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薔央城。閱讀
難得沒落雪的日子,凌祈宴拉著被餵養得太好、長了一身膘的小妖精出門,去城外痛快地跑了一圈。
回程時偶然間看到路邊迎風招展的春花,在這冰天雪地的料峭寒春里實屬難得,順手就摘了,高高興興地回去王府。
溫瀛早上去了趟軍營,也才剛回來,凌祈宴將摘回的花送給他,嘴角噙著笑:「殿下、美人,笑一個唄。」
他神情慵懶,一副登徒子的做派,瀲灩桃花眼含笑望著溫瀛。
溫瀛安靜回視他,片刻後,將花接去,與他道:「天還冷,少點出門。」
……這人果真半點不解風情。
凌祈宴伸手戳他胸膛:「別這麼嚴肅嘛,笑一個給哥哥看看。」
溫瀛沒理他,親自去挑了個花瓶來,將凌祈宴送他的花插上,擱到屋中最顯眼的地方。
在暖和的屋子裡,花瓣上的積雪很快消融,嬌艷綻放、昳麗非常,一如送花的那個人。
溫瀛盯著那花,眼中有轉瞬即逝的淺淡笑意,一直黏著他喋喋不休的凌祈宴卻沒瞧見。
「你怎麼又不理我啊?一直盯著花做什麼?花有我好看麼?……早知道不送你了。」
溫瀛抬手將他勾入懷:「嗯。」
凌祈宴莫名其妙,又嗯什麼嗯?
晌午之後,倆人都沒再出過門。
凌祈宴抱著暖手爐縮在榻上,身上蓋著厚重的毛毯,眯起眼睛打盹,溫瀛坐在他身側看書。
後頭像是夢到了什麼美事,凌祈宴於睡夢中樂呵呵地笑出聲,溫瀛的目光轉向他,看他片刻,伸手在他紅潤的面頰上輕輕摩挲。
再醒來已快申時末,凌祈宴伸著腰打哈欠,不甚清明的腦子裡回憶起方才夢中的場景。
他夢到溫瀛變成百花仙子,穿上紅裙嫁給他,與他春風幾度,叫他快活似神仙。
真真是一個美夢。
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再伸腳輕踢溫瀛:「窮秀才,我餓了。」
溫瀛叫人給他上來熱茶點心:「先墊墊肚子,一會兒用晚膳。」
凌祈宴嘴裡嚼著糕點,隨口感嘆:「每日這樣懶散,日子可過得太悠閒了,好似什么正事都沒做過。」
溫瀛頭也不抬:「你從前也這樣,鎮日遊手好閒不做正經事。」
凌祈宴噎了一瞬,又踢他一腳:「怎麼說話的你。」
溫瀛撩起眼皮子,淡聲問:「我說的不對?」
……好吧。
雖然溫瀛說的確是事實,但聽起來怎麼總有那麼點不爽呢?
而且他這幾個月也並非全然無所事事,溫瀛派給他的人跟著那鄧景松去了江南,已經幫他將太后給的產業都接了手,也順利打入了金陵商會,又借了太后娘家的勢力,迅速在江南站穩腳跟。
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私下裡做的事情那就更多了,人脈、眼線短時間內在金陵甚至整個江南鋪開,凌祈宴每十日就會收到一封那邊送來的信,乃至他人在這巴林頓,已經把江南上到官紳世家、下到販夫走卒,官場奇觀、市井百態的各種新鮮事、離奇事都聽了個遍,每日裡以之當樂子打發時間。
「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我遊手好閒怎麼了?我自個樂意。」凌祈宴氣道。
夢裡溫柔可人的百花仙子果然是假的,明日太陽打西邊升起,這人也不可能變成他夢裡那個樣。
溫瀛淡定道:「不敢。」
凌祈宴撲上去撓他。
倆人在榻上滾成一團,後面又黏黏糊糊地親到一塊去。
被捏住後頸,凌祈宴的身子軟了大半,啟開唇,任由身上人攻城略地。
深吻過後,凌祈宴終於被親老實了,倚榻里繼續用腳趾弄溫瀛的大腿,溫瀛沒理他,捉著他的腳掌輕輕揉捏,看手中剛送來的信函。
凌祈宴很快受不了,低聲喘氣:「你放開我,幹嘛呢?」
溫瀛瞥他一眼,依言鬆了手。
安靜片刻,見這人真不理自己了,凌祈宴又心有不快,總想他能跟自己說話:「你在看什麼,也跟我說說。」
溫瀛手中一共兩封信,其一是敬國公世子林肅將軍寫來的,他遞給凌祈宴看。
「他沒多說什麼,只跟我道謝。」
凌祈宴看罷撇嘴,這個老狐狸。
三個月前,他將當年之事的內里蹊蹺寫信告知張淵,張淵果真讓了家裡人去細查,後頭查到非但是那周榮的嬸娘,還有當時莊子上負責工事的那仆丁,都在事發前受了人威脅,應當是他們故意弄鬆了鞦韆繩,又在林小娘子坐上去時加重了推人力道,才叫那小娘子從鞦韆上摔下,當場殞命。
那個仆丁和周榮嬸娘一樣,挨了一百板子沒扛過去,但他機靈,事先想方設法留下了些線索在他一個族兄那裡,順著那點線索仔細追查下去,背後牽扯出的人果真與東宮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不過那些聯繫和猜測遠遠算不上證據,張淵回信後,溫瀛將所有能查到的線索,以及周榮和那仆丁族兄畫押的證詞一併寄給了林肅,什麼多的話都沒說。
他與林肅雖因身份有所避諱顧忌,在他被皇帝認回後明面上甚少走動,但從前在戰場上積攢下的亦師亦友的情分是抹殺不掉的,所以他沒有拐彎抹角。
林肅顯然已親自去查證過了,時隔一個月給他回信,只有一個謝字,但溫瀛知道,這已足夠。
「就只這樣,可真是便宜凌祈寓那個狗東西了。」凌祈宴不甘心道。
溫瀛不以為意:「以後這筆帳早晚會清算,何必著急。」
「另外那封信呢?裡頭說了什麼?」
溫瀛抬眼看向他,眸光動了動:「十日前,昭儀娘娘足月產下十二皇子,陛下大喜,賜名祈寤,又下旨晉了昭儀娘娘為淑妃。」
凌祈宴一愣,「噢」了一聲。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像憋了口氣,上不去又下不來。
他那個便宜娘給他生了個便宜弟弟,還是給養了他二十年的便宜爹生的,這算個什麼事呢?
思來想去,又覺得糾結這些沒意思。
……罷了,都與他無關,他操個什麼心。
溫瀛不出聲地望著他。
凌祈宴被盯得不自在:「你別這麼看我,好似我有多可憐一樣,老和尚早說了,我沒有父母緣的,我與她就是陌生人,她愛生幾個生幾個,愛給誰生給誰生。」
「十二皇子是我們共同的弟弟,你自己說的。」溫瀛沉聲提醒他。
「我沒說過。」凌祈宴不肯承認。
溫瀛撇開眼,懶得拆穿他。
江林縮著脖子進門,將京中寧壽宮剛送來的信遞給凌祈宴:「太后娘娘的來信。」
凌祈宴接過去,撕開信封。
太后也在信里與他提了雲氏生產之事,這還是她老人家第一回在家書中,與他說起雲氏,說雲氏生了個八斤多的大胖小子,生的倒不怎麼艱難,很順利就下來了,又說那孩子長得像他小時候,是個好看的,讓他挑樣東西,寄回上京送給那孩子。
凌祈宴嘟噥抱怨:「為何要我送東西?還有我才沒有那麼胖,怎麼會像我,太后鐵定是眼花了。」
溫瀛道:「太后是為你好。」
凌祈宴低下腦袋,愈發鬱悶,他當然知道,他這個小弟弟是貨真價實的皇子,太后希望他能與之處好關係,日後總能多個人幫他。
可越是這樣,他心裡越不舒坦,他靠太后、靠溫瀛,如今竟還要靠剛出生的小弟弟了。
溫瀛一眼看穿他心思,抬手輕撫他面頰:「不必想太多,我在。」
凌祈宴怔怔看著他,眼睫無意識地顫動,心尖上也像盛開了一朵含羞帶怯的花苞,頭一次讓他生出些無所適從、又歡喜至極的暈眩感。
半日之後,他移開眼,輕咳一聲,道:「你不要突然就一本正經地說這種話,怪難為情的。」
「你會害羞難為情?」
凌祈宴:「……」
剛說句好聽的,轉眼又開始用棺材臉擠兌人,不帶這樣的。
沒勁再說這個,他繼續看信,頓了頓,又道:「太后在信里說,我那便宜娘月子還沒出,就叫人將孩子抱去寧壽宮,說怕太后寂寞,讓小皇子陪著她,她老人家可以含飴弄孫。」
「她可真能耐,什麼都跟你母后對著幹,你父皇那個個性的,肯定覺著她大度識大體,一準更喜歡她了。」
凌祈宴說著不由皺眉:「可太后那個身子骨,再養一個孩子,也不知能不能行。」
溫瀛淡道:「不必擔心,太后心裡有數的,若真沒精力養,她也不會接下,她再養個孩子也好,免得成日裡悶著,更容易生病。」
凌祈宴點點頭,倒也是這個理。
這麼想著,他又將江林叫進來,讓之想一想,涼城王府的庫房裡都存了什麼好東西,有沒有適合送給剛出生的孩子的。
太后都特地提了這事,他總得做做樣子。
江林倒也是乖覺,竟隨身給他帶著庫房的登記冊子,解釋道:「怕您沒準什麼時候就要了,奴婢謄抄了一份在身上。」
凌祈宴笑罵了他一句,接過冊子一頁一頁翻過去,但都不太滿意。
那些東西,本就大多是太后給他的,再送去寧壽宮,好似太沒誠意了。
「不用選了,」溫瀛提醒他,「我已幫你做好。」
凌祈宴目露不解,溫瀛將東西取來,擱在他面前,是一把金弩,只有成人兩個巴掌那麼大,弩機還嵌著五顏六色亮晶晶的細碎寶石,十分華貴又討喜。
凌祈宴拿到手裡顛了顛,很有些分量:「這東西,剛出生的孩子怎麼玩?」
溫瀛不在意道:「以後再玩便是。」
凌祈宴翻來覆去地看手中金弩,注意到弩弓兩角上皆刻了紅色印文,其一是「旒王宵印」,另一是「溫宴私印」,也不知那顏料是怎麼染上去的,完全抹不掉。
他抬眼望向溫瀛:「我怎不知道,我有這個私印啊?」
溫瀛又擱了一枚小巧的白玉印章到他面前:「給你的。」
凌祈宴拾起來細瞧了瞧,這玉石是頂級的羊脂白玉,通體瑩潤無暇,與他之前見過的溫瀛那枚王印材質十分相似,連樣式都一模一樣。
「……這個?」
溫瀛與他解釋:「和我那枚王印一樣,是用一整塊完整的白玉切割出來的。」
凌祈宴聞言不由可惜:「好好的玉石你給切成兩半,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你喜歡就好。」
凌祈宴確實喜歡,於是不客氣地收了:「多謝。」
再問他:「你在這弩上刻上我們倆的印章,那這到底算是你送的,還是我送的?」
「為何不能是你我一起送的?」溫瀛鎮定反問。
凌祈宴笑了笑:「你說是就是咯。」
行吧,既然溫瀛都特地準備了這個,他就不費心思了,就不知道太后收到後會怎麼想,嘖。
他又去看自己那枚印章,越看越喜歡,咀嚼著那兩個字:「溫宴……」
他如今的戶籍文書上就是這個名字,但從來沒有人這麼叫過他,現下看到這個,一時百般滋味,莫名地卻又很高興。
「喜歡嗎?」溫瀛的眉目難得的溫和。
「嗯,」凌祈宴笑吟吟地點頭,又一次與他道謝,「多謝旒王殿下恩賞。」
「不必。」
凌祈宴捉住他的手:「窮秀才,你叫一句我的名字好不好?就這印章上的名字。」
溫瀛沒應。
凌祈宴牽著他的手晃了晃:「就叫一句唄。」
半晌,溫瀛盯著他的眼睛輕吐出聲:「溫宴、宴兒。」
凌祈宴心尖一顫,心頭的那朵花像被人觸碰愛撫過,嬌嬌滴滴地收攏起片刻,轉瞬又綻放得愈加妍然。
溫瀛又一次喊他:「宴兒。」
「別喊啦。」凌祈宴含糊制止他,難得地紅了耳根,
他好似真的要害羞難為情了,……都怨這人。
於是趕緊轉移注意力,叫人送來紙和印泥,說想試一試他那枚印章。
印文蓋在紙上十分飽滿清晰,凌祈宴越看越滿意,心思轉了轉,忽地想到什麼,抬頭沖溫瀛笑。
溫瀛瞅著他。
凌祈宴輕勾手指:「窮秀才,你過來。」
「做甚?」
「讓你過來就過來,問那麼多幹嘛?趕緊的。」
溫瀛皺眉,不為所動。
凌祈宴見他不配合,氣呼呼地爬去他身上,在他唇瓣狠狠咬上一口:「你這人真是沒意思,哄哄我怎麼了?」
「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閉上眼。」
溫瀛依舊直勾勾地看著他。
凌祈宴催促:「好哥哥,求你了,閉一閉眼好不好?」
溫瀛的喉結上下滾了滾,終於緩緩闔起眼。
凌祈宴揚起唇角,將自己的印章蓋上他的臉。
「好了。」
他的聲音里俱是愉悅笑意,還藏著掩飾不住的嘚瑟。
溫瀛睜開雙眼:「玩夠了?」
凌祈宴赤著腳下榻去拿來銅鏡,讓他自己看。
紅色的印戳就蓋在溫瀛白俊的面龐上,格外顯眼。
「溫宴私印,我給你蓋了戳,以後你就是我的所有物。」
溫瀛不動聲色地問他:「何為所有物?」
「你,我的,不許叫別人碰你。」凌祈宴理直氣壯。
溫瀛取出自己的那枚王印,也在他臉上蓋了個戳,沉聲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