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哭哭

2024-08-28 05:17:44 作者: 咚太郎
  誰回來了?

  混沌的大腦老半天沒能反應過來,阿汀抬起半張面龐,四散的目光慢慢聚攏。她看清陸珣了,很遲鈍、緩慢地眨一下眼睛,眼淚瞬間掉下來。

  「陸珣,我媽媽……」

  開口便是含糊不清的吐字,哭腔濃重。

  連自己都受驚般捂住嘴巴,小姑抿唇不語了。但兩隻眼睛依舊濕漉漉,淚水順著白嫩的臉頰滑落,又源源不斷冒出新的水光。

  她哭得安靜極了,猶如氣息微弱的小動物;又特別特別的委屈,濃密的睫毛濕透,弄得陸珣都有點兒心疼。

  真的。

  到處被批冷血無情、甚至自詡狼心狗肺的陸老闆,此時的的確確感受到心臟一陣陣刺疼。還隱隱有種不悅的心情是:

  我才走八天,你看你就把自己弄成這樣。

  以後還怎麼放心走呢?

  或許是他的表情里不小心透露了什麼,阿汀默不作聲抬高手,將整張臉擋住,只有瘦削纖纖的肩膀微微的顫動,證明她還沒止住哭泣。

  哭是一種具有傳染力、負面的行為,還容易惹人煩。哭不好,她知道,可是停不下來。所以她只能把自己藏起來哭,不給任何人添麻煩。

  嘖。乖得多離譜。

  陸珣舔了舔後槽牙,膝蓋碰上堅硬的大理石地面,由蹲改為跪姿。他脫下外套,一把將蜷縮成團的她罩住、裹得更小隻,然後摟進懷裡。

  「好了。」

  他低低說,「沒人看見了。」

  沒人看見了,你想怎麼哭就怎麼哭吧。

  這話猶如一把鑰匙解開枷鎖,阿汀伏在他的肩頭,忽然細細哭出聲。滾燙的眼淚迅速打濕衣服,滲透過布料觸碰到皮膚。陸珣像哄小孩那樣輕輕拍她的背,心臟的刺疼改為抽疼。

  這切膚的疼痛讓他清醒,面無表情。

  目光陰冷冷凝視著牆壁上的一點污漬,仿佛透過它完全看到了敵人。陸老三、陸老五、陸京佑的倆面龐接連划過腦際,陸珣眼神變得很鋒利、很重,猶如長劍出鞘般戾氣橫生。

  「餵。」

  這個夜裡任何聲音都很分明。不遠處的年輕護士聽著了,不耐煩地提醒:「病人都在休息,走廊上不要發出聲音。隔壁就有空的病房,麻煩你們有事去那邊說行麼?」

  給人添麻煩了,阿汀反射性收住聲音。

  「我們去隔壁好不好?」

  陸珣退開些,伸手要抱她,她搖頭。

  「我不……」

  奶里奶氣的鼻音連著字句漏出來,她倔強:「我不走……」

  這裡離病房最近。

  無論媽媽醒來、爸爸趕來抑或是哥哥倒下,她在這裡才能第一時間看到。她得留在這裡,因為她怕他們需要她。又怕不小心錯過某個關鍵時間點,從今往後他們再也不需要她。

  阿汀打定主意,手指捏住鞋尖,不走。

  她這時非常不講道理,陸珣怎麼勸都沒用。他牽她的手,她不動。他拉她走,她掙扎不肯,眼淚簌簌地掉。小姑娘軟硬不吃,比石頭更石頭。

  她們沒多少聲音,只是架不住護士夜班火氣大,老覺得走廊里迴蕩著巨大的噪音。她忍無可忍,抬腳走過來凶:「不是說了別在走廊里吵鬧麼?你這樣會打擾到病人知道麼?」

  阿汀一愣,露出茫然無措的表情。

  護士所說的,完全是陸珣想到了但捨不得說的重話。他冷颼颼丟過去一個眼角,護士無端打寒戰。

  看看這個恐怖,看看那個確實狼狽可憐的,認命嘆口氣,聲音放柔:「小妹妹,你在這哭也沒用。你先去隔壁好好休息,緩解一下……情緒?反正外面靜,有什麼事兒你都聽得到。就算聽不到,我敲門叫你行麼?」

  阿汀對陸珣尚能使使小性子,在外人面前只剩下本能,糯糯答應著:「好。」

  成功達到目的,護士心滿意足地走了。陸珣低頭親親她,沉沉說了聲:「乖。」

  「你自己走,還是抱你?」他放低聲音問。

  「要抱……」

  她伸手去抱他的脖子,水淋淋的臉往頸窩裡埋,化身成小樹袋熊掛在他身上。

  陸珣一手拖她,一手撐著長椅站起來,推開隔壁的房門。


  「要不要開燈?」

  「不要……」

  於是陸珣不開燈,掩上門,摸黑拉開緊密的窗簾布,坐到病床邊沿上。

  房裡很安靜,唯有心跳砰砰。

  再過會兒,像是小動物熟悉環境,阿汀逐漸嗚嗚咽咽哭出聲來。

  碎發亂糟糟黏到臉上,陸珣替她撥開,粗糲的指腹壓在眼角。一個自顧自掉眼淚,一個自顧自緩慢而有力地抹掉。沉默蔓延開來,似寵溺,又似乎無形中的較量。

  阿汀好不容易打住,軟綿綿地喊:「陸珣……」

  「嗯?」他應。

  她沒能展開話題,水光在眼睛裡打轉,過兩秒又喊:「陸珣。」

  「嗯。」

  「陸珣。」

  「嗯。」

  幾個回合之後,阿汀莫名其妙又開始哭,哭得岔氣,甚至打個小小的嗝兒,滿臉潮紅。

  「陸珣……」

  迷迷糊糊就叫著他拽著他,生怕他也消失似的。

  陸珣反握住她的手,冰涼如水的額頭貼上去,他用最耐心語氣說:「我在這,走不了。你想說什麼?想幹什麼?」

  很久很久之後阿汀才開口:「不要死掉,我不想有人……」

  「不會的。」

  陸珣安撫,她鑽在牛角尖里不聽,斷斷續續地哭訴:「我不喜歡這樣……為什麼要這樣?我們又、嗝、有沒有做壞事嗚嗚……為什麼要變成這樣……?」

  「為什麼他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為什麼他們那麼壞,那麼自私,講道理沒用,說好話沒用,沒幹什麼都沒用。就只能死掉嗎?有的人就是想要別人去死嗎?因為他不喜歡?」

  「我討厭他們,陸珣,我討厭他們……」

  阿汀一會兒抽抽噎噎要報仇,要所有罪有應得的人自己去死,統統死掉,別再來破壞她們來之不易的幸福。她沒有機會了,在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她受不了身邊有人死亡。

  陸珣沒脾氣地答應著,無論她說什麼他都好,一幅天上星星月亮都要給她摘下來的模樣。

  不過下個片刻她又後悔,她說陸珣你不能那樣。我很難過你不要理我,不要因為我幹壞事。這是我們家的事情,你別當壞人,不然壞人的家人也會恨你……

  阿汀徹底混亂了,矛盾著,語無倫次說了大堆,最後嗚嗚起外公。

  宋家阿汀不該有外公的記憶,她出生前就沒有外公了。

  陸珣沒多問,餘光瞥見她的右邊耳垂中間添了個洞眼,凝結著圓形的血珠。

  他伸手去碰,邊問:「打耳洞了?什麼時候?」

  「白天打的。」

  阿汀縮了縮,伸手摸摸,只摸到血。

  「有個塞的……沒了。」

  「怎麼沒的?」陸珣耐心追問,試圖轉移開她的注意力。

  阿汀吸吸鼻子:「我不知道,之前還在的……」

  驟然想起這耳洞是和媽媽一起打的。

  早上他們還胳膊挽著胳膊逛百貨商店,買這個試那個,照起鏡子擺姿勢,哈哈笑得停不下來。還有打耳洞時,她大大皺眉,媽媽在旁邊拍桌笑她嬌氣,丁點疼都受不了。

  結果輪到她自個兒時,倒抽涼氣直捏大腿……

  早上還好好的,晚上怎麼進醫院了呢?

  小姑娘難過,又想起哭這回事兒,這下徹底變成正宗小哭包。

  陸珣問她疼不疼,她含糊不清地說疼,分不清哪裡疼,反正疼得快要碎掉。

  陸珣眼神暗了一瞬,旋即低頭含住耳垂。

  柔軟的舌來回舔舐,舌尖勾去滲出的血珠。又熱,又潮濕,還有細小的顆粒觸感分明,耳朵上的心裡的疼剎那間仿佛都被大團大團的棉花裹住,不那麼真切了。

  阿汀這下真的哭完,逐漸累了、困了,小聲嘀咕:「陸珣我想睡覺了。」

  撒嬌似的:「你給我講故事,好不好?」

  小時候不敢睡,外公總給她講故事;以前陸珣上下鬧騰著拆家,她也經常給他講故事。

  陸珣記性良好,拉來被子蓋住她,依稀能回憶起阿拉丁神燈的故事:「從前有個叫阿拉丁的人,他爸爸去世了……」


  童話故事裡的好人,大多擁有幸福美滿的結局,不需要提心弔膽。

  疲倦地落下眼皮,阿汀坐在陸珣的腿上,抓住他兩根手指睡著了。鼻子仍然一抽一抽的,讓人懷疑她在夢裡仍在施展了不得的哭功,將多年累積的委屈傾盡。

  窗口透進明月銀輝,把影子拖得長長。

  陸珣低頭看到她委屈巴巴地咬嘴唇,仿佛嬰幼兒時代常有的陋習。伸手阻攔,不管用,她過陣子又咬,不知在難為自己還是難為他。

  陸珣不聲不響將右手食指放進去、卡在兩排牙齒間任她咬,供她賭氣發泄。正巧門口傳來敲門聲,他抬頭,看到門口探頭的宋敬冬。

  「睡了?不好哄吧?」

  宋敬冬走進來,調侃又無奈地感嘆:「我就猜到她不哭則已一哭驚人。你不管她還好,你越哄她越鬧小孩脾氣。」

  所以這就是你置之不理的理由?

  陸珣甩過去一個眼刀,宋敬冬無辜解釋:「我能怎麼辦?外頭哭裡面也哭,我總不能變成兩個人兩頭哄吧?要麼讓她們湊病房裡,一次性哭到天亮?」

  行吧,理由勉強合格。

  手指忽然被小力咬了兩下。陸珣低下眉眼,發現阿汀皺著眉頭、似乎在嫌棄他的手指頭口感太差。她口舌並用地往外吐,根本不屑咬。

  瞧這挑剔樣兒。

  陸珣翹起唇角,不太是時候,很快收起來,聽到身旁宋敬冬嘆氣:「而且我煩著。我爸到現在沒回來,也不知道回不回得來。聽說他走的時候帶刀,弄得我現在想報案,又不敢報案。」

  「對了,你什麼時候來的?」

  宋敬冬轉頭問:「阿彪給你傳消息?那你知不知道他和我爸在哪裡?」

  陸珣殘忍否決:「不知道。」

  阿彪打電話來時,他已經在飛機上。——純粹出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

  陸珣沒接到電話,匆匆趕到宋家得知經過,分秒不歇再趕來醫院。現在聯繫不上阿彪,但不妨礙陸珣心裡菜刀,這些人是陸老五弄來的,衝著他跟宋家的瓜葛。

  他開口:「這次是因為我,如果……」

  「別說這些,沒必要。」

  宋敬冬少有打斷人說話的時候,笑了笑,自我安慰似的說:「好歹有個阿彪,應該不會出事。」

  話音剛落,門外一聲響。

  宋敬冬迅速起身去看,只見阿彪喘粗氣兒倒在地上,伸手求救:「快、快拉我一把,我真不行了!」

  而那個閉著眼睛壓在他身上的人,赫然便是宋於秋。

  提起荒郊野外倉庫里臨時冒出來的金項鍊頭頭,以及那個天殺的圈套、那一場酣暢淋漓的廝殺,阿彪激動到不行。

  他用突然豐富的詞彙具體描述了金項鍊是多麼牛逼哄哄地拋狠話,隔空挑釁宋於秋。宋於秋又是多麼狂放不羈地抬手甩個刀子過去,動作快狠準直接削掉小片耳朵。

  鮮血滴答滴答流,金項鍊發出殺豬般地慘叫,眼神兇惡地大吼:都給我上!

  特別社會。

  「對了,刀真不能亂丟。要不是宋哥順手把刀給丟出去了,我倆不至於手上沒傢伙,平白跟他們周旋老半天。」

  阿彪如是說道。緊接著轉用鏗鏘有力的語調為他們重現搏鬥現場:那群身板歪來扭去的小嘍囉一哄而上,鐵棒鋼棍亂七八糟什麼都有,閉著眼睛似的乒桌球乓亂敲亂打。

  他們就比較有招數有手段,比方說在人數懸殊的情況下,先爬上滿倉庫的堆積物上頭,遊刃有餘地玩一出遛狗。等小嘍囉們體力不支時,宋於秋再大大方方迎上去,讓木棍沿著肩線滑過去,迅速拉近距離給那龜孫子的襠部來一腳猝不及防的橫踢,順勢武器到手。

  當然阿彪沒拖後腿,他也打得精彩絕——純屬王婆賣瓜級別的自述。

  阿彪繪聲繪色說他自己進入狀態之後全身緊繃,耳邊感受到呼呼的風聲,以此判斷敵人的招數。他輕而易舉地躲避,左勾拳右踢腿,這樣那樣使出武打片子裡學來的鎖喉、放倒……

  「你能不能別動了?!」

  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幫忙塗藥包紮的護士一聲暴躁訓斥,傳說中不拖後腿的阿彪立馬乖巧如雞,慫著雙手雙腳不敢動。

  光棍打多了,他就、就是最杵年輕姑娘。


  手腳安分下來,嘴皮子還想再接再厲。阿彪神神秘秘地揚起下巴:「你們根本猜不到後頭出了什麼事,真的。絕對猜不到,不信你們試試。」

  坐在對面長椅上的有三人。

  陸珣:面無表情沒興趣猜。

  宋敬冬:面帶微笑忍住打人衝動。

  阿汀裹著被子坐在他們中間,猶如一顆白糯米軟餡兒的粽子,不安地問:「是不是金項鍊……」

  「沒錯!」

  阿彪捶椅,護士發火。阿彪道歉,護士冷漠。對面上演著黃金檔戲碼,宋敬冬默默轉頭,給陸珣一個眼神:你這兄弟是傻的。

  視線不經意落到自家緊張兮兮的小丫頭,似乎正在等待金項鍊的反應。宋敬冬再次看向陸珣,給他眼神:很顯然,我家妹妹也沒聰明到那裡去。

  本來就傻乎乎的,好騙。

  今天多半是哭多了、稀里糊塗還沒睡醒,竟然傻到捧傻子的場,堪稱傻中傻。

  老哥哥立場客觀表述真實,可惜沒得到陸珣的贊同。他只給他一個『你真無聊』的眼角注視,順便扯了扯粽子,用行動表明:不是你的,是我的。

  宋敬冬:……我不生氣。

  「我給你們說,金項鍊有木倉!」

  阿彪繼續續上他的一夜傳奇經歷:「貨真價實的木倉!真貨!我們本來解決掉好幾個小玩意兒,想抓個頭頭祭天的。誰曉得他兜里揣著木倉,往天花板來一下,鎮得我耳朵疼到現在。」

  光明正大帶著木倉麼。

  北通常年自稱為全國的發展中心,幾乎匹敵國都。市內治安嚴格把關,邊緣惡勢力很難弄到木倉支才對。即便弄到,沒有正兒八經的持木倉身份,隨便被什麼人攔下、舉報搜身這玩意兒,大牢改造請你感受。

  陸珣宋敬冬對望,心裡大致得出相同的結論:金項鍊這夥人來頭不小,之前肯定不在北通當地活動。想來又是幕後黑手費盡力氣,大老遠運送過來折騰人的蝦米。

  那邊阿彪嘰嘰咕咕說到他進門前打的電話起作用,關鍵時候自家兄弟來得及時,這下變成他們以多對少。不過金項鍊木倉在手,宛如免死金牌,無人敢靠近。

  「那會兒真不敢動,誰動誰沒命,木倉不是開玩笑,又不是小孩家家玩玩具……」

  阿彪沒完沒了地渲染著氛圍,被陸珣踹一腳:「說重點。」

  「喔。」委屈巴巴的應聲。

  重點就是雙方僵滯,獨獨宋於秋不要命……

  哦不,那是英勇無畏衝刺前線,付出小腿挨一個彈子兒的代價,狠狠踢翻金項鍊,拳頭沒頭沒腦地下,把人打得血肉模糊。然後滴嘟滴嘟的公安車聲音響徹夜幕……

  陸珣再踹:「說結果。」

  「喔。」

  阿彪抱著腳齜牙咧嘴,很想吹自個兒如何機智應對過公安盤問,只可惜撞上陸珣的眼神,他焉巴了。

  老老實實道:「那些人被公安帶走了,連著咱們的人。我報老闆你的名字,沒用。她們說甭管姓林姓陸阿貓阿狗的,通通按規章制度辦事。所以只有我和宋哥傷勢重,不用問話,他們把我們丟醫院門口就走了。」

  他說完,手術室燈滅門開,醫生邊往外走邊揭口罩問:「你們是家屬?手術做完了,問題不大,我先給你們說說情況。」

  宋敬冬下意識往裡面挪,阿汀收起盤著的腿,被陸珣拉到腿邊。一張長椅騰出小半位置,醫生說聲謝謝,坐下道:「簡單來說,東西我們已經取出來了,沒有傷到關鍵的神經和骨髓,不過我們這邊還是建議住院觀察至少半個月以上。有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情況差不了多少,所以就算出院,年前不要乾重活了。」

  「其他傷沒事麼?」宋敬冬問。

  「體外傷沒什麼影響,不過你父親?你父親年紀偏大,最好趁這次做個全身檢查吧。做檢查除了花錢,沒有壞處。要是真能檢查出什麼,也就是小錢提前解決□□煩了。」

  宋敬冬點頭答應。

  「我們做手術打了藥水,他現在還沒醒,麻煩你幫我抬到病床上?」醫生邊說又起身。

  夜裡值班的醫生很少,碰上大手術做不了。他是被一通電話從床上叫醒的,用力捏眉心提神,瞧見了對面的阿彪,「呃,你要不要……」

  「不要不要,我特好!」

  阿彪生龍活虎,尚有餘力地問:「老闆,要不要打電話叫幾個人來醫院看著,你們安心休息著?或者我去公安局問問,免得那邊沒點反應,好不容易逮住的人還給放跑了。」


  「不用了,今晚我在病房裡看著就行。」

  宋敬冬拒絕,拉出一截被子扣阿汀的腦袋瓜子,溫和但不容商量地發布命令:「你睡覺去,明早指望你買早飯、給我替班呢。」

  真的不用嗎?

  精神奕奕的阿彪摸摸頭。

  陸珣也發話,「既然有人打過招呼,你今晚去不去都沒用。明早再說。」

  好叭。

  宋敬冬直接在爸媽房裡打地鋪,阿彪看似失望地倒頭,但不到兩分鐘便發出響亮的鼾聲。以至於阿汀默默收起枕頭被子,從走廊頭到走廊尾,找個距離他最遠的空的病房爬上去躺著。

  陸珣坐在床邊上,不動。

  阿汀捂著嘴巴打哈欠,撐著眼皮子抬頭看他:「你不睡嗎?」

  陸珣掖平被角,說他待會兒得打兩個電話。

  「現在打嘛。」

  稀里糊塗大哭了一場,所有負面的情緒好像隨著眼淚排出體外。阿汀又恢復成嗓音軟綿綿的阿汀,拉著他小小聲念叨:「你別出去了。就在這裡打電話,我等你打完再睡覺。」

  說著又打了個哈欠,但眼睛睜得圓溜溜。

  陸珣權衡利弊,坐在床邊撥通陸以景的號碼。

  他聲音不重,很磁,有著點兒天生的低沉。深秋季節冷冷的,醫院的床硬硬的,處處透著股陌生感。阿汀像毛毛蟲那樣動了動,又動了動,溫溫吞吞蹭到他身邊,仿佛湊近一個溫度正好的暖爐,很舒服,又安心。

  她枕在他腿上,兩隻手分別握住他左手的五根手指,無意識地掰掰扯扯,沒多久就睡著了。

  陸珣坐著不動,一條腿伸直貼在床邊,免得她不小心睡摔下去。右腳則是踩在地上,淺淡的影子搖晃,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沒有停過。

  他是個貪心的人,不喜歡拖泥帶水。

  公安局那邊,南江未處理完的事務,包括宋婷婷、陸老三陸老五之類的閒雜人等那邊都不會放過。他調動著所有能用的人,這個去這個,那個去那邊,有如棋盤外的一隻手,遠距離操縱棋子,讓它們在正確的位置上發揮正確作用。

  直到天亮時,所有的事情基本解決了。

  六點半,公安局局長還打電話來道歉,自稱昨晚有事不在,底下人自作主張押了他的人,實在蠢驢。至於那群鬧事的人,他們必定使出所有招數日夜審問,歡迎他隨時參與。

  假模假樣客氣幾句,陸珣掛掉電話。左腿麻到沒有知覺了,他沒管,閉上眼睛靠在床邊,準備小憩半個小時再出門給小姑娘買早飯。

  同個時間。

  窸窸窣窣的動靜不絕於耳,宋敬冬在繼續睡、醒過來之間艱難掙扎長達十分鐘,終於抬起惺忪的睡眼,頭疼欲裂了。

  宋於秋的背影瘦削而長條,他一眼認出來了。想喊,忽然留意到不對勁之處:被說過小腿很可能痛感強烈、儘量不要下床走動的老爹,竟然提早醒了,還坐在昏睡不醒的老媽子床前?

  悄悄伸長脖子,宋敬冬瞧見老男人輕輕握住女人的手。五根手指悄然穿過縫隙,形成十指相扣的模樣。

  說起來,前段日子林雪春不知哪兒聽來的,十指相扣意味著永遠不想離,日子過了二十年以上的老夫妻要是經常十指交扣,老天爺瞧見了,不會讓這個走太早,留下那個苦苦活著。

  她在院裡搓衣服,故意說的好大聲。說完又裝模作樣地大聲數落:誰信這玩意兒啊?騙小孩呢,也就閒著沒事幹的小孩才信。

  宋於秋不作聲響,她就指名道姓地問:「宋於秋你怎麼說?我們這邊年紀是不是沒人信?」

  他太不解風情了,至今沒搞明白女人口是心非的特色,壓根不懂什麼叫話裡有話。他在她的再三逼問下應了聲:嗯。

  嗯你奶奶!

  把林雪春氣得夠嗆,拔腿就走。半個小時之後回來,叉著腰宣布:「實話告訴你,你那藍條的毛巾兩個月前給我拿來擦腳了!還有牙刷,我要拿來刷鞋了。」

  瞥見衣服,指著說:「你的衣服撿出去,自個兒洗!老娘懶得侍候你!!」

  宋於秋抬頭看看她,還真老老實實放下手頭的活,端個水盆去挑自己的衣服。

  林雪春在旁邊不得勁兒,又改口:「老娘幫你洗了二十多年衣服,讓你挑自己的你就光挑自己的?我衣服入不了你眼睛?指望不上你大老爺們那雙手給洗一洗?」


  夠過分了吧?

  夠了。

  別人家這樣至少夠打三輪的架。偏偏宋於秋不來事,默不作聲把衣服倒回去,坐下來,乖乖去做尋常大老爺們碰都不願碰的洗衣活兒。

  林雪春差不多被噎死,後來明里暗裡念起這事情好幾回。宋敬冬作為孝順的兒子,還暗中提醒親爹:媽這是暗示您去握個手,您給她給台階陪她玩兩回唄,不然她以為您想獨活,存錢取年輕漂亮小老婆呢。

  宋於秋沒說話,沒表態。

  此時過後宋敬冬想過,也許自家老爹生來不愛膩歪。天底下經歷過打打殺殺的男人,能夠從輝煌往昔中抽出來,安心呆在家裡過小日已是難得,又怎能要求他柔情似水?

  但現在他發現自己想岔了。

  他爹不過是心思藏得深,越來越深。有意把自己活成啞巴,不多說/不解釋,為著多年前衝動做好人所導致的惡果,他通過這種方式自我懲罰罷了。

  明面上沒做過,私底下不曉得偷偷扣過多少次十指,請老天爺開開眼,讓他們倆同生同死。

  哎。

  宋敬冬一嘆氣,又親眼目睹更為隱秘的畫面:那個大半輩子沒說過好話,連浪漫邊角都挨不上、還差十萬八千里的老男人垂下脖頸,嘴唇顫顫巍巍、近乎忠心耿耿地在女人的手上碰了一下。兩人手指緊密,樸素的銀戒指反射淡淡的一抹光。

  「我錯了。」

  清早潔淨的病房之中,鳥雀在外頭嘰嘰喳喳,細塵在晨光中沉浮,宋於秋啞聲道:「我知道錯了,我不該騙你。你醒過來吧,打我罵我,就算拿刀砍我……」

  停頓許久,他像是剛剛學會運用語言文字的小孩兒,一字一頓道:「你醒過來,怎麼樣都行。」

  林雪春當然沒能馬上醒過來。

  宋於秋頹然駝下背,額頭抵在她的手邊,發出了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在哭。

  哎——!

  旁觀者宋敬冬二嘆氣,貓手貓腳爬出去買早餐。

  作者有話要說:呀!開始報仇仇⑧,龍哥會出場的很具諷刺性的:)

  我正在想讓他怎麼死比較解氣(這篇文反派都好慘……沒死必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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