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閱讀
營地里升起簇簇篝火,肉香四溢。
凌祈宴坐在主帥帳外的空地上,一手支著腦袋看夜空,一手拎著酒壺,不時往嘴裡倒一口,愜意非常。
溫瀛在他身旁,親手為他烤肉。
「酒少喝點,先吃肉墊墊肚子。」
溫瀛將片下來的肉遞過去,凌祈宴看著他笑:「別的人都沒酒,單我有,我這算不算是犯了軍規?」
「在這裡我的話就是軍規。」溫瀛不以為意,握著匕首刺起片烤肉送到他嘴邊。
凌祈宴就著他的手吃了,眼中笑意更濃:「旒王殿下好霸氣啊。」
我的話就是軍規,這話他愛聽。
溫瀛依舊是那副寡淡臉,逗也不笑:「味道如何?」
凌祈宴咂咂嘴:「還可以。」
他拿過食盤,一口一口吃起。
溫瀛也拎起壺酒,往嘴裡倒上一口,又盛了兩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凌祈宴接過嘗了嘗,與他豎起大拇指。
溫瀛點頭:「你多吃些。」
凌祈宴笑吟吟地撞他胳膊:「窮秀才,你別這麼悶嘛,跟我多說說話唄,你以前投軍時,在戰場上也有這些吃嗎?」
「打了勝仗就有,殺敵越多之後分到的酒肉也越多,我每一回都能領到最大份的。」溫瀛果真多說了幾句,語氣平淡,明明是炫耀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仿佛理當如此、天經地義一般。
「那你可真厲害,做小兵時就厲害,做了將軍更厲害,以後當了皇帝,定是最厲害的。」
凌祈宴胡亂吹捧他,漂亮的桃花眼中盛滿細碎亮光,笑容明艷,比夜空星辰更璀璨。
溫瀛看著他,喉嚨滾了滾,仰頭將酒倒進嘴裡,大口吞下。
凌祈宴湊近過去,繼續嘀嘀咕咕地逗他。
他倆說了會話,溫清跟著鄭沐過來,也在篝火旁坐下,溫瀛示意他們自便,便都放開拘謹,大口喝酒吃起東西。
鄭沐猛灌了一口酒,一抹嘴,與溫瀛稟報,說那些救出來的大成子民都已暫時安撫了,派了軍醫去給他們看診,熱飯熱菜也已送去:「就是不知之後要如何安置他們?」
「讓他們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叫當地官員妥善安頓他們,若有不願意回去原籍的,讓張副總就近安置,記得將人再篩查一遍,別混進落網之魚。」
鄭沐領命。
見溫清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吃東西,凌祈宴手支著腦袋,笑問他:「你小子怎不說話,你挺有膽子啊,第一回上陣就敢沖在最前頭,表現得不錯,殿下先頭還說要給你升官。」
溫瀛看凌祈宴一眼,沒有拆穿他,他壓根沒提給溫清升官之事,分明是凌祈宴故意說這個,幫這小子與他討官職。
來這之前溫清摩拳擦掌,主動請纓,要親身上陣,溫瀛讓了他進前鋒軍,這會兒駱塔部都拿下了,這小子看著卻有些悶悶不樂,一直沒怎麼吭聲。
沉默一陣,溫清悶聲道:「我一個駱塔兵都沒殺,殺的都是平民,不該論功。」
就知道這小子是在鬧彆扭,凌祈宴教育他:「殺平民怎麼了,那些人個個手裡都沾著大成朝子民的血,誰都不無辜,你去問問救下來的那些大成人,他們有多少是全家都死在駱塔人手中的,你說的那些平民,可曾有任何一個人,對這些人生出過愧疚之心?你又何必同情他們。」
溫清低下腦袋:「我沒有同情他們,我就是……」
「就是什麼?看到人殺了太多,覺著不舒服?」
溫清閉了嘴,不敢再接話,溫瀛沉聲開口:「戰場之上,死幾萬人、十幾萬人都不算什麼,你既跟著我來了,就得習慣這個。」
溫清喏喏應下:「我知道了,以後不會這樣了。」
「明日起你任小旗,不是正式的武職,但手下有十個人,日後再一步一步來。」
溫清聞言心中一陣激宕,趕忙與溫瀛謝恩。
凌祈宴哼笑了笑,罷了,小旗就小旗吧。
幾人繼續吃東西喝酒,約莫是覺著溫瀛與凌祈宴之間的氣氛過於古怪,鄭沐和溫清都有些坐不住,沒多時便找藉口去了別處,這裡又只剩下他們兩個。
凌祈宴抿一口酒,衝著溫清的背影努了努嘴,含糊與溫瀛道:「你這個弟弟看著人高馬大的,卻還有點慈悲心腸,跟你真真不一樣,分明都是一樣養大的,差距怎就這般大,虧得你還是讀慣聖人書的那個。」
他這又是喝多了,開始胡言亂語。
溫瀛撫上他面上紅霞,眸色微黯:「你覺著我心狠?」
凌祈宴搖搖頭:「你以後是要做皇帝的人,狠點好。」
他說著又笑了,伸手點了點自己胸口,嘴裡嘟噥:「你殺人的模樣真好看,我見了這裡都砰砰亂跳,真奇怪。」
溫瀛不出聲地看著他,眼中有什麼情緒藏在平靜表象下,正激烈翻湧著,手指依舊撫弄著他面頰。
凌祈宴未有所覺,搖頭晃腦一陣,又似想到什麼,抬眼望向溫瀛:「不對,我方才說錯了,溫清是我弟弟,我的,我才是溫家人。」
溫瀛「嗯」了一聲:「也是我的。」
「怎麼就是你的了?你這不是占我便宜?」
凌祈宴不答應,迷朦著雙眼,伸手戳溫瀛的肩膀:「不許占我便宜。」
溫瀛捉住他的手,到唇邊親一口:「我也有二十多個弟妹,他們也都是你的弟弟妹妹,你沒吃虧。」
「我才不要,」凌祈宴聞言撇嘴,「他們都是皇帝的兒子女兒,跟我有什麼干係,尤其凌祈寓那個狗東西那樣的,可太討人厭了,我倒了八輩子霉跟他做了二十年兄弟。」
「……小六倒是可以,我離開京城時,他還送了一箱子寶貝給我,皇后要是知道,一準得氣死,嘻。」
「唔,我想起來了,我那個便宜娘懷了你爹的孩子,她要是生了,那才是我的弟弟,也是你弟弟。」
「嗯,」溫瀛淡聲問,「高興嗎?」
凌祈宴用力點頭:「高興啊,我巴不得我那個便宜娘生個兒子,生個兒子最好,生了兒子氣死那些以前欺負我的人。」
溫瀛沒再接話,又給他片了些烤肉下來,遞過去,低下聲音:「吃東西吧。」
凌祈宴打了個飽嗝:「吃不下了,膩得慌。」
他將壺裡最後一口酒喝完,又問溫瀛討:「我還要酒。」
「不許喝了。」
「我要。」
「不許。」
「你這人真討厭。」凌祈宴抱怨完,腦袋一歪,倒在溫瀛肩膀上,枕著他,不動了。
溫瀛手中那壺酒還剩一半,他慢慢喝著,沒再出聲。
凌祈宴撩起眼皮子,看著他近在咫尺上下滑動的喉結,無意識地舔了舔唇,湊近過去,輕輕一咬。
溫瀛吞咽的動作停住,啞聲問:「做什麼?」
凌祈宴伸出舌尖,輕舔了舔被他咬住的地方,再一聲笑。
溫瀛低頭,攫住他的唇。
酒水混著唾液在唇齒間推擠,凌祈宴目眩神迷,不斷吞咽,軟身癱在溫瀛懷中。
迷迷糊糊間,想起這是在營帳外頭,隨時可能有巡邏兵路過,也會有溫瀛的部下過來,凌祈宴倏然回神,推著溫瀛從他身上起來,酒已醒了大半,瞪向溫瀛。
溫瀛將壺中最後一點酒倒進嘴裡,淡定道:「你自己湊過來的。」
……算了。
他不再理這個衣冠禽獸,又盛了半碗羊湯喝完,最後舔舔唇,與溫瀛道:「我想起來了,我下午說要看馬的,你帶我去瞧瞧。」
溫瀛皺眉:「半夜不看了,明日再去。」
凌祈宴不依,攥他衣袖:「我就要去,現在就去。」
他的眼尾都泛了紅,似嗔似怨,格外招人卻不自知。
溫瀛看著他,片刻後起身:「走吧。」
他們一起去了馬場,駱塔人養的這些馬都是烈馬,野性難馴,但品相十分之好,凌祈宴一看就喜歡,看花了眼。
溫瀛沒準他湊近馬群,叫人去挑了幾匹好的出來,套上馬韁,牽來他們面前。
凌祈宴細細瞧去,忽地停住腳步,他面前的這匹馬,全身金燦燦、四肢矯健挺拔,精細的皮毛在火光中潤澤如綢緞,亦如珠寶,他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馬,即便是從前漠北送進京的那些貢馬,都比不上它。
就連皇帝最珍愛的那匹御騎,也遠不如它。
凌祈宴咽了咽口水,走上前,伸手去摸,那馬似睨了他一眼,抬起前肢便踹。
溫瀛的神色陡然一變,伸手去拉凌祈宴,凌祈宴已反應極快地旋身避開,哈哈笑:「這脾氣我喜歡,小子,我還治不了你了?哼哼。」
他擼起袖子再次上前,越發來了興致,躍躍欲試,要將這馬征服。
牽馬的兵丁趕緊將馬拉穩,低聲提醒他:「溫先生,這匹是母馬。」
「母馬更好,我就喜歡母的小妖精!」
半分未察覺溫瀛瞬間陰下的臉色,凌祈宴一踩馬鐙,不待那小妖精推拒,乾脆利落地翻身上馬,拉住馬韁。
那馬兒十分暴躁,四肢高高躍起,不斷左右搖晃原地轉圈,想將背上人甩下,原本拉著它的兵丁早已被甩去一旁,溫瀛眉頭緊蹙,隨時準備上去救人,卻見凌祈宴遊刃有餘地操縱著馬韁,非但沒有半分驚慌之色,還一面哈哈大笑,一面**馬鞭,戲耍逗弄他的小妖精。
一人一馬纏鬥了近一刻鐘,那小妖精終於敗下陣來,一聲尖銳嘶鳴後四肢落地,哼哼唧唧地垂下腦袋,任由凌祈宴趴它身上揪它的馬鬃,徹底老實了。
凌祈宴貼去它耳邊,說了兩句什麼,再坐直身,沖站在前方的溫瀛挑眉得意一笑。
溫瀛鬱結起的眉頭緩緩舒展開,望著他在燈火下那張格外招搖的笑臉,久久移不開眼。
凌祈宴玩累了,終於要從馬上下來,溫瀛上前去,在他跳下時,伸手接住他。
凌祈宴故意栽進他懷中,再笑嘻嘻地往後跳開,溫瀛緩下聲音,問他:「挑中了嗎?要這匹?」
「嗯!」凌祈宴高興極了,回身拍拍他的馬,「以後你就叫小妖精。」
溫瀛沒再多言,只吩咐自己的親衛另挑出十匹好馬來,送去京城給皇帝,余的分給軍中將士。
回去帳中,凌祈宴渾身的興奮勁頭過了,困得開始打哈欠,癱進榻中就不想再動。
溫瀛將他抱起來,幫他脫衣裳,凌祈宴迷迷糊糊地趴在他身上,由著他伺候自己。
溫瀛叫人送來熱水,拿了沾濕的熱帕子幫他擦臉,再將人摟進懷中,捉起他的腳,給他脫鞋襪。
他右側腳踝上繫著紅繩的白玉晃晃悠悠,溫瀛盯著看了片刻,低下頭,在玉石旁的踝骨上落下一個輕吻。
凌祈宴下意識地縮腳,睜開眼:「你做什麼啊……」
溫瀛蹲下.身,將他雙腳摁入熱水中,撓了撓他腳心。
凌祈宴輕嘶,含糊出聲:「別弄了。」
「那馬那麼烈,誰許你突然跳上去的?」溫瀛冷聲問。
凌祈宴抬起濕漉漉地腳踹他,醒了神:「你煩不煩,我又沒事,我沒把握怎會上去?我很惜命的好吧。」
溫瀛抬眼望向他,凌祈宴哼哼道:「你不信?你這麼看不起我啊?我好歹前頭二十年是皇子,該學的都學過的好吧,我學騎馬時你只怕連馬屁股都沒摸過呢。」
「嗯。」
「又嗯什麼嗯?」凌祈宴沒好氣。
溫瀛輕捏他腳踝:「你很厲害。」
凌祈宴:「……」
一點都沒覺得被恭維了。
「倒是你,我方才就想問了,你怎不也挑匹馬,盡想著討你那個父皇歡心,給他送那麼多好馬做什麼,說不得他轉手就要挑兩匹好的給凌祈寓那個狗東西。」
「不必了,我念舊,還有,不許提別人的名字。」
凌祈宴噎住。
他氣呼呼地抽回腳,自己拿了布巾快速擦了,再隨手一扔,滾回被褥中去,拉高被子。
溫瀛沒與他計較,叫內侍進來伺候自己梳洗更衣再熄了燈,坐進榻里,掀起被子一角。
一陣窸窣響動後,凌祈宴被他摁入懷。
凌祈宴翻身,腦袋埋進他懷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為何給馬取名小妖精?」溫瀛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凌祈宴閉起眼嘟噥:「小妖精就是小妖精,我就喜歡這名字怎麼了,不叫它小妖精,那叫你小妖精?不對,你是男妖精,會吸人精血的那種。」
「換個名字。」
「不行,不換,沒得商量。」
「你先前跟它說了什麼?」
凌祈宴「噢」了一聲,心道這人怎麼連他跟馬說什麼,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事情真多:「說讓它乖乖聽話,許給像我這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美男子,它賺了。」
搭在腰間的手臂陡然收緊,凌祈宴伸腳踢人:「幹嘛你。」
他睜開眼,黑暗中只看到溫瀛盯著自己的灼灼目光。
「以後不許與人亂說這種話。」溫瀛沉聲提醒他。
凌祈宴十分無言:「那是畜生好吧,又不是人。」
「畜生也一樣。」
再踢他一腳,凌祈宴背過身去,只留個屁股給他,氣到了。
……沒見過還要跟畜生計較的,腦子真有病。
睡意襲來,他的眼皮子很快耷拉下去。
身邊人的呼吸聲漸沉,溫瀛重新將他攬回懷,輕闔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