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後之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經那些御史言官一頓鬧,朝堂上大多數人雖依舊不贊成皇帝娶男妻,但到底消停了,且詔書已下,皇帝態度堅決,他們只能閉嘴。
立男後就立男後吧,反正皇帝自己樂意。
大婚前夜,凌祈宴回去伯府,府中已裝點一新。
溫家人都在,早幾個月就已開始為這大婚之事做準備。
他們送不出什麼過於值錢的東西,幾個叔叔一起湊了小半年的收入,給凌祈宴打了一對長命金鎖,叔祖母和幾位嬸娘則熬了大半個月,為他縫了兩床十分喜慶的鴛鴦戲水的繡被,凌祈宴推託不掉,只能收下。
就連溫清那小子,都特地從巴林頓那邊,寄了一張毫無瑕疵的完整純白虎皮和一車好酒過來,恭賀他與陛下大婚。
太皇太后雖惱了他們,真到了這一日,也還是派人給凌祈宴送了幾大車「嫁妝」來,凌祈宴寫了封家書,讓送東西來的寧壽宮大太監帶回去,無論如何,他都希望太皇太后能解開心結,順心過完後半輩子。
半夜,凌祈宴躺在伯府床中,孤枕難眠。
自去西北那會兒起,他與溫瀛日日同榻共枕,早已習慣,如今只分開這麼一夜,都讓他萬分不適,睡意全無。
外頭傳來輕聲說話的聲響,凌祈宴側耳聽了一會兒,想到什麼,猛坐起身,赤著腳下地跑去門邊。
推開屋門,溫瀛就站在外邊月光下,正在與給他守夜的內侍說話。
聽到動靜,溫瀛抬眸望向他,四目相對,凌祈宴先笑了:「窮秀才,你來了。」
溫瀛跨過門檻進來,見他赤腳站在地上,輕蹙起眉,彎腰將他抱起。
「都什麼時辰了,怎還不睡?」
「都什麼時辰了,你還特地出宮過來呢?」
凌祈宴笑嘻嘻地將原話嗆回去。
溫瀛將他擱上床,在床邊坐下,看著他道:「睡不著?」
「沒有皇帝陛下伺寢,空虛寂寞、孤枕難眠……」
溫瀛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凌祈宴止住胡言亂語,不再出聲地看著他,半晌之後,溫瀛彎下腰,親吻落在他的唇上。
他們並肩躺上床,凌祈宴趴進溫瀛懷中,問他:「你到底為何這個時候出宮來了?」
「想見你。」
溫瀛說得坦然,凌祈宴低笑:「真的?這麼想我麼?」
「嗯。」
明日就大婚了,可就是萬分想見到他,所以出了宮,這會兒摟著懷中人,才覺心中踏實。
凌祈宴貼到他耳邊說:「窮秀才,我也可想你。」
溫瀛將他抱緊:「我知道。」
看到赤著腳跑來門邊接他的凌祈宴,他就知道,半夜無眠的並不只有他一個。
天色熹微時,溫瀛起身,趴在他懷中睡了一夜的凌祈宴跟著醒來,迷迷糊糊地問:「天亮了麼?什麼時辰了?」
「快開宮門了,我回去了,你繼續睡,不用這麼早起。」溫瀛低聲叮囑他。
凌祈宴「唔」了一聲,睜開眼,溫瀛已下床穿起衣裳。
凌祈宴盯著他寬闊的肩背不錯眼。
離開之前,溫瀛最後走回床邊,親了親他的額頭。
凌祈宴伸出手,拉住溫瀛,有些不情願。
「我得回去了,你繼續睡吧,還早。」溫瀛又一次道。
「好嘛,我知道了,」凌祈宴的聲音裡帶著似醒未醒時的黏膩沙啞,如同撒嬌一般,「陛下慢走,一會兒記得八抬大轎來將我娶回去。」
溫瀛撫了撫他的臉:「好。」
目送著溫瀛離開,待屋中又只剩自己一個,凌祈宴也再沒了睡意,瞪著眼睛一直到天明。
天大亮時,宮中禮官到了伯府,凌祈宴左耳進右耳出地聽人稟報大婚的流程,打了個哈欠:「這般麻煩,你們別折騰我了,去折騰陛下吧。」
他都與溫瀛做多久夫妻了,大婚無非是走個過場,不夠折騰人的。
但沒人敢將他的話當真,帝後大婚,哪能不折騰,越折騰,越喜慶。
被人伺候著換上繁複的艷紅禮服,凌祈宴站在銅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終於笑了。
江林滿臉喜氣洋洋:「殿下穿這一身真好看,真真是萬里挑一,難怪陛下喜歡。」
凌祈宴揚眉,那是自然的。
這樣,好似也不錯。
之後那一整日,伯府大宴賓客。
一直到傍晚,浩浩蕩蕩的接親隊才在京衛軍開道下,啟程折返皇宮。
凌祈宴坐在車中,推開窗往外看了一眼,沿途有無數百姓駐足,圍觀這一空前絕後的盛事。
西城門的燈輪重新豎起,輪上掛滿紅燈,頭一次在這仲夏的黃昏暮沉時分點燃,流光溢彩映亮了整個上京城。
在鑼鼓鍾樂聲中,巍峨宮闈已近在眼前。
至奉天門,凌祈宴下車,跪地聽封,接下君後封冊,再重新登車,入內廷。
溫瀛就站在興慶宮前的石階下,正在等他。
那人穿著與他同式的禮服,胸前金繡的巨龍幾欲騰雲破霧而出,襯得他愈加冷峻如畫中人,只有凌祈宴看得出,他那雙比往常更要明亮許多的眼眸中,藏著的快要漫溢出來的喜悅。
凌祈宴的嘴角噙著最燦爛的笑,一步步走上前,牽住溫瀛,與他一起攜手邁上石階。
入夜,興慶宮大殿中紅燭畫堂、星火搖曳。
凌祈宴盤腿坐在榻上等溫瀛回來,發著呆,不經意地又想起早年在毓王府時的那些事情。
他這些日子時不時地就會回憶從前,每想起一些早已遺忘多時的小事,都能叫他細細回味許久。
他好似,越來越喜歡那個人了。
這樣的認知,讓凌祈宴心口飽脹,壓抑不住的歡喜,更忍不住想笑。
正胡思亂想間,一隻白如雪球的獅子狗突然從外殿躥進來,到他面前蹲下,伸出舌頭搖頭擺尾。
凌祈宴回神,盯著瞧了一陣,覺得有趣,叫人進來問:「這狗哪裡來的?」
宮人回答他:「是陛下說送給殿下的。」
凌祈宴頓時樂了,完全沒想到溫瀛會這般心血來潮,大婚之日送只小狗給他。
他伸腳去逗弄那乖順的小狗,十分高興,這狗很像他小時候養的那隻,可惜他原來那隻被凌祈寓那個畜生給弄死了,他從前只順嘴與溫瀛提過一句,沒曾想他的皇帝陛下竟記下了這樁事。
溫瀛回來時,凌祈宴已將那小狗抱到了身上玩。
溫瀛走近他,凌祈宴抬頭,上揚起唇角:「窮秀才,你怎麼想到送我這個啊?」
「喜歡麼?」
凌祈宴眉開眼笑:「你送的,當然喜歡。」
溫瀛點點頭:「它的名字,小狗蛋。」
凌祈宴一愣:「它叫小狗蛋?」
溫瀛一本正經地解釋:「是,你說的,想要小狗蛋,它就叫小狗蛋。」
凌祈宴放聲大笑。
溫瀛擁著他在榻上坐下,凌祈宴躺進他懷裡,依舊樂不可支:「我說要小狗蛋,你就真給我弄了這麼個狗蛋來?」
「這樣的小狗蛋不好?」
被溫瀛幽沉的雙眼盯著,凌祈宴又想笑了,趕忙點頭:「好,陛下說好就好,再沒更好的了。」
溫瀛叫人將小狗蛋先帶下去,低下聲音:「你喜歡就好。」
凌祈宴原本還想揶揄他幾句,見他這般認真,反倒不好意思說了,抬手環住了溫瀛脖子:「窮秀才,你可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溫瀛摸了摸他的鬢髮,低頭去親他。
嗅到溫瀛呼吸間的酒香,凌祈宴輕聲抱怨:「陛下背著我在外頭喝了不少酒吧,那些臭老頭肯定逮著陛下猛灌你,我也想喝酒,合卺酒,我們都還沒喝。」
溫瀛抱著他親了幾下,叫人上來酒水和飯菜,凌祈宴一整日都沒怎么正經吃過東西,也確實餓了。
他狼吞虎咽、風捲殘雲地掃蕩了半桌子菜,最後打著飽嗝端起酒杯:「來,窮秀才,我們喝合卺酒。」
找著藉口喝了一杯又一杯,半壺酒下肚後他又醉了,迷迷糊糊地趴在溫瀛懷中說胡話,翻來覆去地說著喜歡他,要跟他生小狗蛋。
溫瀛默不作聲地聽著,叫人送進熱水來,親自伺候凌祈宴更衣梳洗,就像這些年他早已做習慣了的那樣。
無論他是何身份,他永遠都樂意做這件事。
凌祈宴的眼眸在燭火中泛著溫潤的光,盛滿的儘是對溫瀛毫不掩飾的喜愛和傾慕,被抱坐到溫瀛身上,他攀附著他的肩膀,熱切地吻上去。
被凌祈宴像小狗一樣毫無章法地舔了一陣,溫瀛抬手按住他後腦,將人抱回御榻上,一手扯下紅紗帳。
最情熱難耐時,凌祈宴在溫瀛懷中,陛下、夫君、窮秀才地胡亂喊他,溫瀛停住動作,喉結上下滾動,額上滑下的熱汗滴落到凌祈宴的唇上,他無意識地舔了舔,腿肚貼著溫瀛的腰輕輕蹭動:「別停。」
溫瀛一聲喘,又一次吻住他。
後半夜,沐身後換了身常服,溫瀛牽著凌祈宴走出興慶宮。
仲夏夜,月色皎潔,星橋正遠綴夜空。
因皇帝大婚,宮中徹夜點燈,庭燎燒空、火樹琪花,處處金窗玉檻。
星與火交錯,飄飄渺渺的樂曲聲纏綿不止,天上人間,恍若一處。
他們走上皇宮西側的望天台,抬眼便能看到佇立在西城門邊那巨大的燈輪,在夜色中璀璨奪目至極。
城門上有煙花沖天而起,炸開成無數金色星雨,漫天而下。
凌祈宴仰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身後人的呼吸就在耳畔:「好看麼?」
「嗯!」
這般壯觀的金色星雨,還是溫瀛特地叫人放給他看的,怎可能不好看。
「以後每一年今日,我都叫人給你點燈放煙花。」
凌祈宴笑著睨他一眼:「陛下,你這樣,該被人說奢靡了。」
「你不喜歡?」
凌祈宴想了想,誠實道:「太喜歡了。」
「好。」
他不再多言,安靜擁著凌祈宴,與他一起在這皇宮至高處,看盡星河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