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之從容起身,全然沒有方才那般狼狽。
還是那般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可仔細看,又感覺不同。
若是方才的他隻會讓人覺得難以靠近,那麼現在的沈淮之便是讓人不敢靠近。
他的眼裡黑的深不見底,好像多看一眼就會被他吞噬的體無完膚。
不徐不疾的來到桌前撩袍坐下,甚至在如此緊急關頭,還有閒情雅緻給自己倒上一盞清茶,端著一副斯文克己的君子模樣。
「來人。」
他驀然開口,不知從哪個角落裡無聲無息的走出一個人來,沉默的向他作揖行禮。
「將京城疫病大面積擴散的消息散發出去,就稱是這個京城完全淪陷,疫病肆虐,尤其是對老人傷害極大。」
日光下他的臉龐輪廓清晰,似白玉雕琢,又似一道令人生寒的冰霜。
「尤其是在神醫谷一帶,務必要讓所有人以為,疫病已經到了無可控控的地步。」
說完,他生硬的眼眸才有了一絲閃動,像是想到什麼一般,將手中的茶盞放下。
「下去吧。」
那道黑色的人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沈淮之也不甚在意。
聽著帳篷外大夫和災民激動的聲音,還有姜晏在一旁的指教。
沈淮之雙目一寒。
姜晏,不能留了。
……
城外,那些傷口潰爛面積不大的災民,排著隊找大夫,心裡激動極了,可又隻能把情緒壓下去。
而那些滿臉潰爛的災民絲毫看不到任何希望,心如死灰,隻能靜待發病。
秉著能治一個是一個的想法,暫時也沒哪個大夫去管那些災民。
手都忙的起飛了。
看著這邊形勢大好,江嫣分出心思去檢查其他災民。
她看過之前發病的災民,大多數都是在發病後渾身潰爛的傷口和顱內絞痛的加持下,硬生生逼死的。
若旁邊有人,便會求著他人給他一個痛快,若是無人,那便是用頭撞擊地面,最後頭破血流而死。
所以很顯然,那蟲子本身並不會緻人身死,要解決的,便是讓人緩解疼痛。
想到這裡,江嫣擡起眼眸,眼裡閃過一道亮光。
麻沸散。
古人常用此藥,但據江嫣了解,這個時代並沒有人發現此物。
可這畢竟治標不治本,隻能爭取緩解的時間讓他們去找到徹底根除的法子。
想到這,江嫣心也稍稍放下些許。
找來一個侍衛,讓他多運些烈酒到城外來,那侍衛去通報將領,將領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難道姜大夫是想要喝酒慶祝一下找到了疫病的解決方法?」
恰逢午時,宋從簡帶著小廝運輸著賑災糧來到城外。
聽到有關江嫣的事,宋從簡便在意了幾分,端起一副和善的笑意朝首領問道。
「敢問將軍可需何物?在下雖無大才,但好歹有幾分財力,可為將軍解憂。」
首領不過是一個小將,聽到宋從簡一口一個將軍,哪曾受過如此恭維,不好意思起來。
「葉…葉家主客氣了,我就是一階粗人,是神醫谷的姜大夫,說是要烈酒,還要很多,便打算向城內傳消息,讓人運些酒來。」
酒?
聽到江嫣要酒,宋從簡心下也是疑惑,但面上卻不顯,開口依舊是客客氣氣的模樣。
「在下莊子上恰好存下了好些烈酒,若是不嫌棄,在下這便派人將酒運過來。」
若是從葉家城外的莊子上運過來,肯定是比朝廷層層審批要快的多。
將領自然是高興的。
「那就多謝葉家主了。」
聞言,宋從簡隻是淡然一笑。
「國有難,即使是一階商賈,也理應當竭盡所能。」
說完,又環視一眼,災民排起了長隊,一個個興奮的等著大夫,想笑又不敢笑得樣子,神色滿是不解。
「敢問將軍,如今這是作何?」
那將領想到宋從簡還不知道疫病已解的事情,興緻沖沖的向他解釋。
「是姜大夫,今早找出了治好疫病的法子,誰能想到,這看著可怕的疫病,竟隻是小小蟲子在作怪。」
找到了法子?
宋從簡心下一驚,上一世疫病拖了小半年,死傷無數,從未有人找到解決方法。
即使是最後齊禹來了,也束手無措。
沒錯,若不出意外,齊禹已經在北方救治災民了,隻是一直隱姓埋名,當初知道他的人並不多。
再加上沒能找到法子,在厲害的神醫也沒人在意。
他敢肯定,姐姐上一世隻是對藥草感興趣,對行醫可謂是不知半點。
如今不過在神醫谷三年,便能青出於藍嗎?
心下疑惑更甚,可即使是去問姐姐,她也決計不會回答。
思及此,宋從簡斂下心神,若不願說便不願說吧,反正這一世他不可求太多。
想著,便吩咐著下人去將莊子裡的烈酒盡數運過來,越快越好。
下人也不敢耽誤,立即領命下去。
不過一個時辰,好幾輛牛車運著烈酒趕來,當將領去找江嫣時,她一眼就看到旁邊那個笑顏的宋從簡。
看著這麼多酒倒的如此快。
心裡也知道大概率是宋從簡的手筆,倒也沒多想,就當是宋從簡給他自己積德罷了,和她有什麼幹係。
江嫣早就在城外搭建的簡易藥房內找到配製麻沸散的藥材。
用烈酒熬製後給發病的病人灌了下去。
剛剛還痛苦不已的災民瞬間沒了掙紮的動作,隻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毫無意識的朝著空氣傻樂。
眾人見此藥有效,連忙加入進來熬製麻沸散。
一缸缸烈酒跟不要錢一樣往鍋裏倒,宋從簡看著沒什麼感覺,倒是一旁是小廝覺得可惜。
「公子,這可都是您珍藏的好酒啊,都是千金難求,就這麼當水用了。」
宋從簡斂了斂臉上的笑意,看了一眼小廝,淡淡的開口。
「千金也難買人命,若是這酒可救千萬人,那即便是當水用了又如何?」
那小廝也知道,他們日日這麼辛苦,不顧安危來到疫區施粥,就是為了給葉家搏一個好名聲,這樣才更好的將江南的生意做到京城。
別看他家家主年紀輕輕,那野心一點都不少,江南首富不是他的最終目標。
可道理他都懂,但小廝還是覺得太過了些,哪有人為了一個好名聲連命都不要,公子完全可以吩咐下人來,何必親自上場。
這一切宋從簡自然有他的想法。
的確,初衷是為了給葉家鋪條路,可偏偏江嫣牽扯進這次疫病。
即使千金,但能讓姐姐高興一番,那又如何。
至於災民,從來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