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是居住在榮城基地的一名二階聖徒。
自從恐怖的高階魔物裂殖者出現,他已經守在基地的大門口戰鬥了一整天,如今雙腿發軟,四肢幾乎抽不出一絲力氣來。
然而眼前那些有著嬰兒的腦袋,六隻手臂的魔物卻變得越來越多,黑壓壓地向前圍攏過來。
宋安腳底被粘稠的液體滑了一下,摔倒在不知哪一位同伴殘缺的肢體上,摸了一手血。
他心中一片絕望,想逃,但身後的基地內還有他年邁的父母。
只要他們一退,整個基地內的人就全完了。
何況,他也無處可退。
混亂中他的腳踝被裂殖者抓住,被倒提在空中,一雙毫無感情的大眼睛凌空冷漠地看著他。
宋安陷入了極端的恐懼,他的腦海里甚至閃過自己慘死時的畫面,像那些死去的同伴一樣,被魔物抓著雙腿撕成兩半,被成群的魔物爭搶分食。
一截血紅的刀鋒從魔物肉色的胸膛中穿透出來,突兀地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紅芒化為一道流光,從下至上把裂殖者劈成兩半。
透過魔物裂開的身軀,茫然的宋安看見一位女子明亮的雙眸。
魔物倒地的身軀扭動著,來不及復原就被紅黑交錯的數道刀光劈得稀爛。
那柄殷紅狹窄的長刀停頓在宋安眼前,
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刀柄上鑲嵌著一塊隱隱發亮的魔種。
魔種向著刀身蔓延出綠色的脈絡,瑩瑩流轉的綠光沿著綠色的細線緊緊攀爬在血紅的刀身上,有一種詭異的力量美。
持刀的女子淡淡看他一眼,甩去刀身的血液,身形一晃,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突然出現的這隻傭兵小隊,以恐怖的實力迅速結束了這場基地守衛戰。
漫天的黃沙正在緩緩收斂,
劫後餘生的基地聖徒們,有些呆滯地看著從黃沙中走出的那幾位獵魔者。
當先是一位年輕的男子。
他身材高挑,袖子挽在手肘處,露出白皙勻稱的胳膊。略微有些捲曲的黑髮覆蓋在淡淡的眉眼上,像是一位既溫柔又靦腆的鄰家大男孩。
但是當他走過來的時候,所有人連同傷員,都下意識地向後挪了一步。
沒有人敢因為他的年輕而忽視他,眼前的這個男人強大到了令人生畏的程度。
就在剛剛,那些遮天蔽日的黃沙,吞噬一切的大地裂口,輕易碾碎魔物的沙墓,都是那隻白皙的手臂一手造成。
到了此時,無數魔物的殘軀還瞪著渾圓的眼珠,向上伸著五六隻胳膊,被凝固在黃沙中,保持著臨死前掙扎的模樣。
著黑衣佩薄甲,腰跨雙刀的楚千尋找到裂殖者的本體,剔出魔種,從魔物的身軀上跳下。
她笑吟吟地從沉默著站在地上等她的阮小月身邊經過,捏了捏她毫無表情的臉蛋,順手就牽住她的手向前走。
基地內年紀較大的負責人宋三錢被眾人推了出來,向這幾位救了全基地性命的外來者表示感謝。
他扶著戰鬥中受傷的胳膊,咽了咽口水,有些緊張。
他們這樣的小基地還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強者,眼前這位看起來心情不錯,笑吟吟的女性聖徒,在剛剛短暫的戰鬥中,不知道用那一雙長刀砍翻了多少只魔物的分身。
即便是她牽在手中的這個年幼而沉默的女童,都能以快到讓人捕捉不到的速度毫不猶豫地切碎魔物的身軀。
在宋三錢等人殷勤周到地引領下,楚千尋一行人步入了這個占地面積不大的基地。
這附近本有一個內陸中心的大型城市——榮城,交通便利人口眾多,但卻沒有什麼險要可守。
魔種降臨之後,榮城附近各大小基地倒了又建,建了又毀,最終就只剩下這麼個小小的靠山基地。
因此雖然占地不大,卻聚集了來至各地的眾多人口,顯得十分擁擠。
污水橫流的街道兩側,凌亂地搭蓋著簡易的窩棚,衣衫襤褸的人們忙碌地收斂著在此次浩劫中死去同伴的屍體。
來至四面八方的人們,帶來了不同的信仰,他們向著各自的神靈祈禱,用著不同的方式祭奠自己死去的親朋。
可以看出魔種降臨半年之後,在魔物的肆虐中彷徨無依的人類,新興起了多種宗教教派。
有宣揚神必定能夠拯救世人的神愛組織,
也有認為新人類可以開創新世界的創世流派,
更有崇尚魔神,認為末日的一切都是來至魔神的懲罰的魔神教派等,五花八門,種種不一。
楚千尋的目光在那些佩戴著天使翅膀標誌的人身上溜了一圈。
這一世神愛不像曾經那樣迅速崛起,實力強大,但依舊沒有脫離命運的軌跡,還是存在著。
宋三錢把人領到一棟有著前廳後院的老式大院,指著南面一排四間的屋子,不太好意思地說道:「咱們基地條件有些簡陋,實在太過擁擠。這裡本來是我和幾個管理的住處,算是最好的房子了,剛剛收拾過,只能委屈你們將就一下。」
「這樣就很好,我們不過停留一二日,補充點物資就上路,不必過於麻煩。」高燕笑語盈盈,抬手就給宋三錢治好了手臂上的傷。
宋三錢千恩萬謝,從跟隨來的人群中拉出一個年輕人,
「這是我本家的侄兒宋平,若不是您幾位來的及時,剛剛差點就死在魔物手中了,您幾位若有什麼需要,只管使喚他來知會我一聲就好。」
比楚千尋大了不少的宋平漲紅了臉,緊張地搓著腦袋,
「楚姐,葉哥,我也住這院,有啥事使喚我就好。我別的不在行,就是小道消息多些,整個基地內的情況都比較熟悉。」
在他們住進屋子之後,院子裡里外外探出不少腦袋,都在小心翼翼地圍觀著這幾位拯救了整個基地的「大人物」。
二樓閣樓的窗戶上更是擠著幾個年輕女孩。
她們頭挨著頭,細細低語。
「看到沒,就是那個小哥。」
「啊,好帥,太帥了,又乾淨,又好看。」
「我當時站在大門頂上,遠遠地就看見他了,他只抬起一隻胳膊,轟,頓時大地開裂,把所有魔物一股腦吞下去。真是太震撼了。」
「幸虧他們來了。今天本來以為大家都死定了。」
「你們不知道,當時魔物都撲到我面前了,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那裡,空中出現了一隻黃沙凝聚的手,當著我的面一把就拽住了那隻魔物。啊啊啊,我真的好想去和他說句謝謝。」
「那你就去啊。你看他走過來打水了。」
「不……我不敢。」
「啊,有人先去了,是愛華那個碧池。」
水井邊上,一位容貌姣好,柔弱秀美的女子紅著臉和前來打水的葉裴天道謝。
葉裴天冷淡地點點頭,提著水桶穿行而過。
「看吧,打臉了吧,他殺魔物那麼強橫,就知道是一位高冷男神。」
在她們崇拜的眼神中,那位「高冷男神」挽著袖子,露出白皙緊實的胳膊,打了一桶水,回到屋內在窗邊的煤球爐上支了一個鍋,
開始埋頭做飯。
「……」
一眾偷窺圍觀的小女生。
說好的強大冷酷的高冷男神呢?
一位腦後扎著個短短小揪的女人出現在窗內,看了看鍋內的食物,伸手拉住那位男神的衣領,把他的腦袋微微拉低,抬頭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白皙漂亮強大高冷又會做飯的男孩子瞬間就漲紅了面孔。
啊,
原來已經是人夫了。
就知道好白菜怎麼可能會乖乖在地里等著自己。
躲在窗後的一群女生灰溜溜地縮回腦袋,發出整齊的嘆息聲。
岳文華手腕上帶著一副鐐銬,被鎖在屋外的柱子上。
他的四肢已經被接好,勉強可以行走,但手上的這副鐐銬是由四階魔物的外殼加工製作而成,他暗地裡費了不少勁都沒能夠打開。
只能沉默又屈辱地坐在紅磚鋪就的地面上。
院子裡不時有住戶來回走動,除了一些孩子會好奇的看他幾眼,成年人對他這樣一個囚徒都遠遠地避開了。
一個小男孩雙手捧著一塊又黑又硬的饃饃從院門外一路跑進來。
末日之前丟在地上可能都沒人看一眼的東西,如今卻是珍貴難得的食物。
他一臉興奮地邊跑邊喊:「哥哥,哥哥,看我帶回來了什麼。」
院門邊一間黑洞洞的小廂房內跨出一個粗壯肥胖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
「狗雜種,得了食物不先拿來孝敬你繼父我,跑什麼跑?要不是今日提早回來,還不被你們兩隻小崽子得意了。」
「住手,你放開我,這是我帶回來給我哥的。」男孩拼命踢動雙腿,卻夠不到身材粗壯的繼父。
「什麼你的他的,不要以為你現在也一階聖徒,就能和我頂嘴。你媽是我的女人,你們的東西都是老子的。」
男人一把搶過男孩手中的食物,把他小小的身軀推在地上。
殘酷的歲月,最先教會的是這些孩子如何爭搶屬於自己的東西。
男孩在地上滾了兩圈,摔得鼻青臉腫,卻一聲不吭地爬起來,炮彈一般向高大的男人撞去,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指。
男人被咬痛了手指,勃然大怒,粗壯的胳膊青筋暴起,把小小男孩的用力摜在地上。
這是一位力量系的聖徒,他這一發狠,地上的紅磚甚至被砸出了裂痕。
他看著自己血淋淋的手指猶自不解氣,從牆角抽出一支藤條,沒頭沒腦往蜷縮在地上的男孩身上抽去。
一位少年從屋內沖了出來,護住了倒在地上的男童,
「叔叔,別打了。弟弟不懂事,要打你可以打我。」
漫天抽下的藤條不曾因為他是一個普通人而留手,
少年咬住牙不出聲,用力按住身下開始掙扎的弟弟,把自己瘦弱的脊背留給行兇的惡徒。
力量系聖徒的藤條呼嘯而下,幾下就讓少年羸弱的脊背滲出鮮血,然而那位少年繃緊著脊背一聲不吭,伸手捂住了身下弟弟的雙眼。
肆意行兇的暴徒突然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撞開了。
他踉蹌了幾步,不解的四處看看。
不遠的地面上坐著一個手戴鐐銬的男人,正用一雙冷森森的眼睛看著他。
「媽的你一個被鎖著的囚犯,也敢……」男人挽起袖子就要上前,突然哆嗦了一下,好像看見岳文華身後站著什麼人,他縮了縮脖子,神色畏懼,退回屋子去了。
男孩從地上爬了起來,用小小胳膊吃力地扶起他的兄長。
「哥哥你……嗚嗚,都怪我沒用,我打不過那個人。」
在繼父的鞭打下一聲不吭的男孩,看著滿背是傷的兄長,哭得滿臉都是眼淚。
「哭什麼,我沒事。」
他同樣年幼的兄長,嘶著氣,勉強爬起身,拉著他的手,向著岳文華的方向鞠了一躬。
岳文華轉過臉去,沒有看他們。
少年轉過身,伸手擦了一把弟弟臉上的眼淚,
「別哭了。聽話。」
岳文華沉默著看著眼前紅色的地磚。
文華,聽話。
這是兄長從前最經常和他說的話,
可當時自己為什麼就那麼彆扭,幾乎一次都沒有聽兄長的話。
直到那一刻,魔物殘忍的咀嚼聲在耳邊清晰地響著,
兄長流著血的手伸了下來,合上他的眼。
別看,文華,聽話。
一個人擦著他的身軀走了過去,
岳文華看著那位神父口中的惡魔,蹲下身將兩碗剛剛出鍋的湯麵放進了互相扶持的兩位小小少年手中,
「吃吧,我在這裡,他不敢再動手。」惡魔一臉溫和,替他摸了摸那位為了護著弟弟,一身是血的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