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跑掉,好像會顯得自己是做賊心虛。她沒有什麼可心虛的,她都準備走了。
溫嶺遠準備去一趟便利店,就在街口,很近,因此他沒有穿外套,只穿一件襯衫,手裡拿著一把長柄傘。
「你沒帶傘?」
即便有逞強的心情,見到溫嶺遠的一瞬間,也只剩下不肯宣洩的委屈了。那有什麼的,她是喜歡他,可是不覬覦他,連見面都不許了嗎?世界上沒有這樣霸道的道理。況且她都拿了蘇昱清做擋箭牌,他一定相信她已經走回正途。
寧樨點頭。
溫嶺遠把門打開,請她進去躲雨。
池小園已經下班了,安靜的青杏堂,有一種灑掃一清的潔淨氣息。
走到員工休息室之後,寧樨卻不肯再往前走,她一身雨水,要弄濕剛剛擦乾淨的木地板。
「你在這裡等一下。」溫嶺遠傘收起來,靠牆立在走廊里,人往前面去了。
四月的天氣已經不冷,只是衣服被雨水淋透,沉重地纏著皮膚。她沒有客氣,從置物架上尋到空調遙控器,將暖氣打開。很久沒有開過,暖風裡混著一股灰塵的氣息。
溫嶺遠再回到休息室,拿著兩方乾燥的浴巾和吹風機。
寧樨披上浴巾吹頭髮的時候,溫嶺遠燒了一壺熱水。在休息室的抽屜里找到池小園常喝的那種白桃果茶,沖泡了一小壺。
溫嶺遠在她對面坐上,手臂放在桌面上,「出什麼事了?」
「……有那麼明顯嗎?」
「有一點。」
寧樨小口喝著釅熱的果茶,「……小雨跟我絕交了。」
溫嶺遠笑了聲。
寧樨忍不住瞪他,「你笑什麼?」
「抱歉……只是,『絕交』這個詞讓我覺得很懷念。這是小孩子的特權。」
寧樨不想糾正他,自己還差半年就到十八歲了,「我已經沒有辦法了,學校碰到想跟她說話,她也不理我。」
「我能問是因為什麼事嗎?」
「我不想告訴你。」
溫嶺遠並不會因為她的無禮被冒犯,他只是想了想說,「我一般,會在所有辦法都嘗試過也仍然無效的時候,才會說已經沒有辦法了。」
「你是說……我應該死纏爛打打嗎?不行就一哭二鬧三上吊?」
「你要自己做決定,如果你認為值得。」
「小雨當然值得。」寧樨已經坐不住,放下茶杯,摘下浴巾,「我要走了。」
「我幫你打車,車到了你再出門。」
寧樨沒有拒絕,「我不回家,我要去找小雨。」她報上蘇雨濃家的地址。
排隊十幾個人,大概要等十幾分鐘,寧樨坐回椅子上。
找到解決問題的希望,寧樨有多餘精力關注溫嶺遠。
兩個月沒有見,他沒有太大變化,只有頭髮短了一些,發梢有一種似乎剛剪過沒多久的規整。
這間員工休息室也沒有太大變化,連因為下雨而泛起霧氣的玻璃窗,都和那天晚上吃海底撈是一樣的。
寧樨沒有問他和鍾映怎麼樣了,婚禮籌備到哪一步,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除非是想彰顯自己確實真的已經放下。
還好,溫嶺遠也沒有問她和蘇昱清的事,這是他性格使然,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
倒是問了她藝考的結果,她說:「可能還好。如果文化課考試也能順利的話,我應該就能滿足阿婆回老家的心愿。」
「不說加油了,我認為你可以做到。」
這句話,有一點像一場對話的結束語,使寧樨語塞,沒有第一時間找到下一個話題,只好沉默下去。
好像沉默也沒有什麼,因為有雨聲。
她把身體偏轉一點,看著玻璃窗上蜿蜒而下的水跡,假裝自己在聽雨,其實是在捕捉空氣里,溫嶺遠呼吸的聲音。
憂鬱又清冷的雨夜,她希望車叫不到,最好雨也不要停。
被溫嶺遠手機的提示音打斷,車已經叫到。
等快要駛到青杏堂,溫嶺遠站起身說,「走吧。」
「你不要送我。」寧樨站起身。
溫嶺遠將她送到門口,告訴她車牌號。她要走,溫嶺遠又叫住她,把立在牆根的雨傘拿上遞過去,「拿上傘。」
「你自己不用嗎?」
「有多的。」
寧樨撐起傘,低頭走進雨中,再回頭說再見。
溫嶺遠點了一下頭,叫她注意安全。
計程車等在路邊,打車雙閃燈,寧樨踏著雨水小跑過去。透過沾上水珠的車窗玻璃往外看,那扇門已經關上,仍漏一點燈光。
她覺得自己沒有那麼難過了,好像,溫嶺遠就是她的長效止痛藥,見一次,可以管上好久。
-
寧樨存過蘇雨濃父母的電話號碼,為了以防萬一。
在樓底下,她打給蘇媽媽。蘇媽媽對這一通電話感到意外,似乎她還不知道兩人鬧彆扭的事。
蘇媽媽把電話交給了蘇雨濃,未免蘇雨濃直接掛掉,寧樨開門見山說:「我現在在你家樓下,如果你不下來見我,我就一直等。」
蘇雨濃把電話掛了。
寧樨把長柄傘的傘尖支在地上,轉動著傘柄,旋出一串水花。
夜已經很深,又是下雨天氣,整個小區安靜得聽不到一點人聲。寧樨身上的衣服快要被體溫熨干到七八成,代價是接連不斷的噴嚏,和顯然註定逃不過的一次感冒。
所幸,蘇雨濃沒有讓她等太久,頂多十五分鐘。
樓下門打開,蘇雨濃睡衣外面披著一件開衫,沒好氣地對她說:「我都要睡覺了!」
寧樨只是望著她笑了,「哇,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
「……」
寧樨進屋,蘇媽媽驚訝她衣服都是濕的,推她趕緊去洗個澡。
「我先跟小雨聊一下……」
蘇雨濃還是冷著臉,「你先去洗澡,我又不會跑。」
蘇雨濃家的浴室,是日式的三間隔離,更衣室在正中,擺放洗衣機,左邊是廁所,右邊是淋浴間。
寧樨在沖熱水澡的時候,蘇雨濃走進更衣室,忙活了一會兒,說:「衣服給你放在洗衣機上了。牙刷在流理台上,沒開封的那把就是。」
是一身洗淨的睡衣,粉底白兔子圖案。
寧樨換上以後吹乾頭髮,刷了牙,借用蘇雨濃的洗面奶洗臉。她的洗面奶有一種好聞的青瓜香味,寧樨把品牌記下來,準備和她買同款。
全部洗漱完畢,走出浴室,等在客廳的蘇媽媽給她泡了一杯板藍根,催她喝下,再讓她給家裡打一個電話,今晚就在這裡留宿。
「我知道了,阿姨您早點睡。」
蘇媽媽笑說:「你去臥室吧,我來關燈。」
寧樨走進蘇雨濃的臥室,緩緩掩上門。
蘇雨濃還在看書,書桌上攤著歷史教材。沒有多餘椅子,寧樨猶豫一下,直接坐去床邊。
寧樨道歉:「對不起。」
蘇雨濃頓一下,手指捲住了書頁的頁角,「又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麼要道歉。」她稍微想想這事兒就不可能是寧樨主動,只是難受到抗拒接受一切外部消息,並且幼稚地將所有都遷怒於寧樨。
「我應該早點告訴你,其實第一次見面,姚占雲就找我要過微信號。我怕是自己多想,就沒有跟你說。」
「你不知道,」蘇雨濃緩緩地說,「那天我在他車上看見藥房的袋子,那裡面裝著一瓶枇杷膏,我也是跟自己說,不要多想,結果……」
「……其實,那輛特斯拉不是姚占雲自己的,是他借的。」
蘇雨濃轉頭看她,睜大眼睛,「……真的?」
寧樨點頭,「我無意間聽到,他跟人打電話。你不知道我有多糾結,想告訴你真相,又怕你難過。要是早知道你反正都是要難過的,不如直接就告訴你了。我發誓,我真的對姚占雲一點、一點、一點心思都沒有。如果不是因為你,我都不想承認他帥,他鼻頭也太大了吧……」
「原來你也覺得他鼻頭大……」
詭異地沉默一霎,蘇雨濃短促笑了聲,低頭撥弄著手指,「還能怎麼辦,再丑也是初戀。」
「可是他很渣。」
「再渣也是初戀。」
「……你的言情小說都白看了!」
「……」
「我希望你找一個,覺得你穿lo裙和JK制服都可愛的人,姚占雲真的真的不配你為他委曲求全,明明你是微博十萬粉絲的畫手大佬,粉絲排隊求翻牌的……」
蘇雨濃噗嗤笑出聲,「……我也要跟你道歉,我不該那麼說你,我知道你不是。」
蘇雨濃合上書,關上檯燈和頂燈,鑽進被子裡。
黑暗裡寧樨才說得出肉麻的話,「我這兩周覺得活著好沒意義,你明明知道我就沒有幾個特別特別在乎的人。」
「那我問你,我和溫嶺遠,你會選誰?」
「當然選你。溫嶺遠輪得到我選嗎?」
蘇雨濃抄起星黛露的毛絨玩具打了她一下,笑說:「我現在最討厭別人油嘴滑舌。」
「我明明是真心實意——話說,如果我不來找你和好,你會找我嗎?我覺得你不會,我第一次知道,你這個人好狠的心。」她把最後這句話說得很浮誇,像三流電視劇的女主角。
蘇雨濃瞪她,又想到黑暗裡她看不見,「說得好像我朋友多到可以隨便丟棄一樣。」
寧樨笑出聲。
可能真的要感冒了,寧樨喉嚨開始疼,這一般是她感冒的前兆。
蘇雨濃問:「說起來,你還在惦記溫嶺遠嗎?」
寧樨打起精神,「怎麼說呢。你看,學校里好多女生說我是『慣三』,專門插足別人的感情。你知道我有多冤,有一些根本就是背鍋。現在,終於有一個絕佳的機會,讓我乾脆把這個稱號坐實,我卻一點也不想這樣做。我祝福他和鍾映白頭偕老,認真的。」寧樨把臉埋在枕頭裡。仿佛是趁著前幾日天晴剛剛曬過,枕套有一股乾燥好聞的味道。
「我就不信你敢參加他們的婚禮。」
「我為什麼要參加,意念祝福就夠了。不要為難我,我又不是奧斯卡影后。」
雨聲沙沙,催人入眠。
半夢半醒的時候,寧樨想,上一次堅持兩個月,這次爭取延長一倍。四個月,八個月,十六個月,三十二月……
會有那麼一天,她不用去見他,他不再是她的止痛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