,不管你們說了多麼肉麻的情話,多麼煽情的告別語,我絕對絕對不會讓第四個人知道。只要你們不進行任何肢體上的過分接觸,我就是一顆高大偉岸的樹,一根正直……」

  不進行肢體接觸。

  個屁。

  宿舍關門在即,宿舍大姨虎視眈眈。四下左右都沒人,唯獨燈光邊繚繞著細小的蚊蟲,樹木沙沙作響。

  陸珣當機立斷地抬起胳膊,一巴掌蓋著宋敬冬的臉左轉四十五度。手指擋著他的視線,同時低頭親上小姑娘的唇。

  「後天有空。」

  他說:「我來學校陪你。」

  作者有話要說:貓:打群架我是mvp

  陸:秀恩愛我是mvp

  冬:論討打我是mvp

  碎碎念:章程程算是典型的可憐可恨反派角色,就不說她到底是先天性的表里不一,還是後天性被偏心被身心虐待導致的壓抑了。我不覺得人天生性格是相同的,但覺得環境後天影響更大8。

  這個角色我還挺喜歡的(不是性格也不是作用的喜歡,是表達上的喜歡!

  一個是惡意:無緣無故能夠因為自己窺探到的東西,對別人產生莫大的憎恨。寫的時候發現有1點點東野圭吾《惡意》的那層意思,不過當然沒有那本書來得深、震撼(安利!!

  一個是家暴:在前面稍微表述了點,這裡也有更加戲劇化表現她之前對丈夫的家暴的體諒。

  因為我發現很多婚姻、戀愛關係中都有:他平時對我很好,只是偶爾會打我、拆我快遞跟蹤我等等。但他平時對我很好,而且很快會道歉的!我到底要不要給他機會?

  就很多這種求助,我看得非常非常非常迷幻。

  所以前面陸珣是家庭中母子關係的家暴,這裡重新拎出夫妻關係的家暴來寫了(反正是家短里長,就允許我任性點哈哈哈哈

  章程程到現在還是怨恨別人,沒有多去責怪丈夫。她的結局不會很好,以此表達我的態度:絕大多數情況下,家暴零容忍。尤其女性要果斷,該分則分,別再惦記以前所謂的情分!清醒1點!家暴打死人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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