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光影交錯落在他臉上。
一半明亮,一半昏暗。
他一雙標準眼眼皮掀了掀,眼尾似乎輕輕上挑幾分。
桑白渾身僵硬,呼吸都快頓住。
怕他真的掉下去,她不敢拖延,緊緊攥著手,閉起眼把窗戶從裡面打開。
陸慎手上稍稍一用力,整個人毫不費力地跳了進來。
他摘掉身上系的繩索和灰色攀岩手套,往地上一扔,一抬頭,桑白一張小臉煞白。
她像是嚇壞了,嘴唇都在發抖,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
陸慎心裡生出點悔意,低聲說:「沒事,這點程度……」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
桑白幾乎是尖叫出聲:「你不要命了?」
陸慎給她打的偏過頭,右半邊臉火辣辣地疼。
還是第一次有人敢打他。
他沉著臉,抬手扶了下黑色磨砂鏡框。
好半天,桑白才回過神,意識到——她給了陸慎一巴掌。
「……」
她不由自主往後退了步,有點害怕地看了眼陸慎,生怕他下一秒會直接扇回來。
陸慎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從床頭櫃抽出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摘掉起了白霧的眼鏡擦了擦:「手勁兒挺大。」
「……」
還好,沒打算回扇她一巴掌。
陸慎把擦掉眼鏡後的衛生紙扔到角落垃圾桶里,淡聲:「放心,我惜命得很,帶了繩子,不會有危險。」
桑白點點頭——是啊,他是陸慎,攀岩技術很好的,不是桑柔。
剛才那一瞬間,她是害怕得失去理智了。
她鬆了口氣,垂頭看了眼身上的真絲鏤空吊帶兒睡裙和露在外頭的胸部線條,身體再度一僵。
睡衣睡褲穿著不舒服,她睡前給換了。
察覺到她動作,陸慎喉結上下滾動了下,偏開頭:「行李還在樓下,我去拿上來。」
桑白:「……」
他倏地轉頭:「你應該不想讓我再爬一次窗了吧?」
那意思,等會兒她得給他開門。
桑白伸手護在胸前,無奈點頭:「知道了。」
陸慎終於出去了,客廳傳來關門聲。
桑白飛快地重新換上睡衣睡褲,她想了想,把胸衣也穿上了。
穩住心神後,她才意識到剛才陸慎爬窗進了她房間來找她!
爬窗!
矜貴的、清高的、高高在上的他是怎麼幹出來這種事兒的?
他臉呢?
陸慎打發走平鵬,拎著行李箱再度敲響門。
桑白咬唇,走過去幫他打開門,看到他手上的行李箱極為自然地彎腰去接。
指尖恰好碰到他手背。
陸慎動作一滯,抬眸看她。
兩人視線在半空相交。
顯然是都想起了以前的事。
桑白觸電般收回手,有種被PUA深入骨髓的感覺。
她把門開大,聲音很冷:「自己進來。」
陸慎垂眸,看了眼手背剛才被她觸碰到的地方,很輕地「嗯」了聲,把行李箱拎進來。
這不是自己會拎行李箱嗎!
以前幹嘛非要讓她拎!
桑白用力把門關上,回頭看他:「我們談談。」
陸慎坐在沙發上:「行,再去給我倒杯水。」
又是這理所當然的語氣。
桑白惱了:「自己倒!」
聲音有點大,像是乖巧的小貓炸毛了。
以前她在他面前的乖得跟什麼似的。
陸慎沒怎麼看過她這面,這會兒看著倒也覺得新奇。
他點頭,起身找出來剛才用的玻璃杯,在淨水器那兒接了杯水,重新坐回沙發:「你說。」
這不是自己倒水也能倒得很好嗎!
以前幹嘛非得使喚她!
桑白按捺住心中的煩亂,試圖跟他好好商量。
「你真的不能去住快捷嗎?快捷也挺好的,乾淨舒適,就是小了點兒。」
陸慎喝了口水:「不能,有記者在跟我,被拍到會很丟臉。」
——破產就不丟臉嗎?
桑白找到拒絕的理由:「那萬一拍到你跟我也很危險啊?我們都已經分手了——」
陸慎打斷她:「這個小區安保比快捷嚴格。」
桑白接著勸:「但我這兒屋子太小,次臥都被高定堆滿了根本沒法兒住人。」
陸慎掃了眼客廳:「我住沙發也行。」
「這沙發又不是別墅那套,這就是個單人沙發,這么小你怎麼睡?」
陸慎抬眸,看了她一眼。
「是有點兒小。」
「是吧。」像是終於看到說服他的可能,桑白也沒探究他眼神里那點兒深意究竟是什麼,正想繼續勸,聽見他說:「那我睡地毯也行。」
「……」
桑白有點兒受不了。
破產給人帶來的改變就這麼大嗎?
原來那麼講究的人現在非要來她家睡地毯?
桑白看他。
陸慎放下水杯,脫掉拖鞋去踩地上的毛毯,又滑又軟的觸感掃過肌膚。
「挺舒服。」
桑白真無語了。
真是弄不明白,這人為什麼耍賴似的非留在她這兒。
她站到他面前,影子落到他半張臉上。
「你說實話,是不是因為我打了一筆錢給你,讓你覺得我還喜歡你?」
桑白乾脆直接把話攤開來說。
陸慎倚在沙發上,目光平視她,臉上表情意味不明。
桑白急於撇清自己:「我那真的只是好心,你以前不是也幫過我嗎?我是看到你破產於心不忍而已,因為我是個好人——」
陸慎打斷她的話:「雖然我沒這麼覺得,你倒也不用急著罵自己。」
桑白:「……?」
「放心,你上次已經說的很清楚了。」陸慎垂眸,淡聲,「你不用擔心我對你還有什麼心思,分手後一個月,我騷擾過你麼?」
桑白沒應聲。
他的確完全沒打擾過她,像消失了似的,是個很合格的前任。
陸慎:「最多在你這兒躲兩個月,兩個月後我一定走。」
他說的斬釘截鐵,桑白觀察他神色,覺得也不太像是在騙她。
「你要是嫌我白吃白住的話,我可以給你當生活助理。」他似乎是在仔細思考這個可能性,「不過在這期間我可能也要處理一些自己工作上的事,希望你能諒解。」
諒解?
他還會用這個詞呢?
桑白懷疑自己幻聽了:「你給我當生活助理?」
陸慎頷首:「對。」
「對?」桑白給他氣笑了。
他一貫養尊處優,會做什麼?能做什麼?估計連點個咖啡都不會,還要給她當生活助理?
他氣定神閒地坐著,手指輕輕敲著玻璃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音。
骨子裡帶的那分矜貴絲毫沒減少。
他表情輕鬆,像是沒覺得當生活助理這事兒有多難。
桑白做了兩個深呼吸。
既然怎麼說都說不通,她決定乾脆讓陸慎體驗一下助理的心酸苦辣,也許折磨他一陣,他自己受不了就離開了呢?
她來回走了兩步,停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聲:「想清楚了?要跟我?」
陸慎微眯了雙眼。
桑白完全沒意識到說錯了話,也沒注意到這句話里的歧義,她只是覺得很順口就這麼說了出來。
陸慎站了起來,視線落在她鼻尖那顆淺淺的痣上。
她鼻子本來就秀挺,整個臉都因此立體不少。
她下巴尖微仰,那雙清亮的黑色眸子裡透出一點煩惱。
陸慎瞭然點頭:「放心,我知道怎麼跟一個人。」
他從容脫掉黑色衝鋒衣外套。
桑白:「?」
什麼叫知道怎麼跟一個人?
她還沒來得及思考,陸慎稍一低頭,主動吻上她的唇。
驚詫間,桑白大腦一片空白,終於想起這句話陸慎原來對她說過。
陌生又熟悉的電流從唇角划過。
他像是淺嘗輒止一般,很輕地碰了下她的唇,一觸即離。
就像當年她那樣。
桑白氣得渾身發抖,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
「陸慎!你不要太過分!」
陸慎沉了臉,看著比她還生氣,聲音也冷到極點:「我過分?難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嗎?」
「……」
畢竟兩人就是這麼開始的,這話說出口,的確容易讓人誤會。
桑白緊緊捏著雙手:「行,是我說錯話。」
陸慎面無表情重新坐下,冷笑:「行啊你,一晚上打我兩巴掌。」
桑白咬唇:「你活該!你以為我跟你似的——見色起意?」
陸慎瞥她一眼:「我怎麼知道你什麼樣,畢竟你以前也不打人。」
「……」
不想再跟他談論這個,桑白回歸正題:「我剛才的意思是,你想好了?要給我當生活助理?」
陸慎「嗯」一聲。
桑白:「行,那你聽好我的規矩。」
「第一,在家裡時你要像以前我伺候你那樣伺候我,我回家你要替我拿鞋子、掛衣服,我渴了你要給我切水果,我餓了你要給我弄吃的,總之我生活上需要什麼,你都要做到。」
桑白說完,視線落到陸慎身上。
陸慎眼神淡淡:「以前我讓你這麼做,你很不開心?」
桑白冷聲:「第二,不准提以前的事。」
陸慎很乾脆:「行。還有呢?」
竟然這麼輕而易舉就答應了嗎?
桑白忍不住提醒他:「你想清楚了,我剛才說的事你都忍得了嗎?」
陸慎:「大丈夫能屈能伸。」
「……」
桑白倦了。
她捋了下腮邊長發,無力道:「那先這樣吧,剩下的以後再說。」
桑白一眼都沒再看他,轉身進了臥室。
不到五分鐘,陸慎來敲門。
隔著門,桑白沒好氣地問:「幹嘛?」
陸慎:「卡。」
桑白沒有要給他開門的意思:「你放茶几上就行。」
「給我床被子,還有枕頭。」
桑白嘆了口氣,從衣櫃裡拿了條毛毯,連同床上的另外一個枕頭開門扔他懷裡:「只有這個。」
「砰」地一聲關上臥室門,「咔噠」一聲落了鎖。
「……」
陸慎挑了下眉,將懷裡的毯子和枕頭放地毯上,坐在沙發上抻長了腿,摸著唇角,忽地笑了下。
把卡放茶几上,拿出手機給林睿誠發了條微信。
S:【你還算有用。】
Forest:【?】
Forest:【追回來桑桑子了?】
Forest:【這麼快?】
S:【倒是還沒,我爬窗進她公寓了。】
Forest:【爬什麼???】
S:【還有,記得最近別聯繫。】
Forest:【……】
客廳里有若有若無的甜香味兒,熟悉的讓人心旌蕩漾。
陸慎摘掉眼鏡,起身去浴室洗澡。
嘩啦的水聲透過牆壁傳到桑白耳膜。
她煩心不已,把頭蒙進被窩,不想聽見這噪音。
過了會兒,水聲消失,客廳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卻也很快安靜下來。
桑白閉起眼,終於慢慢地睡著了。
早晨六點半,鬧鈴響起。
桑白摁掉鬧鐘,伸了個懶腰,像往常一樣起身迷迷糊糊地往外走。
一出門沒幾步,腳底下忽地踩到什麼東西,差點滑倒,她連忙往旁邊兒閃,沒想到又踩半截人腿,踉蹌一步,徹底滑倒。
身體不由自主向前墜時,桑白終於想起來,昨晚陸慎睡在客廳,她竟然忘了!
陸慎睡眠向來淺,她踩上來時他立刻就醒了,剛抬腳讓開幾分,沒想到她又踩了下來。
嬌軟的身軀滑到他懷裡,脖子堪堪擦過他下巴。
陸慎下意識抬手扶住她肩膀。
軟軟的。
客廳沒開燈,昏暗的光線里嗅覺和觸覺都分外敏銳。
她的腿壓在他跨上,貼著他大腿一側往下滑。
陸慎喉結上下滾動了下,啞聲:「小心。」
桑白整個人撞進他寬闊有力的胸膛。
而且她還……沒穿胸衣。
真·大型社死現場。
肌膚相觸碰,只隔了兩層薄薄的布。
貼著的肌膚很快像是起了火。
桑白臉倏地紅透了,又羞又惱,連忙爬起來。
陸慎也第一次經歷這場景。
以前任何時候他還不是想碰就碰,反倒這會兒尷尬起來。
他拿起茶几上的細黑框磨砂眼鏡戴好:「剛才……」
桑白把氣全撒他身上,狠狠踢了他小腿一腳。
「……」
陸慎「嘶」了聲,「你自己送上來的——」
桑白又踢他一腳,「你還說!都怪你!」
要不是他非要住她這兒,她會摔到他懷裡嗎?
她輕輕咬唇,臉頰脖子紅了一片,跟草莓似的。
聲音里還透著股霸道勁兒,跟以前的乖順全然不同。
合著以前真是演給他看的。
陸慎以前也沒見她這麼害羞過,兩人第一次那會兒也沒,她閉著眼,像是很勇敢地攀了上來,結束後自己去洗了澡,雖然最後睡的時候是很乖順地躺在他懷裡,卻總差了那麼點意思。
陸慎以前不知道差什麼,現在卻明白了,就是差這種鮮活勁兒。
他頓了下,最終什麼都沒說,稍微挪開點兒被子,給她讓出條道。
桑白氣沖衝進了浴室。
陸慎低頭看了眼胸膛,輕輕舔了下唇,把被子和枕頭拎到沙發上,扭了扭酸痛的脖頸,坐在沙發上打開筆記本電腦。
大約半小時後,桑白從浴室出來了。
她像是還沒氣夠,把銀行卡拿起來,聲音冷冰冰的:「你等會兒買個簡易衣櫃放客廳,把次臥的衣服收拾出來,今晚開始你住次臥。」
陸慎正在回一封郵件,聞言頭也沒抬:「行。」
簡直是——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桑白快給他這態度氣炸了!
她以前是怎么小心翼翼地在他眼皮子底下生存的,他呢?怎麼就這麼沒有危機感?
桑白惱了,吩咐他:「去給我熱杯牛奶。」
熱什麼?牛奶?
聞言,陸慎終於緩緩抬起了頭。
桑白看他,連頭髮絲似乎都帶著幾分驕傲。
「怎麼?才第一天當助理,就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