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淮之遇刺後,沈府便陷入混亂。
沈母院前的侍衛也被調走,她出來第一件事,便是上前佐證姜晏被擄一事的確為沈淮之所為。
裴朝言自然也是了解沈家的一些家事,一瞬間對沈淮之不知是該可憐還是該可恨。
裴朝言緊閉了閉眼,心中掙扎再三。
「沈夫人早些休息吧,至於此事是否為淮之所做,都等他痊癒了再說。」
就當一切還未曾釀成大錯,就當沈淮之只是一時糊塗,就當這天下還需要沈淮之幫他守著。
他不能接受在失去一個好友了。
太子話里話外都是要維護沈淮之的模樣,沈母一陣恍惚。
好似他們幼時,太子和江止便也是像這般,說著要把沈淮之帶出去教習他們功課。
他父親管教甚嚴,大概率是求到她頭上,可她又如何會在意沈淮之要做什麼,便只是隨意抬抬手打發了。
微微斂目,沈母不再言語,行禮後便打算退下了。
看著沈母至始至終都沒想過要去探望沈淮之的模樣,裴朝言忍不住開口。
「沈夫人,您不打算去看看淮之嗎?」
聞言,沈母腳步一頓。
裴朝言收回目光,淡然開口。
「淮之應該是希望您能關注到他的。」
從幼時每次沈母很輕鬆便同意沈淮之和他們出去玩後,裴朝言便發現看似放鬆的沈淮之眼裡總會有著失落。
可那失落,從沈父身死,沈母離去後便再也沒有過。
也許是因為裴朝言的話,沈母的腳步下意識的轉了一個彎,進了沈淮之的屋子裡。
太醫已經下去抓藥了,而沈淮之向來不喜人貼身伺候,所以即使如今生命垂危,屋裡也冷清清的。
沈母第一次如此仔細的看著沈淮之。
和那個人如此之像,從被丫鬟把襁褓中的他抱過去給她看的第一眼。
沈母便不喜這個孩子。
又或者說,恨被轉移了。
昏迷的沈淮之像是陷入噩夢一般,額頭不斷冒著冷汗,沈母並沒有想要拿起一旁的帕子幫他擦。
就如同剛滿月時的沈淮之因餓了大哭不已,她也只是厭煩的讓丫鬟把他抱去給奶媽一樣。
「若是活著痛苦,那你又為何要這麼用力的活著呢?」
真是命大,好好的一劍沒有命中心臟,讓他活了下來。
給嫣嫣增添了不少後患。
沈母還想說些什麼,無聲地張了張口,看著床榻上虛脫的沈淮之,終是轉身離去。
嬤嬤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見夫人慌亂的走出來,便著急的扶住她。
本想問問少爺的情況,可也心知母子關係不好,夫人怕是根本就沒去看少爺,便只能收了口問道。
「夫人,我們回…哪個院子?」
沈母恍惚了好一陣,才開口。
「隨便收拾間客房先住著。」
嬤嬤心裡嘆了口氣,也沒敢說什麼,扶著沈母朝著相反的方向走。
要是讓夫人知道,若不是當年沈大人強娶了她,不日夫人便要被母家強行送給江南的一個小官做妾,只為給夫人的兄長求一個好職位,夫人會不會後悔。
孽緣啊。
……
沈淮之一遍一遍的看著江嫣將手中的劍捅進他胸膛,半分猶豫都沒有,只是怕他傷害了她的家人。
夢境中的沈淮之徹底分為兩人。
重傷在地的沈淮之眼神絕望悲痛,聲嘶力竭地朝江嫣喊道。
「你不是心悅我嗎?為何要把他們當做家人?」
「為什麼?」
甚至有了幾分歇斯底里的模樣。
一旁一襲白衣的沈淮之緩緩走上前,一抬手,便將夢境打碎。
夢中的場景變得一片空白,再也沒有方才的滿目血色。
而另一人只是迷茫了一瞬,便朝著沈淮之怒吼。
「你做了什麼?江嫣呢?」
「讓她回來!」
可生命力不斷流失,那人再也無力站起身來,癱倒在地,更無法去讓沈淮之恢復方才的夢境。
而沈淮之也全然沒有往日端方雅正的模樣,整個人傾頹下來,寬厚高大的身軀竟顯的有幾分佝僂。
可眼中的神色卻不似另一人的癲狂和偏執。
而是痛楚與茫然。
「江嫣多好的一個人,本來就不該屬於你。」
他輕起唇,不知是在說服自己還是說服那人。
「她不是你的手中的玩物,她是活生生的人,沈淮之,放手吧,放她走。」
地上掙扎的人逐漸蜷縮起來,可心中依舊不信。
「我們是一樣的人,江嫣只能是我的…」
「只是我來的晚了罷了,若是我回來的再早些,便可…便可…」
沈淮之狠狠的緊閉雙眼。
「江嫣再不被家人所喜,她出生前也是被愛著的,是被所有人期待的新生命。」
「而你,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你們不是一樣的人,沒人會愛你。」
良久,那人終於沉默下來,抬眼去看沈淮之。
「真的嗎?」
真的嗎?
這句話問到了兩個人心中,從小的經歷也告訴他們相同的答案。
「是真的。」
那人已經連手指都無法動彈,更何況,他未曾再有任何掙扎。
最後像煙霧一般散去。
徒留沈淮之一襲白衣,在這個無邊無際的空間,獨自離去。
睜眼,這具身體再次只剩下他了。
「淮之!」
方才沈母進來不過一刻便匆匆離開,沈府本就沒幾個下人,到最後還是太子親自去房中照看他。
「你可算是醒了,差點沒把孤嚇死,先等著,太醫馬上就煎好藥來了。」
在一旁裴朝言絮絮叨叨的,而沈淮之緩緩坐起身來,開口打斷他。
「別去找兇手了,姜晏是我抓的,還有即將運來的北方牲畜,南方的不實消息,都是我做的。」
一句話,便將裴朝言所有的話堵在了口中,坦誠的連他都沒辦法為沈淮之找藉口。
太子不語,只是拿著帕子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孤方才已經得到消息了,孤念你只是勞累過度,有些糊塗了,既然還未釀成大錯,那便…」
門外傳來侍衛慌亂的腳步聲。
「啟稟殿下,沈府外已經來了很多百姓,要求討伐沈大人!」
裴朝言方才收到的信遠遠不止一封。
沈淮之緩緩的站起身來,裴朝言想去扶他,卻被生硬的推開,雙膝跪地。
若不是面無血色,胸前的傷口滲著血,誰能知道他剛從鬼門關回來。
「罪臣沈淮之,願太子殿下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