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酸腥味從胃湧上來,王伍扶著門框將不多久前吃下的壓縮餅乾和著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吐了出來。
就在王伍握住槍把準備強行突圍時,舟士平靜的說:「真不錯啊,這個佛像。」
恍惚間,似乎那裡確實是個佛像,王伍定定神再一看,那蓮花寶座上確確實實是一尊佛像金身。
「那可是,那可是。這是咱們全村人敲鍋賣鐵才為高僧塑了金身。」老人搓著滿是老繭的雙手急忙說著。
一群人烏泱泱的來又烏泱泱的去,王伍和舟士被安排在村子邊緣的一個破屋子裡,看全村里這樣子,這破屋子也是難得,老人送來一些野菜,值此大災之年倒也不能要求太多。王伍和舟士拆開些背包里的軍用乾糧,加點水熱了熱便吃。
「那尊佛像,你看的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王伍依舊不放心。
「沒有啊,就是平平常常的一個金像,別看這個村子不怎麼富,塑佛像的時候倒塑了個純金的。」周士吃完後靠在乾草堆上伸了個懶腰。
「只是有些奇怪,最近總是有些幻覺。」王伍收拾下吃完的東西躺在舟士旁邊。
「你太累了,王工,我聽工造司的人說,你前幾天為了最新型內燃機的製造已經好幾天沒睡了。」舟士看著屋頂破洞外的星空,霧蒙蒙的星空中幾顆最亮的星星閃著微弱的光。
王伍閉上眼,他前幾天在幹什麼呢?他好像都記不清了,他只記著他將舟士推進急救室,到底是為什麼?熊?好像……王伍的腦子一陣陣的痛,他的記憶似乎有一片永不消散的霧將那些記憶掩蓋。
灰霧之下到底是什麼?
「王工,我明天就要失憶了,我要花上一個小時回憶自己是誰,那段時間就靠你了。」
「好」王伍依舊在思考,而身旁的舟士的輕鼾聲漸起。
在記憶荒野中輾轉時常易入眠,王伍就這樣在那層迷霧中睡去。
……
喀嚓喀嚓……
薄霧散去,月明星稀,秋季蕭瑟的風帶著青草的清香遍歷世間,如女神的手拂淨塵世的味道。屋外人來人往,布衣摩挲,鐵器輕擦,火紅的光照亮暗淡的夜。
王伍被這細微的噪音吵醒,他疲憊地睜開黑色的眼袋,扭過頭看向那裂開縫隙的門,縫隙中透入搖曳的紅光。
冷汗涔涔而下,王伍一把握住頭枕著的槍,關閉保險靜步走向門,門外是散亂的乾草,乾草的縫隙間是晃動的人影。白日裡那些簇擁他們的村民們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拿著或菜刀或鐮刀。
白天裡第一次看見的那個孩子擋在屋前,手裡舉著一根比他人還高的钁頭。
「叔,咱們不能這樣了,咱不能再殺人了。」小孩衝著那群人喊。
帶王伍他們去看佛像的老人站了出來。
「淑芳!把你家孩子帶走!這村子裡吃飯的傢伙事小孩子家家湊什麼熱鬧!」老人沖人群里喊。
「對不起啊,對不起啊。」一個穿著髒兮兮麻布袋似的衣服的婦人從人牆裡鑽出來,雙手合十彎著腰向四面八方道歉,臉都不敢抬起來。
走到孩子那裡,婦人背對著人群的火光,黑沉沉的臉看不見表情,間或幾點火光照亮她臉上的恐懼。她抱住男孩,在男孩的耳邊小聲勸慰。
「我看過書了!從來就沒有吃人的佛像!」男孩大喊。
婦人趕忙捂住小孩的嘴,另一隻手抱起孩子往回走。
經過老人時,婦人賠著笑,老人陰沉著臉沒有說話。
沒有人說話,其他人默默的為婦人讓開路,婦人的汗浸濕了她與孩子,她不停的點頭道歉,似乎都怕呼吸吵到了其他人。
「我什麼都知道!我知道是你們把我爸餵給了佛像!總有……」婦人的手已經擋不住長大了的孩子的嘴「總有一天我要把那東西砸了!」孩子亂踢亂叫,把不少人的火把踢倒在地,火把摔落在地翻滾幾下只剩一陣黑煙。
「別說了,別說了……」婦人把臉貼在孩子的臉上不停的小聲說,像是要求卻更多的是乞求,很快孩子的臉上都是鹹鹹的水。
老人轉過身,人牆併攏,母子二人再也無法向外走。
婦人撲通跪在地上,渾身顫抖著,緊緊抱著男孩腦袋不停的磕在地上,塵土飛揚遮住她滿是淚痕的臉,塵、血、汗、淚混雜著一片灰一片黃一片紅的塗了滿臉。她想活,想讓她的孩子活。可不再有人能讓他們兩人活下去,那個可以擋在他們面前的男人早已經在眾人腹中。
離婦人最近的兩個人架起婦人的胳膊把她拖到破屋的柴草堆上。
婦人還在磕頭,嘴裡念著:「村長,孩子他還小,村長,孩子他還小。」嘴裡含著土,口水和淚水一同滴在地上。
「行了,開始吧。高僧要不耐煩了。」被稱為村長的老人抬頭看向夜空向身後拿了只火把。
砰!
王伍一腳踹開那破破爛爛的門,用槍指著那村長「各位,我們只是借宿一夜,不必如此吧。」
王伍一眼望去,幾乎白天裡他見過的除了婦女小孩都來了。蓄謀已久啊,王伍心想,那個奇奇怪怪的佛像果然不對勁。
「哎喲喲,客人你看,咱們村子缺吃缺穿的,好不容易來了客人當然要好好款待了。」村長一如白天笑著,「那僧人可是得道高僧,尊名飽食佛。被他吃了就能一同前往極樂西天,享凡人想都想不明白的樂事。」
「那您老人家怎麼不去。」
「我這不是還有著一大村子的人要管嘛。」村長舉舉火把「我這就把你們送過去。」
一束火把在夜中如流星划過,可惜在半途就被王伍一槍打下在地上滾了幾圈,熄滅了。
村長的笑容僵在那裡,突然拿起身旁人手裡的鐮刀和身後那群人一同衝上來。王伍一開始還只是打村民的腿,但沒有一個人停下來,每個人紅著眼像是瘋了一樣喊著向他衝過來。
王伍提起頭緊貼著地的婦人,她輕的像截干木頭,將她扔進屋裡的乾草堆上,那小孩自己一路小跑進去。王伍斷後,用槍打斷門旁的幾根支柱,整個前牆塌了下去,把那些瘋狂的村民暫時攔在外面,隔著廢墟都能聽見村民瘋狂的挖掘聲。
王伍來不及去看小孩和他的母親,他徑直走到舟士身旁使勁晃了晃他,竟然沒能晃醒。沒有辦法,王伍拿起今日夜裡睡覺前剛剛在河裡打的涼的凍人的河水潑在舟士臉上,就連這樣舟士依舊酣然大睡,一臉安逸。
沒辦法,沒時間再猶豫,也許舟士在失去記憶前的夜晚就是這樣,王伍用背包里的繩子把舟士像傷員一樣綁在自己的背上。
外面的村民不再挖開那些坍塌的木頭,他們直接把火把扔在木堆上,灰色的煙片刻從那些無處不在的縫隙里鑽了進來,火舌舔著乾燥開裂的木頭。
外面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的村民跪倒在火堆前,一同吟誦:
「常念,佛法無邊
眾生眾物眾存在共化為一,同登極樂
同登極樂!同登極樂!
萬佛之祖賜經,如是我聞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村民們沙啞的嗓音在一同吟唱下竟然將這幾句不知所以的句子念的神聖超然,宛如真正在寺廟之中聽佛誦經,紫煙升起於金瓦之上。
王伍蹲下扶起驚恐異常的母親,他拍著這個滿臉髒污的女人的肩膀邊安慰邊說:「我們還有出去的路嗎?」
女人愣愣的,無聲的睜著倒映著火光的眼睛,嘴中流著涎水,淚水乾涸在臉龐上留下兩道痕跡,一口氣噎在喉嚨中不住上下。
一旁的孩子卻拾起地上舟士的槍對著外面,一臉稚嫩的兇悍。
「不用出去,它馬上就要過來了。」小孩說。
什麼?王伍握緊槍。
四周充斥著嗆人的煙味和村民不住的祈禱聲,熱浪一陣陣從前牆傳來,火焰已經爬上屋頂,這個破爛的小屋馬上就要塌掉了。
「飽食佛,它會從地下出來。」
王伍突然明白,忙說:「關閉保險,扳動扳機,不要把槍管對著人!」王伍的話還沒說完,整個小屋轟然倒塌,圍繞一圈的火焰將村民和他們隔開,紅月之下雙方卻無人動手。
風吹過,大地開始震動。
王伍四下警戒,怎料那非人非妖非仙的東西從他面前一躍而起,帶著躍起如海浪的黃土,飛起將近這棟小屋那麼高,而後重重落地,王伍一隻手抱起女人,一隻手拿起手槍,準星緊緊跟著黃土中的影子。
「開槍,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