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筱過來時,極講究排面,身後跟了二十來個衣著鮮艷整齊的扈從,看陣勢比貴妃娘娘出宮都隆重。季筱當年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如今年過三旬,依然端莊美艷,只是眉眼過於犀利,人也較為強勢,與邵婉明媚隨和的性子剛好相反,整個人鬱郁沉沉,總給人一種精明世故之感。
從官家口中,陸喻舟得到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她曾是邵大將軍的未婚妻,邵婉的准大嫂,卻因愛慕官家,與邵家解除婚約。
在她進屋之前,官家已經離席,不想與之交談。
對上季筱的眸子,陸喻舟回以一笑,「前輩請入座。」
讓扈從擦了圈椅,季筱才堪堪入座,「不知官家和陸相找我,所謂何事?」
尋常人被帝王召喚,不說懼怕,也會欣喜,亦或是心虛,可季筱的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像一隻站在枝頭的鳶,並不會被旁人牽制。
「晚輩要替官家問前輩幾個問題。」
季筱嗤笑一聲,「官家為何不自己來問,還要陸相代為問話?」
陸喻舟並沒有因為對方的態度惱火,還從對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女兒家的哀怨,再有城府的人,在面對心上人的冷遇時,都會有情緒吧。
替對方斟了茶,陸喻舟徐徐開口道:「官家在汴京,如何親自來問話?」
「官家不是來......」季筱忽然頓住,轉而一笑,「陸相請問。」
帝王微服出行,除了御前侍衛和驛館中人,就剩下為數不多的幾人知曉,伴君如伴虎,沒人敢輕易泄露帝王的行蹤,季筱怎麼知情?
陸喻舟問道:「當年前輩主動進東宮與邵小姐為伴,是因為姐妹情誼,還是想近水樓台,與官家有所接觸呢?」
連坐在竹屏後面的官家都沒想到,陸喻舟會不按套路出牌,直截了當地問出了疑點。
聞言,季筱冷聲道:「身為晚輩,這是你該問的?」
陸喻舟絲毫沒有軟了語氣,直截了當道:「提醒您一點,我是欽差,有何不能詢問?」
季筱在當地威嚴甚高,手底下的扈從多是當地的混混,強橫慣了,一見昨日還在請求自家主子捐錢的欽差變了態度,立馬橫眉冷對。
「我家主子是何......」
「本官問你話了?」陸喻舟看向那名扈從,彈了一下杯沿,「頂撞欽差,拉下去,杖三十。」
季筱語氣更冷,「打狗還要看主人,陸相是不是太不給我面子了?」
陸喻舟淡笑,輕描淡寫道:「杖五十。」
御前侍衛立馬將那名多嘴的扈從拖了出去,禁軍的氣勢狂掃混混。
看得出來,陸喻舟在殺雞儆猴,季筱忍下這口惡氣,回道:「我與邵婉情同姐妹,當初入宮自然是為了陪伴她。」
「前輩醫術高超,卻沒有診出她的喜脈,」陸喻舟問這話時,一直在凝著對方的眼睛,「是擔心官家一旦知道邵婉懷了他的骨肉,就會立她為太子妃,那你就沒有機會了嗎?」
「即便你在詐我,也簡直荒謬至極!」
「晚輩哪裡講錯了?」
季筱看著陸喻舟身後的屏風,像在透過屏風看著裡面的人,「邵婉愛的人是慕時清。」
陸喻舟故意道:「但她懷了皇家子嗣,就該留在東宮為妃。」
「就算懷,她懷的也是慕時清的孩子,否則,」季筱站起來,緊緊盯著屏風,「她會恨官家一輩子,就連下輩子也再不想遇見他。」
「啪。」
屏風後傳來杯盞碎裂的聲音。
陸喻舟眸光微動,抿了一口清茶,「這麼說,前輩當年是刻意隱瞞了?」
季筱冷笑,「隱瞞又如何?身為東宮太子,強搶臣女,鬧得皇家和兩大世家不得安寧,說起來,該是誰更理虧?!」
「季筱!」屏風後傳來官家的暴怒聲,「再妄言,休怪朕對你不客氣!」
「妄言?」季筱冷笑不止,「官家貴人多忘事,還用我提醒你,你曾囚禁邵婉,幾次想要輕薄她的事情了嗎?」
「砰!」
屏風後的長几被人掀翻,官家冷目走出來,在季筱的淚目中,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將之提了起來。
眾人皆驚,陸喻舟扣住官家手腕,「官家息怒,這件事,本不是季夫人的錯。」
官家瞥眸,「陸喻舟,你大膽!」
陸喻舟提醒道:「官家要將囚禁一事鬧得人盡皆知嗎?季夫人她殺不得!」
官家手背繃起猙獰青筋,在季筱快要暈厥時突然鬆手,看著季筱如紙鳶一樣倒地。
「朕問你,假玉佩是你找人做的?是為了引朕來到這裡?!」官家揪住她衣襟,「還有,邵婉呢?」
當年邵婉離開汴京時,曾托她代為轉送玉佩,既然她見過玉佩,那按著玉石工匠的說法,去找人仿造一枚就並非難事。
季筱捂著脖子咳嗽,早已乾涸的眼眶泛起水光,「是,我就是想要見官家,想要看一看官家是如何念著邵婉的?哦,我差點忘了,官家坐擁三千佳麗,還有精力想念邵婉嗎?」
官家用力甩開她,額頭突突地跳,「朕問你,邵婉呢?!」
季筱不怒反笑,「邵婉不是被官家逼走了嗎?我又哪裡知道,不過,我為官家準備了一份大禮。」
看她狂娟的樣子,與自己又有何區別?還真是小看了她,不知她這般膽大妄為,也從未想過,她對他還懷有這般深的執念,哪怕飛蛾撲火,也要見他一面。
一份大禮?
陸喻舟蹲下來,問道:「什麼大禮?」
季筱邊咳邊笑,「無可奉告,除非官家跟我走一趟。」
「官家不會涉險,」陸喻舟扶起她,「我倒是可以代替官家跟前輩走一趟。」
另一邊,寶珊推開窗子,抱著剛睡醒的阿笙在窗前透氣,縱使被困於此,但唇角還是止不住上揚,「阿笙,娘有爹爹了,你有外公了。」
阿笙「哇」了一聲,摟住娘親脖頸,「阿笙要見到外公了?」
「嗯,咱們很快就會跟外公見面。」
母子倆抱在起來,咯咯淺笑。
「咯吱。」
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寶珊驀地回頭,見一身赫赤色宋錦寬袍的趙澈靠在門口。少年容貌昳麗,一頭墨發披散在後,僅以一根瓊簪綰起兩鬢的長髮。用精緻來形容一個少年並不妥帖,但眼前的少年,最合適這個詞,他五官秀氣,薄唇皓齒,眸光似能將人吸入桃花淵。
寶珊放下阿笙,「九皇子進屋不知要先敲門?」
趙澈轉著手中摺扇,又一把握住扇骨,「你知我身份了?」
寶珊抿抿唇,她在來之前就聽陸喻舟提起了他的身份,此刻想來,若非是貴胄,驛館哪會讓他隨意出入,但這不是他可以隨意推門的理由吧。
看她不悅,趙澈把摺扇插入後脖頸,笑道:「你是囚犯,我隨意進出怎麼了?」
囚犯?
沒等寶珊接話,阿笙面露驚恐,擺了擺手,「我們不是壞人。」
趙澈蹲下來,「小鬼過來。」
被娘親牽著手,阿笙用另一隻手抓了抓耳朵,「我過不去,叔叔你過來吧。」
「阿笙。」寶珊拍拍兒子的後背,「進裡屋去。」
小孩子對外表純良的人沒有戒心,寶珊怕趙澈騙走她兒子。
感受到娘親的不悅,阿笙抱抱她的腿以示討好,然後顛顛走去裡屋,聽話的令人心疼。
趙澈嘖一聲,「他真是慕先生的外孫?」
別的事情,寶珊不會吹噓,但對於這件事,寶珊在心底吹噓了十來遍,也很想大聲告訴他,自己就是先生的女兒,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被轎夫打暈帶來這裡,醒來時,就被官家指責說想要攀龍附鳳,我也是順著他的話說的。」
趙澈拉了一把椅子,跨坐在上面,身體前傾趴在椅背上,「行了,別演了,任誰看不出,你是給徐貴下了套,故意露出玉佩,好讓他帶你來到父皇面前。」
少年盯著她雪白的脖頸,「現在怎麼就沒有露出玉佩呢?」
對於他毫不避諱的目光,寶珊有點不適,捂住脖子,「玉佩在官家手裡。」
「那不是仿品麼。」少年連同椅子向前傾,調笑道,「你身上是不是還有一枚真的?」
眼前這個少年太狡猾,寶珊自知不是他的對手,也知道他是來套話的,故而選擇沉默。
見她不搭茬,趙澈笑了笑,此事已在驛館裡傳開,他將事情了解了七七八八,就差沒有聽到官家和陸喻舟私聊的部分,不過,不妨礙他來逗一逗話兒,「你要是父皇的女兒多好,這樣,我就直接多了一個皇姐和一個小外甥。」
「她是誰的女兒,不是殿下能改變的。」
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兩人望向門口,見一抹翡色身影站在門檻外。
趙澈嘴角一揚,站起身,大喇喇地往外走,與陸喻舟擦肩時,桃花眼含笑,「我又不是來跟陸相搶人的,陸相這麼嚴肅作甚?」
沒搭理少年,陸喻舟走進屋子,反手甩上門,走到寶珊面前,「離趙澈遠點,他不是什麼善人。」
寶珊眸光淡漠,「大人是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