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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第44章 該還回來

2024-08-28 13:16:44 作者: 白芥子
  入夜。閱讀

  從顯安侯府出來,凌祈宴有些喝多了,被下人攙扶著坐上車,抱著痰盂吐了個乾淨。

  江林給他拍背,小聲勸他:「殿下,以後還是少喝些酒吧……」

  凌祈宴迷迷糊糊地想著,從前好似有個膽大包天的窮秀才,敢在他喝高之後冷言冷語地訓斥他,一點面子不給他留,總叫他不痛快,但那個窮秀才會給他揉肚子,讓他舒服,偶爾哄哄他,也比其他那些個只會阿諛奉承的,有趣得多。

  嘖,怎麼又想起這個人了。

  喝了江林遞過來的解酒蜂蜜水,凌祈宴緩過些勁來,倚著身後軟枕閉目養神。

  他覺得沒勁透了。

  昔日那些跟隨他遊手好閒、尋歡作樂的紈絝,隨著年歲漸長,都被家裡拘著開始做正經事,輕易叫不出來。就連張淵也被他家中送去謀了個武職,收斂起那些不著調的性子,變得一本正經,如今還成了親。

  今日這場喜宴過後,那廝就要帶著新婚妻子南下赴任,立誓要重振顯安侯府門楣。

  唯凌祈宴,依舊是那個一事無成的閒王,如今的毓王府是越發的門庭冷清了。

  他尋思著,一直待在這上京城裡,也確實沒什麼意思,不如早些去封地上,讓祖母幫他問父皇討處景致好、風水好的地方,春日尋芳踏青、夏季泛舟游湖、金秋登高狩獵、嚴冬探梅賞雪,無人拘著,也再沒人看他不順眼,豈不快哉?

  反正,他向來沒什麼大志向,能這麼逍逍遙遙過一輩子,哪怕當真是天煞孤星,好似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於是過兩日進宮請安時,凌祈宴順口就與太后提起這事,還自己選定了地方,說想去南邊,江南最好。

  太后愣了半晌,漸紅了眼眶,她實在捨不得孫子。

  三年前本就打算讓凌祈宴走,那會兒想的是等他成了親,有了家室,身邊有個伴,哪怕去了外頭,日子也不會太難過,可凌祈宴如今這樣,她哪裡放心這麼讓他離開。

  「……真想好了嗎?」

  凌祈宴點頭:「反正早晚要走的,早些去早些適應也好。」

  「南邊那麼遠,真去了南邊,再要回來就難了……」

  眼見著太后就要抹眼淚,凌祈宴嚇了一跳,連忙哄她:「祖母您別難過啊,我隨口這麼說的,祖母捨不得我,那我再晚幾年再去就是。」

  太后這兩年身子骨不好了,精神差了許多,時不時地就要病一場,凌祈宴再沒心沒肺,也不敢惹得她老人家過於傷心。

  太后捏著帕子按了按眼角,心神平復了些:「是祖母想岔了,你若是真想去,倒也好,祖母老了,只怕護不了你幾年了,若是祖母不在了,我的宴兒可怎麼辦……」

  凌祈宴聽著心裡頗不是滋味,低下聲音:「祖母一定會長命百歲,祖母要一直護著宴兒。」

  太后摸摸他的臉,嘆道:「祖母只要活著一日,都會護著你,你是祖母的心肝,祖母不護著你還能護著誰?」

  「嗯,我信祖母,祖母日後若是嫌這宮裡住著悶,就隨我一快去封地上吧,我給祖母奉老。」凌祈宴高興說著,他才不管他父皇聽到會不會生氣。

  「好、好,我跟宴兒去。」太后的臉上終於有了絲笑意,將她的乖孫孫摟入懷中。

  哪怕凌祈宴說的是傻話,只要他有這份心,她也覺得寬慰無比。

  從宮裡出來,凌祈宴實在無聊,沒著急回府,叫人駕著車,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四處轉。

  不知不覺間轉到國子監附近,看到穿著國子監校服的學生在街邊買東西,凌祈宴的神色微微一頓,讓人停了車。

  那幾個學生在店中挑選紙筆,凌祈宴不由想起當年那會兒,那窮秀才快考試了,自己陪他來這買東西時的情景。

  凌祈宴想著,他就沒見過像那小子那樣實在不識抬舉之人,他毓王府里什麼好東西沒有,那小子偏就不肯用,非要買這些平庸的。

  跟驢一樣,冥頑不靈。

  但凡性子不那麼倔,學著圓滑點會看人臉色,最後也不至落個革除功名的下場。

  ……不過那小子也真命硬,去塞外三年,竟混成了五品武將,如今也不知變成什麼樣了。

  凌祈宴一時有些神思不屬,越想越不得勁,嗅到空氣里隱約的甜香味,又朝外頭看了一眼,街對面有間蜜餞鋪子,生意看起來還挺好。


  注意到他的眼神,江林笑問:「殿下想吃蜜餞果子嗎?奴婢去幫您買?」

  一個「不」字到嘴邊轉了一圈,鬼使神差地咽回去,凌祈宴下頜微抬,江林會意,沒有假手他人,自己下去買了。

  用油紙包著的蜜餞遞到凌祈宴面前,他捻了一塊扔進嘴裡,咀嚼兩下,酸甜適口,這麼久沒吃了,還挺好吃的。

  當初那窮秀才給他買過好幾回這個,凌祈宴想著,其實那小子也不是當真一點不懂討好他,就是太木訥了,脾氣又臭,總是馬屁拍到馬腿上,惹他不高興。

  這麼想著,他忽然又覺得有些索然無味,都多久前的事了,還記著有什麼意思。

  他果真被惜華那臭丫頭影響了,總是想那窮秀才做什麼,沒勁。

  於是失了再吃這蜜餞的興致,喝口水潤了嗓子,凌祈宴閉起眼,隨意抬了抬手指,吩咐:「回府吧。」

  華英長公主府。

  長公主面色鐵青地聽著心腹稟報去冀州查到的事情,恨得摔了手中茶盞:「她果真是這麼說的?那個女人現在在哪?」

  「已經帶回來了,暫時押在莊子上,確實都招了,她好似瘋了一樣,一會哭一會笑,還問她兒子在哪裡,說想見一見。」

  長公主咬牙切齒:「見兒子?!她倒是敢想!將她看牢了,千萬別又叫人跑了,等靖王回來,帶去陛下面前當面對質!」

  如此荒唐之事,當真聞所未聞!

  半個月前,長公主收到胞弟靖王寄來的私信,靖王在信中告訴了一件叫她驚詫萬分的事情。

  他們皇兄的長子,她的那個大侄子,毓王凌祈宴,很大可能是個狸貓換太子的假皇子!

  靖王在信中憂心忡忡,一再叮囑她務必派可信之人先去將事情查個清楚,茲事體大,她哪敢耽擱,當即派了自己的心腹手下前去冀州廣縣。

  長公主提心弔膽半個月,今日派出去的人終於回來,稟報與她,凌祈宴他確確實實就是個假皇子,是當年收留皇后的那戶獵戶家的兒子,換孩子的是那獵戶的妻子,那個女人卻不是一般的山野村婦,而是當初那失蹤了的鎮北侯府的女兒,她皇兄曾經的未婚妻,雲氏女。

  鎮北侯府敗落後,侯府女眷盡數被充為官奴,雲氏不甘淪落至此,買通了衙吏弄到路引偷逃出去,想要去投奔那會兒還在邊境領兵的皇帝,但她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豈能走得遠,剛到冀州,就被人劫財劫色,抄家時偷藏在身上的金銀首飾全沒了,還失了身子。

  雲氏幾近瘋癲,流落至下瑤村,被一位姓溫的獵戶所救。

  再後頭她嫁給那溫獵戶,很快有了身孕,本也想就這麼在那小山村里了度餘生,直到被丫鬟護著倉皇逃命而來的沈氏出現。

  從前雲氏與沈氏還在閨中時,就不大對付,雲氏艷色絕倫,沈氏雖略遜一籌,但才情斐然,都是上京貴女中的佼佼者,自然什麼都要爭比,在皇子選妃這事上,雲氏贏了沈氏,更是讓倆人結了梁子,但云氏到底命不好,在成婚前兩個月,家中出事,她的際遇就此徹底天翻地覆,皇子妃的身份亦被沈氏取而代之,她卻淪落為山野村婦,看到沈氏雖狼狽,卻金尊玉貴,還懷著曾經與她盟誓過的男人的孩子,她如何能不怨、不恨。

  只因為不甘心,又嫉恨沈氏,雲氏起了歹心,就這麼將兩個剛出生的孩子偷偷換了。

  獵戶的兒子扶搖直上成了皇嫡長子,皇帝的親生子卻被打入泥淖,貧窮艱難地長大,被人誣陷斷了仕途,又被逼上戰場,從最低等的兵丁做起,若非那孩子自有真龍血脈庇護,只怕早已屍骨無存了!

  長公主怎麼都沒想到,當年那看著嬌嬌弱弱的雲氏女,竟如此膽大包天敢混淆皇室血脈,騙得他們幫人養了二十年孩子,她皇兄的親骨肉卻流落在外、受盡苦難,若非靖王這回偶然發現真相,他們不定得被人騙一輩子!

  門外傳來一聲鈍響,長公主厲聲呵道:「什麼人!」

  身側的嬤嬤去拉開門,站在外頭的是惜華,正用力捂著嘴,大瞪著眼睛,滿目都是不可置信的愕然。

  長公主叫人將她拉進來,來稟事的人躬身退下,門闔上後,好半晌,惜華才顫聲問道:「是真的嗎?大表哥當真不是陛下的兒子?」

  「是。」長公主神色難看地點頭。

  「……那大表哥要怎麼辦?被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了,他是不是必死無疑了?」

  長公主無言以對,這個問題她也回答不了,畢竟是看著長大的孩子,凌祈宴她也是疼的,但最後要如何處置,這事卻不是她能做主的。


  只是以她對皇帝的了解,那位最是愛面子之人,這樣的奇恥大辱發生在皇家身上,還牽扯到曾經心愛的女人,皇帝想必很難釋懷,凌祈宴那孩子大可能是活不了了,更別提,還有一個原本就極不待見那孩子的皇后在,被沈氏知道真相,只怕能恨得將凌祈宴給撕碎了。

  惜華霍然起身:「不行,我得去告訴外祖母,只有外祖母能救大表哥,她必不會看著大表哥死。」

  長公主皺著眉叫人將她壓坐下:「你給我坐著!這事你不許插手,更不許去跟太后說!」

  「為什麼啊?」惜華的聲音里已然帶上哭腔,「為什麼不能告訴外祖母?」

  「你外祖母這兩年身子不好了,一直斷斷續續地病著,若是被她知道真相,她會傷心成什麼樣?只怕會被打擊得一病不起!」

  「可這事不說就能瞞得住嗎?外祖母她遲早會知道……」

  惜華話未說完,已被長公主打斷:「哪怕要與她說,陛下會親自去說,輪不到你多嘴!你不許多事!」

  「母親你怎麼能這樣?!你不是也疼大表哥的嗎?就因為他不是陛下親生的?二十年的姑侄情分,說沒就沒了嗎?」

  長公主硬起心腸,冷道:「你想想你真正的大表哥吧,你也認識的,你曾經見過的那個溫瀛,他才是你表哥,那麼一個文武雙全的好孩子,本該是天潢貴胄的命,這些年他都是怎麼過的?委屈自己投身毓王府做門客,最後又被趕出來連功名都丟了,只能去戰場拿血和命拼前程,可那毓王府本就該是他的!祈宴他偷走的東西,也該還回來了!」

  不等惜華再說,長公主疲憊地揮了揮手:「你回國公府去吧,這段時日都別出門到處跑了,就裝作不知道,不要與人說,也不要再問。」

  西北,邊城,靖王府。

  自那日在這靖王府中遇刺,溫瀛就一直留在這裡,靖王只說過意不去,執意要他留下來養傷,但溫瀛隱約覺著,靖王對他的態度有些怪異。

  不但撥了眾多太監小廝婢女伺候他起居,吃穿用度一應東西都是極好的,於他的身份來說實屬僭越,無論他如何推拒,靖王卻只說讓他收著,不必客氣。

  這位王爺還日日拉著他問他小時候的家中瑣事,問他這些年念書和投軍後的種種,事無巨細,問得詳致無比,又時常唉聲嘆氣,看他的眼神里常常帶著悲憫和歉悔。

  溫瀛隱隱有了些猜測,但依舊有許多想不明白的地方。

  書房裡,靖王將長公主寄來的信擱下,坐在椅子裡,半晌無言。

  即便之前他幾乎已經肯定了,但真正得到確切的答案,依舊叫他心神久久難寧。

  溫瀛被人領進門,就要見禮,被靖王打斷。

  「王爺可是有事要與末將說?」

  見靖王欲言又止,神色難堪,溫瀛主動問起他。

  靖王站起身,這麼多日來第無數次地仔細打量這個孩子。

  他已經二十歲了,比自己這個叔叔還高大,性格穩重又不失衝勁、狠勁,且是真正的文武全才,這樣的孩子,他皇兄應當會很滿意吧?

  若是他能在他們身邊好好長大,必然早就立了太子,他的那些侄子們之間的紛爭或許也能少上許多。

  一切都是陰差陽錯。

  只好在老天垂憐,這個孩子終究還是回來了。

  幸好他雖過得苦,也遇到過不少貴人,資助他念書的老先生、教他武學本事的歸隱老將軍、國子監里給過他諸多關照的司業、他入伍後一直幫襯他的義兄、提攜賞識他的敬國公世子,因為有這些人,才有今日的他。

  「你之前說那個資助過你的趙老先生,膝下已無子孫,日後你別忘了報答他,定要將人安頓好了,好叫他安享晚年。」

  「你的武學師父周老將軍從前與我是同袍,我已去信與他,他很是與我誇讚了你一番,若有機會再見,記得當面與之道謝。」

  「國子監的司業和其他那些學官,從前都給過你不少關照,你要學會投桃報李,當日林司業借給你的銀子,回去之後記得加倍還了,但這份恩情,要牢記在心。」

  「鄭沐那人雖是個粗人,聽聞本事還不錯,可以收在身邊當親信用,也算是全了你與他的義兄弟情誼。」

  「林將軍是敬國公世子,敬國公府在朝中樹大根深,若能與之交好,日後必有益處,他十分賞識你,回朝之後你別與他生分了,但也不可走動太多,免得叫陛下和太子生疑,你得自己拿捏好分寸。」

  靖王完全一副長輩提點小輩的口吻,諄諄教誨,溫瀛認真聽著,委實覺得怪異,壓著疑慮恭順應下:「王爺所言,末將必都銘記於心。」

  靖王一聲長嘆:「孩子,你以後別自稱末將了,也別再叫我王爺,你喊我五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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