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景當然沒有生氣,她只是去讓老彭採買一些生活必需品,順便再去附近的望香樓買些酒菜過來。
她餓了,是真的。
雖然她才剛從蘇府的家宴上出來,但那頓飯味同嚼蠟,她被氣飽了,但肚子卻還是餓的。
路星擇見時景去而復返,顯然有些驚訝,不過更多的是驚喜:「你……沒有生氣?」
時景沖他笑笑:「來之前,我確實挺生氣的,不過見到你之後,就不生氣啦。」
她頓了頓:「說來也是奇怪,我每次遇到你的時候,心情其實都挺不愉快的。
第一次見你,是在春水河夜市,那天我莫名其妙地被個小輩指著鼻子罵。第二次,是在莫離山,我沒有得到養安堂的人認可。
第三次,是在靖南王府,發生了什麼你也看到了……那天還差點因我而要了一個女人的命。」
路星擇默默地想,還有在華陽池,那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可惜她並不知道……
他眨了眨眼睫,輕聲問道:「今日,你不開心?」
時景將蘇府家宴上發生的事略略地說了一遍:「我當場回擊了過去,可心裡卻還是覺得憋屈。」
路星擇望向她:「普通人的一生原本就短暫而渺小,如同滄海中的一粟,連父母和子女都無法保證能夠陪伴彼此的一生走下去,更何況只是些親戚。」
他頓了頓:「若是你覺得不開心,那以後就不要和他們來往了,不必在意這些的。」
話音剛落,他便察覺到少女的眼眸定格在他的臉上。
他不由伸手去摸自己的臉:「怎麼了?」
時景噗嗤一笑:「你臉上沒有東西。我只是覺得很好奇……」
她繼續說道:「你知道嗎?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根本就不像一個少年,仿佛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路公子,你到底曾經歷過什麼啊?」
像她那樣經歷過生死和穿越這麼離奇的事,才能得到那等看破紅塵的感慨。
一個俊美的貴族少年,卻過著比山寺僧侶還要清心寡欲的生活,本就有些奇怪了。而他偶爾多說幾句話,不是天上的星辰,便是人生哲理,這也太禪機了吧?
路星擇苦笑起來,若是論年齡,他原本就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人啊……
只不過他修行的術法將他的外貌定格在了十七八歲的模樣,那是他繼承師父衣缽登上觀星台成為慶國國師的年齡。
從此以後,他的人生便就定格了……
漫長的歲月於他,不過只是日復一日的潮起潮落,他早已超脫某些法則,成為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存在。
但這些話,他不能說出口。
「我……說得不對嗎?」
時景笑了起來:「沒有,你說得很對。我也早就決定以後不理會那些人了。」
她忽然抬頭問他:「路公子,你也覺得女人就該三從四德,謹守所有男人都不遵守的規矩,乖乖地束住自己的手腳和思想,甚至為了別人口中的清譽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嗎?」
路星擇微微一愣:「啊?為什麼要這樣?」
他的眉心驟然皺了起來:「沒什麼應不應該的,你只要遵從自己的心就好了。」
時景怔怔地望著他,半晌忽然歡天喜地跳了起來。
她拍手笑道:「我就知道,路公子和別的妖艷賤貨不一樣!」
「妖艷賤貨?」
時景看著路星擇一臉懵懂的模樣,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嘿嘿,你聽錯了,我說的是凡夫俗子。對!路公子和別的凡夫俗子不一樣!」
這時,門扉叩響,傳來老彭的聲音:「郡主,您要的東西買到了。」
時景連忙跑過去開門:「老彭,酒菜給我,其他的米麵糧食蔬菜,你先搬去廚房。啊對了,忙完這些,你就先回去吧,這兒離郡主府不遠,等會兒我自己溜達回去便可。」
老彭從不質疑郡主的吩咐:「好。」
時景將食盒裡的菜一道道擺放在桌上,然後招呼著路星擇坐下:「幸好你這還留了桌椅,要不然我們就只能蹲著吃飯了。」
她嘟囔道:「你這院子若是布置好了,一定很漂亮。這裡,擺些盆栽。那,可以修一架鞦韆。牆角移幾株紅梅,等冬天下雪,便可在院中圍爐煮酒,多好的意境,這才是生活嘛!」
路星擇怔了怔:「哦。」
盆栽,鞦韆,紅梅,這小院中也曾有過的。
在數不清的歲月以前,那時他還年少,第一次從嶺南來到京都城時,便暫住在這裡。
這是他母親的一處陪嫁。
而現在,連母親這個詞對他來說都是如此陌生,小院中曾有過的一切自然也都隨著時間的飛逝而煙消雲散了。
原以為他早就是超脫凡塵之人,俗世的一切早已淡忘。
但也不知為何,此刻他突然想要在記憶中搜索那個女人的音容笑貌,那個他年幼時無比依戀,最終卻還是為了家族將他獻出的女人。
他的母親。
產生這些不該有的情緒,是因為他快要死了嗎?
這時,時景夾了一塊桂花糕送到路星擇嘴邊:「這個很好吃,你嘗嘗?」
盛情難卻。
路星擇雖然為難,卻也想好了,只要像上次那樣一口吞下,那應該便可應付過去吧?
沒想到時景卻並不給他這樣的機會。
她笑眯眯地說:「先咬一口,然後慢慢咀嚼。」
他無法,只好依言照做。
「好吃嗎?」
「好吃……吧。」太久沒有吃過俗世的食物了,這口感確實很不一樣。這味道……是叫做甜嗎?他都快忘記了呢……
時景又夾了一塊蘿蔔糕:「這個也好吃。你嘗嘗!」
「哦。」
「香嗎?」
「嗯。」
在少女持之不懈地努力下,不知不覺,路星擇居然將滿桌的佳肴酸甜苦辣都嘗了個遍,逐漸找回了一些重新做人的感覺。
他只是太久沒有吃正常的食物了,並不是失去了味覺。
這些人間美味當然比冷冰冰有時還泛著苦味的丹丸要好吃很多。
其實他們修煉也並不需要斷絕五穀,之所以用丹丸和露水代替食物,只是覺得做飯麻煩而已,時間久了習慣了,後來就想不起來了。
路星擇剛要放下筷子,忽見少女送過來一個白玉瓷杯。
她笑眯眯問道:「要不要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