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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打個章程程(2)

2024-08-28 05:17:41 作者: 咚太郎
  什麼蟲?

  四面八方支著耳朵,幾十上百雙眼睛迅速轉了過來。

  看清男人手裡捏的玩意兒後,人群里發出一道嬌滴滴的女聲:「這什麼呀?看著好噁心的~」

  「別緊張!」

  身旁男同志長得年輕斯文,一大步擋在她前頭,有板有眼地解釋:「這是金頭蜈蚣,鄉下很常見的蟲。它不咬人,能吃,還能治療很多病。」

  「我才不要吃這種東西,不要不要。」

  女同志嚶嚶著拉住他的衣角,又躲蟲又貼人。一身濃郁的香膏氣味直往鼻子裡鑽,鬧得男同志面色大紅,什麼手腳攤子顧不上了,光是磕磕絆絆的安慰她。

  嘖嘖。

  上了年紀的男女旁觀著這對小年青,滿心感慨:小娃娃日子過得忒好,竟被區區小蟲嚇得哇哇叫?矯情死了!

  什麼蜈蚣不蜈蚣的,他們都管這玩意兒叫天龍,叫百腳蟲!

  想當初個個家裡窮得解不開鍋,連樹皮都無處找,大人專門在泥地里找天龍找泥鰍。人餓到極致,火上一烤眼睛一閉,直接丟進嘴巴嚼吧嚼吧吞下去,有什麼噁心的?

  只是如今人人家裡有飯有菜,沒人拿蟲填肚罷了。

  他們遠看漢子捏著的那隻足有一根手指頭長。腦袋大大泛著橘紅。身子節節分明,幾十雙腿粗壯如樹屑……

  嘶。

  還真有點猙獰,

  不過穿著黑背心的漢子更猙獰。滿眼的青紅血絲,滿手繃緊的肌肉,她衝著木呆呆的攤主便是一身震耳欲聾的大喊:「臭婆娘你倒是吱個聲啊!」

  「這是……」

  黑背心狠狠打斷:「你可別說這是個好玩意兒!老子他娘的掏了錢,要的是炒粉!沒讓你整一盤炒天龍來

  章程程被吼得找不著北,腸子舌頭腦筋打成一團亂結、一時之間找不到話語反駁。畢竟她炒粉的時候岔了神,自個兒都拿不準這蟲子從何而來。

  原本就在粉干里?

  還是爬過鍋邊,被她無意間翻炒進來了?

  裝盤時爬來的?

  無論如何她只曉得,這蟲不能認,認了就完了。她的攤子、她尚未到手的好日子以及這輩子統統沒指望了。

  絕不能認!

  抱著這個信念,章程程小聲辯解:「我、我攤子很乾淨的,不可能有蟲。」

  「你是瞎子沒瞅見麼?!」黑背心冷不防逼近,將蟲子擱在她眼皮底下晃:「這不是蟲難不成是粉麼?!不是你攤子上的,難不成天上掉下來的?」

  「誰說不能?」

  章程程連連後退,大了點嗓門:「說不準風颳來的蟲呢?非要挑我的毛病,我給你重新炒一盤就行了。但你不能誣陷人!」

  這樣說行嗎?

  應該行吧?

  面對兩個人高馬大的大漢子,章程程沒有吵架的經驗,上下嘴皮子抖得厲害。頭腦脹得厲害,沉甸甸。

  她幾乎頭昏眼花了,只聽到一個聲音說:別理他們!你只管搶回粉干毀屍滅跡。甭管要吵要鬧,你重做一盤,他們愛吃不吃,你洗乾淨污名這事兒就過去了。

  你沒完!

  你的好日子逃不走的!

  「沒完我沒完我沒完……」

  章程程有點兒狂亂地默念著,伸手去搶粉干。眼看著手指頭成功捏住盤子邊緣,正要用力扯——

  始料不及的一個拳頭,砸在手腕上。

  劇痛襲來,她反射性質問:「你幹什麼?!」

  白背心活動著手指,「我還想問老闆娘你打什麼主意呢。一碗粉里有蟲你說是風颳來的,急煎煎要給倒了。那要是我這碗粉里也有蟲呢?敢情怪風太大?風裡太多蟲?「

  又冷笑,「發洪水有魚鱉上岸,颱風天有癩□□進家門。這大風颳蟲還真是個新鮮說法,沒聽過吶!在場的你們誰見識過風颳蟲?」

  這說法糊弄三歲小孩都嫌次,大傢伙兒竊竊地笑,異口同聲地應:「沒見過!」

  「今天這風大麼?我怎麼覺著熱得很?」

  「風颳蟲咱是不想搭邊了,什麼時候有風颳錢,老闆娘您知會喊兩聲,咱們人人湊個熱鬧哇。」


  「哈哈哈哈哈就是!」

  好難纏的倆老爺搭檔,一個彪悍一個口舌有能耐!引的眾人接二連三地拆台,章程程臉色難看至極,偏偏還沒話反駁。

  她皺眉,暗暗伸長脖子張望兩眼。只見白背心面前的粉熱騰騰一團,縫隙里壓根沒有絲毫蟲影,準是胡說八道想詐她!

  不能露怯!

  章程程想起自己的媽,動輒踢她踹她,她越怯懦她越狠。

  封一行也是同樣,醉了酒拳打腳踢,曾經捧腹大笑著說:你這女人生得大,縮得小,成天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兒,怎能不遭人打?明明是臉上寫著『我欠打我好打』,所以活該遭人打,都怪你逼得我打你!

  後來他哭著道歉,可是這話的傷害抹不掉。

  一雙眼睛剎那間變得無比陰冷,章程程拿出這輩子積攢的所有勇氣,猛地大吼了回去:「說了沒蟲就沒蟲,說了風颳來就是風颳來!你們別仗著兩個大老爺們欺負我一個討活的女人!不就是嫌我長得醜,看我好欺負麼?!」

  眼淚嘩嘩掉,四周頓時一片靜。唯獨黑背心勃然大怒,「日你祖宗十八代的死婆娘,誰跟你扯男不男女不女了!鬼理你長成什麼樣!」

  一手壓上她的後腦勺,就往白背心那碗粉里摁:「你給我瞪大眼睛看著!有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

  章程程哭喊著掙扎。然而力氣懸殊,她只能被一點點一點點摁下去,上半張臉差不多要摁進粉里去了,那熱熱的一團忽然動了一下。

  「什、什麼……」

  下一秒,一條細須探出。

  章程程眼珠瞪凸,親眼見證一隻棕黑色的蟑螂破粉而出。

  上半身在眾人的驚呼中鑽出來,肥大的下半身仍卡著。它扭來扭去地動,翅膀微微扇動。她被迫著越湊越近,睫毛碰上了它的背。

  它笨拙地轉過身來,骯髒的前肢揮動……

  「啊!」

  「真的有蟑螂!!」

  「媽呀不會爬進眼睛裡吧!」

  他們叫著,章程程的恐懼反胃全部哽在喉口。終於在它若有似無地划過眼瞼時,放聲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很長很長的一聲。

  撕心裂肺,有如杜鵑啼血的力道。淚水從眼眶裡大顆大顆涌落,她哭著掙扎:「放開我,快放開我,放開放開放開啊啊啊啊!!!」

  黑白背心再次交換眼神。

  黑背心嘴角抽搐:你真噁心,還整個活的蟑螂??別說你是揣兜里一路帶過來的。

  白背心支著下巴:你那天龍個頭不小,還扁的濺汁,我就想問問它怎麼死的?

  咳咳。

  黑背心轉開眼神,壓制章程程的手毫無鬆懈。人在道上跑,要有這麼心軟,八條命都不夠用。

  白背心則是流里流氣地調侃:「怎麼樣啊老闆娘,這迴風刮來還是天掉下?我這兄弟脾氣大,你得想好了再說。」

  「放開我嗚嗚嗚嗚。」

  「你先說是不是蟲!」

  「是嗚嗚嗚。」

  「哪兒來的蟲?!」

  「我、我攤子上的,你放開我!!」

  「早這麼說不就得了。」黑背心撒開手,章程程眼淚鼻涕糊了滿臉,踉踉蹌蹌往後逃。

  他揪起蟑螂須往那邊一甩,准准甩在褲腳上。她便蹦蹦跳跳連滾帶爬,活像是中了邪的女人在甩胳膊腿,狼狽又滑稽。

  「這年頭嚼舌根就是容易遭報應啊。」

  白背心亮著一口牙齒笑:「前頭還說阿宋夜攤髒,鄉下人髒,偷你手藝做生意。我看你們兩家攤子有點仇怨吧?老闆娘你這麼背後拼命給人潑黑水,轉眼自個兒攤上淨是蟲,怎麼個想法?」

  章程程正瘋狂地揉眼睛,哇哇吐著酸水。

  反倒是圍觀的群眾來來去去,有那麼幾個記事的。提及舊仇怨立即聯想到大前天的事兒,再定眼一瞧:「哎呀,這不是那個念咒女麼?」

  「誰?」

  「她兒子很渾的,當著面兒搶別人碗裡的肉。六歲大的娃娃不學好,講髒話特別厲害,什麼賤女人死婊,十八層地獄都能罵。」


  「好像是她兒子大白天跑宋老闆家裡去,給了一個豬蹄還不肯,最後打碎一大碗豬蹄,還滿地打滾要讓他爸打死宋老闆娘,後來……」

  知事者娓娓道來,人們側耳傾聽的同時,對著章程程交頭接耳。

  一雙一雙又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高高低低,仿佛密麻麻的洞眼,盯得章程程渾身汗毛打戰,直僵僵坐了下去。

  她有點兒怕。

  不由自主地蜷縮起自己倍受嘲諷的大身板,吐濕了的褲腿散發出的濃郁的酸臭味。在與生俱來的自卑心態下,她堅信人們正在掘地三尺的嘲笑她。

  笑她生來帶煞,笑她克父;

  笑她不對稱的五官龐大的身軀,甚至是走起路來介於男女之間的彆扭勁兒。

  章程程堅信自己受到了成千上萬的惡意,因而埋下頭,眼裡迸出兩束怨恨的目光在人群里掃射。

  她飛快地動起口舌,滾瓜爛熟地念起詛咒辱罵之詞,陰氣森森恍如女鬼。

  「看,她又開始念咒了!「他們伸手指她。

  無數雙手指著她,她更念,他們更咋舌厭惡。雙方的情緒都是膨脹中的氣球,充氣,充氣,最終轟地一聲迎來大爆炸。

  「滾啊!」

  有人率先丟出手中的茶葉蛋殼。

  爛菜葉小石子緊接著飛過來,落在額頭腳邊不遠處。章程程面帶死色卻嘎嘎大笑起來,笑得人毛骨悚然。

  「去死吧你還笑!」

  「瘋子!」

  「別來這兒擺攤了!臭蟲!」

  相互的惡語碰撞,場面快要失控。

  白背心男人恰是時候的穩住局面,順便要收尾一場好戲。便用腳尖碰了碰她的腳跟:「你這兒出了蟲,差點進了咱兄弟倆的肚子。廢話不多說,賠咱們五塊錢,這事兒算了了。」

  章程程驟然抬頭,黑臉盤子染上詭譎的色彩。

  「少來這套!」黑背心不耐煩,手指頭直直戳到她鼻尖:「看你娘們份上不打你,賠錢!」

  「賠錢!」大伙兒也喊。

  章程程瞪著一雙鬥雞眼:「不准指我!」

  「嘿你還指不得了?」

  男人添上左手,「我指著你,指著你怎麼樣?想找我拼命?你來啊,你先動手就別怪老子還手,看咱倆誰能活著過今晚!」

  「來打來打。」

  逗狗的調調兒:「來來來。」

  「滾開!!」

  這一瞬間他不是黑背心。

  他是章老太太,是笑容滿面的婆婆,是無理取鬧的兒子是酗酒不戒的男人更是該死的林雪春!

  名為章程程的氣球炸了,連帶著腦漿四分五裂。她雙腳踹他,猩紅著眼尖尖地嚷:「怎麼了?就是我放的蟑螂怎麼了?!」

  哦嚯承認了。

  四面八方靜下來,只剩下這道刺耳的聲線在空中浮動:「烏七八糟的鄉下人,穿著破布滿臉灰,一看就是沒正事乾的窩囊廢,輪得到你們嫌棄蟑螂麼?!」

  「炒粉?賠錢?撒泡尿照照你們自個兒!你們本來就是臭蟲!住在臭蟲窩裡陪著臭蟲睡,給你蟑螂都是抬舉!下回別來我這,不然我/我塞你們滿嘴的蟲,噎死你們嗆死你們這兩個髒東西!」

  她抓著攤車爬起,胸脯劇烈的起伏著。雙臂狂亂摔著碗筷趕人:「快滾,你們滾!別妨礙我做生意都給我滾!!」

  你還有什麼生意可做?

  大傢伙兒嫌惡嘲弄地笑笑,身後傳來『讓讓』、『麻煩讓下』的動靜。

  擁擠的人堆讓出一條小道,兩個穿公安服的年輕小伙走了出來。

  「我們是南安街道公安局辦事的,有人舉報73號攤子有問題。誰是攤主,收拾東西跟我們走一趟!做調查!」

  「她是!」

  眾人紛紛:「她專給外地人炒蟑螂吃!」

  ……

  一場笑話最終以章程程被公安帶走為結局,林雪春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腰肢一個勁兒往後倒。

  「你哥之前老念叨什麼牙什麼牙來著?」

  不等回答,沒文化的老媽子手一扇,改用土話洋洋得意地做總結:「噁心的招數對付噁心的人,你媽我不出山,照樣整得她求天不應求地不靈!哼!」


  阿汀嘆為觀止,偏頭一看,大事不妙。

  陸大老闆顯然對這場熱鬧不感興趣。她們遠程看戲看得津津有味,他半點心思不走。一不小心掰禿四個大白菜,削掉一大堆土豆。

  他特別自得其樂,至少比抄板書有勁頭多了。這會兒朝另一堆胡蘿蔔伸出魔爪,阿汀迅速阻攔:「今天的菜用不上胡蘿蔔,那是明天的!」

  行吧。

  他收回手,那邊來了氣喘吁吁的一聲:「陸老闆,你真的是、人人好找。」

  居然是滿頭大汗的徐律師。

  身後還有個光頭,咧嘴朝阿汀笑笑,再朝林雪春笑笑,算是給兩位老闆娘打了招呼。

  「有事?」陸珣淡定自若。

  「你也知道有事才找你啊?人不在辦公室就算了,好歹帶上電話。我找你老半天,腿都跑斷。「他撐著膝蓋骨順氣兒,抹了把臉說:「老爺子回來了。」

  「你跟陸老三的糾葛被捅到老爺子面前,他提前回來,指名道姓要見你倆。陸老三嚇得屁滾尿流,從女人床上爬起來直接往老宅跑。一身的味火上澆了油,老爺子正在氣頭上。」

  「除了陸以景走不開,其他幾個都回去了。都說陸老三徹底出局。你再不趕回去給個說法,下個出局就是你。」

  聽起來形勢嚴峻。

  路邊燈光有一陣沒一陣,猶如濃縮成指間那點明滅的煙火。陸珣事不關己的冷著臉,臉上沒什麼表情。

  徐克己一口氣交代著有的沒的,一會兒讓他別太激動氣死老爺子,一會兒又說老爺子太激動當然很有可能拿拐杖揍他,那還是要還手的。

  反正就是徐律師很緊張,光頭司機很迷茫,當事人陸大老闆很鎮定。

  鎮定到半路叫停,路邊雜貨鋪子裡打了個電話,吩咐公安局那邊扣留住章程程,免得她回過頭來找宋家的麻煩。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真不著急。」

  陸珣拉開車門的時候,徐律師這麼說著。旋即見識到什麼叫做更不著急。

  「阿彪。」

  薄涼的兩個字喊得光頭冒冷汗。

  他沒具體的名字,手刃仇家給兄弟報仇之後就沒了身份。阿彪是陸珣隨口給他安的名頭,但轉眼好像忘掉了。以至於光頭就是光頭,沒敢給自己起新名,也琢磨不透,阿彪這個名字究竟是不是永遠給他用著的。

  現在確定了。

  不知過分激動,還是有點兒緊張。他嗓子眼發乾,張開的嘴巴里光是蹦出一個啊。

  這個回應傻透了,阿彪趕忙彌補:「老闆你說,什麼事兒要辦?是不是宋小姐那邊不放心?要不我把你們送過去,再回來送宋小姐回學校?」

  嗯了下。

  一截香菸燃到尾巴,火光在皮肉邊上若隱若現的閃動。陸珣沒搭理它,三言兩語把阿彪發配成宋家的司機兼保鏢去了。

  要防著誰呢?

  防什麼老爺子,還是其他人?

  阿彪心裡摸不著底,擱在平時會以玩笑的語氣探點口風。陸珣並非那種討厭下屬自作聰明的老闆,大多時候願意拋給他幾句話,讓他兀自慢慢琢磨去。

  今晚顯然情況特殊。

  有的人生氣了跟沒生氣似的,有的人沒生氣照樣使出生氣的鋒芒。陸珣或許是前者,或許是後者,總歸不是喜形於色的人。阿彪默默合上嘴巴,這回只能盲目揣測。

  車加上速度,半個小時後抵達老宅。

  陸珣一個人下的車,走過庭院裡彎彎繞繞的鵝卵石小道,盡頭處直挺挺跪著一個男人。濃郁的□□肉味在他周圍打轉兒,遠遠賣了他的身份:陸老三。

  「你死定了。」

  死敵之間存在一份奇妙的了解。他認得他的背影,他就認得他的腳步,粗聲粗氣地強調:「就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陰毒手段,爸這下全知道了,准能捏死你!」

  陸珣視線向下,察覺他不住打顫的大腿,笑了:「跪多久了?我認識個斷腿有名的醫生,用不用介紹給你?「

  話音剛落,他有板有眼地矯正:「不是斷腿。截肢,行內人都說截肢。兩年前你說的也是截肢,我應該沒記錯?」

  微啞的、慢條斯理的口吻,一下子將時間撥回兩年前的冬天。

  陸老三是記得的。


  渾身流著髒血的畜生玩意兒就跪在這塊,比他生生矮了一截,胳膊彎里躺一條小畜生,奄奄一息。

  我認識個截肢有名的醫生,能給人截,說不準還能給貓截。你要真想救這玩意兒,就給爺爺我嗑兩個響頭,再學狗叫三聲唄。

  那時他這麼說。

  現在陸珣附下身來,一字一句是這麼說的:「要是不想當瘸子,你就給我嗑十個響頭,學狗叫十聲。我考慮看看啊。」

  陸老三勃然大怒,下意識動著身子。

  奈何僵冷的膝蓋跟不上動作,陸珣往旁邊挪了兩步,他便笨手笨腳地跌在地上,正好額頭碰著腳尖。

  「不響,勉強算你過了。」

  陸珣抬了抬腳,眼梢棲息著有點兒陰邪的笑:「還差九個,現在來麼?」

  「我跟你拼了!」

  陸老三撐起身子便要揮拳頭。一番粗蠻暴力即將爆發,湊巧裡頭傳來一道心平氣和的聲音:「拼什麼?」

  緊接著,過道走出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來。

  他個頭不大,脊背直得像尺子,是家裡頭的老管家。老太太去世之後,地位僅次於陸老爺子,孩子們個個見面得喊叔。除了陸珣。

  「易叔。」

  老管家經常代替老爺子抽鞭打棍,家裡頭孩子都被罰怕了。陸老三也不例外。

  堪比貓見了老鼠,他手腳一僵,老老實實跪好,瞬間成了戰戰兢兢的小媳婦兒。這時候哪怕你一腳踹上去,他疼到死也不敢再動。

  陸珣深諳此道,故意踩了一腳。

  房子裡燈火通明,男男女女圍坐在大廳沙發上,敏感地像一群餓了三天三夜的狗。聽到丁點動靜便止住壓低了的、細碎的討論,扭頭過來直勾勾盯著陸珣,差不多是提防另一隻餓了五天五夜的狗,那樣的高度戒備。

  「老爺子在書房。」

  陸珣繼續往上走。

  樓梯鋪著鬆軟的地毯,花紋繁複,忘了是誰送來的一條外國毯。據說是在國內召集一大群人嘔心瀝血編織三天三夜,運出過去標上牌子價格/放進漂亮的玻璃櫥窗展示,最後又坐著輪船漂洋過海回來。

  一條很有漂泊精神的地毯。

  陸珣的腳步被它吃了,但沉緩、有力踩在所有正統陸家人的心裡。樓下有人憋不住,低低罵了三個字:「髒東西。」

  書房在二樓的盡頭,他用手指頭半推開,人反而往後退。事實證明這個舉動很有必要。

  玻璃做的菸灰缸破空而來,咣當砸在門板上,四分五裂。陸珣用腳撥開了撥,這才慢悠悠走了進去。

  「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

  陸京佑臉色肅穆,人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

  他發誓過這輩子不碰軟人心骨的玩意兒,於是常用的桌椅包括床都是硬的。如他心腸的硬。

  「不是你非要叫我來麼?」

  書房裡擺著兩個沙發,左硬右軟。眾所周知老爺子討厭別人坐在右邊,陸珣知事犯事,舒舒服服坐進了柔軟的沙發里,就差發出一聲愉悅的嘆息了。

  陸京佑沉下臉,冷冷道:「我走了大半個月,你真是沒少使花招。」

  陸珣不以為然,疊起了腿。

  不太舒坦,又換著疊。

  疊來疊去都沒勁兒,乾脆懶洋洋靠著,雙手搭在單人沙發兩邊,偏頭過來給陸京佑一個公子哥式的怠惰表情:「你說了什麼?」

  陸京佑的心情瞬間被敗壞。

  他明白他故意惹他,擺出輕浮散漫的樣子敷衍。但他還是被激怒了,渾濁的視線匯聚成點,冷箭一樣射了過來。

  「弄了個假套讓老三鑽,弄了個假人替你被他抓。老三什麼性子我比你清楚,抓錯人能幹出什麼事我跟清楚!別以為我猜不透你背後打什麼鬼主意!「

  老了。

  尤其在面對這個小兒子時,情緒洶湧得厲害。陸京佑忍不住重重敲一下拐杖,本該點到為止的話語脫口甩了出來:「你就是想讓他手上沾命!」

  沒錯,陸珣就是用的這招。

  這世上只有人命是萬萬碰不得的玩意兒。

  無論你多有錢,多有權勢,碰不得就是碰不得。況且陸家樹大招風,底下但凡犯了大錯必得揪出來從嚴處理,以正家風。


  陸老三性情魯莽,費盡心機到手個假貨,一怒之下就走上殺人滅口的路子。到時候陸京佑想保都保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之一關進大牢。

  多有意思。

  不過可惜了。

  陸老三這次稍微交好運,幕後軍師指點著躲開了圈套。假貨最終被打個半死丟在荒郊野外,送到醫院去搶救兩天醒來了,大致描述出軍師樣貌,緊接著又昏過去。

  藏在暗處的對手挑成明,說到底還是陸珣贏了。

  陸京佑閉眼沉氣,有感而發:「要有那本事,你是不是還想把我送進去吃牢飯?」

  「怎麼會。」

  陸珣把玩著手裡的摺疊刀,一如往常那樣漫不經心地回答:「他暗算我,我還手,就這樣。手上沾不沾人命在於他,又不在我。你怎麼知道我落到他手裡,就沒有人命官司了?」

  陸京佑摸著良心能做九成保證,老三沒那麼大膽子。但剩下的一成誰說了准?

  他的確說不準,所以他沉默不語。

  陸珣讀出他的意思來了,薄紙般的笑不知衝著誰:「這裡人人覺得我命太賤,不值得的放在心上。但我還不想死,做點手腳怎麼了?這不是你教我們的麼?戰場上不講手段,只看誰能活到最後。」

  陸京佑仍是沉默。

  一對父子你來你去,本就沒了父子的樣。他發現陸珣在他面前很鬆弛,而且越來越鬆弛,完全沒了最初那副如臨大敵、凶光畢露的模樣。這能說明什麼?

  他越來越能隱藏,還是他不配做敵人?

  「聽說那個鄉下丫頭來北通了。」

  陸京佑轉了話題,說明前頭的事不再計較。而這話里又帶著小半的挑釁,證明他老頭子還沒到消息不靈動的地步,還沒那麼老。

  空氣靜了會兒,陸珣說他沒資格問。

  還是雲淡風輕的做派。

  陸京佑在無形的交鋒中落於下風,突然頹然了。

  正如半個月來參加大大小小的會議,他坐在那兒,又不在那兒。因為年紀輕輕的人們只把他當個擺設,總是說:您別激動,您冷靜。您說的那是舊國情,如今時代變樣了,您還是聽聽我們年輕人的想法吧。

  又靜了會兒,心裡無數個念頭來來去去,他端著臉問問:「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要陸家的東西?」

  年邁的手抽屜重影中摸索,捏了一份牛皮文件袋,「你答應把陸家發揚光大,我就把這東西給你。只要這件事做好了,陸家就是你的了。」

  陸珣上前來拿,陸京佑不鬆手,仍是追問:「是不是真心的?你要那這些東西幹什麼!」

  嘖。

  陸珣聲音低低:「有什麼區別?但凡你樓下挑得出一個能接任的,就用不著我,不是麼?」

  「……」

  無言以對,他說准了。

  之所以千里迢迢帶回個污點,正是因為他像他,還比樓下所有來路正當的兒□□秀。否則陸京佑死也不會兌現亡妻的遺願——把那無依無靠的小子帶回來,供他吃穿,至少把無辜的小孩養大。

  雖然還有個前提:如果他願意回來。

  「你想給,我就拿。」

  陸珣摘了漆黑的偽裝,一雙眼睛是幽深的金光色。不很亮,沉沉的。生鐵地目光對著陸京佑,「你不想給,我就看著別人拿。順便看著你樓下那幾個不入流的兒女把你這輩子賺來的東西敗光。比如你的名聲,你的錢,你的地位,也許你還能活著看到它們被一點一點的……」

  陸京佑一個手掌印蓋在陸珣的臉上,斷了下面的話。

  巴掌聲清脆無比,打得他臉偏過去。牙齒用力咬破了口腔內壁,腥味的血在唇齒間流動,甚至溢出點痕跡。

  「力氣變小了。」

  「看來你真的老了。」

  陸珣笑著抹掉唇角,冷白色的手背添了一抹紅痕。他輕而易舉地抽出他手中的文件袋,最後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話:「提早祝您活過六十五歲大壽。」

  那麼輕,那麼淡。

  陸京佑面無表情又摔了一方昂貴的硯台。

  阿彪送完陸珣,立即回到宋家攤子上延續陸珣打下手的職位——洗菜切菜剝玉米。

  完整的事情發展是這樣的:


  阿彪一雙眼睛仿佛有漏洞,洗菜永遠洗不乾淨。就算老媽子揣著菜刀在一邊虎視眈眈盯著,他內心也打起了十二分的心思……

  還是洗不乾淨。

  這裡黑點沒看到,那邊爛葉沒掰點。堂堂的大漢子幾乎要被林雪菜熊熊燃燒的目光殺死,在水盆邊手忙腳亂好一會兒,終於迎來第二項差事:切菜。

  大家都是刀尖上討過活的,誰還不會切菜?看不起誰呢!!

  以上是阿彪最初的天真的想法。

  結果鬼知道他這雙手怎麼長的!打架推搡一流,放在砧板上卻摁不住一條巴掌大的鯉魚!

  稀里糊塗被甩了一臉水,稀里糊塗掉了魚。

  一而再再而三彎腰到處找它,還一個勁兒嚷嚷魚啊魚啊你在哪裡。鬧得攤子裡外哄堂大笑,嫌他笨拙得可以。

  阿彪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創。

  一個頂倆的大體型委委屈屈縮在小板凳上,碰著半根玉米小心翼翼地掰呀掰,又成了一道靚麗風景。

  「我來吧。」

  阿汀看他總眨眼睛,怕他被玉米粒看花了眼。

  但阿彪盡職盡責,反覆說自己能行。看了看時間還問:「宋小姐你什麼時候回學校?已經七點了。」

  「差不多,那玉米弄完我們就……」

  話未說完,面前多了兩雙腿。男人的姑娘的,離得很近。頭頂還響起一個男人的笑:「我來碰碰運氣,沒想到你真在這兒啊?」

  有點耳熟,但想不起哪裡聽過了。

  阿汀抬起頭來,不期然看到了學校開除半月有餘的南培。

  還有他身邊面如土色的宋婷婷。

  作者有話要說:章程程明後天永久下線8,宋婷婷也給我下線都給我下線!!發出渴望完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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