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是陸氏集團的陸總!」
「真的嗎?好年輕好帥啊!」
「他怎麼突然來了?」
……
幾聲小幅度的議論後,弄明白眼前的場景,整個片場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
陸慎身材高大,渾身的寒冷被裹在黑色西裝里,幾乎化不開。
偏他全身上下還透著股清高和矜貴,讓人連吐槽的話都不敢說。
桑白站在原地,就那麼看著他。
都是圈裡人,誰不知道桑白和陸慎的關係。
最近陸慎和文嵐的新聞傳的沸沸揚揚,都還以為兩人掰了。
看架勢倒像是在鬧矛盾。
桑白呼吸起伏不定。
他憑什麼還這麼理所應當地喊她過去?
她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把手裡拎的包扔給麥子,走過去。
製片人宋奇站在陸慎旁邊,賠笑:「這是我們投資人陸總,今天過來探班。」
哪用得著他介紹。
桑白知道這片子陸氏集團也投了幾千萬,是第二大資方。
她沒刻意躲著陸氏投資的片子,因為陸氏投的片子實在太多,她躲也躲不過。
桑白點點頭,冷冰冰道:「陸總,有何指教?」
這些天日夜思念的臉終於出現在面前。
她幾乎沒什麼變化,妝容很淡,鼻尖上那顆痣被遮得淺了層顏色。
她視線直直落在他身上,毫無躲閃,跟之前的乖順也全然不同,多了幾分倔強和凌厲。
陸慎跟她目光在空氣中相交。
他這些天忙得很,還出了趟差,特意抽出一天時間來找她,沒想到剛巧撞見剛才那一幕。
才離開他幾天,就敢拍吻戲了。
陸慎微眯起眼,沒再看她,轉頭跟宋奇說:「刪掉這場吻戲或者找替身。」
宋奇一怔。
想起來圈子似乎有這個傳言,陸慎是不許桑白接吻戲的。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耳邊先後響起桑白和夏桐的聲音。
「不行!」
陸慎看著桑白,按捺住心裡的衝動,沉聲:「桑白,我說不許。」
桑白咬唇:「陸總是不是忘了?我們早就分手了。」
她聲音清脆,像是毫無顧忌地吐出「分手」兩個字。
仿佛他對她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陸慎周身的氣息更冷,他冷笑:「發條微信就想分手?」
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顧的語氣。
仿佛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這麼多年來的忍受終於在這一刻爆發。
桑白驀地抬頭,看著他:「行,那我現在正式當面通知你,我要跟你分手,聽懂了嗎?」
她揚起下巴,挑戰般看著他。
「從今往後,我不再是陸總的女朋友,這樣,可以拍吻戲了?」
周遭瞬間響起了幾聲很克制的驚呼聲,但在瞬間安靜下來。
兩人就這麼站著,呈對峙之勢。
她的聲音清透有力,傳到了幾乎每個人的耳中。
陸慎從沒見過這樣的她。
她在他面前向來是乖順的,此刻卻是帶著刺。
陸慎握緊雙拳,下唇抿成一條直線,片刻後,他用力扯住桑白手腕往外走。
「跟我來。」
眾人自動讓出一條道路。
男人本來力氣就大,陸慎又是練過的。
桑白簡直毫無反擊之力,被他一路牽著走,只能喊:「陸慎,你放手。」
陸慎停下腳步,沉聲:「你是想讓我抱你去車裡?」
他眼神冷淡,淺棕色的瞳孔微微有些放大。
桑白甩開他的手:「要談去我的車裡談。」
誰知道這人又會發什麼神經,還是她的車安全。
陸慎深吸了口氣:「行。」
兩人上了桑白的保姆車,關上門,相對而坐。
桑白冷聲:「陸總要說什麼,說吧。」
她翹起腿,看著窗外,一臉抗拒的表情。
陸慎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我不同意分手。」
「不同意?」桑白笑了,她都走一個禮拜了,這人來跟她說不同意分手?
仿佛知道她的想法,陸慎難得解釋:「我沒來及時找你,也是希望你這幾天能冷靜一下我們再談。」
桑白雙手抱肩:「我很冷靜,提分手的時候也是。陸總既然當初為了文小姐隱瞞——」
陸慎打斷她:「你沒看到澄清函嗎?我跟文嵐當初只是——」
「我不想聽。」桑白別過臉,聲線發顫,「陸總跟文小姐的事與我無關。」
她隱約知道他發了條跟文嵐的澄清聲明,麥子要給她念的時候她聽都沒聽。
桑白一張臉蒼白得沒有血色。
陸慎緩緩嘆了口氣,喊她:「桑桑。」
桑白愣了下。
記憶里,他幾乎從未這樣喊過她。
他似是有些疲倦,揉了揉眉心,說:「是文嵐在炒作,我從來沒跟她談過,更別提什麼談婚論嫁。」
「幾年前我剛接手陸氏,資金鍊斷裂,跟文嵐的父親談了一筆商業合作。當時文嵐剛進演藝圈,想立個『富家千金是很多男人心中白月光』的人設,那邊提出個條件,希望我能配合拍幾張照片。我當時單身,無所謂,就答應了。」
他向來不是喜歡解釋的人,也覺得過去的事情沒必要讓桑白知道。
但此刻,他極為耐心地一點一點跟她解釋。
「真的只是去幾個地方拍了幾張照片而已,遊艇的照片是後來跟文嵐父親在談生意,他們一家人恰好想出海玩,就一起了。
「至於在香港機場那張照片,我是去接秦侯,不知道她也在。
「跟你在一起後,那些照片我就讓人刪了,沒想到會再爆出來,這些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了,我跟你保證。」
他最後說,「我沒碰過她。」
信息量有些大,桑白一點點慢慢消化。
他的意思,是她誤會了?
桑白把腿放平,在腦海里回想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似乎他的解釋也說得通。
他跟文嵐那些緋聞,除了那幾張照片,其餘全是文字腦補而已。
只是當時他一直不肯見她,砍了她的角色,再加上她聽見林睿誠那句「你跟女神過去的事」,才導致她誤會了。
她情緒稍微平靜幾分,問:「那文嵐鼻尖上那顆痣跟——」
陸慎蹙眉:「文嵐鼻尖上有痣?」
「……」
看這樣子他連文嵐的樣子都沒在意過。
也就是說,他沒把她當替身。
也對,他要是真喜歡文嵐,她已經提了分手,他沒必要再巴巴過來跟她解釋。
桑白看了他一眼,神色稍稍緩和下來。
陸慎一直盯著她的一舉一動,此刻心底也鬆了口氣。
他指了下身邊的空位:「到我身邊來。」
桑白沒動。
陸慎抿唇,握住她冰涼的手。
肌膚相觸。
有一股暖意傳了過來。
桑白沒躲開。
陸慎低聲:「別鬧了,嗯?今晚回來住。還有吻戲,也別再——」
這句話仿佛醍醐灌頂一般。
桑白倏地觸電般放開他的手。
即便他說的都是真的,她也不想再像以前一樣,過那種時刻小心翼翼地討好他,給他報備角色、行程甚至禮服的日子。
分開雖然只有短短一個禮拜,她從來沒覺得這麼自由自在過。
這麼長久以來一直依附他,她想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起碼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不被控制。
「桑桑?」
看她似乎在出神,陸慎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桑白垂眸。
他的手修長乾淨,骨節分明,皮膚白到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蜿蜒開來。
桑白輕輕拂開他的手。
「那長纓的角色,是怎麼回事?」
陸慎微微頓住。
要怎麼承認他是因為吃醋,不想讓她跟司禾合作,才把角色砍了?
沉默幾秒,他說:「我再補別的角色給你,長纓太性感了。」
桑白有些氣:「但是你明明已經答應了。」
「我反悔了。」陸慎淡聲,不想再讓她糾結這事,「只是一個角色而已,你想要我隨時都可以為你單開一部戲——」
只是一個角色而已。
他難道不知道長纓對她來說有多重要嗎?
家裡每一個版本的《平陽公主》漫畫;長纓的手辦、玩偶;甚至她這四年第一次開口求他,在他眼裡就只是輕飄飄一句「只是一個角色而已」。
這些年,她從沒認真去考慮過跟陸慎的關係。
其實他對她只是占有欲而已,就像看到漂亮的花想摘回家;而她則總覺得當年他幫了忙,她欠他的,又喜歡他那張禁慾到極具攻擊性的臉,迎合他成了習慣。
也許她提分手的契機是他跟文嵐的緋聞,但是現在想想,是她對他的討好、忍耐以及他的理所應當,都達到了一個極限。
即便沒有這件事,她跟他恐怕早晚也會分手。
繚繞的雲霧仿佛被撥開。
桑白從來沒有如此堅定地明白她想要的一切。
她看著陸慎,慢慢吐出四個字:「我要分手。」
陸慎一僵。
車裡安安靜靜的。
只有陸慎手腕上的表指針緩緩跳動的聲音。
像是有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
陸慎遍體寒意。
他意識到,她是認真的。
他問:「就為一個角色?」
桑白搖搖頭:「不是。」
她再次頓住。
仿佛過了很久,但其實也不過一瞬間而已。
陸慎聽見她說:「我在想這些年我們……」
「我不愛你……」桑白閉起眼,仿佛是宣判他的死刑。
「也許從來沒愛過。」
也許有過感激,有過眷戀,甚至在遊艇上還有過一閃而逝的喜歡,但她其實,從來都沒愛過他的。
他應該也一樣吧。
否則不會覺得她是件物品,只想把她牢固地控制在手裡。
他們之間從沒有過真正的愛情。
陸慎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這句話,將他的自尊和驕傲盡數碾碎。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的。
那年桑父出事,他恰好撞見,出手幫忙,心底對她的欲望卻抑制不住地燃燒,無法控制。
他耐心地一點一點地提供幫助,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陪伴她。
那天凌晨,他下了班路過醫院,只是想進去看她一眼,卻看見她淋著雨站在大樹下,臉上的表情蒼白而絕望。
他把她帶回家。
衝動之下,她說在一起。
他明明清楚地知道,當時那種曖昧的情形,可能只是少女的一時衝動和感激之情作祟,不是真的愛情。
他本可以拒絕,但第一次觸碰到她柔軟的肩膀,烏黑的長髮,他只想擁有更多。
像是怕她後悔,那晚他就要了她。
那之後,他極力待她好,卻始終不肯在行為上主動靠近她,甚至自欺欺人地以為,只要是她一直主動,就意味著她是真的喜歡他,是她纏著他。
他怕她離開,要求她隨時報備行程;怕她被別的男人欣賞,要求她連穿什麼都要獲得准許。
他把她鎖在一個金絲籠子裡,只期望她陪他久一點、再久一點。
也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她應該是有點喜歡他的,哪怕是虛與委蛇,也是有那麼一點感情的。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被這句話打破了。
刺眼的光線從車窗外射進來,落在他黑色西裝褲上成了一塊明亮的不規則四邊形。
空氣里的塵埃顆粒也看得一清二楚。
陸慎忽地想起,不久前在香港時,他特意為她買了艘新遊艇帶她出海。
臨走時,似乎也有這麼一道光線照了過來。
她遠遠地跑過來,穿過那道光里的塵埃,牢牢地將他抱住,乖順地說:「我等你。」
這一切,都只因他准許她出演一個角色。
與他毫無關係。
而這四年,也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
陸慎很淡地笑了聲。
「我知道了。」
平靜得讓人詫異。
桑白抬眸。
陸慎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遞到桑白手心:「這個還你。」
桑白握住卡片:「這是我還你……」
陸慎聲音像是毫無情緒:「桑白,這四年我們是什麼關係?」
桑白將卡片握緊。
稍頓,她說:「男女朋友。」
陸慎頷首:「男朋友為女朋友做一點事,不需要計較這麼多。」
「但……」
「還有你的東西,回頭我讓平鵬給你送過去。」陸慎抬手整理了下西裝外套。
珠寶高定那些嗎?
桑白立刻說:「不用了,那些都太貴重……」
陸慎淡淡:「那些東西你都穿過戴過,沒法送別人。你不肯要,是想留著給我當念想?還是說——提分手只不過是你欲拒還迎的手段,你想哪天再回來用?」
「沒。」
他口才太好,桑白幾乎找不出理由反駁。
但她知道這些東西她不能要。
陸慎再度開口:「要麼分手把你這些東西都拿走,要麼繼續留在我身邊,你自己選。」
像是以往控制欲極強的他,讓她做一個選擇。
有那麼很短暫的片刻,陸慎心底燃起了那麼一點點卑微的念想。
很快便破滅了。
她說:「好,東西我都拿走。」
等以後,她再找個法子還回去。
陸慎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伸手去開保姆車門。
車門被拉開一條縫,忽地停住。
桑白以為車門被卡住,想伸手去幫他拉開,還沒來得及動作,車門卻「砰」地一聲重新被合上。
陸慎轉身扣著她雙肩,重重地吻了下來。
疾風驟雨一般掃過她的唇舌。
淡淡的苦味夾雜著薄荷味兒在車內狹小的空間蔓延。
陸慎用力在她下唇咬了一口,血腥味兒瞬間在舌尖盪開。
桑白下意識推他肩膀。
他放開她,狠狠道:「想抹掉跟我在一起的所有痕跡,桑白,你休想!」
爾後,他霍地拉開車門,毫不留戀下車。
桑白在車裡看著他的背影。
清高,矜貴,從容不迫,又帶著一種決絕。
她仰頭,眼眶莫名有點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