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你別亂跑

2024-08-28 05:17:40 作者: 咚太郎
  轉過四樓中層轉角,迎面撞上了宋婷婷,剎那間仿佛回到開學報到的那天。

  她冷一張艷臉站著,投來的視線裡帶有天然的優越感。似乎她生來高高在上,而你不過是眾生中的螻蟻,永遠只能遙遙遠遠地仰視她。

  不過說起來,好像很久沒見過她了。

  原本沒在意,直到某天突然發現宋婷婷那些價格不菲的首飾化妝品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床廉價枕頭被子積了灰——大家這才意識到宋婷婷不打招呼搬走了。

  後來大半個月寢室里也沒人見過她,只是貌美又出格的女學生備受關注。她的傳聞數不勝數,隨便走到哪裡都能聽到一耳朵。

  比如風流大少金盆洗手,甘願拜倒在宋婷婷的石榴裙下,被她迷得要死要活。

  南家父母十分滿意宋婷婷,幾乎將她當成未來媳婦兒對待。不但在學校里弄個寢室讓她獨住,還給他們兩個小年輕買了套房。

  比如宋婷婷有意進軍大屏幕,南家二話不說啟用人脈為她牽線搭橋。如今好多一流劇本在手,憑她那張臉,假如時日定能名氣大燥。

  還有宋婷婷的新寢室在二樓或是三樓,按理來說不該出現在五樓。

  來找人?

  來拿東西?

  無論如何,阿汀不太關心宋婷婷。

  她收回視線,這回連陌生的笑容都不給。徑直往上走,就當沒看到這個透明人似的。

  但就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她攔住她。

  「我有話問你。」視線不看她,宋婷婷的嗓門壓得低暗,好像要談及一些不容泄露的詭秘。

  越過阿汀往下走,但身後沒有追隨而來的腳步。

  宋婷婷偏過頭,用一種表姐對表妹理所當然的口氣催促:「再不走就熄燈了。」

  「可是我沒話要問你。」阿汀不動腳步,光用一雙流動著明淨的眼睛看她,嗓音清而糯糯。

  宋婷婷被看得莫名煩躁,沒心情再扯東扯西,單刀直入地問:「你爸媽都來北通了?」

  「今晚開始在美食街擺攤?」

  「你也去了?你每天都去?」

  一連串的問題劈頭蓋臉甩過來。阿汀僅是微微歪過腦袋,不回答。

  「啞巴了?」

  宋婷婷皺了眉毛,帶點兒刻薄:「以前不是伶牙俐齒的麼?現在連人話都聽不懂了?」

  阿汀浸在光暈里,笑了笑,笑得靈動剔透。如溪流般無聲無色,偏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清甜味。

  真是毫無長進的做作。

  宋婷婷回以輕蔑的笑,「笑什麼?」

  「沒笑什麼。」阿汀回了。

  她挑釁:「原來你還會說人話。」

  她眨眨眼:「想說的時候我就說。」

  一來一往如同拍皮球,雙方皆是不痛不癢。倒是熄燈的打鈴聲驟然響起,粗得刺耳。

  沒時間多說了,宋婷婷冷冷丟下警告:「你最好老實呆在學校里,別再去攤子找風頭。」

  「為什麼。」

  「沒為什麼,不想惹麻煩就別去!」

  什麼麻煩?

  她故意不說清楚,轉身就走。

  一直走下半層樓梯,心底嘲笑小丫頭片子就是手段高見識低,不禁嚇。冷不丁頭頂傳來字正腔圓的一句反駁:「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腳長在我身上,只有我能管它。」

  意思就是她沒資格管。

  呵。

  宋婷婷沉下臉,「你別後悔就行。」

  「應該是你別怕我就行……?」

  宋婷婷猛一下仰起頭,幾乎用眼神割著她的喉嚨,牙縫裡擠出六個字:「我能怕你什麼?」

  阿汀天真地笑:「別怕我去攤子啊。」

  「你!」

  意料之外地被戳中馬腳,宋婷婷快步離開。

  背後仿佛緊緊粘著那道聲音,如同鬼魅附在耳邊吹氣兒,反覆念叨:你怕我,你別怕我。你多怕我,你是不是怕我?

  砰!

  她面色鐵青地甩上了門,聲音響徹上下樓。


  「要死啊?破壞公物扣學分知不知道?!」

  準備查房的宿管大姨罵罵咧咧,阿汀無辜揉揉臉,一溜煙跑回寢室,爭分奪秒洗澡去。

  接下來兩天是掰著手指頭過的。

  分分秒秒一會兒長得沒邊,一會兒短得離譜。四十八小時在手指縫隙里流逝過去,阿汀一睜眼就往陽台跑。

  果然捕捉到那抹高高瘦瘦的身影,真好。

  小丫頭捧著臉笑了一下,鑽回寢室打開燈,這邊拍拍床鋪那邊掀掀被子,日常為室友們提供溫馨叫醒服務。

  小書呆子碰了就醒,從來不用人多做操心。王君永遠在坐起、倒下兩個動作中沒有靈魂的徘徊五分鐘,再眯著眼睛顫顫巍巍去洗漱。

  最棘手的當論徐潔。

  捂上被子不看不聽不知道,你再催,她就發大火。

  這會兒火氣已經發完了,正披頭散髮抱著被子發呆,突如其來一聲:「我受不了這種日子了!我要退學!不退學就跳樓!」

  書呆子默默推眼鏡,習以為常不意外。

  王君刷著牙,日常火上澆油:「跳樓容易碎腦殼,一腦子漿到處流。死了還要登報紙,死得太不光榮了,我還是建議你忍辱起床。」

  「我不!我就不!」

  徐潔滿床打滾,王君神來一句:「別滾了,我看你滾就想起那個志寶。「

  「什麼?!」徐潔一躍而起,生氣蹦床:「髒兮兮的窮光蛋能跟我比?誰准你看著我想起他了!我打死你!」

  王君勾手指:「來啊,你下床打我啊。」

  「我不下床照樣打你!」

  徐潔往外探身,抓著枕頭狂打。

  王君吐了漱口水,伸手扯來自己的枕頭,大清早拉開一場枕頭大戰。打得那叫一個天翻地覆毛絮亂飛,整整持續了十分鐘,兩個姑娘胳膊酸了,異口同聲地宣布:「停!中場休息!」

  呼呼呼。

  徐潔掛在上鋪喘粗氣,發現阿汀猶如老僧入定,始終對著鏡子編頭髮,一點沒被枕頭大戰所吸引注意力。竟然沒來勸架?

  非常可疑。

  徐潔揪揪王君的頭髮,「你看宋千夏。」

  「咋?」

  「今天又沒考試,她傻笑個什麼勁兒?」

  「這不是傻笑,這是滿面春風。」王君打了個哈欠:「除了考試、賺錢,還有什麼能讓她這麼高興?」

  答案顯然易見:「陸珣?」

  「對頭。」

  今天陸珣要來學校陪上課。阿汀在這兩天裡高高興興念叨過十多遍,現在一提到陸珣兩個字,徐潔下意識掏耳朵。

  眼望著阿汀一改烏龜做派,迅速收拾好書包要走。徐潔大喊「等等」,同時如猴子般敏捷地爬下樓梯。

  整棟宿舍樓都知道徐潔大小姐非常有錢,有個四四方方的抽屜,差不多就是人人羨慕的百寶箱。有時藏著國外來的果汁零嘴兒,有時是樣式新潮的鞋子衣服。

  誰都沒想到這次掀開桌板,她會摸出一根口紅來。

  徐潔拉長身體,胡亂在阿汀嘴巴上抹了兩道桔紅色。自個兒滿意地點點頭,再得意洋洋去問室友:「怎麼樣?」

  一致點頭:「好看。」

  「送你了,祝你們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口紅直接塞進包里。徐潔完全不給拒絕的機會,光著腳推阿汀出去,直接關上門,怎麼敲怎麼喊都不開。

  「那我走啦。」

  阿汀無奈地叮囑:「還有五十分鐘,我幫你們買早飯,你們別遲到了。」

  走出去十多步,寢室門忽然又開了。徐潔鑽出個腦袋,撅著嘴巴狂做親吻狀,嘿嘿笑:「這樣之前記得擦口紅。」說完又撅嘴,一副要親得你死我活的模樣。

  「徐潔!」

  阿汀想過去捂打她,她反手關上門哈哈大笑,留給阿汀一個閉門羹,簡直不能再張狂。

  「不給你買早飯了。」

  阿汀放下狠話,一口氣下五層樓梯,在一樓地面急急剎住腳步,調整呼吸。

  身邊聚著四個亭亭玉立的姑娘,拿著課本別著發卡,掩著嘴巴不知說些什麼,大家都笑。


  這時外頭小跑進來一個燙著卷劉海的姑娘。沒頭沒尾衝著她們說:「沒錯!真是他!」

  說的是陸珣麼?

  阿汀支棱起耳朵,只聽左邊姑娘狐疑:「他怎麼又來我們學校了?」

  右邊姑娘故作高傲地抬起下巴,示意她們看:「我這樣看著像不像宋婷婷?她能混進南家,我能不能混進陸家弄個闊太太噹噹?」

  「不能。」阿汀小聲說。

  她們當然沒聽到。圍繞著宋婷婷說了一會兒,又開始議論陸珣到底為誰而來,搶著說:「為了我,當然是為了我!」

  「少臭美了,你抵不過我半根手指頭。」

  「你們這群不害臊的能不能知點羞?」

  先前進來的卷劉海姑娘撩撥著頭髮,作出一副嬌滴滴的表情:「不瞞你們說,我和陸教官那是青梅竹馬。他痴戀我很久了,非要到宿舍門口來找我……」

  半真半假半玩笑的語氣,聽得阿汀不知該笑還是該小心眼,怪陸珣太打眼。

  反正。

  絕對不是來找你們的。

  因為是我的男朋友。

  她在心裡這麼說完,下一秒就像是飲了一杯過分甜的糖水,也像跌進軟軟的棉花糖,頓時甜得掉牙松骨。

  仰頭看著陸珣稜角分明的側臉,又有點兒窘迫。生怕被他談聽到這幼稚的腹語,會要笑不笑地逼近她,讓她當著他的面重複那三個字。

  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

  停!

  阿汀晃晃腦袋瓜子,亂七八糟的想法統統拋出腦後。

  只是心不在焉著,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眼看著要摔,下意識一個陸珣出口。

  「嘶。」

  偷偷圍觀的姑娘們發出倒抽涼氣聲。

  並非阿汀在宿舍門口摔個狼狽,反而因為她沒摔。

  她們眼睜睜看著陸珣眼疾手快,一把撈住踉踉蹌蹌的小姑娘,眉眼間的冷郁一鬨而散,這才發出了難以置信的聲音。

  傳聞中凶神惡煞、一言不合就揍人且體罰的陸總教官,不但扶正失去重心的小姑娘,還很自然地撥了撥她凌亂的碎發。

  尖削小指纏繞著髮絲,黑白的反差那麼大。大傢伙兒呆呆看著,忽然有人醒過神兒來了,碰碰同伴的腰說:這就是青梅竹馬。

  前陸總教官在學校里有個青梅竹馬,他是為了她才肯接下軍訓差事的。這個說法在學校里沸沸揚揚傳了好一陣子,男方被傳得死心塌地,女方蒙著神秘面紗。

  這會兒曉得了,原來就是宋千夏。

  難怪他倆在軍訓期間就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還面對面吃飯呢。

  馬後炮大發感慨,更多是羨慕,還有人肚子裡咕嚕咕嚕冒酸水:宋這個姓是不是特別好?怎麼一個兩個都有闊太太的福命兒呢?

  她們視線熱烈到無法忽視,阿汀誤以為是他們太過『傷風敗俗』所致。默默拉開兩步距離,伸手扒拉扒拉頭髮,希望能沖淡剛才莽莽撞撞的形象。

  可惜陸珣還是記住了。

  他去牽她的手,低下頭似笑非笑地說:「看到我有那麼高興?路都走不穩了。」

  好得意。

  阿汀眼前瞬間出現貓尾巴晃悠來晃悠去,甚至跳起舞的虛影。

  「那是意外。」

  她躲他的手,藏來藏去又被老謀深算的陸先生逮住。骨節很大手指穿過指縫,緊密貼著她的手指、握著手背,形成十指相扣姿勢。

  手心貼著手心,乾燥而溫暖。

  阿汀看看握著的手,再看看神色各異的同學們,想松但又的確捨不得鬆開。就算了。

  「你吃飯了嗎?」她問。

  「還沒。」

  「那我們去食堂,我請客,就當你陪我上課的……」

  代價,補充,獎勵。

  想來想去,阿汀靈機一現:「工資。」

  陸珣挑眉。

  小姑娘從單肩包里掏出一小疊糧票毛角,在他面前活潑地晃悠來去,還給他一個明媚的笑容,「今天你給我打工,包吃喝。表現好的話,另外再給你加工資,好不好?」


  陸珣的眼眸深了一瞬,唇角提了提,溢出一個好字。隨即又低低問:「怎麼樣才算表現好啊?宋小老闆。」

  宋小老闆。

  真是奇怪,這個名頭怎麼擁有不亞於男朋友的黏糊感?弄得人甜滋滋,又怪不好意思的。

  阿汀被這個名頭抬得有點兒飄,好像一下子真成了老闆上頭的老闆,掌握著陸珣一天的辛苦勞作的酬勞。

  她一本正經地繃著臉回覆:「我想想,等會兒告訴你。」

  只是沒想滿兩分鐘,陸珣捏她軟軟的手指頭,又湊過來提要求:「宋小老闆,除了工資還能不能要其他的?」

  你好麻煩的哦。

  宋小老闆抿著唇看著陸大員工,好半天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問:「你想要什麼?」

  陸珣低頭,在她耳尖輕輕咬了一下。

  「要你親我。」

  七點半上課。

  王君的亂七八糟系離中醫藥學院的距離不遠。阿汀走近道送了趟早餐,回到自己班級門口,恰好是七點二十。

  還有十分鐘,教室里已經坐滿了班級同學。

  這年頭不是沒有男女朋友陪著聽課的事兒,但那都是開放式的大課。今天早上好死不死是班主任的專業課,不對外系提供開課。

  陸珣身份打眼,新生裡頭沒幾個不認識的。阿汀不敢貿然帶他進去,只能去徐潔那借了兩本,哄他在隔壁教室里打發時間。

  陸珣向來不好哄,且越大越不好哄。

  眼皮子一落,瞅著那兩本武俠的眼神跟瞅枕頭沒啥區別,尤其還是劣質的硬邦邦的枕頭。他對它們簡直不屑一顧,充滿嫌棄。

  阿汀心更虛。

  迫於年代限制,手邊沒有平板遊戲機之類的處在。一時半會兒實在弄不到陸珣感興趣的東西,她只能再三保證,儘量向班主任爭取,讓他進教室坐在旁邊聽課。

  「實在不行的話,你去到處逛逛?」

  不要。

  屁大點學校有什麼好逛的。

  他孩子氣地偏過臉。

  阿汀連忙繞到他面前去,改口:「那你就在這裡等我,看看睡睡覺。我下課就來找你行麼?」

  不。

  上課四十五分鐘中途休息十分鐘,大課之間休息二十分鐘。打發乞丐呢。

  他又偏過頭去,給她兒時熟悉的後腦勺。

  「下課鈴一響就來,我保證!」

  「上課也會想你的。」

  「只有早上這樣,下午我就能陪著你啦。」

  所以今天到底誰陪著誰啊喂?

  陸員工脾氣很大,一張臉別過來別過去,眼珠子倨傲地飄著。五分鐘過去,宋小老闆繞來繞去都累了,鼓著臉歪腦袋看他,「你再這樣就要扣工資了。」

  陸珣牽了牽嘴角,表示不屑。

  這人是故意的。

  小時候都不至於這樣鬧脾氣,何況如今是惡名在外的陸總教官,兼任吃人不吐骨頭的陸大老闆?

  阿汀學著老媽子盤起胳膊——這樣很有老闆架勢,四分嚴肅六分無奈地揭穿他:「只剩下四分鐘了,你快點提要求。」

  陸珣學她盤起手,頗有正兒八經談判的意思。右手食指抬起來,點一下左邊的臉頰。

  阿汀踮腳飛快親了一下。

  「好了我得走……」

  「沒好。」

  他攥住她的手腕,慢悠悠點點右邊臉頰。

  再親一下,那五根手指依舊不肯鬆開。

  陸珣半靠著課桌,臉湊過來,額頭貼著額頭。又碰了碰自己的唇,果然還是要她親這裡。

  阿汀一動不動跟他對視了好一會兒,敗在他炙熱的注視與呼吸下。輕輕說了聲『這次真的是最後,不能再耍賴皮了』而後微微揚起頭,親了上去。

  溫軟的唇角相貼,她不會別的,不敢做別的。

  僅僅是探出舌尖舔了一下,堪比偷舔冰淇淋似的做賊心虛,半秒不到便縮了回來。

  這份動靜當然沒能瞞過陸珣。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脖頸,大拇指抵在下巴,讓她仰得更纖直脆弱,被迫承受著加深的吻。


  唇齒滾動過濃重的慾念,猶如世上最不識好歹的野物。

  它無時無刻,它毫無廉恥之心,不分白天黑夜。但凡一顰一笑挑釁它,丁點壓制惹惱它,最後就會變成來勢洶洶的侵略,穿透皮肉的標記。容不得分毫的拒絕。

  陸珣已經很像人了。獨獨在這種時刻,阿汀恍惚之間會覺得他還是日暮村陰暗角落裡的怪物。

  而她成了貢品,或是飼養員。因為膽大包天地走進了他的領地,妄想徹底馴服他。連哄帶拉著他進入這凡世之中,她拿走了他的一種可能性。所以在他偶爾失控時常常要付出代價——那就是獻上她自己,以此安撫他骨子裡生有的暴戾。

  馴服動物總是有代價的,何況是人。

  何況是曾經被當成動物對待的人。

  阿汀微微掀開眼,水光朦朧的視線之中有他漂亮的眉眼。

  她輕輕搭著他的臉,觸碰著鋒利的眉梢。而後握住他的手,撤掉那隻抵在下巴處的手指。

  不需要強迫,不需要躲藏。她早就知道萬事萬物要有代價,要是活在世上要愛一個人,就要連著他的好壞,連著他的溫情殘忍一起愛。

  她擁住他,她試著回應他。

  空教室里窗戶微開,窗簾翻飛。

  光影交織著纏繞著,截然不同又密不可分,抵死的溫柔的搏鬥。進退是相對的,兇狠溫和也是輪流的。

  這裡很靜,唇齒發出細微的聲響,衣料窸窣。牆上的掛鍾一分一秒地咔嚓,咔嚓,咔嚓。

  足足的一百六十秒恍如隔世。

  上課鈴響的時刻他放開她,她兩隻眼睛汪汪,下唇鮮艷欲滴,稍稍充著血。

  阿汀下意識舔了舔唇,在陸珣深沉的眼眸前,後知後覺地捂住臉。

  「完了。」

  「什麼?」他嘶聲,欲味很濃。

  阿汀哭喪著臉,很小聲:「忘了抹掉口紅了。不知道那是什麼做的,能不能吃……」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覺得現在還能吐出來嗎?」

  「你覺得能麼?」

  「應該不能吧……」

  她垂下眼睛,陸珣真的要被她逗的笑死。

  天底下再沒有這麼純粹的小姑娘了。

  她還握著他的手,他翻了個面,捻著她手背親了一下,慢慢鬆散開手指。

  「去上課吧。」他說。

  「你別亂跑。」

  她又碰著他的臉輕了一口:「下課我就來。」

  「好。」

  半晌之後,教室里空有他一人。他雙手撐在桌上,懶散地眯著眼睛眺望遠方,繼續自言自語般應著:「好。」

  「我不亂跑。」

  早上共兩節大課,班主任姍姍來遲。走上講台桌環顧四周,點完名後開場白竟不是『大家早上好,現在我們開始上課』。而是——

  「今天誰帶家屬來了?」

  同學們面面相覷,誰都不說話。

  班主任輕笑了聲,臉上的肅穆一消而散。不再用凝重、而是平日的溫和口氣又問了一次:「老師我可是在教室外頭碰上一張熟面孔,究竟是誰的家屬啊?」

  這下同學們不假思索,異口同聲:「宋千夏的!」

  徐潔喊得最大聲:「宋千夏帶她青梅竹馬來上課了,但是班主任你把他們又給拆散了。」

  此話一出,周邊笑聲鬨堂。阿汀又窘又急,左手右手都用來堵徐潔的嘴巴。

  講台桌上班主任轉過身,邊手抄上節課末尾的板書,邊煞有介事地疑惑:「被我拆散的?我怎麼不知道我還幹過這種壞事?」

  「那老師你就唔唔唔。」

  「你就讓。」

  「他唔唔唔進來!」

  阿汀一個勁兒擋,徐潔一個勁兒躲,斷斷續續還是把話說完了。

  全班都是年輕姑娘,提起所謂的自主戀愛都是憧憬又陌生的,這時候想看熱鬧,紛紛附和:「老師你就讓他進來吧。」

  「不讓他進來班長都沒心思上課啦。」

  坐在走廊旁邊的同學們探頭一看,看到了陸珣。又說:「原來是陸教官,那就更不能讓他站著了啊老師。」


  班主任故作不知:「哦?為什麼呢?」

  「好歹當過教官,我們要給他點地位。」

  姑娘們很活潑,笑嘻嘻道:「而且他老站在那裡偷看班長,多像軍訓的時候教官在外面盯著咱們背軍事理論。我心理負擔太沉重了,就沒法好好學習了。」

  阿汀被打趣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假裝掉了橡皮,藏在桌子底下半天沒好意思出來。

  班主任就笑:「行了不開玩笑了。只有上了五十五歲的老教師才不接受年輕人談戀愛。老師我很開放,只要別影響到課堂記錄就行。」

  「我替班長擔保不影響。」

  「你替班長擔保什麼?要替家屬。」

  「那我替班長家屬擔保。」徐潔不嫌事大,又呸呸呸改口:「又不是我家屬,我有什麼資格保證。我不保證了,宋千夏你自個兒保證吧。」

  阿汀哭笑不得,快要被玩壞了。

  不過事實證明,陸珣完全不影響課堂紀律。因為他們坐在最後排,而且半個小時後,陸珣再次枕書本睡著了。

  不打鼾不說夢話,非常的安靜老實。

  一覺睡到放學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簡直老師看了搖頭,慶幸自己沒有這樣的學生。同學們看了得意,所謂的教官照樣熬不住秋天涼爽以及班主任溫聲催眠,說明她們很強。

  至於徐潔。

  徐潔試圖拐走阿汀、丟下陸珣孤零零在教室里呼呼大睡的計劃失敗,對著他瘋狂嘖嘖:「他是有看字就睡的毛病還是怎麼的?還以為我這麼能睡已經很牛了,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天。他上輩子豬投胎的吧?」

  徐潔睡到放學鈴聲響,實在五十步笑百步。

  阿汀只能說:「他應該盡力了。」

  進教室前十分鐘的陸珣精神奕奕,兩本武俠翻來翻去,雙手閒不住,又去找他的愛不釋手的老玩具——她的手。

  阿汀要上課做筆記,今天沒讓他得逞。還不准他動手動腳,不准說話不准傳紙條。

  條條框框下來,陸珣光在那兒打發時間,不然就是亂塗亂畫。阿汀看在眼裡,就給他找了件差事:幫忙抄黑板上的板書。

  陸珣抄了。

  抄著抄著走神了,抄著抄著犯困了。腦袋漸漸低下去,百無聊賴往胳膊上一靠,眼皮越落越低,筆畫越來越潦草,最終失去意識。

  阿汀湊過去看了兩眼。

  被他壓在側臉下的本子,一半是正中間的板書摘抄,另一半是她的小名,在頁面上漫天飄,猶如嘩嘩落下的雪。

  筆停留的地方暈開一灘黑色的濃墨。汀這個字缺了一筆,仿佛丟了條腿似的。因為他寫到這裡就睡著了。

  「陸珣。」

  她小小聲喊他:「陸珣你餓嗎?」

  陸珣沒反應,獨獨手指微動,碰得筆尖一划。

  有意或是無意,汀字添了腿。

  仿佛知曉自己在睡夢中把她的名字補完全了,他淡淡哼了聲,一股兒辦成大事的倨傲。

  「辛苦啦。」

  阿汀忍不住笑著摸摸他的碎發,坐下來複習課本。準備推遲午飯時間,等他醒來再說。

  這時沒人。

  教室里最後一扇窗戶沒裝帘子,不太熱的光線從背後打過來,影子恰好落在黑板上。

  一個睡著的影子,一個挺直脊背的影子。

  阿汀看了看,低頭去看書,又抬頭看了看。忽然放下筆,貓手貓腳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走廊拐口一男一女並肩而行。前者脖子上掛著珍貴的海鷗牌相機,後者手有紙幣。相同之處是他們脖子上掛著的校刊記者牌子,以及來到這兒的目的:採訪宋千夏。

  「到底要採訪她什麼啊?」男同學一臉尷尬:「別的小組都在採訪中秋節留校學生的想法,外地子弟在學校生活的感受。還有各種老師、學校歷史。難道咱們採訪她為什麼長得好?為什麼招師哥喜歡?」

  圍繞在宋千夏身上的最大話題就是外貌、人氣。

  學校校刊是人人擠破頭想要加入的隊伍,他們都是新生,這次的文章題目不好就會被刷掉大半。男同學覺得拿人氣同學當噱頭,太膚淺了,鐵定落選。

  結果被搭檔的女同學兇巴巴瞪了一眼:「你才膚淺,膚淺的人看到膚淺的事物!誰說要採訪這種小道東西了?你沒聽說她在跟之前的陸教官談戀愛麼?」


  「又不是真的教官。」

  學生教官在校期間談戀愛算得上違背道德的事兒,驚天地泣鬼神,能做大新聞。膚淺歸膚淺,大家保准感興趣。但光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只有姑娘家才愛聽這種感情八卦。

  他這麼說,又挨打。

  「膚淺的人有膚淺的眼睛!」

  女同學光打不夠,還踩他的腳:「誰說採訪談戀愛就是談戀愛了?我要採訪的是自由戀愛!當代大學生對承包婚姻與自由戀愛的看法!對在校戀愛的看法!多接地氣又具有社會意義的話題,你個蠢貨不懂別瞎說。不干就滾蛋,相機借我我自己拍!」

  「別別別,這相機很貴的啊!」

  兩人小聲爭搶著,走過了拐角。視線越過開著的窗戶,正好瞧見黑板上的影子。

  一道睡著的影子,一道低頭凝望的影子。

  「相機!」

  「我都說了這個……」

  「拍照啊蠢貨!」

  姑娘家的直覺天性,女同學狂抽男同學,逼迫他遠遠近近調整焦點。就在那抹纖瘦的影子俯下身子的片刻,快門被摁下。

  她用影子在他額上落吻的瞬間。

  被永遠定格在膠捲相片之內。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莫名甜炸,單身狗敲鍵盤的手微微顫抖。

  阿汀真是又純又直率,狗陸沒了包袱真是奶凶奶凶的。我好像很喜歡男主大型狼到大型狗的遊刃有餘地帶。

  上本陸淮好像沒談戀愛前就很能撒嬌鬧脾氣。感覺就是陸珣凶主奶輔,陸淮奶主凶輔。為什麼我會沉迷這種神奇的反差??

  以後要試試看有沒有別的反差套路來表現戀愛雙標了。啊,想要一直進步的寫文,感覺需要好多積累收集。繼續努力8,哈哈哈哈我還是有挺多故事想寫的。

  反正今天我要說:啊我單身狗死了。


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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