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屆大學生的第一個學期,只有短短三個月,眨眼就結束了。
英語是最後一場考試。
程遙遙看了眼窗外天色,唇角帶著不自知的甜笑。
考場上,不少學生看著她失神,更有年輕老師不斷從其他考場跑來圍觀她。
程遙遙渾不在意,低下頭寫卷子。英語是她最擅長的一個學科,一連串漂亮的英文字從她筆下流瀉而出。
程遙遙寫完卷子,又檢查了一遍。當收卷鈴聲響起時,她迫不及待地交了卷子,第一個跑出了教室。
秦洋洋幾個從後面追上來:「遙遙,遙遙等等!跑那麼急做什麼?」
程遙遙按捺住雀躍,停下腳步等她們:「哪有急。」
程遙遙抱著書,室友們將她圍在中間,隔開了大部分同學的目光。
這一陣《迢迢》火遍上海,著實為程遙遙惹來不少狂蜂浪蝶。謝昭跟她不同系,總有些課是不重疊的。每天上下課都是室友陪著,直到謝昭親自將她接回去。
學校體恤程遙遙的情況,特別准許她最後兩個星期可以在宿舍自行複習。
這兩天考試,程遙遙才重新回到大家的視線中。饒是如此,考試的時候也有年輕老師特地跑來教室看她。
回到宿舍後,秦洋洋往床上重重一躺:「哎!可累死了我,複習的這兩個星期我可都沒睡過一個好覺!」
響應聲此起彼伏。
趙牧收拾著凌亂的宿舍,這些天大家都沒心思收拾,書和學習資料堆滿了桌子。她道:「哎,你們考完試有什麼安排?」
李衛紅道:「這個學期才三個月,回家的車票太貴了,我跟蔣玲打聽好了,去私營罐頭廠打臨時工。」
王希兒聽了,道:「哎,那罐頭廠工錢高嗎?我也想留下來。」
蔣玲搶著道:「按件算工錢,聽說熟練的一個月能賺好幾十塊哪。」
「唉呀媽呀,比我爸工資都高了!」王希兒激動道。
趙牧則謹慎道:「靠譜嗎?」
「怎麼不靠譜?現在私營企業那麼多,常常招臨時工。」
只有王旭丹道:「可小川他爺爺奶奶想看孫子,我跟對象想帶他回老家呢。」
秦洋洋極力勸說:「別回去了!暑假請你們去我家玩兒!哎,遙遙,你別打扮了,你快表態呀!」
程遙遙回過神來,道:「我?我……我不回去的。聽說現在長途火車非常不安全,攔路砸車窗搶劫、搶孩子、拐賣婦女的特別多。」
謝昭前陣子回了趟鄉下,中途火車在一個小站停靠時,就有當地人砸窗戶搶東西,謝昭鄰座的一對父女穿戴講究,被人搶了個精光。要不是謝昭出手相救,那姑娘都要被扯出窗戶了。
聽完程遙遙的話,姑娘們一陣心驚肉跳,紛紛道:「那我不回去了!咱們就在宿舍住著,還有個伴兒!」
趙牧樂觀道:「對,咱們打工去,干一個暑假,把下學期的生活費都賺出來了。」
這群年輕姑娘們感情好,本來就捨不得分開,此時有說有笑地討論起找暑假工的事情來。
程遙遙道:「你們別去罐頭廠,那兒太累了。我過幾天幫你們打聽打聽,找個輕鬆的活兒。」
大傢伙更高興了。趙牧提議道:「宿管阿姨回家了。咱們今晚在宿舍煮火鍋吧?去校門口買點青菜和粉絲?」
秦洋洋則道:「煮什麼火鍋啊!咱們下館子去吧?」
大家既然決定不回家,好幾塊的車票錢都省下來了,紛紛贊同。
只有程遙遙道:「我今天約了謝昭,改天吧。」
程遙遙對鏡照了照,她今天著意打扮了一番,穿了條剪裁別致的紅色連衣裙,烏黑髮絲別著枚珍珠發卡。程遙遙烏髮雪膚,明眸皓齒,穿上這鮮艷顏色更是美艷不可方物,叫人移不開眼去。
她笑吟吟轉了一圈,惹得室友們大加讚美。
秦洋洋道:「遙遙,你平時天天跟謝昭膩在一塊兒,今天怎麼也不能缺席宿舍聚會了!」
程遙遙桃花眼波光流轉,遞過一個眼風:「今天不一樣。我要去辦一件大事。」
秦洋洋楞了半天,捂住臉大叫:「你說話就說話,別拋媚眼兒啊!」
程遙遙拎起手包跑到門口,又道:「今晚我不回來了!」
「你回家啊?」趙牧操心道,「你要注意安全。」
宿舍人都知道程遙遙家是上海的,也沒多想。
「嗯。」程遙遙點點頭,別墅就是她家。
秦洋洋追問道:「你今天有什麼大事啊?」
「等回來告訴你們!」程遙遙拋個飛吻,跑了。
程遙遙走到經濟系樓下等謝昭。考完試的學生們勾肩搭背地跑出來,這兒是出了名的和尚系,周圍各種驚艷火熱的目光都飄向程遙遙,她背過身去,靠在柱子上。
男同學們大都識趣,不識趣的也在程遙遙這兒碰了釘子,又被謝昭約談過。此時除了視線火熱地多看幾眼,或者小聲談論幾句外,也沒人來騷擾程遙遙。
程遙遙等得無聊,拿出手包里的小鏡子檢查妝容。她垂下天鵝頸,照著完美無瑕的臉,鏡子裡多了個身影。
「你……」話一出口時程遙遙就覺出了不對,來人身上的氣息與謝昭截然不同,可還是控制不住說完:「來了……」
一個不認識的男青年站在程遙遙跟前,眼神狂熱而古怪:「沈寄秋。」
程遙遙不自覺後退了一步,眼神四下尋找。
剛才還人來人往的蘇聯式紅磚教學樓前,居然只剩她一個。
男青年注意到她的眼神,急切靠近道:「你別怕。我叫徐紅星,我沒有惡意!我就是想跟你做個朋友,認識你一下。」
面前男人狂熱的眼神,讓程遙遙回想起半年前在甜水村後山發生的事。
程遙遙後背緩緩升起一股冷氣,面容緊繃,微擰眉頭看著面前明顯不正常的人。
徐紅星滔滔不絕,說著他對「沈寄秋」的喜愛和迷戀,他語速飛快而沒有邏輯,唾沫星子都要噴到程遙遙的臉上。程遙遙強忍著害怕,道:「謝謝……謝謝你的喜歡。時間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程遙遙說完,轉身繞開他就往外走。
「等等!」徐紅星跑到程遙遙跟前攔住她,緊張地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真的非常喜歡你!不信你看!」
徐紅星從口袋裡掏出一大把票根捧到程遙遙面前:「沈寄秋,我看了好多場《迢迢》,都是為了你看的。你看,這裡有二十八張票,上海每個電影院上映的每一場我都看了……」
那雙手背上層層疊疊的都是傷口,散發著腐臭味。
程遙遙險些尖叫出聲,俏臉煞白地瞪著他:「對不起,我約了人,我現在得先走了。」
她天生面容偏於冷艷,這幅神情在徐紅星看來,卻是高高在上的傲慢。
徐紅星的臉忽然漲得通紅猙獰,青筋暴起:「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這麼喜歡你,我為了買電影票把學費都花光了,沈寄秋,你真讓我失望……你別跑!」
程遙遙趁著徐紅星分神,一矮身跑下了台階。冷雨瞬間澆濕了衣裳,讓她邁腿都費勁。
徐紅星咆哮著追了上來:「你別跑!沈寄秋!」
雨幕里光線混沌,熟悉的校園變得陌生而可怕。程遙遙胃部發緊,甜水村後山上男人渾濁淫邪的目光,程諾諾惡毒的笑都浮現在眼前。
一隻手狠狠抓住她的胳膊,徐紅星的聲音帶著癲狂笑意:「抓住你了。」
程遙遙心中發冷,緊緊閉上眼,喊出心裡最想見到的人:「謝昭……」
一道穿破雨幕的風聲掠過耳畔,徐紅星一聲慘叫,程遙遙的胳膊被鬆開了。
灼熱結實的懷抱將雨水與恐懼隔離開來,磁性嗓音落在頭頂:「妹妹,沒事了。」
程遙遙緊緊埋在謝昭懷裡,緊繃神經奇蹟般鬆弛下來,她嗚咽地叫了聲:「謝昭……」
「對不起,我遲到了,嚇壞妹妹了。」謝昭大手一下一下順著她烏黑髮絲。
一群男生也沖了出來。見到這情景哪有不懂的,都憤怒地聲討流氓,謝昭的幾個室友圍著他們關心道:「嫂子沒事吧?對不住啊,剛才謝哥幫我點忙耽擱了。」
「弟妹沒嚇著吧?」
程遙遙眼角發紅,從謝昭懷裡抬起頭來,卻見謝昭的室友們都圍在旁邊,關切地看著她。
程遙遙委屈巴巴又把臉藏回謝昭懷裡,一副被嚇得花容失色的模樣。
熱血青年們怒火萬丈。謝昭這個嬌滴滴又貌美如花的對象,可是他們全校男生心中的女神。今天居然被一個流氓給欺負了?
徐紅星挨了謝昭重重一拳,口鼻出血地滾在泥水裡。他艱難地爬起來,就瞧見他心目中如天上月的人,正埋在謝昭懷中,親昵得旁若無人。
徐紅星雙目赤紅:「沈寄秋!你……你怎麼能這麼恬不知恥!」
謝昭一個東北室友抬腳就把他蹬到地上:「你找死呢!敢這麼跟我們嫂子說話!」
「呸!我是程遙遙,不是沈寄秋。你分清現實和電影好不好?」程遙遙抖擻起來,向謝昭告狀道:「那個神經病剛才嚇死我了,他還追我……」
謝昭摟緊她:「嗯,嚇壞妹妹了。」
謝昭幾個室友圍著徐紅星,沖謝昭道:「謝昭,你帶著嫂子回去,這小子交給我們了。」
謝昭沉聲道:「你們別動手,我來。」
謝昭脫下襯衫蓋在她頭上,嗓音溫柔:「妹妹,去那邊避一下雨。」
「你別……別弄出人命。」程遙遙小聲道。
謝昭胸腔震動,帶了點笑:「放心。別回頭。」
程遙遙聽話地背過身去。
謝昭只穿著一件被雨水打濕的白背心,勾勒出結實精壯的背肌線條。
他一步步走向徐紅星,雨水打濕了他狹長眉眼,顯出與平時截然不同的冷酷陰鷙。
剛才還凶神惡煞的徐紅星,在面對著比自己強壯高大的謝昭時,坐在泥水裡不斷地往後蹭:「你……你要幹什麼?」
風雨大作,天邊雷聲滾滾,偶爾的慘叫聲與拳腳擊打聲也被風雨蓋了過去。
眾人默默圍觀著。在這個流氓罪要吃槍子的年代,可沒人會同情這種欺負女人的渣滓。
直到徐紅星被打得差不多了,學校保衛科才姍姍來遲:「聽說這裡有人耍流氓!」
程遙遙在謝昭的陪伴下,去公安局提供了口供。
公安局的人一看徐紅星就道:「是你小子啊!」
原來這徐紅星是滬大的工農兵學員。平時除了內向孤僻外也沒什麼毛病,直到前陣子他們宿舍丟了好幾回錢,徐紅星又屢屢曠課。在他兜里搜出室友失竊的手錶後,他就被學校開除了。
當時審訊時徐紅星死活不肯說出盜竊的原因,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這年頭還沒有追星一說,看著為了一個電影角色瘋魔的徐紅星,大家都有些震驚。
一個中年公安唏噓道:「至於嗎?再喜歡電影裡的角色,也不能跟現實混淆啊。」
話音未落,幾個年輕公安你推我我推你,忸怩著對程遙遙道:「請問……能給我們簽個名嗎?」
中年公安:「……」
程遙遙將濕漉漉髮絲撩到耳後,猶帶雨水的臉美艷不可方物:「行。」
七八本牛皮筆記本立刻送到程遙遙面前,中年公安也趕緊把筆記本塞了進去。
程遙遙一一簽下自己的名字。
謝昭忽然猛地站起身來:「幾點了?!」
大家下意識看向牆上的鐘:「哦,五點二十了。」
程遙遙也驚叫道:「糟了!」
謝昭直接拉住程遙遙的手,兩人拔腿就跑。嚇得公安追了出來:「怎麼了怎麼了?」
謝昭丟下一句:「我們要去領結婚證!」
外頭大雨傾盆,高大英俊的青年牽著漂亮姑娘在雨中狂奔而過。門店裡抄著手打盹的店員瞧見這影子一閃而過,還以為自己做了夢呢。
夏天的大雨讓人昏昏欲睡。民政局工作的大媽見外頭雨勢這麼大,收拾好東西準備下班。
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了。風聲帶著雨水湧進屋裡,只見一個英俊高大的小伙子抱著個漂亮姑娘闖進門來,嗓音都喊劈了:「我們要領證!」
兩人淋得渾身濕透,站在櫃檯前一會兒工夫,地磚上集了一灘水。
可那青年冷峻的臉上全是笑,在背心上使勁兒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將那張蓋章的結婚證接了過去。
大媽重新收好章子和印泥,沒好氣地笑道:「要不是看你們這對小夫妻長得漂亮,我才不給你們重新開鎖。」
謝昭只剩下笑,掏出一大把帶著水的糖:「謝謝,謝謝您。」
大媽笑道:「行啦,沒見過你們這麼心急的,淋著雨跑來領證兒!趕緊回家,別把嬌滴滴的姑娘凍壞了。」
謝昭低頭一看,程遙遙果然凍得小臉蒼白,忙將程遙遙抱起:「走,我們回家。」
大媽在背後喊:「結了婚也不能當眾摟摟抱抱!哎,現在的年輕人!」
謝昭抱著人出門,在街邊打了一輛黃包車。得了兩塊錢的車夫賣力地奔跑著,沒一會兒就將兩人送到了別墅區。
別墅經過修繕,早就煥然一新。嶄新的地毯留下了一連串帶水的腳印,直奔上二樓。
推開臥室門時,謝昭頓了一下。
程遙遙見他停在門口不走,伸手按亮了燈,抬頭道:「怎麼了?」
隨著燈光亮起,程遙遙愣住了。
無數鮮紅玫瑰花瓣灑滿了房間,梳妝檯、桌面、床邊乃至地面,都擺著未曾點燃的蠟燭。
西式大床上鋪著雪白床單,更是灑了無數鮮紅玫瑰花瓣,擺成一個愛心模樣。
程遙遙慢慢轉頭,看著謝昭近在咫尺的眼:「什麼時候準備的?」
「……蠟燭沒點燃。」謝昭顯然不擅長做這種事,狹長眼眸避開去,耳根透出一點紅,「你……你以前提過,結婚時要有玫瑰花。」
程遙遙早就忘了自己何時說過這句話,又被謝昭牢牢記在心裡,默不作聲地為她實現。
她盯著謝昭那點微紅耳垂,歡喜地親了一口:「謝昭大笨蛋。」
謝昭陡然一顫,渾身肌肉剎那間都緊繃起來,連濕漉漉衣裳也阻隔不了那滾燙熱度。
那雙狹長雙眸也定定看了過來,變得幽深炙熱。
程遙遙打了個噴嚏。小小聲,像貓咪一樣。她捂著鼻子:「我好冷。」
謝昭回過神來,生生忍住奔騰的慾念:「浴室有熱水。先洗澡。」
程遙遙被放在洗手台上,看著謝昭彎身給浴缸放熱水。
這房子建造得窮奢極欲,浴缸足足能容納下兩三人。邊上擺著一堆印著洋文的洗浴用品,也有精油,全是程遙遙平時喜歡用的,也不知道謝昭什麼時候準備下的。
謝昭熟練地往水裡加了幾滴玫瑰精油,伸手試過水溫,滿浴室蒸騰起曖昧而醉人的香。
謝昭直起身來:「水好了,快洗吧。」
他背對著程遙遙,正要走,後腰忽然被一個柔軟觸感踢了踢:「你抱我下來。」
謝昭陡然回過頭去,燈光里,濕漉漉的程遙遙坐在洗手台上,烏髮披在肩頭,裙子緊貼著窈窕曲線,一雙纖細筆直的小腿晃啊晃,像香艷話本里勾人魂魄的妖精。
這活色生香的小妖精忽然伸出腳,雪白腳丫在他眼前晃了晃,嬌聲嬌氣道:「我腳疼。」
那腳丫瘦不見骨,瑩潤如玉,水珠滾動其上,像才剝出的荔枝肉,輕輕一碰就要冒出甜蜜汁水來。
謝昭耳邊轟隆作響,渾身血液都往頭頂上沖。恍惚間置身山野間,嬌滴滴嗓音對他哭:「我被蛇咬了,快幫我吸蛇毒。」
那天真而香艷的風情在他的夢中重演過千萬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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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改了千萬遍!本來想把洞房放在結局,所以一直在調整結尾的劇情,但思來想去還是按照我的初心走!你們最期待的東西別問,寫了我會告訴你們!
感謝在2020-01-0823:56:38~2020-01-1401:29: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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