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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第46章 以德報怨

2024-08-28 13:16:45 作者: 白芥子
  惜華扶著太后走上前,被長公主狠狠瞪了一眼,她只做沒看到,將太后扶坐進座椅里。

  皇帝面色難堪道:「母后您怎來了,沒什麼事……」

  「這麼大的事叫沒什麼事?若不是惜華告訴我,你還打算瞞我到什麼時候去?」

  太后冷聲打斷皇帝,目光落到一旁微垂著眼的溫瀛臉上,頓了頓,與他招手:「孩子你過來。」

  溫瀛走上前,在太后面前跪下,仰起頭,好叫她看清楚。

  太后盯著他細細看了半晌,嘆道:「果真長得像先帝,比先帝年輕那會兒還俊一些,是我們家的孩子。」

  角落裡的凌祈宴用力握緊拳,煞白的臉上已無一絲血色。

  太后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哽咽:「我是你祖母,好孩子,你喊我一句吧。」

  溫瀛的嘴唇動了動,輕吐出聲:「祖母。」

  「好、好,回來就好,這二十年你受苦了,以後讓你父皇母后加倍補償給你,起來吧,別一直跪著了。」

  雲氏猶在冷笑,與溫瀛說完話,太后看向她,神色平淡但並無憤怒,盯著她打量。

  雲氏挑釁一般回視過去,太后看著她,不由想起當年那嬌滴滴如花骨朵一樣鮮活的姑娘,那時候別說皇帝喜歡,她自己也喜歡雲氏這個大咧咧又愛笑的准媳婦。

  奈何世事弄人,她最終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太后的眼神里多了絲悲憫,與她道:「於大義上,皇帝他確實欠了你們鎮北侯府的,但這些年他也盡力補償了,幫你們平反,還了爵位,善待那些還倖存著的侯府女眷,當然,鎮北侯府幾十條人命,這樣的補償,的確遠遠不夠。」

  「於私情上,當初我知道皇帝心裡有你,在鎮北侯府出事後,命人帶了懿旨去,想將你接出來,哪怕做不了正妃,也能幫他留住你,是你自己等不及先跑了,這事只能算是陰差陽錯。」

  「之後的事情,你遭受的那些苦難,你怨你恨都是應該的,可落到這一步,很大一部分是你自己的責任,無論你拋夫棄子試圖回京,是為了榮華富貴,又或只是為了皇帝這個人,你都做錯了,至少你對不起那位在你最無助時收留你、幫助過你的溫獵戶。」

  「你做得最錯的,就是將兩個孩子換了,這些陳年舊事中,最最無辜的就是這兩個孩子,他們不該成為你報復人的犧牲品。」

  「皇帝對不起你,可他也幫你養了二十年的兒子,你的孩子錦衣玉食的長大,皇帝的兒子卻過得顛沛流離,父子相見不相認,二十年,你的確報復成功了。」

  「祈宴是我最疼愛的孫子,如今知道他不是我親孫子,但他是我親手帶大的,我也還是疼他,我不可能對他說翻臉就翻臉,可我也不能不顧念我自個的親孫子,所以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待他。」

  「我對你的怨氣,不比皇帝皇后少,可我再與你計較這些,也已毫無意義。」

  「到了今時今日,你再這樣一昧糾纏於仇恨中,只會顯得你過於可憐又可恨,不如放過自己吧。」

  雲氏大瞪著眼睛,嘴唇抖索,嘶啞著嗓子還欲爭辯,對上太后平靜無波瀾的目光,竟是一個字都再說不出,終於徹底崩潰,失聲痛哭。

  太后叫來人,將之先押下去。

  沈氏陡然拔高聲音,厲聲道:「她犯的是誅九族的大罪!她必須死!她這個鳩占鵲巢的兒子也必須死!」

  她一隻手指向凌祈宴,怒視太后,恨不能現在就將這倆人一起拖下去凌遲。

  凌祈宴低著頭,一聲不吭,叫人看不清楚他臉上表情。

  太后沒有看他,也沒有理皇后,只問皇帝:「這事你打算怎麼處置?要鬧得滿朝文武皆知嗎?」

  皇帝鐵青著臉,說不出話來,自然是不想的,他最是好面子,若是被人知道他跟個傻子一樣,被個女人愚弄,白替人養了二十年兒子,他的老臉就徹底丟乾淨了。

  這是他不能忍受的。

  太后猜到他心中所想,又吩咐人,將凌祈宴也先帶下去。

  「母后!」沈氏氣紅了眼,不管不顧地質問起太后,「你到現在還要護著那個野種不成?你別忘了站在你面前的這個才是你親孫子!」

  太后依舊沒理她,與皇帝道:「祈宴先帶下去,你叫人找處宮殿暫且拘著他,等想好這事要怎麼了結再做決定,我也不將他帶去寧壽宮了,免得被人說我偏袒他。」

  皇帝神色冷硬地點頭。

  沈氏氣急敗壞:「還等什麼等!他必須死!一杯毒酒直接解決就是!!」

  凌祈宴已走出大殿門,背影逐漸遠去,從前那個恣意落拓的毓王殿下,好似也再回不來了。

  溫瀛沉默看著,直至他徹底走出視野中。

  沈氏恨極,又一次質問太后:「說什麼不偏袒!你分明就是想護著他!你到了今時今日還要護著那個野種?!那我兒子怎麼辦?!我兒子就活該被他白占了二十年身份嗎?!」

  太后沉了臉,到底忍住了,掠過不提這個,問起皇帝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這孩子的身份,你打算如何跟外頭交代?」

  皇帝一時有些猶豫不決,靖王想了想,與之提議道:「換孩子這事最好還是不要傳出去,免得惹來更多閒言碎語,壞了皇室名聲,不如就說皇嫂當年生的是雙胎,這個孩子被高僧批了卦,必須養在民間,等到滿二十才能認回,不然養不大,如今他已二十了,自然得認祖歸宗,之後修改玉牒,將這個孩子排到序齒第一,其他人再順序往下排就是。」

  這樣的說法雖然荒謬荒唐,或許壓根不會有人信,但只要能勉強自圓其說,不叫狸貓換太子之事傳得天下皆知,保全皇家顏面,就夠了。

  「我不答應!」沒等皇帝表態,沈氏頭一個反對,「憑什麼還要我再認那個小畜生做兒子!他一個山野村婦生的野種,搶了我兒子身份二十年,憑什麼再占著皇子的名頭繼續享盡榮華富貴!我不答應!」

  「那你能想出更好的點子嗎?」太后終於冷聲問她。

  沈氏的臉漲得通紅,咬緊牙根,恨道:「那就讓他暴斃!哪怕他占著皇子的名頭也必須死!他死了其他人也不用重新排序了,寓兒依舊是次子!」

  「留下他吧。」

  不等太后說什麼,一直沒吭聲的溫瀛出人意料地開口:「還請父皇母后和祖母開恩,毓王和那位雲氏,都給他們留條命吧。」

  沈氏一愣,怒而拔高聲音:「你瘋了不成?他們母子倆害你至此,你還要為他們說情?!」

  溫瀛抬眼望向她,面色沉定且冷靜:「就當是為我積福,我才剛被認回來,不想有過多人因我而死,還望母后開恩。」

  「你是個心善的好孩子,」太后先接了話,「祈宴他威脅不了你什麼,你有這般容人之量,願意以德報怨,放他一馬,日後必會有福報。」

  沈氏怒不可遏,還要再說,皇帝已徹底不耐煩了,冷聲下令:「這事先這樣,暫且將人押著,容朕再想想,過後再議。」

  他倒是沒有沈氏那麼非堅決將人殺了的心,雖對雲氏失望至極,但畢竟是曾經真心愛過,又念了二十年的女人,凌祈宴更是在身邊從小養大的,哪怕不學無術不討人喜,但要說一點父子之情都沒有,那也是假的。

  他最在意的是面子,只要面上這事能囫圇過去,他自己優秀至極的親生兒子能回來,這口氣也就勉強壓下去了些。

  他自然知道太后捨不得凌祈宴死,太后面上雖表現的不怎麼在意凌祈宴了,為的也只是想保住他,就算為了太后,他都不能真將人殺了。

  這會兒理智回來些,想起先前沈氏失態時說的,故意弄了具屍體來騙自己的話,皇帝心下不免有些惱她,更不想讓她稱心如意。

  於是示意長公主和惜華先將太后送回去,再讓沈氏回去鳳儀宮,皇帝將溫瀛單獨留下,他才剛認回兒子,還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溫瀛不是個話多的,皇帝問什麼才答什麼,說起從前的事情,俱都三言兩語帶過,言辭間並無憤懣和抱怨,這讓皇帝十分欣慰,更是感慨,才二十歲的少年郎,就能這般持重沉穩、寵辱不驚,著實太難得了。

  皇帝越看這個兒子越是滿意,溫瀛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且是真正的文武雙全,從文他能連中四元,身負狀元之才,從武他能手刃賊首,立下頭功,在短短三年時間內升上五品守備,若是沒被人換走,再沒人比他更適合做一國儲君。

  想到這個,皇帝不免又有些遺憾,凌祈寓雖也是個聰明的,但跟溫瀛比起來,就不夠瞧了,那點聰明看著也更像小聰明,而非大才,且那小子這幾年心思越來越歪,越來越叫他不滿意,但只要凌祈寓不犯大錯,他卻不好換人,畢竟廢立太子之事,關係到國運,輕易動不得。

  實在,太可惜了。

  鳳儀宮。

  沈氏一回來就開始發脾氣摔東西,殿中下人戰戰兢兢跪了一地。


  待她發泄夠了,將人都攆下去,只留了嬤嬤柳氏下來。

  柳氏便是當年隨她一起逃亡的那個丫鬟,後頭這二十年一直是她心腹,也是她身邊最有臉面之人,如今沈氏卻遷怒了她。

  「當年整整一個月,你就沒發現那獵戶的妻子是雲氏那個賤人?!沒發現本宮的孩子被人調換了?!」

  柳氏大駭,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半日才道:「奴婢之前沒見過雲氏,奴婢也沒想到小殿下會被人調換了,奴婢該死……」

  她不敢說,她其實是有過懷疑的,在凌祈宴逐漸長大後,她偶爾看著毓王殿下的臉,總是無端地憶起當年那位容貌異常出眾的獵戶妻子。

  她不知道那人就是雲氏女,哪怕知道了也不敢說。

  凌祈宴長得有六七分像雲氏,之前不知他與雲氏關係時,連沈氏都從未將倆人聯繫到一塊過,還當是這個兒子天生與她不對盤,就像若不知溫瀛是皇帝的兒子,即便他長得再像先帝,都不會有人將之當回事,甚至下意識地忽略過去。

  可柳氏是見過那位獵戶妻子的,她看著凌祈宴越長越像那小娘子,免不得心下惴惴,可事情已過了這麼多年,她哪裡敢提出疑問,乾脆就將之爛在了肚子裡,沒曾想這事終究還是被揭了出來。

  沈氏一看她這反應,就猜到她或許早就發現了真相,頓時愈發怒火中燒,當下命人將之拖了下去。

  凌祈寓進門,正撞見這一幕,瞧見柳氏不停求饒著被人拖走,他的神色一頓,問沈氏:「何事叫母后這般動怒?兒臣聽聞先前您和祖母、姑母、五皇叔他們都去了興慶宮,發生了何事,能說給兒臣聽嗎?」

  沈氏咬牙切齒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凌祈寓驚愕愣在原地:「當真?!」

  「是真的,」沈氏恨道,「若非太后攔著,那對母子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她這會兒倒沒怎麼遷怒溫瀛,只以為溫瀛剛回來,傻乎乎地想表現自己寬宏大度,才會幫雲氏和凌祈宴求情,她甚至覺著凌祈宴惹她厭惡、克著他,根本是因為他是那個女人的種,換成她親生的,哪怕被太后搶走了,也定會向著她、親她!

  所以她恨透了凌祈宴,恨不得他立刻就去死。

  凌祈寓回過神,眼珠子迅速轉了轉,神情分外晦暗:「母后是說,那個溫瀛,才是兒臣親大哥?」

  沈氏見他這樣,以為他心裡在想那些有的沒的,提點他:「你大哥這些年在受了不少苦,如今他好不容易回來,你且讓著他點吧,你父皇肯定會想方設法補償你大哥,但太子是你的,他搶不走,你不必擔心這個,也沒必要與他生了嫌隙,他是個本事的,若是你們能處得好,日後他也會是你一個助力。」

  提起這個,沈氏不免又有些得意,雲氏這個賤人,生的兒子果然也跟她一樣,空有美貌胸無點墨,只有自己才生得出溫瀛這樣文武雙全的好孩子!

  凌祈寓垂眸,遮去眼中陰翳:「……兒臣知道了。」

  一個時辰後,溫瀛來鳳儀宮,拜見沈氏。

  凌祈寓坐在沈氏身旁,看著三年不見,如今搖身一變成他親大哥的溫瀛走進門,止不住地煩躁。

  甚至在溫瀛抬起眼,目光不經意地轉向他時,他的心裡無端地冒出了一絲驚懼來。

  這個人,怎就有這般好的運氣,三年前他沒能將之殺了,日後這人只怕會成為他最大的麻煩。

  凌祈寓越想越惱恨,但在沈氏面前,半點沒表露出來,嘴角還噙著笑,主動起身與溫瀛問候。

  溫瀛的面色淡淡,卻也挑不出錯來。

  沈氏將他叫到跟前坐下,又讓人上來茶點,一副慈母做派,還紅了眼:「母后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我可憐的兒,都這麼大了母后才知道你的存在……」

  溫瀛低聲道:「母后不必過於悲傷,事情都過去了。」

  凌祈寓也順勢寬慰了沈氏幾句。

  沈氏捏著帕子按了按眼角,嘴上感嘆:「還是你們貼心,親生的就是不一樣。」

  她又問溫瀛:「你為何要幫那對母子說話,他們罪有應得,合該千刀萬剮,你何必同情他們?」

  不等溫瀛說,凌祈寓先似笑非笑道:「大哥以前是毓王府門客,與那位交情不淺,想是不忍心吧。」

  沈氏皺眉,這事她自然知道,從前那小畜生還當著她的面炫耀過這事,提起來她便有氣,教誨起溫瀛:「人善被人欺,那點交情算得什麼,後頭他不還是將你趕出府,更斷了你的仕途?再說了,那毓王府本該是你的,他鳩占鵲巢,你倒還替他說話。」

  溫瀛鎮定解釋:「不是替他說話,是為了我養父,我養父不知道換孩子這事,他一直將我當做親生兒子,對我十分之好,我只是想保住我養父的血脈而已,雲氏雖未養過我,但我養父到死都惦念著她,我不想他泉下有知因這事悲痛難過,還望母后開恩。」

  沈氏沉了臉,但溫瀛恭恭敬敬的,仿佛在懇求她,她又不好與剛認回來的兒子動怒,忍了又忍,才道:「以德報怨固然是好的,但有的人罪大惡極,不值得你這樣。」

  溫瀛斂眸,沒再接腔。

  在鳳儀宮待了一個時辰,溫瀛還要去寧壽宮拜見太后,告退先一步離開。

  剛走出去,身後有人喊他:「溫大哥!」

  溫瀛回身,是六皇子凌祈寧,小孩大步跑過來,仰頭看著他:「我剛在殿門口都聽到了,你才是我大哥,原來的大哥是假的,是嗎?」

  這位六皇子才十二歲,沈氏顯然沒與他說這事,溫瀛當年陪這小孩玩過投壺,記得他,點了點頭:「嗯。」

  凌祈寧張了張嘴,一時不知當說什麼好,卻微微紅了眼:「那……,原來的大哥,他會死嗎?」

  沉默片刻,溫瀛輕聲吐出兩個字:「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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