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如檀欒修竹、內里奸詐虛偽、骨子裡涼薄絕情,是陸喻舟給寶珊留下的印象。一個人要多會偽裝,才能被人稱為君子如玉呢?
寶珊不想多看他一眼,但語氣依然輕柔,「大人不知避嫌,不怕被官家猜忌嗎?此刻,在官家的眼裡,我是妄想攀高枝兒的心機女子,能不能走出驛館都難說,大人不該迴避嗎?」
陸喻舟走上前,直接將她逼至窗子和自己之間,「你過河拆橋的本事,倒是練就得爐火純青。」
在得知了自己的生父是誰後,就妄想跟他斷乾淨?他陸喻舟這麼好打發?
寶珊向旁邊挪了兩步。是啊,她就是在出爾反爾。是他一次次教給她如何食言而肥,她不過是把這些不入流的手段還給他罷了。如今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再無用處。
不過,至今未想好脫身之計,還是要跟他周旋幾日,待離開這裡,她就要帶上阿笙去尋父親了。
「我只是替大人著想,怕你被我牽連。」
陸喻舟毫不客氣地摟住她的細腰,俯身道:「你牽連我的次數還少嗎?」
寶珊抬起柔荑,捂住他的嘴,「阿笙在那。」
余光中,躲在落地罩後面的小糰子正探著頭,往這邊打量。
孩童清澈的眼底溢滿不解,娘親怎麼和壞叔叔抱在一起了?見壞叔叔轉頭瞧過來,他趕忙縮了回去,蹲在地上等了一會兒,又探出頭偷偷打量著。
咦?壞叔叔走過來了。
阿笙起身就跑,被陸喻舟長臂一撈,掛在臂彎。
肉乎乎、沉甸甸的小糰子不太老實,扭起沒腰的小身板,不停重複著「壞叔叔」,陸喻舟沒計較,抱著他往外走。
寶珊以為陸喻舟要把阿笙抱去另一個屋子,回來方便與她做那檔子事,一著急,追了過去,攔在門口,「阿笙離不開我。」
「他不是襁褓嬰孩了,沒有離不開誰的絕對性。」陸喻舟輕輕撥開寶珊,大步走了出去。
寶珊上前去追,被侍衛擋在門檻里,眼睜睜看著男人抱著自己兒子走出驛館,心裡急的不行。
驛館坐落在鬧市,店鋪林立,一出門,阿笙就被雲集的攤位吸引住了,對面的鋪子裡正在出售果飲和他最愛吃的糖葫蘆。
這個季節很少有人販賣糖葫蘆,阿笙舔了一下嘴,眼巴巴看著一名男子給自己的兒子買了一串。
陸喻舟本來是帶他出來透氣的,可瞧他眼巴巴盯著人家手裡的糖葫蘆時,胸口忽然一堵,兩歲的孩子不是該喜歡什麼就直接開口討要麼,這小傢伙為何只是羨慕地看著別人,而不管他討要呢?
「想吃?」
嘴角快要流出口水了,阿笙吧唧一下嘴,搖搖頭,「阿笙不想吃。」
娘親不准他多吃糖,也不准他張口管別人索要。
都快饞哭了,還說不想吃。陸喻舟拿不準兩歲孩童的心裡,也不想去探索,走上前買了一串糖葫蘆,外加一份奶露。
看著壞叔叔遞過來的糖葫蘆,阿笙抓了抓小手,扭頭看向驛館方向。
「你娘不准你吃?」想到這個可能,陸喻舟有點好笑,那女子從來都是溫柔安靜的,你說什麼她就做什麼,沒曾想對孩子如此嚴厲。
「吃吧,你娘不會知道。」
抵不住糖葫蘆的誘惑,阿笙接過來,歪頭嘬了一口糖,露出一抹小竊喜。
陸喻舟一手牽著他,另一隻手拎著奶露,走在比肩接踵的街市上。
阿笙滿眼都是糖葫蘆,只顧著嘬糖,沒瞧見迎面走來的小童子和婦人。
當小童子認出他時,驚訝地道:「阿笙,你有爹了?」
阿笙愣了下,「呦呦!」
看著阿笙被糖漿糊住的小手,呦呦疑惑道:「你爹怎麼不幫你擦手呀?」
阿笙搖頭,「他不是我爹。」
一見阿笙身邊高大挺拔的男人,婦人沒好氣地對兒子道:「指不定是什麼人呢,好了,咱們走吧。」
等母子倆離開,陸喻舟看了一眼阿笙髒兮兮的小手,掏出錦帕替他擦了擦。小傢伙手掌軟軟的,跟捏麵團似的,陸喻舟揉了兩下,「好了。」
阿笙用右手拿過左手的糖葫蘆,又伸出黏糊糊的左手,「吶。」
還會主動使喚人了。
陸喻舟失笑,替他擦了左手,又帶著他繞了一大圈,停在一個攤位上。攤位上擺放著大象、狐狸、老鷹等各式各樣的玩偶,陸喻舟從裡面挑了一個布老虎,「行嗎?」
阿笙搖頭,「不要。」
「為何不要?」
阿笙特認真地回道:「娘親不讓阿笙隨意要別人的東西。」
陸喻舟還是買了一個,夾在腋下帶他回了驛館。
大堂內,趙澈和欽差們正在閒聊,一見陸喻舟帶著阿笙進來,紛紛露出異樣的目光,且不說阿笙是別人的孩子,就說她娘惹怒了官家一事,陸喻舟也不該堂而皇之地帶著小傢伙進進出出吧。
可官家都沒說什麼,誰還敢去調笑陸喻舟啊。
發現叔叔們都在看自己,阿笙躲到陸喻舟身後,兩隻手攥著他的衣擺,哆哆嗦嗦起來。他膽子不大,雖然平日裡喜歡熱鬧,但很怕陌生人,尤其這麼多人。
陸喻舟冷冷瞥了眾人一眼,「都很閒?」
眾人笑笑,扭回頭開始談事情。坐在角落的趙澈單腳踩在長椅上,朝阿笙勾勾手指,「小鬼來叔叔這裡。」
比起其他人,阿笙還是很喜歡這個紅衣叔叔的,鬆開陸喻舟的衣衫,拎著布老虎跑過去。
趙澈把他放在長椅上,問道:「誰給你買的玩偶?」
阿笙指了指陸喻舟,「壞叔叔。」
所有人:......
這不是小白眼狼麼,陸喻舟漠著臉走過來,就聽趙澈朗笑道:「咱們不要壞叔叔的東西。」
阿笙眨巴著一雙烏黑的眼睛,晃了晃玩偶,「小老虎是無辜的。」
趙澈哈哈大笑,捧起阿笙的臉蛋,吧唧親了一口,「你怎麼這麼懂事啊。」
阿笙用手背蹭了一下臉頰,抱緊布老虎,看得出他很喜歡,也可能是很少有人給他買玩偶吧。
華燈初上,驛工為貴客們端上飯菜,每人三菜一湯,葷素搭配。可因為寶珊和阿笙的「囚犯」身份,晚上只能吃饅頭。
香噴噴的飯菜端上桌,眾人執起筷子安靜地吃著,士大夫用膳,還是極為講究的。阿笙看著自己手裡的饅頭,又看了看其他人的飯菜,幼小的心靈受到創傷,也極為不解,大堂里為何只有他吃饅頭。
饅頭不如肉好吃......
阿笙哼唧一聲,拽了拽趙澈的衣袂,「阿笙想吃牛柳。」
牛柳二字不好發音,阿笙吐字不清,讓旁人聽成了:牛牛。
似故意逗他,趙澈當做沒聽見,繼續埋頭用膳。
阿笙看向對面的陸喻舟,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訴求,「阿笙想吃牛柳。」
小傢伙太過無辜,一臉對牛柳的認真,陸喻舟要來一雙新筷子,將每樣菜給他夾了一些,剛要遞過去,被趙澈截了胡。
「叔叔餵你。」趙澈夾起一筷子牛柳,遞到阿笙嘴邊。
牛柳真是太香了,阿笙張嘴含進嘴裡,細嚼慢咽起來。
「慢點咀嚼,不然鬧肚子。」趙澈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飯兜,圍在阿笙脖子上,「還想吃什麼?」
阿笙指了指水餃,「那個。」
趙澈夾起一個小個頭的,吹涼後遞到阿笙嘴邊。
看著一大一小的互動,陸喻舟默默收回盤子,誰知阿笙伸手拿過盤子,跳下長椅,顛顛去往客房。
這是拿給他娘的?眾人憋笑,小傢伙還挺疼人。
「咯吱。」
房門被推開,阿笙端著盤子,跑向正在啃饅頭的寶珊,「娘,吃肉。」
寶珊揉揉他的頭,知道「囚犯」沒有這個待遇,於是問道:「誰給你的?」
「壞叔叔。」
寶珊俏臉一冷,又不想拂了兒子的好意,接過來放在一旁,繼續啃饅頭。
阿笙想舉起布老虎給娘親看一看,又想到娘親不讓他接受別人的東西,心虛地往裡屋走。
「手裡拿的什麼?」寶珊扭頭問道。
阿笙背過手,緊張地眨眼睛,「沒什麼呀。」
說罷,轉身跑開,生怕娘親追問。
夜裡,寶珊從睡熟的阿笙懷裡扯出布老虎,丟在一旁,和衣躺在床上,輕輕拍著兒子的背。
那個男人一夜沒有過來。
季府。
陸喻舟帶著御前侍衛過來時,不似往日門庭若市,諾大的院落空空蕩蕩,除了扈從和僕人,沒有另外家人了。可季筱明明是世家小姐,難道就因為曾經義無反顧地追逐過太子,導致身敗名裂才不得不離開汴京嗎?
進了客堂,季筱讓人端來茶點,「陸相請上座。」
陸喻舟淡淡道:「前輩不必客套,本官是來替官家來一探你口中所謂的『大禮』,不會久留。」
季筱勾唇,「我既然說了,就不會食言,陸相坐下喝杯茶,稍等片刻,我去將『大禮』帶來。」
陸喻舟入座,接過季筱遞來的蓋碗,道了一聲謝。之後,季筱帶人去往了後堂。
御前侍衛小聲問道:「陸相,會不會有詐?」
縱使季筱再腰纏萬貫,也沒本事設計謀害他們,陸喻舟抬下手,示意他們坐回椅子。
稍許,後堂傳來腳步聲,眾人尋聲望去,見季筱帶著一個少女走來,少女穿著一身湖綠長裙,腳步盈盈。
陸喻舟眸光一頓,他曾在慕時清的書房見過邵婉的畫像,眼前的少女與邵婉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左眼尾的淚痣都是那樣相像。
放下手中蓋碗,陸喻舟冷靜問道:「前輩何意?」
原來,季筱所謂的「大禮」就是一個跟邵婉容貌相似的女子!說季筱不是心懷叵測,誰能信呢?
季筱笑道:「陸相作何這般激動?她叫鳶兒,是我收養的雙胞胎姐姐,我是在乞丐的拳頭下將她姐妹救下,那時她們才十五歲大,孤苦伶仃。我看她們容貌酷似友人,就收留她們了,如今在我府上度過了五個年頭,去除了市井之氣,出落得落落大方,愈發像邵婉,我就尋思著,既然官家忘不了邵婉,不如將她們送給官家,以解相思。」
冷靜下來,陸喻舟瞥了季筱一眼,「官家思念誰,與前輩何干?前輩為何要挖空心思為官家培養枕邊人?」
季筱也不避諱,「陸相及各位官爺應該聽說過,我曾心悅過官家,自然希望官家凡事都得償所願。」
「本官看你是嫉妒邵婉,想用一個傀儡去取代邵婉在官家心中的位置。」
如此歹毒心腸的人,與邵婉真的是閨友嗎?還是表面與邵婉表面交好,實則暗度陳倉?
季筱帶著鳶兒坐在陸喻舟對面,攤手道:「要不,讓官家收她們做義女也行,就算是我與官家共同擁有的兩個孩子,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掩唇低笑,笑聲陰沉。
瘋子,瘋婆子。
侍衛們擰眉搖頭,感慨兩情若是不能相悅,心生芥蒂者勢必充滿怨恨,折磨人的一生。
比起侍衛們的憤怒,陸喻舟顯得心平氣和許多,「所以,你用假玉佩引官家來到這座鎮子的真實目的,是為了給官家送女人。」
他用的肯定語氣,且語氣篤定。
季筱不置可否,露出得逞的笑。
不知妹妹韻味如何,眼前姐姐這人柔中帶媚,眼尾上挑,與邵婉的杏眼不同,這女子生了一雙狐狸眼,倒是與邵修的眼型更像,天生媚骨,最是勾人。
這樣的女子送到官家身邊,誰知道要出什麼亂子。
陸喻舟自然是不會將人送到官家面前的,但...他忽然意識到一點,為何季筱只帶了姐姐過來,妹妹在哪裡?
糟了!
陸喻舟拂袖就走,眉宇間暈染慍色。
燈前細雨,花香浮動,一名身著銀紅色襦裙的女子坐在驛館外面,手抱琵琶,一邊彈曲,一邊歌唱,嗓音如黃鸝鳥,說是餘音繞樑都不誇張。
女子的歌聲動人,吸引了行人圍觀,自然也吸引了驛館中的人。有眼尖的老欽差瞧出她的相貌像誰,立馬去稟告了官家。等官家帶著徐貴走出來時,一曲剛剛終了。女子的腳邊擺著一個瓷碗,不少人往裡面投了銅板。
官家負手站在人群外,因身高的優勢,一眼瞧見了被圍住的女子。
草長鶯飛的四月江南,女子婉約柔美,又不失明艷,像極了當年的那個姑娘。
官家拒絕過很多刻意模仿邵婉妝容的貴女,卻被眼前這個媚色自成的女子吸引了視線,只因她太像心中的人兒了。
驛館內,寶珊聽見動靜坐起身,推開二樓的窗子往下瞧,與官家的反應不同,她未曾記得娘親的容貌,自然沒有被女子的外表蒙蔽,只是,女子舉止嫵媚,嗓音勾人,的確吸引人的注意。
寶珊托腮看著街道,心生狐疑。這個時辰來街頭賣藝是何居心,想必誰都猜得到,如此明目張胆的勾引,必然是有備而來的。
少頃,她看著官家執傘走進人群,讓徐貴往瓷碗裡投了一錠銀子,隨後轉身要離開,卻被女子攔下。女子抱著琵琶跪在官家面前,不知在說什麼。
等陸喻舟帶著侍衛打馬回來時,街道上空無一人,他翻身下馬,將馬鞭往後一扔,逕自去往官家的客房,卻被拒之門外。
陸喻舟隱約聽見了讓人想入非非的聲音。
徐貴一臉土色地守在門口,沖陸喻舟比劃一下,「噓。」
陸喻舟忽然冷笑,轉身就走,早就應該知道,比起慕先生的不近女色,官家只不過是年紀大了,又惦念著邵婉,每月傳妃侍寢的次數愈來愈少,但並非一個女人不碰。
官家想要自欺欺人,他去觸那個霉頭作甚?!
一臉陰沉下,陸喻舟推開了寶珊的房門。
寶珊還靠在窗前呆呆的望著街道,聽見門口的動靜轉過身去,問道:「怎麼了?」
陸喻舟走到桌前,提起壺給自己倒了杯涼水,「你聽說過汴京季府的二小姐嗎?」
寶珊點點頭,「慕姐姐同我提起過,不是早就離家出走了麼。」
「她是來了這個鎮上,從商後生意做得很大。」
「為何提起她?」
陸喻舟坐在繡墩上,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包括姐妹花的事兒。
寶珊提著銅壺去往紅泥小火爐旁,燒了一壺熱水,又沖泡了一壺新茶,「你是怕季夫人利用這對姐妹迷惑君心?」
「季夫人沒那個本事。」陸喻舟握住空盞,等她斟茶,「我是擔心她背後有靠山,她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幌子,那對姐妹花說不定是她背後的靠山找來的人。」
寶珊提壺斟茶,「那你為何不抓她審問?」
若她背後真有靠山,抓了她,只會被人大做文章,將官家以往的醜事抖出來。陸喻舟倒不擔心官家的名聲,而是擔心有人會以此出師,逼官家退位。到時候朝野動盪,儲君之位無人,各地諸侯擁兵自立,國祚不保。
在找到太子趙禕前,陸喻舟是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比起官家的暴戾殘忍,賢達英明的趙禕更適合坐擁江山。
自官家登基,授封了九大節度使為異姓王,這九人中難免會有功高蓋主,想要取官家代之的野心者。就不知,季筱與他們中的某人有關麼。
這反倒提醒陸喻舟一點,遲遲找不到的太子,是否在某個異姓王手上,若真是如此,太子的安危......
陸喻舟捏下眉骨,暗自決定,要派眼線去往封地打聽消息了。若太子真的遇害了,那就麻煩了,皇室其餘八個皇子,除了趙澈,沒有一人擔得起江山社稷。
而趙澈......陸喻舟並不看好。
至於季筱,不如先留著她,放長線釣大魚。不過,恐夜長夢多,當務之急先派人護送官家回宮。
寶珊抿口茶,「你若不想動季夫人,可以從那對姐妹花下手,也能找到幕後之人的蛛絲馬跡。」
話落,陸喻舟忽然看向她,「你在揣度我的心思?」
寶珊垂眸,心想是你先跟我提起這件事的。
三更時分,徐貴前來叩門,「陸相,官家臨幸了一名女子,想要帶回宮去,老奴覺得不妥,你看這事兒,你能否出面勸說?」
陸喻舟淡淡道:「徐公公帶路。」
徐貴忙帶著陸喻舟去往官家的客房,客房內窗子打開著,不用猜也知道是為了放味兒,可縱使這樣,還是能聞到一股怪味。
朽木逢春嗎?陸喻舟只覺得諷刺。
見官家正靠在床頭,披著一件寬鬆的袍子,年近五旬的他體格健碩,除了眼角有些皺紋,並未有其他顯老的特徵。
陸喻舟撩袍坐在繡墩上,打量一眼,發現雲母屏風後躲著一抹身影。
嘴角掀起冷嘲,剛好被官家捕捉到。陸喻舟沒有畏懼,相反眸光更冷,「官家,此女留不得。」
官家剛從溫柔鄉里緩釋過來,這會兒興頭還未過,聽見陸喻舟的話,像被兜頭灌了一盆冷水,「愛卿說來聽聽。」
「請官家讓那女子先出去。」
官家抬手,徐貴走進屏風,帶女子去往門外。
屋裡只剩下君臣二人,陸喻舟將心中的猜測盡數說了出來。
聽完他的話,官家思忖良久,點點頭,「愛卿的話不無道理,但一個女子能掀起多大的浪?朕明日啟程,暫且帶她回去,會派人嚴加看管她,這樣一來,縱使她本事再大,也沒辦法向外面傳送重要消息。」
陸喻舟有種第一天認識官家的感覺,對他很是失望,但多言無益,官家一向強勢,他決定的事,誰能改變?就像忠臣都在勸諫官家要取締皇城司,官家聽勸嗎?不還是一意孤行地賦予皇城司無限皇權,任其在朝廷內外興風作浪。
不能硬碰硬,就只能迂迴,陸喻舟沒再勸諫,向官家要了數千禁軍,要求八百里加急,立即派遣過來,並派密探前往各大封地,暗中打聽太子的消息。
官家點頭同意了。
商量完要務,官家要求帶寶珊回宮,交由刑部,陸喻舟冷聲問道:「微臣不知此女所犯何罪,要經受刑部的審訊?」
官家語氣更冷,「欺君之罪。」
「請官家三思,此女只見過官家的玉佩一眼,就能在當天找人打造出相同的樣式?」
官家反問:「你覺得她真是慕時清和邵婉的骨肉?」
對於這點,陸喻舟和寶珊早已達成共識,絕不會在官家面前承認寶珊是慕先生的骨肉,故而道:「依微臣看,此女並非邵家小姐的骨肉,但很可能也與季筱有關,不如將她一併交由微臣來處理。」
「對於她的事,」官家也不相讓,「你要避嫌。」
「若臣一定要留她呢。」
「陸喻舟!」
陸喻舟起身,「微臣可以領軍令狀,無論從哪一方面,若她是個禍害,微臣絕不姑息。」
官家剛剛縱慾,腦子有些混沌,被他的話繞懵,厲聲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陸喻舟雙手交疊,微微作揖,卻聽官家話鋒一轉,「若能查到她真是邵婉和慕時清的骨肉...你務必將她和慕時清一併帶到朕的面前。」
殺?
陸喻舟眸光微動,應了一聲「是」。
從官家的客房出來,與那女子擦肩時,陸喻舟淡瞥一眼,見那女子淡定從容,像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哼笑一聲,負手走遠,翡色長衫將他的身姿襯托得挺拔昂藏。
女子問向徐貴,「敢問,那位貴人是?」
雖然內里忌憚這個女子,但面上一派老謀,徐貴笑道:「這位是中書宰相陸子均。」
女子莞爾,沒有再多嘴。
陸喻舟沒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又去了寶珊的屋子,寶珊對他煩不勝煩,語氣略差道:「大人進進出出的,會讓阿笙夢靨。」
「這就能夢靨?」陸喻舟反手合上門,坐在桌前,「他性子有些軟,需要歷練。」
「他才兩歲。」
陸喻舟敲敲桌面的茶盞,示意寶珊倒茶。
寶珊不情不願地提起壺,糊弄了一杯涼透的茶,「大人請。」
明知是涼透的茶,陸喻舟還是抿了一口,故意逗她,「天亮後,你就要隨官家回汴京了,官家說,要把你送去刑部。」
寶珊張了張嘴,立馬軟了氣勢,「然後呢?」
他會阻止吧......
陸喻舟挑眉,「然後什麼?官家的話,豈容反駁?」
把她送去刑部,那阿笙怎麼辦,不會也被送去刑部吧?一想到這個可能,寶珊拽住他衣袖,「我們昨兒商議好的,你要幫我。」
陸喻舟重重放下茶盞,「既已商議好,你就該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你今兒一天,對我什麼態度?還有,你現在就給我喝涼茶?」
「......」
寶珊忙去燒水沏茶,誰大晚上總是喝茶啊。
沏好茶水後,寶珊問道:「大人跟官家求情了嗎?」
陸喻舟單手撐頭,尾指點著額骨,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那你說說,咱們達成的協議中,要求你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做他的溫柔鄉......
寶珊摳摳掌心,「我說過,若大人幫我查出身世,我任憑大人處置。」
這個回答,陸喻舟還算滿意,「我跟官家求情,讓你隨聖駕回汴京,留阿笙一命。」
「...僅此?」
「不然呢,要我用性命擔保,保你母子無恙嗎?」
「我去了刑部,阿笙怎麼辦?」
陸喻舟好笑,「那是我該考慮的事?」
寶珊要被他氣死了,斂氣道:「我說了,只要大人幫我,我任大人處置,大人為何又出爾反爾?」
女子的話語裡帶著濃濃的控訴和委屈,叫陸喻舟怔忪片刻,曾經自己的出爾反爾傷她至此?
看她委屈巴巴的樣子,陸喻舟沒再逗弄她,「如你所願,你們娘倆都不用去刑部。」
他沒提立軍令狀的事,因為知道她不在乎他的身家性命。
寶珊鬆口氣,「...多謝。」
陸喻舟笑笑,「口頭道謝多沒誠意,拿點行動。」
更闌人靜,孩子熟睡,寶珊沒有辦法拒絕,起身走到男人面前,閉眼道:「任憑處置,誠意夠了嗎?」
「怎麼任憑處置?」
寶珊知道他在逗自己,但也不想順著他的話兒往下說,「大人若是沒想好,那就慢慢想吧,隨時告訴我。」
說完,轉過身,想要進屋去陪阿笙。
陸喻舟懶懶道了聲「站住」,讓她面朝自己,「過來。」
寶珊最討厭他說「過來」,僵在原地不動。
看著女子柔橈的身段,絕麗的容貌,以及髻發鬆松挽就時展現的嬌媚,陸喻舟眸色漸深,緩緩伸手掐住她的腰,大手用力一扣,想看看她的腰能不能被兩隻手掌控。
腰上傳來束縛感,寶珊呼吸不順,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盡展柔美之姿。今非昔比,生了孩子,那種婉約的柔美被勾勒的更為動人。
才喝了茶水,這會兒就又覺喉嚨乾澀,陸喻舟將她扯坐在腿上。
後頸被扣住,一綹長發落在了對方的面頰上。
陸喻舟眨了一下眼睛,抬手拔下她的髮簪,長指嵌入她柔順的長髮,吻住了她。
彼此的唇都很柔軟,一個帶著清甜,一個帶著茶香。
感受到她沒有抗拒,陸喻舟擁著她站起身,稍一抬眸,鎖向窗前的軟塌,帶她一步步後退。
寶珊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臂膀,想要呼吸,卻沒能如願。
眼前發黑,她服軟地嚀了一聲。那美妙的聲音似琴弦顫音,勾魂攝魄。
一沾她就自持不得,陸喻舟蹙眉排斥著這種心理,身體卻很誠實,將人兒壓在了軟塌上,手還護在她的背脊上。
墨藍夜空,月光繾綣,透過半開的窗子,籠罩在兩人的周身,平添了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