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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第39章 革除功名

2024-08-28 13:16:43 作者: 白芥子
  十一月初,皇帝親至國子監臨雍講學,皇太子凌祈寓、皇長子凌祈宴隨扈。

  凌祈宴坐在馬車上打哈欠,起得太早他睏倦得眼皮子都撩不起來。

  臨雍講學每年一次,凌祈宴從未參加過,也沒有興趣,今年皇帝卻突然說要他一塊來,後頭他才知道,是凌祈寓那個狗東西與皇帝提的,天知道那廝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明知有詐,但皇帝開了尊口,凌祈宴再不情願也得來。

  膳堂里,天還未亮,眾監生就已在用早膳,比平日裡提早了整一個時辰。

  溫瀛坐在角落位置,安靜進食,旁邊一桌坐著夏之行和他的幾個同鄉。

  因今日是皇帝臨雍講學日,夏之行一早就來了書院,和他們一塊用早膳。

  有人注意到他手上戴的扳指,笑問他這麼好的東西是哪得來的,夏之行揚了揚眉,並不避諱,坦言道:「毓王殿下親賜下的,讓我日日都戴著。」

  余的人聞言,紛紛發出或真心或假意的艷羨聲,讚嘆毓王殿下大方。

  溫瀛抬眸看了一眼,目光落到夏之行左手拇指的扳指上,停了一瞬,淡漠移開。

  用過早膳,眾人回去學堂里等候,到了辰時三刻,有侍童來通知他們去辟雍殿外。

  溫瀛剛要起身,打他身邊過的潘佑安忽然斜眼瞅向他,莫名嗤笑一聲:「我記著,那翡翠扳指,從前是你的吧?如今怎的到那個姓夏的小子手上去了?」

  溫瀛雖未戴過那扳指,但從前在書院裡,偶爾無人時,會拿出來在手中摩挲一陣,或許是哪次恰好被這人看到了。

  「當真可憐吶,你當寶貝一樣的東西,轉手又被毓王殿下送給了別人,嘖嘖,你瞧瞧你跟別的人在毓王殿下眼中有什麼不同?從前不是還很得意嗎?」

  潘佑安陰陽怪氣地譏諷,溫瀛沒打算理他,起身要走,潘佑安忽然伸出腳,狠狠絆向他。

  溫瀛猝不及防,腳下趔趄,身體往前栽去,他反應極快地靠一隻手撐住身邊書案,勉強站穩,沒有當真狼狽摔到地上。

  穩住身形後,溫瀛猛抬起頭,兇狠瞪向潘佑安,那廝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瞬間漲紅了臉:「瞪什麼瞪!我又不是故意的!」

  潘佑安丟下這話,灰溜溜地快步走了。

  學堂里僅剩溫瀛一個,他擰著眉揉了揉手腕,剛才那一下用力太猛,手腕處一陣鑽心的疼,大概扭到了。

  又有侍童進來催促,溫瀛深吸一氣,出門去。

  辰時六刻,鐘鼓齊鳴聲中,皇帝於辟雍殿內升御座,國子監諸生列在侍班官員之後,跪行大禮。

  皇帝講學聲經由道道傳報,自殿內傳至殿外,合著肅瑟風聲,傳遍國子監每處角落。

  溫瀛心不在焉地跪在地上,憶起先前遠遠瞧見凌祈宴自車輦上下來,跟隨皇帝身後走入辟雍殿的模樣,澀然閉眼。

  講學進行了足足兩個時辰,結束時已至晌午時分,在太子的提議下,御駕留在國子監用午膳,稍歇片刻再走。

  溫瀛沒去膳堂,回屋換了身衣裳。

  潘佑安也在,見到他依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溫瀛沒再搭理,更衣後去了學堂溫書。

  坐在書案前,溫瀛有些神思不屬,書冊攤開在眼前,難得才翻過一頁。

  其他人用完午膳回來,都在議論著今日陛下所講內容,興奮非常。

  唯溫瀛一個,仿佛被隔絕在那些情緒之外。

  直到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我的扳指呢?誰拿了我的扳指?」

  是那個夏之行,正氣急敗壞地翻著自己書案,有人圍上去問他怎麼了,夏之行惱道:「毓王殿下賜給我的扳指不見了!」

  「你早上不是還戴著的?怎的突然就不見了?」

  夏之行沒好氣道:「我不知道,先前因為要去辟雍殿聽學,身上不好戴飾品,我就把扳指擱下了,就放這抽屜里,回來卻發現東西不見了。」

  旁的人面面相覷,東西在學堂里丟了,難不成是,……被人偷了?

  夏之行顯然也已想到這一層,鐵青著臉站起來:「我去找監丞他們。」

  有人拖住他,提醒道:「先緩一緩吧,這會兒御駕還沒走,他們都忙著侍駕,哪有空管這事,這時候鬧開了也不好。」

  夏之行卻不依:「侍駕也是祭酒、司業他們,我去找張監丞來,再耽擱下去我的扳指說不定就找不回來了。」


  夏之行風風火火地去了,其他人小聲嘀咕幾句,各自坐回位置上,都不想沾惹這攤子事情。

  溫瀛微蹙起眉。

  兩刻鐘後,夏之行跟著國子監丞回來,那位張監丞像是十分不高興,想也是,御駕還在這,學生里卻鬧出偷盜之事,換做誰都高興不起來。

  被詰問的眾人都說沒瞧見那扳指,過了半日,那潘佑安忽然出聲,猶猶豫豫道:「學、學生好似看到過,中午的時候,學生的舍友回來更衣,學生瞧見他將那扳指塞進枕頭下。」

  他說話時目光直往溫瀛身上瞟,擺明了這個舍友說的就是溫瀛。

  堂上一片譁然。

  溫瀛的眉頭蹙得更緊,被張監丞問到時冷聲解釋:「學生沒做過,學生只回去更衣完就來了這裡,並未見過那個扳指。」

  「他在說謊,」潘佑安爭辯道,「學生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拿了那個扳指!」

  溫瀛依舊堅持那句:「學生沒做過。」

  那夏之行哼了一聲:「是不是真的,讓人去你屋中看看不就知道了。」

  張監丞略一猶豫,打發了兩個侍童過去。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神色各異地看著溫瀛,溫瀛用力收緊拳,緊繃著臉沒再吭聲。

  一刻鐘後,被派去找東西的侍童回來,將那枚翡翠扳指遞給張監丞,說確實是在溫瀛的枕頭底下找著的。

  張監丞陰了臉,沒等他再說什麼,有皂隸急匆匆地進來通傳,說是陛下忽然心血來潮,領著太子殿下、毓王殿下和一眾官員過來,想要看看監生們念書的學堂,馬上就到這邊了,讓他們準備好迎駕。

  跟在皇帝身後往學堂那邊走,凌祈宴在心下咒罵凌祈寓,就他事情多,一會兒提議在這國子監里用午膳,一會兒又攛掇他們父皇來看這些學生。

  ……有什麼好看的,原本這會兒他都已回到府中,該舒舒服服睡午覺了。

  皇帝先挑了那些舉監念書的學堂去,能入這國子監的舉子,將來多半都能考中進士,他老人家自然頗為關心。

  國子監祭酒陪侍左右,與皇帝介紹這些學生的情況,還特地提了幾個較為突出的,好叫皇帝有個印象。

  這些被提及之人,將來殿試時,說不得就能占些優勢,國子監的這些官員自然都希望,最後殿試中排名靠前的進士,更多的出自他們這裡。

  皇帝進門,堂上的學生已恭恭敬敬跪了一地。

  皇帝看著這些未來的國之棟樑,十分高興,免了禮,讓他們都站起來說話。

  凌祈宴一眼看到溫瀛,不由皺眉,這小子怎麼見了皇帝都一副黑雲壓頂的模樣,……也當真不怕死。

  皇帝有意叫人來御前問話,點了溫瀛的名字,先前就已幾次三番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此子,祭酒說起這個溫瀛時也是讚不絕口,他又是上京府的解元,叫皇帝好奇得很。

  溫瀛上前一步,低著頭又行了揖禮,皇帝眼前一亮,像是沒想到這個溫瀛當真是這般俊秀挺拔的少年郎,旁人說的竟半點不誇張。

  剛要開口問,凌祈寓忽然插話道:「父皇,這位不是國子監丞嗎?他怎麼在這裡?可是有學生犯過了?」

  國子監丞掌監生懲戒之事,身上時時帶著教鞭,一看便知其身份。

  皇帝聞言擰了眉,那張監丞上前一步,不敢隱瞞,這就將先前發生的紛爭說了。

  這下不單是皇帝變了臉色,一起過來的眾國子監學官更是驚詫萬分。

  溫瀛跪下,脊背挺得筆直,為自己辯解:「學生沒做過,學生是冤枉的,還請陛下明察。」

  瞧見那個扳指,凌祈宴瞬間沉了臉,面色已十足難看。

  皇帝臉上笑意消失殆盡,大約怎麼都沒想到,國子監里竟也會生出這樣的齟齬事來,還正巧叫他撞見了。

  見皇帝陰沉著臉沒有問話的意思,凌祈寓主動代勞,將那夏行之叫過來,問:「你的扳指,是何時不見的?」

  夏之行鎮定答話:「回殿下的話,就是今日,學生十分確定,早膳時還在,後頭出去聽學,學生將之取下擱抽屜里,回來就不見了。」

  凌祈寓又問:「既然你們今日都一起去了辟雍殿外聽學,這位溫舉人如何來的機會偷拿你的東西?」

  「……學生也不知,可這枚扳指確確實實是在他枕頭下找到的,總不是學生平白冤枉了他。」


  凌祈寓想了想,又將潘佑安叫來問:「你確定沒看錯,親眼見到溫舉人將扳指藏到枕頭下?」

  潘佑安舔了舔嘴唇,小聲道:「是真的,俱是學生親眼所見,學生決計不敢當著陛下和殿下的面扯謊。」

  說罷他略一猶豫,又道:「今早侍童來叫學生等去辟雍殿,學生與溫舉人因為一些不快起了口角,耽擱了些時候,後頭學生先走了,溫舉人是最後一個從學堂離開的。」

  「果真?」凌祈宴的目光轉回溫瀛,問,「是否確有其事?」

  溫瀛的面色繃得更緊,啞聲回答:「是,可學生沒有拿那扳指。」

  那個最後來催溫瀛的侍童也被叫出來問話,確認了這事,在被問到是否有看到溫瀛舉止有何異樣時,卻答不出來。

  但已經不重要了。

  「所以這麼看起來,確確實實只有這位溫舉人有機會做這事,東西也確實在他那裡,」凌祈寓忽地又話鋒一轉,問起身側的凌祈宴,「大哥,據孤所知,這兩位舉人都是你府上的門客吧?這事你怎麼看?」

  凌祈宴的神色已冷得不能再冷,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我不知道。」

  那夏之行卻忽然出聲:「學生聽毓王府的人說,這枚扳指從前是毓王殿下賞賜給溫舉人的,後頭溫舉人因惹了殿下不快,被逐出毓王府,殿下將東西收回,又轉賜給學生,溫舉人因而對學生心生妒忌、懷恨在心,這段時日沒少給學生臉色看……」

  「竟還有這等事情?」凌祈寓要笑不笑地瞅著凌祈宴,「大哥,這扳指果真是你先賜給這溫舉人,後頭又收回去再賜給夏舉人的嗎?」

  凌祈宴面色鐵青,沒出聲。

  余的人,無論是官員還是一眾學生,俱都心下揣揣,事情說來說去竟成了這兩舉子為了毓王殿下爭風吃醋,當真是……

  皇帝聽聞更是惱怒不已,自覺丟人丟大發了,狠狠瞪了凌祈宴一眼。

  凌祈宴低了頭,一言不發。

  國子監祭酒滿頭大汗,與皇帝請罪,自認沒管教好這幫學生,林司業心下不忍,有心替溫瀛解釋:「陛下明鑑,溫生絕非那貪慕虛榮、錢財之徒,更不會做這等為讀書人不齒之事,此事或另有內情,還是查個清楚再做決斷為好……」

  凌祈寓不以為然:「就這麼點小事,難不成還要叫上京府衙的來查嗎?林大人愛才,護著學生是應當的,但現下證據確鑿,再這般一昧偏袒,那就是是非不分,故意護短了。」

  被皇太子這麼一番訓斥,林司業的老臉漲得通紅,半晌再說不出話來。

  皇帝已面覆寒霜,滿腔都是壓不住的怒火。

  若是事情與他兒子無關,他或許還願意叫人查個清楚明白,如今這事牽扯到他兒子那些風流韻事,當著這麼多官員學生的面,丟了他的臉,他如何能不惱。

  於是也不想再多糾纏這事,冷聲丟下句「雞鳴狗盜之徒,不堪為仕,即日起逐出國子監,革除功名」,皇帝拂袖而去。

  溫瀛死死攥住拳頭,緊咬著牙根,嘴裡嘗到血腥味,濃黑雙眼中只余徹骨冷意。

  凌祈宴下意識地看他一眼,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什麼,跟著皇帝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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