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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第40章 秋後算帳

2024-08-28 13:16:43 作者: 白芥子
  御駕已經離開,堂中無人再出聲,片刻後,溫瀛沉默起身,走出了學堂。閱讀

  皇帝口諭已下,當日溫瀛被禮部從功名薄上除名,國子監里也再無他的容生之地。

  溫瀛回去屋中收拾包袱,潘佑安又跟了過來冷嘲熱諷,臉上的得意完全不加掩飾。

  溫瀛沒再看他一眼,始終低垂著的眼睫遮住了眼中情緒。

  另兩位同舍欲言又止、面露愧疚,到底什麼都沒說。

  晌午時他們也回了寢房,都看得清清楚楚,溫瀛壓根沒拿出過那個扳指,更衣後只拿了兩本書就走了,他是被人誣陷的。

  但在皇帝、太子面前,他們怯弱地選擇了明哲保身,沒有為溫瀛解釋過哪怕半句。

  林司業特地等在外頭,溫瀛走到他跟前,將昔日他贈送給自己的書遞還回去。

  林司業沒有接:「日後可有什麼打算?」

  溫瀛的目光平靜,啞聲道:「去投軍。」

  林司業一愣,全然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內,他就已經想好了另一條出路,猶豫勸他:「……當真要去投軍?陛下只說革除功名,並未提你不能再考,你年歲還小,哪怕重頭考過,也不過是幾年的事情而已,又何必如此?」

  「我不想再考了。」

  溫瀛沒多解釋,也不想解釋。

  到了這一步,他比任何時候都更想出人頭地,也一定要出人頭地,遲早有一日,他要掌握權勢、位極人臣。

  哪怕重新考、考中了,也得從微末小官做起,他不想耗上十幾二十年的時間,他寧願拿血、拿命去拼一份前程。

  林司業一聲長嘆:「我早說過,毓王殿下他,遲早會害了你。」

  溫瀛眼中有轉瞬即逝的晦黯,很快又歸於一潭死水,沒再接話。

  見他心意已決,林司業不再勸了,接了書,從懷中取出二百兩銀票,塞到溫瀛手中:「拿著吧,就當是我借你的,日後你若當真能掙得一份更好的前程,再加倍還我就是。」

  溫瀛沒有推拒,收了銀票,最後與林司業深深一揖:「老師請多保重。」

  林司業哽咽說不出話來,溫瀛已站直身,肩背挺得筆直,一步一步走出了國子監。

  從始至終,都未再回頭看過一眼。

  凌祈宴回到府中,婢女剛將熱茶送上,就被他狠狠砸了。

  先前跟著皇帝回宮,他又被皇帝訓斥了一頓,凌祈寓那個狗東西裝腔作勢地幫他說好話,但臉上那得意神色,分明就寫著,這事就是他弄出來的。

  豈有此理!

  傍晚,夏之行來正院與凌祈宴請安,剛彎下腰,身後太監一腳踹到他後膝窩,夏之行猝不及防,雙膝重重跪至地上。

  他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氣怒,凌祈宴冷冷瞅著他:「你還敢回本王這?」

  夏之行很快收斂了神情,又是那副恭順討好之態,與凌祈宴解釋:「今日之事,學生確實只是著急想要拿回扳指,沒曾想陛下會過去,學生當真不是有意的……」

  凌祈宴手中熱茶直接潑上他的臉。

  「你當本王是傻子?由你隨意哄哄就信了你這滿嘴鬼話?本王知道你沒打算一直跟著本王,本王本也不介意你拿本王這毓王府當跳板,可你不該人還在本王這裡時,就吃裡扒外,幫著別人來坑本王!」

  「學生沒有……」

  「有沒有你自個心裡清楚!」

  今日這一出大戲,分明就是凌祈寓故意安排給他看的!

  特地跟父皇說臨雍講學帶上他,提議留在國子監用午膳,再攛掇父皇去學堂,全都是那個狗東西計劃好的,這當中不定有多少人在配合唱這齣戲,且絕對少不了面前這個夏之行的份!

  夏之行依舊是那句:「學生沒有,學生一片赤誠忠心都向著殿下,絕不敢做背主之事。」

  凌祈宴看他的眼神里只余憎惡,懶得與這樣的東西浪費口舌,吩咐江林:「太后娘娘賜給本王的一張銀狐皮不見了,你派幾個人去給本王找找,府上到處都搜找一遍,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偷拿了。」

  江林領命而去。

  夏之行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脫口而出:「殿下這是何意?!」

  凌祈宴沒理他,懶洋洋地倚回榻中,眼皮子都懶得撩。


  夏之行的牙齒咬得咯咯響,被身後太監按住肩膀,竟是動彈不得。

  不出一刻鐘,江林去而復返,雙手將那張銀狐皮捧回來,遞給凌祈宴看:「殿下,找著了,在這位夏舉人屋中找到的。」

  凌祈宴哂道:「這都是怎麼回事,陛下才說雞鳴狗盜之徒,不堪為仕,怎的本王府上竟也生出這等事情了?」

  夏之行不忿爭辯:「這銀狐皮分明是殿下賜給學生的!」

  凌祈宴似笑非笑地睨向他:「有這等事嗎?本王自己怎麼不知道?」

  夏之行還要說,凌祈宴沒再給他機會,直接叫來自己府上長史,吩咐道:「本王看走了眼,收了個品行不端的門客在府中,偷了太后賜給本王的貢品,這事雖說出去丟人,但為以儆效尤,還是得秉公處置,你親自帶人將他押去上京府衙,交給衙門裡的人,讓他們該怎麼辦怎麼辦吧。」

  長史領命應下。

  夏之行悲憤至極,掙扎著想要起身,惱恨之下竟破口大罵。

  剛吐了不過兩個字,就被押著他的太監一耳光子用力扇過去。

  凌祈宴一聲冷笑:「你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真以為你投靠的人會來救你?你也不過是一顆被人用了就扔的棋子罷了,敢坑本王就該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書都讀進狗肚子裡去了吧?蠢不可及!」

  他說罷,不再給對方任何爭辯的機會,揮了揮手:「押下去。」

  屋子裡終於清靜了,江林小聲問凌祈宴,那些收回來的東西,包括那枚翡翠扳指要如何處置,凌祈宴不耐皺眉:「扔庫房裡去,別再拿本王跟前來礙眼。」

  他閉起眼,心頭的煩悶總算消散些許。

  當日,夏之行被毓王府長史押往上京府衙,以偷盜貢品罪入刑,上京府衙將事情告知國子監和禮部,夏之行同樣被國子監逐出,並被革除功名,最後案子在府衙一級就結了,直接判了流放。

  國子監里沒了溫瀛,那潘佑安很是志得意滿了一陣,他無心考試,在外結交了一幫上京城的商戶富家子,鎮日裡與人一起在外尋歡作樂,後被人引誘染上賭癮,輸光了家中送來給他揮霍的全部錢財,被人押在地下賭莊裡,暗無天日地關了數日,幾番遭到毒打,到被官差救出時,已只剩一口氣吊著。

  功名自然也丟了。

  與此同時,一樁關於東宮太子的醜聞,忽然在京城大街小巷傳播開。

  因著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會試之年,這段時日京中到處都有上京趕考的學生,起初是在那些學生聚集的客棧里,一說書先生說起一則別處聽來的話本故事,說是前朝有位太子,看上個國子監里念書的窮書生,花言巧語騙得人動了真心,又很快膩味了且始亂終棄,將人扔給攀附著他的那些世家子玩弄,那書生不堪受辱,欲要告發他們,被扔進國子監的後湖裡,溺斃而亡,後頭那些世家子遭了報應,在秦樓楚館裡染上了那些不能對人言的髒病,被逐出國子監,可惜太子卻全身而退了,畢竟是一國儲君,連老天爺都不敢報復他。

  說書先生說起這故事時那是抑揚頓挫、聲情並茂,輕易就叫那些坐在下頭聽書的學生自我代入,然後憤懣至極。

  這一故事一連在那客棧里說了三日,再後面說書先生察覺自己被人盯上,連夜出逃不知所蹤,而這個故事已徹底在京中這些趕考學生里流傳開。

  很快就有人發現,故事不是什麼前朝話本,根本就是發生在這上京城裡的真人真事!

  國子監里年初時確實有個落湖溺斃了的學生,也確實有那麼一幫紈絝在不久之後因為花柳病,被逐出國子監。

  那說書先生只怕是知情人,借著說書的名義,控訴當朝太子和那些世家子弟的禽獸惡行。

  哪怕沒有確鑿證據,在有心人的煽動下,這些學生很快群情激憤,他們不會做別的,紛紛拿起筆桿子,寫出一篇又一篇言辭犀利、明朝暗諷東宮太子和那些權貴世家子的文章,不署名地刊發出去。

  凌祈寓氣得在東宮裡摔東西罵人,卻毫無辦法,這些酸腐書生最容易對付、也最難對付,一人一篇文章就能把他淹死,他還不能拿他們如何,畢竟法不責眾,他真要做了什麼,倒是坐實自己心虛。

  再之後這事越傳越廣,從那些學生嘴裡傳入京中的高門世家中,叫無數人看了笑話,就連皇帝那裡,也從身邊一太監那聽說了。

  皇帝將凌祈寓叫去,劈頭蓋臉一頓罵,哪怕凌祈寓不肯承認,但也抵賴不了。

  在那位說書先生的故事裡,那所謂的前朝太子送給窮書生的定情信物,是一個御賜的鼻煙壺,還特地詳致描說了一番那鼻煙壺是如何的精美絕倫,別的人或許不知道,但皇帝親手賜下的東西,他怎會不知道長什麼樣,分明那就是年初時,凌祈寓從自己這討去的那個鼻煙壺!


  皇帝問起凌祈寓那鼻煙壺去了哪,叫他拿出來看看,凌祈寓低著腦袋支支吾吾接不上話,皇帝一瞧他這副反應便知,這事必不是假的。

  若說凌祈寓之前想要插手軍務,讓皇帝覺得這個兒子大了心,如今這樁樁件件的事情,發現他所謂的德行端正,其實是裝出來騙自己的,更是叫皇帝失望至極。

  他的長子不堪用,二兒子也不是個好的,他這個皇帝做得當真失敗極了。

  「你為了坑你大哥,用陰私手段將無辜之人的前程斷送,朕偏袒你、包庇你,一次兩次可以,次數多了,終有一日朕也將護不住你。」

  凌祈寓愕然看向皇帝,下意識地爭辯:「兒臣沒有……」

  「有沒有你自個心裡清楚,同樣的事情,別叫朕知道你再敢做第二回。」皇帝冷聲說罷,揮了揮手,讓凌祈寓滾回東宮去閉門思過。

  凌祈寓陰著臉走出興慶宮,碰見同樣被傳召來的凌祈宴,錯身過時,凌祈寓陰惻惻地問他:「這事,是你在背後叫人做的吧?是孤小看你了。」

  夏之行、潘佑安,包括他這位東宮太子,凌祈宴將他們都恨上了,他這到底是因為丟了臉面,還是想替那個被趕走了的窮書生報復?!

  那人就值得他這樣?!

  凌祈宴冷漠看他一眼:「本王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本王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他不再搭理凌祈寓,提步進門去。

  跪下請安,皇帝沒讓他起身,開口便問:「為何要放那些流言出來壞你二弟的名聲?」

  凌祈宴冷著臉,不肯回答。

  「說話!」

  凌祈宴不服氣地爭辯:「兒臣不知道父皇是何意,兒臣只知道那些流言未必是假的,但是這與兒臣何干?壞太子名聲的不是兒臣,是他自己。」

  皇帝頓時惱了:「你還敢還說你不知道?!你真以為你們耍的那些小心眼朕看不出來?!由著你們隨意糊弄?!你是!太子也是!就因為太子他之前坑了你,你就非要這般睚眥必報?!」

  凌祈宴猛抬起頭,不可置信地望向皇帝,觸及皇帝冰冷的眼神,立時明白過來,之前的事情,他的父皇是知道的,凌祈寓的所作所為,他其實都知道。

  心頭怒火瞬間騰起,凌祈宴怒而質問:「父皇既知溫瀛他是冤枉的,為何還要革除他的功名?!溫瀛他連中四元,有狀元之才,這樣的人,父皇竟一點不愛惜,輕飄飄地就將人處置了?!」

  「你還有臉問朕?朕是為了誰?!」皇帝氣罵道,「你覺著朕該怎麼做?!將事情查個清楚明白,讓所有人都知道國子監的學生為了你爭風吃醋?知道你和太子兄弟鬩牆?!讓外頭那些官員學生對著你指指點點,你是不是就舒服高興了?!」

  凌祈宴輕蔑冷笑,說得可真好聽,是為了他嗎?分明是為了皇太子的名聲,為了他這個皇帝的臉面!

  寅時五刻,晨鐘敲響,城門大開。

  溫瀛拿著林司業托人給他辦的路引,牽著買來的馬,順利出城。

  他如今已無功名在身,若無路引,寸步難行,這半個多月,他還一直留在京里,就為了等這路引辦下來,再置辦了些東西。

  脫去讀書人穿的長衣廣袖,換上幹練的斜襟短褐,再抓了些草藥,備齊乾糧,用林司業給的銀子買了匹好馬,一切準備妥當後,溫瀛不再耽擱,沒有留戀地離開了上京城。

  終有一日,他會再回來。

  路上行了半日,晌午時,溫瀛在山道無人處歇腳,喝了幾口水吃了些乾糧,重新翻身上馬,正要再上路,前方拐角處忽然出來三匹高頭駿馬,騎在馬上的人手持利劍,一步步逼近他。

  溫瀛冷了神色,拉緊馬韁警惕地瞅著他們,停在原地沒有輕舉妄動。

  「你們是何人?」

  領頭的那個一臉漠然道:「你不必知道,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今日非死不可。」

  溫瀛的眼瞳微縮,他已經認出來了,那回他隨凌祈宴去公主府賀壽,這人是跟在太子身邊的貼身護衛。

  溫瀛的神色不動,並無慌亂。

  從前在縣學時,那位老將軍十分熱衷將滿身武藝傳授給他們這些學生,最喜歡的就是指導他們幾個有天賦的玩馬上近身作戰,他回回都是最後勝出的那一個。

  皇太子以為他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只派了三個人來。

  一敵三,他並非全無機會。

  猛抽出佩在腰間的那把漠北短刀,溫瀛一夾馬肚子,在對面三人錯愕的目光中,衝上前去。

  一刻鐘後,溫瀛抬手抹去濺到面上的血,那三人已倒地哀嚎,再爬不起來。

  他的左手臂被劃了一劍,不算太嚴重,稍後只需敷些止血草藥。

  溫瀛沒在意,怕還有人來,沒再多逗留,撿了那三人的劍,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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