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天氣涼爽。
教室里老師咔咔寫板書,底下學生們沒心思看、沒心思聽,個個睜大眼睛地盯住掛鍾,滿心期盼放學。
獨獨阿汀坐在不前不後的第四排,脊背永遠是漂亮的直線。正仔仔細細做著課堂筆記——就算身旁徐潔書本蓋臉睡得昏天黑地,照樣影響不到她。
身後同學幾乎從頭到尾聊天,阿汀無意間聽到一些,大致在討論學校附近新開的歌廳。又說班裡的有錢姑娘陳小蝶今天生日,似乎要請朋友們去歌廳長見識。
她們聊得興奮,十分鐘轉瞬即逝。
老師放下粉筆宣布下課,後頭姑娘們立即離開座位,團團包圍壽星陳小蝶,七嘴八舌地問:「小蝶,你真要請我們去歌廳?」
「去啊。」
「我們這麼多人,要花多少錢啊?」
陳小蝶連連擺手:「人數多少沒關係,歌廳是按房間大小算錢的。再說那是我爸朋友開的歌廳,我帶人去捧場而已,不花錢。」
「哇。」紛紛打出羨慕不已的讚嘆,又有人用試探的語氣道:「我聽說隔壁藥理的好多師哥今天也去歌廳,不知道跟咱們是不是同一家?」
「是啊,那是我堂哥請他們去。」
陳小蝶爽快的接下話,語調歡快:「我們班裡沒有男同學,出去玩的時候你們留心著啊。要有看上的,讓我堂哥湊合你們認識認識。」
少女心事被點破,姑娘們靦腆又躍躍欲試,口上則是否認:「我們是給你過生日,又不是衝著男同學去的。你怎麼拉皮條似的呀?」
同為女兒家誰還不懂誰?
陳小蝶邊背包邊取笑:「一群口是心非的,別到時候不小心看對眼,死去活來非求我拉皮條。」
「才不會!」
「你說的啊,我記住了!」
那邊說說笑笑怪熱鬧,這邊阿汀背起包。
陳小蝶坐在兩排之後,兩個姑娘半空對上目光,阿汀禮貌對她笑了笑,祝她生日快樂。
「嘿嘿。」
陳小蝶傻笑回應,心血來潮:「班長你應該沒去過歌廳,要不要一起玩玩去?」
大傢伙兒當下就想:不要吧。
倒不是排斥班長。她們主要覺得自家班長是那種典型的南方女子。說起話來吳儂軟語,做起事來輕慢細緻,一個人從頭髮絲到腳指頭都透著乾淨氣兒,根本不像鄉下來的,更像是世代書香世家好生教養出來的千金大小姐。
相比之下,歌廳那地兒三教九流什麼人皆有,算得上大俗之地、烏煙瘴氣。
她們估計阿汀不喜歡去那種地方,偏偏阿汀垂眸不知想到什麼,再抬起頭便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望她們,聲音糯糯地問:「我真的能去嗎?會不會影響你們心情?」
啊死了。
為什麼咱們班長天天這麼漂亮看不膩!!瞅瞅那雙會說話的眼睛,那細白嫩皮,那聲兒那調兒……哎呦喂同學們被看的心都要化了,忍不住捂著撲通撲通的小心臟,脫口而出一聲:「當然能!」
誰說不能我們揍誰!!
陳小蝶動作更快。
分分鐘撕掉半頁本子,飛快寫下歌廳地址遞過來。特意叮囑:「下午兩點來,要是我不在歌廳門口,班長你直接給老闆說陳小蝶,他會帶你房間的。」
「好。」
阿汀收下,說了謝謝。
下午沒有其他課,徐潔抱著課桌睡到十二點半。打著哈欠享用阿汀食堂打包來的飯菜,得知她要去歌廳的事兒,差點被白米飯嗆死。
「你咳咳、哪裡冒出念頭?我家裡頭有話筒有放碟機你不去,去那破爛歌廳?又髒又臭有什麼好玩的?」
徐潔大皺眉頭,一張臉上寫滿不解。
「陳小蝶在那邊過生日,班裡很多人去的。」
阿汀翻著課本複習,表情瞧不出絲毫不對。
「她們去她們的,關你什麼事啊?!」
「去看看呀。」
「不好看!!有什麼好看!!」
後頭聽說歌廳里另有師哥們,徐潔警惕心加倍上升。使出吵吵嚷嚷無理取鬧的架勢,不讓去。
這招數擱在平時百試百靈,不知怎的今天完全失效。阿汀堅定歌廳不動搖,非要去湊個熱鬧。徐潔鬱悶死,瞧她收東西便問:「你去哪?這就回寢室換衣服了?」
「去下校刊辦公室,然後回寢室。」
阿汀動作停頓,反問:「你要去歌廳嗎?」
「王君去外頭找人幫看了,我不陪你誰陪你去?你這樣的多招人,稍微鬧出點事情他們不得找我算帳算死我?」
徐潔老大不高興地嘀咕著,阿汀依稀抓住個字眼,「他們?」
「就、王君還有你家人啊。」
徐潔反應迅速,蓋上飯盒往外跳。拍著肚皮喊飽,轉過頭來催促:「不是去校刊辦公室麼?動作快點!」
阿汀應聲。
去歌廳的事兒就這麼定下來,下午兩點準時抵達門口。
陳小蝶打扮得光彩奪目,興高采烈地揮手打招呼,緊接著領她們走進包廂。
裡面很大、很暗,燈光閃得人鬼分不清楚。
只能看見左邊稀稀拉拉坐著幾個男的,個個穿戴氣派,一看便是陳家有錢堂哥結交的有錢朋友,坐姿特別瀟灑。
而右邊女同學扎堆,眼神裝作無意,時不時去對面轉悠兩圈,旋即低下頭嘰嘰咕咕,你說這個俊我說那個高。
頭髮褲子說個遍,最後發出清脆銀鈴般的笑聲,紅著臉數落對方不知羞。
徐潔同樣坐不住,屁股扭來扭去沒個安生。
不過她對男同學沒興趣,對女同學更沒興趣,光是盯房間門上大大的牡丹貼紙發呆。
「我尿急憋不住了。」
突然這樣說,不給阿汀反應的時間,她跑了出去。
十多分鐘後再回來,徐潔手裡拿一包果乾。
若無其事地湊過來分享零食,她趾高氣昂地嫌棄這裡果然髒亂差。說外頭好幾個濃妝艷抹抽香菸的女人被她看到,肯定不是來做正經生意的。
阿汀冷不防問:「衛生間離這兒遠嗎?」
「還好吧。」
徐潔話說得不太確定,「外面走廊擠死了,七彎八拐,貼紙花里胡哨看得瞎眼,我走完就忘了。你想去衛生間的話,我陪你。」
阿汀點點頭。
包廂里漸漸點歌唱起歌,她坐在角落裡不太出聲,隔十多分鐘走趟衛生間。
起初徐潔陪著,後頭次數多了時間長了,自然而然鬆懈很多。尤其這回阿汀挑她唱歌的當兒要走,她唱到上頭,隨口叮囑兩句小心,頭都沒回地讓她自個兒去了。
關上門,嘈雜聲盡數關在裡頭。
有兩個男同學勾肩搭背往這邊走,借著燈光看清了阿汀,問她要不要去外頭透透氣。
她拒絕,他們沒多做糾纏,順口提醒漂亮姑娘小心別跟著陌生男女走,直接推門回包廂。
之後走廊只剩下阿汀。
左手抱右手胳膊,她低著脖頸站在牆邊,不免想起早上的那通電話。徐律師承認徐潔陸珣認識——初次到陸家做客,徐爸帶上了兒女倆前去。徐潔便是那次見過陸珣,後頭他們之間的瓜葛不得而知。
徐律師再三強調,徐潔小時候被親戚朋友們起鬨著,莫名其妙喜歡上自家表哥。直到前年被表兄妹近親不能戀愛結婚的事實大受打擊,她決心將人生奉獻給偉大的食物,從此越吃越圓潤,口裡八百年沒出現過男人的名字。
她和陸珣不是那方面的關係。
徐律師笑著說:我說到這裡,再多就得丟飯碗。剩下的答案宋小姐自己找,或是直接找陸老闆要吧。
但
已經沒必要問了。
徐潔是徐律師的妹妹,徐潔初來寢室就知道宋婷婷的底細,先針對宋婷婷,後針對林代晶。還有她的神出鬼沒完美吻合陸珣的神出鬼沒……
不是沒有想過,陸珣明明不在身邊,怎會次次出現的恰到好處?仿佛遠程感應儀,知道她身邊發生著的樁樁件件。
如今幡然醒悟,原來陸珣在她身邊安放了一雙盯梢的眼睛,名之為徐潔。
以上是猜想。
如果猜想屬實,徐潔所謂的尿急即是打電話送通知。歌廳魚龍混雜容易出亂子,陸珣今天比較有空,應該會親自前來……?
會嗎?
手指攀著袖口,不知不覺數起紐扣。
來。
不來。
來。
不來。
眼前男女的腿來來去去,阿汀換隻袖口,最後那顆紐扣代表不來。
然而就在她蜷縮手指的剎那,一截筆直的褲腿從眼皮子底下晃了過去,黑皮鞋上印著一小個金燦燦的H字母。
那是陸珣常穿的皮鞋。
心跳驟然漏掉兩拍,她跟上去。
四點鐘,初初開業的歌廳迎來大批客人。
川流不息的人往前走,他往後走,她往後追。花花綠綠貼紙滿壁紙,一瞬間仿佛誤入迷幻絢爛的迷宮。
大燈滅了,小燈閃爍。劣質的光忽然打出流光溢彩的假象,周遭處處是走調的歌聲、嚎叫,以及濃郁的香水香膏氣味交雜。
很||赤||裸,很原始。
猶如象牙塔外光怪陸離的世界,真實又粗魯。
他在人來人往裡蒸發了痕跡,她在原地打轉。憑印著象憑著直覺,阿汀停在一扇門前,伸手敲響,無人應答。
「有人嗎?」
過了會兒她喊:「陸珣?」
沒動靜。
急促的呼吸逐漸緩和下來,小姑娘像翻山越海結果找錯家門的動物崽子,喪頭喪尾地低落眉眼,轉身走。
而緊閉的房門在這時無聲拉開。
男人的手搭上纖細的手腕,五指合攏。
阿汀睜大眼睛,聲音尚未出口便被拉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
啪嗒一聲關上門,她被抵在門背。
手掌乾燥,指腹有力的握住腰側。他貼過來,眯起的眼睛緊緊盯住她,呼吸熱而散亂地掠過唇角。
「找我?」陸珣問著,聲兒有點散淡。
阿汀今天穿了自家媽媽手打的毛衣。淺紫色,偏薄,毛線細軟,圓領口還有兩分鬆散。
形狀分明的鎖骨稍稍探個尖兒,陸珣眼皮落得低低,在往上掩與往下扯的兩種選擇間意味不明猶豫會兒,最終是低頭咬住領子,往上拉了拉,擋住不該露出來的風光。
他曾是晝伏夜出的動物,一雙眼睛冷戾,沉緩而明徹,直到現在仍保留著那份眼力,總在黑暗裡看得很分明。
視線分分寸寸往下滑,他看清她黑色絨般披散著的長髮。
下身穿著深灰色的褲子,襯得兩條腿勻稱而長。褲腳折起,緊緻的腳踝裸露在外,看起來很好握。
陸珣想起大清早接到的電話,徐克己三言兩語交代他自個兒上個電話的通話內容,並且好心提醒他:宋小姐擺明懷疑你和我妹有關係,麻煩您老注意點,別那麼快露餡兒了。
八個小時後,徐潔又火急火燎打電話來,說阿汀莫名其妙非要來歌廳,還打扮特別惹眼,問他怎麼辦。
那時陸珣坐在辦公椅子上,手指緩緩敲擊著桌面,不緊不慢地回了四個字:不怎麼辦。
什麼都不用干,由她去。
天底下沒人比他更清楚她的性情心思,所以在開口的剎那,陸珣已經知道徐克己的提醒來太遲,他已全面露陷。
掛斷電話,徐克己坐在沙發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被他一腳踹下去,屁股差點摔兩半。這才捂著屁股唉聲嘆氣道:「宋小姐猜猜而已。這回歌廳更擺明是陷阱,你去了你成證據,你不去她抓不到證據,這事不就結了?」
阿彪回辦公室開醫藥報單,捂著腦袋幫腔:「要不老闆你別動,我幫你去看看情況。有什麼動靜你再來,說是我通知你來的,這沒問題吧?」
兩個臭皮匠接連折騰出各種鬼點子,歸根究底不贊同陸珣來,勸他撇清關係瞞天過海。
仿佛一個粗糙稚嫩的陷阱擺在眼前,徐律師和阿彪都能發現,更何況老奸巨猾的陸老闆?
太容易看透,本該橫跨過去。
但只要稍微想到布陷阱的小姑娘,想到她的處境,就不太想讓她空手而歸,不想讓她繼續胡思亂想下去。
所以陸珣還是來了。
類似於心甘情願往陷阱里跳,明知風險不小。
歌廳里隔音不錯,隔著一間包廂的聲嘶力竭傳到這兒,變成過濾後的淺淡字句。
遮光窗簾布層層疊疊拉得嚴實,阿汀看不太清陸珣的神色。唯獨隱約的輪廓、無法忽視的熱度,然後他低不可聞的聲音溢了出來。
「有什麼想問你就問。」
他很快說:「要麼說實話要麼不說話,這句免了,我記性沒那麼差。」
意思就是他會遵守她的規則。
陸珣以為阿汀會提很多問題。你是不是讓徐潔盯著我?為什麼?你們私底下有多少來往?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之類的。
不過阿汀想了想,只問:「徐律師今天給你打過電話嗎?」
「打了。」
陸珣琢磨著這個問題背後的意義,阿汀僅僅朝他笑,隨後搖頭說:「那我沒有別的要問了。」
這就不問了?
陸珣眉心聚攏,沒花多久又散開。
「你知道徐克己會給我通風報信?」
阿汀糾正:「猜到的。」
那也夠了。
原來小姑娘的陷阱沒那麼簡單。你以為她一知半解,其實她早摸得水落石出。她的陷阱不是拿來驗證真相,而是驗證你。
不動聲色挖個陷阱,給你一種謊言即將暴露的危機感,看你準備裝模作樣矇混過關,還是老老實實出現在她面前承認事實。
她重點在觀察你的態度。
「我中招了?」
陸珣微微挑眉,好似難以正視自己在小丫頭片子面前輸得稀里糊塗的事實。
阿汀憋著笑,非常體貼還有點調皮地說:「你中招了。你需要靜靜嗎?」
「要。」
誒,還真要啊……
「那我先回我同學的包廂。」
自己放出去的話自己扛,阿汀巴眨巴眨眼睛,拉住門把手要走——
下個片刻便被拉了回來。
「不靜靜了?」她好奇地問。
「沒什麼好靜的。」
門邊儘是靠牆的沙發,陸珣說著坐下去,一個用力便將她拉進懷裡、整個兒抱在腿上。
他大腿很硬實,像冰箱裡凍過的肉,但又是滾燙燙的,隔著兩層布料仍能傳來兇猛的溫度。
阿汀小心翼翼側坐著,腦袋瓜子低在他的脖頸邊上。
雙手無處安放地撥弄著,陸珣伸手過來捉住,手背擱在她的腿上。什麼出格的動作都沒做,光是大片大片間接接觸的皮膚自發泛起輕輕微微的顫慄,有些酥。
眼睛逐漸適應渾濁暗淡的空間,阿汀看到他長而潔淨的手,指甲修剪成順暢的弧線,漫不經心勾著她的手指把玩。
不禁放輕呼吸,她溫順坐著不動。
陸珣卻是動了動,額頭靠在她瘦削纖纖的肩上,低道:「還以為你要生氣了。」
然後嫌他噁心,讓他滾。
也許是被太多人譏諷嘲笑了,收穫太多人的厭惡憎恨。陸珣骨子裡棲息著這般惶恐,時淡時濃,反覆無常。
上秒鐘覺得我很好,你會喜歡我的;
下秒種糟糕透頂了,活該遭受遺棄。
他所缺乏的安全感埋得很深很深,猶如有吸力的洞,不死心地拽著他,希望讓他墜進無底的深淵。
阿汀抬眸看著他,反手將他的手上下握住,嗓音細細地說:「要是你今天不來,我要和徐潔說清楚的。讓她不要再幫你看著我。「
「你的話……」
「只要你別對我撒謊,說你不認識徐潔、沒讓她幹過任何事就行。承認不承認是你的事情,真的不想承認,我可能會有點不高興。不過既然你來了,這次就原諒你了。」
她笑一下,梨渦淺淺的,軟軟道:「你運氣很好,我是很講道理的人。」
陸珣低低的嗯聲。
他知道自己運氣差到極致,又好到極致。
良久之後又說聲對不起。
稀薄得像是錯覺、像夢裡的飄渺而過的微風。陸珣這人脾氣大得很,壞事錯事幹了一籮筐,這還是頭回乖乖認錯。
阿汀抬起胳膊虛虛摟住他的脖子,小聲:「那你要改嗎?」
陸老闆那種特立獨行、高傲不准指點的脾回來了,頓時理直氣超壯地回:「我要知道你在幹什麼。」
所以他知道錯,但不改。
可把他厲害壞了。
阿汀差點去咬陸珣耳朵,讓他嘗嘗滋味。只是冷靜下來想想,抱不准他真的很有滋味……
果斷放棄這個念頭,阿汀一板一眼說起道理:「我沒有說你必須改,因為你的確幫了很多忙。」
陸珣倨傲點頭,尾巴翹上天。
「別點頭,我還沒說完。」
嚴格的小姑娘繼續道:「但徐潔本來就是我室友,現在又成了朋友,我們以後會很尷尬。我在她面前都沒辦法好好說話了,總覺得不管說什麼都會傳到你的耳朵里……」
陸珣不點頭了,否認說他從來沒有逼著徐潔打聽雞零狗碎。純粹因為不能從早到晚盯著阿汀,加之她不愛麻煩人,常常藏著心事不說,看著好欺負,很能招亂七八糟的貨色來占便宜。
他說得非常理所當然,口才流利,以至於有好幾秒種,阿汀都恍惚他是超級被迫無奈才幹這回事。
真不愧是做老闆的人呢。
這件事上兩人糾葛不少時間,最後的定論是:她以後有解決不了的人事物不能藏著掖著,要主動給告訴他、找他幫忙。之後他會嘗試慢慢改掉遠程盯梢的壞毛病。
奇怪。
阿汀發現這事兒扯到後來,受到懲罰並且需要改正的人、莫名其妙變成她自己了??
算了算了,不計較這個。
靜謐感肆意流淌,阿汀伏在他的肩上,蹭了蹭腦袋。
「你做事情會有你自己的理由,不會隨便幹壞事。」
她這樣說,陸珣其實想問:你怎麼知道?
為什麼這麼相信我?
阿汀自言自語似的咕噥:「所以不管你做了什麼,只要你願意告訴我,我就會努力去理解你。」
「真的。」她一副『我很認真』的表情。
陸珣側臉線條冷銳,緩緩應了聲:「嗯。」
他突起的喉結就在視線很近的地方滾了滾。阿汀一眨不眨看著,其實想說犯錯也沒關係的。
陸珣你的話,也許是我的最崇拜的人。
或許至少是我所仰望的濃烈,是我嚮往但不敢觸碰的叛逆。反正就是那類很好的存在呀。
這麼想著,沒好意思說出口。
她仰起頭,忽然吻上他的喉結。
陸珣是受不得撩撥的。
指甲蓋那麼點都受不了,他易起欲。
阿汀後知後覺領悟到這個真理,已經遲了。
該親的親該舔的舔,不該咬的不該碰的全被他占盡便宜。阿汀眼下成了水裡撈出來的小姑娘,長睫細發濕漉漉粘著,整個人都很蔫巴,動動手指頭的動力都沒有了,只想懶洋洋窩在陸珣懷裡。
像嬌氣的貓。
陸珣罪惡的手仍貼在腰上,低下頭要親,被她艱難抬手擋掉。他不放棄,慢條斯理壓下她的手,照樣去吮吻下唇、不厭其煩地勾纏舌尖、**地舔舐過牙關舌根。
阿汀沒勁兒掙扎了,阿汀投降了。隨他粘粘糊糊溫存許久,才有力氣豎起手指頭推他,一面斷斷續續地問:「你還有沒有、偷偷做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要今天交代啊。」她小小的呢喃。
陸珣慢悠悠咬咬手指,又舔舔,衝著這句話帶她回家。
也就是那間莫名冷清的高樓套房。
阿汀之前來過,活動範圍局限於客廳和衛生間。她知道陸珣住得離美食街很近,相當於住在她家附近。但直到站在臥室落地窗邊上,向下看,才知道他們家離得那麼近。
只隔兩條巷子,他低頭可見。
「上回沒感覺這麼近,是阿彪繞遠路了麼?」
手指在玻璃窗上圈住自家宅子,阿汀突然想到:「該不會這個宅子……」
「我買了。」
陸珣從背後抱過來,輕鬆的口吻差不多是當初站在山頂的重播。手指頭挪來挪去。這個是我的那個是我的,這些全部是我的。
還有你。
你是我的,他曾經迎著夕陽說過這種話。
阿汀回過神來,嘀咕一句難怪。
難怪劉大姐做鄰居,又是家裡缺錢便宜賣,轉頭又是借到錢了可賣可租。她居然到現在才發現陸珣不著痕跡做過這麼多安排,還到處安插眼線。
「陸珣你真是……」
她不知說什麼是好,他腦袋靠過來,散漫慵懶地說:「以後你搬過來,在這就能看到家了。」
搬過來。
那是……結婚的意思?
已經想到那麼遠以後了嗎?
阿汀聽得手指微動,自骨縫裡蔓延出一股子淡淡的甜味。感覺結婚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又好像不太介意它快點到來。
不過陸珣下句話便是:「我明天要去南江一趟。」
很突然的通知。
他難得主動交代原因,說是手頭有件陸家的大事,牽扯到不少南江地帶的人脈關係。這回過去不亞於交接,事情辦成了,半個陸家就是他的了。
阿汀留意到,他連名帶姓的喊陸京佑。
「你真的想要他們家的東西嗎?」
她問:「還是……單純因為不喜歡他們?」
陸珣遲遲沒有回答,或許沉默已是回答。
他不喜歡談論這個話題的樣子。不想讓氛圍太僵硬,阿汀換了個話題問:「南江遠嗎?」
「四天的火車,飛機五個小時。」
「比日暮村還遠啊……」
五點多,阿汀看到有人走出自家院子,運送擺攤用的摺疊桌椅了。這個方位角度看不清楚臉,頂多分辨出媽媽走在前頭,爸爸高高瘦瘦的一條,緩緩跟在身後。
「要去多久?」
「半個月到二十天。」陸珣語氣淡了點,好像本來就不太期待陸家所謂的交接。
「你有錢包嗎?」
阿汀攤手:「我想看看。」
少見她要東西,陸珣伸手去摸衣架上掛著的外套口袋,摸出個漆黑的錢包。
皮革做的,經久不衰的摺疊款,裡頭區分紙幣袋零錢袋。還有片透明薄膜,專門用來放糧票月票各種票子。
「給你看個東西。」
阿汀神秘地摸摸口袋,掏出一張巴掌大的對膠捲照片。就是學校報刊新生做採訪作業時,意外拍攝下的畫面:
光影悠悠綿長,她附身親他的影子。
照片連著小姑娘笑弧分明的側臉也拍進去了,在日光照耀下柔然而璀璨。陸珣一言不發盯老半天,看不夠似的。
「別急著看啦,送給你慢慢看。」
照片小心放進錢包里,阿汀像是隨口那場採訪被評為新生組合中的最佳,下個月能夠榮獲校刊一個小版面,用以刊登這篇稿子。
「她們問我能不能放這張照片。」
她頓了頓,陸珣喉結誠實地滾了滾。
畢竟學校里不少人傳風言風語,沒有蓋棺便永遠只是風言風語。而一旦登上校刊無異於昭告天下:我們確實在談戀愛。
這不是立軍令狀麼?
看看宋婷婷謠言傳得風生水起,明明沒人幾個親眼瞧見她與南培卿卿我我。但如今被撇清關係,她已成落水的狗處處遭人痛打。更何況校刊?
陸珣完全能夠想像,但凡她們出點坎坷,人們絕不會對他指指點點,或頂多說他貪圖美色一時被迷得找不著北。
真正要被冷嘲熱諷的人必定是阿汀。什麼皮囊易逝終究留不住人心、沒本事吊住男人活該被厭、或是虛榮想做闊太太,翻船擱淺沙灘上。
這個世道始終對女子苛刻些,而她決定背負這個風險,在學校里承認他。
陸珣喉嚨發乾,尚還沒來得及說話,阿汀又說:「下個月你回來的時候,我帶你去我家吃飯吧?」
不是你來我家吃飯。
而是我帶你回家吃飯。
阿汀隔著薄膜撫摸照片邊角,雙眼彎成澄澈的月牙形狀,偏頭沖他笑得明媚。
六天後,北通校刊準時發布新期。
北通校刊前身為《北通大學讀物》,由創辦大學的初任校長親自開創。起初只有校園播報板塊,而後開創起社會時事、文藝讀物、詩文共享等板塊,後來漸漸轉變成完全民主的學生報紙,以當下大學生的視角探討起生活的方方面面,人氣居高不下。
它多次受到校長市長甚至前來探訪的國家領導人誇讚,在校內可謂人盡皆知,逢出必買。因而早上發的新刊,學校裡頭下午流行起的自由戀愛與包辦婚姻究竟孰高孰低、對學習是否有影響等熱門話題。
其次便是87級新生宋千夏與之青梅竹馬的陸珣,被稱作郎才女貌神仙眷侶,一時成為廣泛討論。宋婷婷無論走到哪兒去,都被惡鬼纏身般逃不開這兩個惹人煩的人。
眼下不外是。
身旁兩個丑精八怪的玩意兒捧著臉嘰嘰喳喳,滿口真羨慕宋千夏同學長得漂亮成績好,對象有錢有勢還深情。
扒拉兩口飯又感嘆陸珣看著凶神惡煞,沒想到他能為了對象幾次三番來學校,又陪圖書館又陪上課的,活像電視劇里走出來的好男人。
宋千夏宋千夏。
陸珣陸珣陸珣。
沒完沒了煩不煩!
宋婷婷忍不下去,冷哼。
她哼很大聲,誰知道兩個女同學雙耳失聰似的,照樣你宋千夏來我陸珣去的。搞得宋婷婷胃口全空,狠狠摔了筷子。
這下她們總算抬起頭來,一看是她,旋低下頭。不知是否宋婷婷的錯覺,竟然討論得更大聲了?
「白日做夢。」
宋婷婷撿回筷子,冷冰冰道:「不是你們能有的東西,看瞎眼照樣不是你們的。」
不大聲,不過那邊反應大起來了。
短髮姑娘膽小些,閉上嘴巴不說話。對面長髮姑娘嘴刁,翻個白眼反唇相譏:「誰做夢還說不清楚呢?我怎麼瞧見有人野雞做起鳳凰夢,成天闊太太南太太的胡吹,最後摔個狗吃屎?」
宋婷婷這段時間沒少被說過這種話,還算冷靜地刺了回去:「總比有些人好,連野雞毛都沾不上,長成歪瓜裂棗的樣子只能求下輩子投個美人胎。」
「臉皮真厚。」
長髮姑娘盤手挑眉:「美人胎也分貴賤。都是姓宋的,人宋千夏就是處處好處處討人喜歡,渾身挑不出毛病。你呢?到處吊男人,騙吃騙喝騙鈔票,手被摸過腰被摟過,鬼曉得被多少人玩過。你這樣的破鞋——」
「閉嘴!」
「憑什麼閉嘴?你去問問誰不知道你宋婷婷就是個破鞋,在大學裡亂搞關係,跟你住個宿舍樓都嫌髒!」
長髮姑娘話鋒一轉,又譏笑道:「還好意思自稱美人,以為誰不知道你臉上有疤?南培他那群弟兄天天在北校區嚷嚷,你左邊屁股上還有道吧。」
她搖頭晃腦:「餵宋婷婷,摸著良心說句實話唄,你不會是為了討好南培,挨個兒陪他的狐朋狗友玩過去吧?」
疤,宋千夏。
兩個死穴被頻頻提起,踩得很實。宋婷婷陰下臉,猛然抄起飯盒往她臉上蓋。
裡頭還剩大半的飯菜,長髮姑娘猝不及防,被髒兮兮黏糊糊沾了滿臉。
頓時怒火中燒,拔高嗓門大喊:「裝什麼裝啊死破鞋!你自個兒下賤還不讓人說了?真那麼風騷沒了男人活不了,你滾去外頭賣!少在學校里混日子,拖累我們的名聲!」
她撲過來扯頭髮。
宋婷婷邊還手,邊將這些天四處遭人數落、得罪南培找不到任何電影機會的憋屈吼回去。
「宋千夏是什麼好貨?你羨慕個什麼勁兒?!」
「她不光沒男人活不了,還沒女人沒風頭活不了!表面假惺惺裝好人,背地裡巴不得十個八個南培圍著她轉!這麼低的路子,也就你們這群蠢貨上當,看不透她才是裝鳳凰最起勁的野雞!」
兩人從站著打到躺著,長髮姑娘一屁股坐在她小腹,一口口水呸在臉上:「野雞生著野雞眼,看誰都野雞。你問問她們,你說的到底是宋千夏還是你自個兒?!」
「我說的就是宋千夏!」
宋婷婷手腳並用地推開她,站起來。
她蓬頭垢面帶著口水,發現全食堂的學生都圍過來了。無數雙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眼睛看著她,裡頭清楚寫著:是你啊。
你說的不是別人,明明就是你啊。
怎麼、可能?
宋婷婷一時間肢體僵硬,又被撲倒在地。她大張著眼睛,有好幾分鐘的時間走神到十萬八千里之外,仿佛在一片白霧中迷濛,不斷心想:我說的不是阿汀麼?
沒男人活不了的到底是誰?
四處吊男人的難道就是我自己?
不。
她搖頭:不是。
爹媽給她好看的臉曼妙的身段,多少男人上趕著請她看電影吃飯。她年紀輕輕風華正茂,她的分分秒秒金貴無比,收點禮物不正當麼?
有人賣頭腦有人賣力氣,她賣她的美色與他人有什麼干係?
她明碼標價她正大光明,不像某人裝模作樣,想方設法地裝好人、收買人心,自個兒躲在後頭做乖乖女。
她沒錯!
宋婷婷緊緊抓住這句話,掙脫出迷霧,環顧四周發現她已經在醫務室處理完傷口,正直挺挺躺在床上。
雙手撐著床沿爬起來,她在枕頭下看到一份校刊,翻到阿汀那面。上頭的照片的確很好看,她凝望許久,下定決心。
她不能輸。
她得像夢裡那樣走上人生巔峰,將所有人——尤其是這個愛耍小把戲的菟絲花阿汀踩在腳底下。她得爭取到電影角色,她得上大銀幕拼搏出名氣地位,改日回來享受眾人的追捧。
她會讓所有人後悔!
讓所有人高呼著宋婷婷這三個字,如痴如醉地崇拜她羨慕她,將她的海報貼滿寢室牆壁!
角色!
所謂的演技不演技,她通過夢已經學到八成。管他紅裙子黑裙子藍裙子,只需要一個小小的角色,她便有機會發出耀眼的光,開啟美好人生的新階段。
宋婷婷深深呼出一口氣,劃掉南培的名字,突然知道該找誰去要角色了。
陸珣。
他有人脈有錢,他能給她弄到角色。而她手裡握有阿汀的秘密,以陸珣對她的在乎程度,一定願意付出小小的代價來換取。
阿汀。
呵,宋婷婷輕蔑地瞥了瞥嘴角,一張飽滿的紅唇里蹦出三個字。
「冒牌貨。」
作者有話要說:問:知錯不改是不是你們陸家傳統美德??
陸淮:對對對
陸珣:是是是
阿汀天使,忽然發現她是能夠扮豬吃老虎的,因為心思很細膩並不傻。能眨巴眨巴眼睛給你挖個小坑坑,滿臉單純無害的看你往下跳(好的有生之年我要寫個這樣的女主。
宋婷婷請吃便當!
不過實話實說,我覺得宋婷婷的想法還是ok的,只要別去破壞人家有對象有老婆的,什麼美色出賣不出賣是你的事情。男女之間願打願挨外人沒什麼可說道。所以原文讓她當女主並沒有抹黑的意思,她就是這種人設,美且知美、恃美行兇,目的性很強。
她是鋒利尖銳的美,必不可免有點兒優越感,看不上菟絲花(當然她是我正牌女主,我就會弱化這點,讓她成為男女通吃的張助理那樣的大佬hhhh
寫文最happy的就是塑造人物了,這篇文其實讓我以林雪春角度寫,估計是波折起伏大型婦女逆襲爽文。讓我以宋於秋寫,有點兒道上大佬自傳的感覺。
哥哥宋敬冬算惹,他太完美了我沒啥好寫的,cp都整不上。
王君能寫女性獨立自強、狗男人莫挨老子結果愛上斯文boy,倒追之後你愛上我的寵文(本來我想安排的,後來我怕我越寫越長我放棄了副cp的想法
徐潔可以嬌縱直率大小姐x溫柔腹黑boy
甚至章程程都能讓她看到宋家之後幡然醒悟,來個妻子誘惑復仇版本崛起。
總結下來這篇文我放飛自我,最愛的是我塑造的人物以及,實現了很多我愛的畫面感hhhh
今天我寫好多,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