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眉公公到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一個仍舊淡然的林院正。Google搜索
他不由也心下一松。
果然,她是不會慌神的。
這一回事關朝政,並不是畫眉公公主動想來跟她八卦, 而是奉聖旨而來。皇上金口道:「你走去瞧瞧太醫院正如何?朝上亂點倒是無妨,也好趁機辨明激濁揚清。但朕的太醫院可一點不能亂。」
畫眉公公就奉旨來了,都不必進門, 只在門口看仍舊在悠閒調配花茶的林姜,就知她心裡沒亂。
「公公來了?請坐。」
見畫眉公公開口要說話, 林姜就一笑:「我已然聽說了, 衛刃在京營里犯了些錯?說是有七十餘人的俸祿已然晚於三月沒發了, 這些人裡頭, 還有一半是從前負責過採買祿米的人。」
「因祿米全部換成餉銀這事兒, 讓採買之人失了生意。他們自然不滿,曾在營中抱怨過衛刃。偏生這回沒發的俸祿里, 就有他們。王大人就狀告衛刃侵吞軍餉並挾私怨報復, 是不是?」
畫眉公公見她都知道了, 就點頭道:「王大人在前朝驟然發難,侵吞軍餉這個名頭扣得大,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 自然有人來告訴你。」
林姜笑眯眯:「公公來告訴我是好心, 可別人告訴我,就不一定了。估計是想看我慌裡慌張, 看個熱鬧不說, 還好趁機收服一二,讓我為人所用。」
她話音剛落, 姜卻就叩門進來:「師父, 貴妃娘娘遣了小太監來說不舒服, 問師父可有空親自去一趟。」
林姜叩案而笑:「說曹操,曹操就派人來了。」
畫眉公公斂目喝茶。
這或許是貴妃在屈尊降貴,主動給她遞上橄欖枝,盼著她救夫心切投靠於寵妃一脈;也或許是貴妃仍舊在記恨她,故意引她慌亂求援,然後去匯報皇上,林院正為夫君之事求助於後宮——無論哪一條,都是絕對的歧途。
林姜就對姜卻道:「當日我回來就說過了,從此後貴妃宮中請太醫,都按著規矩來,今日當值的是哪個,就讓哪個去。除非陛下下旨,否則我再不去貴妃宮中的。」
姜卻明白師父的意思,連忙就去轉告貴妃宮裡的太監。
畫眉公公給了一個讚許的眼神。
果然林院正拎得清,自己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他坐著喝了杯好茶,將朝上後續的事兒與林姜大約說了說,就仍舊回明正宮去當差。
剛到明正宮,皇上就從案上層疊奏摺後探頭問他:「她慌了沒有?」
畫眉公公將方才一切如實回答了——這都不用特意替林姜說好話,她所做本就無懈可擊。
皇上微微頷首表對林姜的認可,卻又很快為自己後宮蹙眉:「貴妃近來也太不安分了些。朕看在舊情上,也看在小十身體不好的份上,對她已是多加厚待寬和,她竟越來越放肆。」
畫眉公公:哦豁,貴妃娘娘要開始涼了。
他走回自己慣常站立的地方,靜候在那裡等皇上吩咐,宛若一遵雕塑。而皇上也埋首於政務,一時屋內只能聽到輕微的摺子翻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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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院內,林姜邊剝薄荷糖吃,邊在想方才畫眉公公說起的朝堂後續。
她已然明白衛刃要做什麼了。
京營大營共分四大營,光將士就近兩萬人,加上各種後勤保障人員,更是超出兩萬去。
這會子又沒有什麼電子信息,一鍵化發工資。純人力作業,出點錯是很正常的。
七十餘人,三個月的軍餉,如果這就叫吃空餉,那兵部上下都不用幹活了,他們作為大周全國各地的軍隊調配中樞,總有犯點小錯誤的時候。都按照王子騰這個扣帽子法,大家別幹了。
故而王子騰剛在朝上提出此事,就有兵部官員站出來,純粹是仗義執言:「回陛下,衛節度使是掌管京營大事的,自不能每月只站在那兒與兵士們發餉銀。況且如今京營中剛改了規矩,不再發放祿米,只發放銀兩,或許是下頭的人一時疏漏了。」
這位仗義官員一站出來,林如海卻心中立刻覺得不好。
這話聽起來沒錯,但相當於把罪責放在下頭人身上,而且給了王子騰進一步發難的機會。
果然,王子騰立刻抓住這句話,往下說道:「衛節度使統領京營,遇事難道就是一句下頭人疏漏就完了?」他看著還一直未曾出聲的衛刃,咄咄逼人道:「何況這漏發些餉銀也罷了,為何偏生是背後議論不滿你衛將軍的人,才沒了俸祿?」
「難道這京營改姓了衛不成?所有不滿衛將軍舉措的人,都連俸祿也拿不到?」
林如海深深鎖眉:果然,這才是王子騰的真正意圖。
最開始他扣得大帽子,什麼侵吞軍餉,根本都是掩人耳目的。實則要緊的是後頭這句:「挾私報復」,以及後面那句「京營是不是改姓了衛」。
若是皇上起了疑心,才是動搖了衛刃的根本。
王子騰的誅心之論頗為毒辣。
紹王爺按著身份和官位,是站在林如海之前的,此時他忍不住略側頭,想看看林如海的神色。
可是……這個時候,他們倆誰站出來說話都不合適。
一個宗人令,一個禮部尚書,實在是跟兵權都不搭邊啊。
紹王有點著急了。
此時,衛刃終是站出來了:他一直在等王子騰把話說到絕處。現在,他可以出手了。
出乎朝臣們意料的是,衛刃沒有為自己辯駁一句話,他直接認罪:「發放俸祿之事,是臣提出的改動,既如此,有誤發漏發的情形,怪不得旁人,全是臣一人的過失。」
見他不把錯推給底下人,朝中的武將們,倒是都有些欽佩之意。
除了極個別人,武將們誰不是從底層摸爬滾打上來的,誰沒有背過上級的黑鍋?
這會子見衛刃雖人年輕,卻擔得起事,不肯推卸責任,心裡就都生出幾分好感。
衛刃認了這個錯後話鋒一轉:「臣有錯自認,只是王大人指臣在京營『挾私報復打壓異己』臣擔不起這個罪名。京營是陛下的京營,並非任何人的京營!」
「王大人是前京營節度使,就餉銀髮放事宜提出了疏漏,臣自當重視,且京營中也有將士對新的俸祿發放十分不滿,仍舊想實行過去一半俸銀一半祿米的舊例。」
說到這兒,衛刃看向王子騰。
圖窮匕見,王子騰翻過底牌了,現在輪到他了。
只聽他繼續向皇上稟道:「既如此,臣懇請陛下,勞動戶部官員點算京營過去數十年舊帳與歷年糧米價格,算一算到底何種俸祿發放更合宜!」
他話音落下,朝上一片安靜。
林如海的眉頭舒展開來:原來如此。
當時衛刃驟然要改俸祿發放模式時,林如海曾勸過這位侄女婿:凡是跟生計銀子掛鉤的改革,都要緩行。他這樣突然變法,京營中那些利益受損的人,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應當先請旨令戶部計算,然後用數據承報陛下,再行改革,才能讓京營上下心服口服。
當時衛刃只道:「叔父放心,陛下心裡都清楚的。」
到底是涉及軍權,林如海就不好再說了。可打心裡未必不覺得,這個侄女婿有些急躁,不夠圓融,只怕將來會遇到彈劾磕絆。
可原來,他等在這裡!
他留著這個漏洞,靜待人跳出來。或許是王子騰,或許是別人,總能讓他順藤摸瓜。
皇上高居龍椅,只道:「軍中餉銀素來是要緊之事,既在朝上鬧出來這樣的事兒,戶部就好生下去查查吧!」
王子騰在旁咬牙:「陛下,衛節度使已經認了自己的罪過……」
皇上頷首,對衛刃道:「漏發的餉銀,一經查實,全都按三倍的數目,從你的俸祿里出。」皇上還小算了一筆:「算起來,這幾年,你可就領不到朝廷俸祿了。」
畢竟京營節度使明面上的俸祿並不多。
紹王在旁邊適時道:「一罰幾年的俸祿,是不是太重了些?臣倒是信衛節度使是無心之失。」
皇上還做冷臉無私狀:「就該罰重些,讓他長個記性!」
衛刃恭敬領命:「臣領旨謝恩,必定回去反省,從此後再不犯這般錯誤!」
三人一唱一和就把這事兒給定下來了,其餘官員吃瓜圍觀。
唯有王子騰險些氣死過去:皇上這說的跟罰多重似的!但別說衛刃自己多年在宮廷當差,外頭產業就不少,不差這點銀子,只說他岳家,林長洲那有錢程度,這罰幾年的俸祿,根本就是毛毛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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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安坐在太醫院,都不必出門,就有源源不斷的消息傳進來。
甭管報信的人是帶著好心,還是帶著看熱鬧的惡意,林姜這裡,都是信息匯聚點。
皇上下了旨,第二日戶部十數名專管算帳的專業人員就進駐了京營。
衛刃為了避嫌,甚至還特意又稟明皇上,請刑部也出動,查他自己有無『侵吞軍餉』。
一事不煩二主,仍然是破案有功,剛解決了寧國公府的蔡侍郎拍馬而出,負責調查衛刃這位京營節度使有無貪污問題。
加上戶部魏謙借出的一位戶部侍郎,兩位度支主事,幾人從衛刃開始,清查起了歷年軍營的帳目。
這幾位帝王心腹,心裡其實很明白,皇上讓他們進軍營是為了查什麼。
故而查衛刃的時候,蔡侍郎義正言辭道:「請衛大人提供京營歷年帳目,供我們比對。」
衛刃這半年已經看過不少冊目,此時就優先提供給幾人他都覺得有問題的帳冊。
可以這麼說,軍中捏造的帳目,能夠過審,都靠著上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衛刃都能看出來一二不對的假帳,那在專業人士戶部侍郎(全國財政副部長)的眼裡,可以說是捏造的慘不忍睹了。
侍郎大人拿著筆,一頁能圈出八個疑點。
而戶部官員圈出涉案人員後,就交給了蔡侍郎審理。
而這京營中的互相勾連,彼此串供,在蔡侍郎這樣的辦案專家眼裡,也像小孩子們犯了錯誤,彼此打遮掩一樣的可笑。
蔡侍郎不費吹灰之力就問出了瑕疵,繼續往下審去,就像是敏銳地捉住了一個線頭,然後拆了一件毛衣。
衛刃作為『嫌疑人員』,只是乖乖呆在皇城內,這幾日都不曾往京營去。
他早就知道,那些貪污祿米的買辦,不過是小魚小蝦,他想要抓的,從來不止這些人。
但這些人像是螞蟻一樣,聚成群包裹著保護著蟻后,他要做的,就是點起一把火,先把外頭的螞蟻燒一燒,才能露出裡面的蟻后。
這回面對王子騰和整個排斥他的京營,就如同幼時他初學劍法,直接硬打打不過年紀比他大的人,他就選擇以傷換傷:以我的小傷,換你的失敗。
現在他做的就是這樣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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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王子騰上書彈劾現任經營節度使衛刃十日後,衛刃上書,彈劾京營中參將、副將、總採買等十四人,吞國庫銀兩十萬兩。
舉朝譁然。
比起十萬兩銀子來,那少發了七十多個人的俸祿,頓時就變成了芝麻大小的事兒。
甚至已經有靈醒的官員,開始反應過來,莫不是衛將軍一開始認了『小錯』,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在刑部和戶部的面前,光明正大重翻舊帳吧。
這些靈醒的官員里,就包括王子騰本人。
到底是久經官場的人,他忽然心裡一驚:莫不是自己中了套?
隨即他又強行鎮定下來,不,不會的,衛刃才多大年紀,又沒有親族護持,就算他想出這個套來,也只能是白白自污名聲——哪怕有戶部刑部幫著,王子騰也不信衛刃能在短短十天內,把京營過去十年的帳目摸清。
畢竟,衛刃說的數目也不對,十萬兩銀子這種約摸的數量,就可知他不過是炸胡,並沒有抓到真正的帳目把柄。
王子騰在朝上屏氣斂目,他倒要看看衛刃怎麼說。
衛刃於朝臣一片注目禮中,心平氣和道:為了『追溯錯源,恭省自誤』,他請戶部刑部不止重審了最近半年的帳目,還清查這些年來,京城四大營的所有軍需、糧草、俸祿冊目。
誰料就查出了不少大的漏洞。
「只是如今,也只摸到幾個軍級較低的官員,還請陛下允准,臣願戴罪立功,徹查此事,必將京營帳目核准的一清二楚,報呈陛下。」
王子騰有點口乾舌燥起來。
低等官員……參將位列正四品,在京城也得算是中等官員,衛刃卻還是道他軍級不高,是涉案的低等官員,那他到底查到了哪裡?
王子騰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站在朝堂正中,像皇上回話的衛刃。
大約是他站的角度的緣故,他忽然一個恍神,覺得似乎是看到了很多年前,還是皇子的皇上,站在這大殿上,向高居皇位的太上皇回話。
不是說二人容貌相似,而是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像的有些脫影兒。
人人都說,衛節度使是皇上的心腹,正如當年他於太上皇一般。可王子騰卻非太上皇一手教導的,他走的是四大家族的路子,靠的是親族們一路護持。
衛刃是沒有家族,可他背後有當今皇上。
王子騰只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衛刃至今提起的都是參將及以下級別的軍中官員,他們中有些跟王子騰私交可是不錯,以至於朝上現在有人悄悄在瞄王子騰,看他要說什麼。
王子騰是想說話,可這種事情,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說的。
明面上,他只是九省都檢點,早就卸了軍營的差事了。
怎麼能在現任京營節度使要徹查帳目的時候說話?那豈不是不打自招?況且……王子騰想想就開始胃疼,說軍營內俸祿發放有異,直指衛刃犯了經濟錯誤,正是王子騰自己提出來的。
如今衛刃要以此徹查自證,實在是再好不過的時機和理由了。
王子騰一下子由原告,變成了隱形的,還是沒法反駁的被告,這心情別提多鬱悶了。
「十萬兩?京中四大營不過兩萬人左右,一年的軍需也不過百餘萬兩,這樣的帳目簍子竟也有?!」皇上眉目間一片肅殺:「查,給朕細細的查!朕眼皮子底下的京營若是都亂了套,各地方軍伍,還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呢!」
此話一出,兵部尚書連忙帶著兩個侍郎出來請罪。
皇上擺手:「你們不必急著請罪。」三位官員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皇上冷道:「等朕查明白了跟你們算算總帳。」
兵部尚書瑟瑟發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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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他們夫妻倒是挺像的,年紀輕輕,都沉得住氣。」
明正宮中,皇上翻著衛刃的摺子,與畫眉公公閒聊。
「朕記得當日她做了院正,也是前半年沒什麼動靜,一直穩著。直到朕萬壽節的時候,她才借著這大節慶提出加俸添人等事——最難的是,摺子條理分明,所有的後續都是設好了的。可見是早就留了心,只等個良辰罷了。」
皇上敲著衛刃的摺子:「衛刃也是如此。朕可是給了他期限,讓他務必一年內將京營給朕抓住手裡,看他之前一直沒有大動作,朕都想著,他是不是無從下手,記掛著要不要幫幫他,誰料他們翁婿兩個聯手,倒是激的王子騰主動跳了進來。」
其實皇上這點沒有料對,林長洲和衛刃還真的沒有遠程聯手,林長洲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非常個人化的懟了王子騰,然後再次飄然出海去了。
能記得寫封信給女兒女婿,還是因為端午節,送東西回來的時候順帶手的。
畫眉公公見皇上高興,也就笑道:「衛將軍是皇上救回來,又一直養大的孩子,自然隨了皇上的性子。」
皇上點頭:「朕喜歡穩重心裡有數的人。」
說著把衛刃的摺子上批覆了『准』字,放到一旁:「既如此,這筆爛帳就讓他好好查查。」
「朕也想知道,這幾十年來,在賈家和王家的剛愎自用,互相包庇下,朕的京營成了個什麼樣子!」
皇上做皇子的時候,就聽說過各地都有護官符。
那護官符上的人,都是各地的鄉紳地頭蛇、或是京中有大官庇護之族。許多朝廷委任的命官,要是得罪了他們,在當地就寸步難行。
皇上不是那種決絕的人,對所有的人脈關聯、灰色收入都要一棒子打死,那就沒人給他幹活了。
故而四大家族在祖籍金陵這種地方,耀武揚威一點,皇上雖不見得喜歡,但真未必為了這個就出手整治。
沒了這四大家族,還有別的家族。況且不但金陵如此,天下各省都是一樣的情況。
有時候這些大族在大災大難的時候,用好了,還能幫著穩定一下當地民生。
這樣的事兒沒有觸到皇上的根本利益。
但皇上也是有底線的——京營這種地方,要是也成了四大家族安排親近之人的地方,甚至縱容下屬從中吞吃空餉、以次充好,以至於京營兵力懈怠,那可是皇上的死穴。
萬一天下有什麼變動,京營就是圍著他的最後一道防線,如何能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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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刃小時候,跟著教武功的師傅,一起去抓過蛇。
打草驚蛇四個字,真不是成語,而是實用主義。
綠色的小蛇伏在草叢裡的時候,是很難被看到的,哪怕通過種種跡象,爬行痕跡,確定了一片草叢中有蛇,但只要那蛇老老實實躲著不動,就很難抓,除非犁地似的尋找。
衛刃當時跟在師傅後頭,與師傅一樣拿著一根棍子,不停的打草,驚蛇出來。
現在他做的也是這樣的事情。
於是京中四大營中並周邊屯田、糧倉等地,都流傳著各種小道消息,今日是:「聽說了嗎?衛將軍封了三年前六月的帳目,要承報御前,可見那個月份有大事兒。」
明日是:「衛將軍居然親自見了兩個養馬的馬夫,莫不是他們聽到了什麼隱秘吧?」
再後日就是:「衛將軍提審第三營的趙副將了。對了,衛大人原來可是御前龍禁尉統領,跟內監們關係極好的,聽說宮裡的管事公公們,有特殊的審訊法子,衛將軍說不得也會。據說便是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宮中的刑罰。」
就有那喜歡湊熱鬧的人說:「衛大人還用借內監的法子嗎?他夫人就是太醫院院正,一口毒藥下去,什麼話問不出來,之後再解了便是。」
「啊,這不能吧。」
……
凡此種種八卦消息,在京營中滿天飛。
那問心無愧行得正走得正的人,認真看熱鬧,盼著真能來個青天解決從前各種私弊之事;那近幾年新入伍,還沒混到能貪污份上的新兵蛋子們,不知事態嚴重,最願意傳播消息看熱鬧;再有就是老老實實幹活的人,覺得此事與自己無關,依舊當差。
除了這些人外,那些心中有鬼,還有大鬼的人,就實在是食不知味,坐立難安了。
偏生衛刃是個獨來獨往的人,想通過親眷探一探他的消息也不能夠!
他的親人,除了一個妻子外,只有一個岳父,這兩個,一個坐在太醫院內,一個在大周海域外頭飄著,都是外人接觸不到的。
連他的宅院中,都只有寥寥幾個下人,下人們的親屬還都不在京中,全部被送回了江南林家去看房子,受林氏一族的照管。
於是任那些人有百般細作和打聽手法,遇上這種孤身一人的上司,也束手無策。
而他們的神經,則在衛刃放出的各種消息中,越來越緊繃,最終有人崩潰了。
但他們的崩潰,不是自首投案,而是狗急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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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林姜晚上等了衛刃很久。
自從開始查京營的帳目,衛刃有時候是會晚回來,但也沒有到了宵禁時分還不到家的時候——若是徹夜不歸,宿在京郊京營中,他也會提前打發人回來說一聲。
如今是夏末時分了,夜晚的風帶了些微涼。
林姜站在窗口處,忽然就打了個寒顫。
寶石連忙給她披上衣服,見姑娘罕見的露出了擔憂焦急的神色,不由勸道:「姑娘別擔心,姑爺想必是被什麼急事絆住了。」
林姜轉頭:「嗯我知道,起碼他沒死。」
寶石:……姑娘這說的是啥話啊。
林姜說的是實話。
之前她在第六層商店盲盒開出了一對【龍鳳環·生死版】
原本古龍原著中上官金虹手裡的龍鳳雙環可以吸引鐵製品,這在打起架來就比較無敵了——你的武器還是你的武器,對手的武器,就會被你吸過來,這簡直是武林版本的太上老君金剛琢,專門繳械。
但林姜抽到的龍鳳雙環不一樣。
系統備註是:「在上官金虹死後,龍鳳雙環發生了進化,變成了生死版。此環分開佩戴,各為其主,當其主死亡後,會主動回到另一環處。」
當時林姜抽到這個盲盒,覺得這環不是進化,而是退化,畢竟變成了玉佩大小的妝飾,也不能吸武器了,也不能起什麼保護作用,只是起個『訃告』的用處。
但既然抽到,林姜就準備用起來,給衛刃做成了一個腰上佩戴的不礙事的小小玉環。
不過現在,林姜覺得,這龍鳳雙環還是有用處的:起碼她知道,衛刃生命無憂。
都都似乎發現了她的擔憂,圍著她喵喵叫,然後不停蹭她。
林姜剛抱起它來,外頭就有了動靜,只見一個外院下人慌裡慌張跑進來:「大人,快去前院瞧瞧吧,將軍滿身是血!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把將軍送回來的。」
寶石一聽大驚失色,差點沒摔倒,連忙定定神,準備去扶自家姑娘。
誰料卻見林姜只是彎腰,先把都都穩穩放在地上,然後才直起身子:「走吧,去看看。」
她是心下一沉,但她不會絕望,也用不著絕望。
龍鳳雙環還在,只要衛刃還有一口氣,到了她跟前,就沒關係了。
事後,林姜覺得,必須要罰來報信的人三個月俸祿。
這說話太沒有重點了!
衛刃是滿身是血,但滿身都是別人的血!他自己根本沒受什麼傷。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不是送他回來,而是跟著他回來,一直在旁邊問:「衛將軍到底發生什麼事兒了?您宵禁後非要縱馬進城也就算了,這還弄得一身血腥——您是不是殺人啦?」
「咱們都是鄰居,你給我個實話,也讓我準備一二明日寫摺子回明陛下,別把我的官職弄丟了不是?你說咱們鄰里鄰居處的多好啊,你得給我這個面子啊!」
這指揮使還是個話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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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瘋了嗎?在京城外就想暗殺你?」林姜想過朝堂上的各種攻訐,但還真是沒想過會這麼粗暴血腥,畢竟這簡直是直接在頭頂頂了幾個大字:「我有大罪,想殺人滅口」。
衛刃接過手帕,擦去臉上濺到的血跡,眼神亦是鋒利如刀劍:「說明我終於找到了他們的最痛處。若是這層帳目翻出來,他們最輕也是個舉家流放,估計肯定有不少人能混一個法場砍頭。」
正是因為死亡的威脅懸在頭頂,他們才瘋狂的,做出襲殺衛刃的事兒來。
殺了他,沒有準確證據的情況下,或許此事他們就能涉險過關。
皇上再是震怒,再派人來查軍營,就未必是這樣油鹽不進的上司了,他們也多了許多活動的空間。
而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經濟罪和殺人罪一併被查出,反正也不能砍兩遍頭——何不豁出去試試,說不得就逃脫了或者拉一個墊背的呢。
林姜走到屋裡,不多時,拿出來一件金絲甲。
這是她第五層商店裡的物品之一:「這個金絲甲你平時也穿著就行,在官服裡面也不顯的,能防一防外頭的暗箭傷人。」
衛刃看了看:「這是岳父大人帶回來的是不是,我瞧著上面還有西洋文字。」
林姜:忘記切換成古代版了,這上面確實還有英文商標。
衛刃推給她:「他們這樣喪心病狂,我不放心的是你,你穿在身上。」
她搖頭而笑:「一來,京城內部嚴查刀械,而我從皇宮出來到回家這段路極短,鄰居還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他們怎麼動手?」
在京城內,揮揮匕首,那都要進牢房一游的。
「二來,那些人也該知道,殺了我也沒用,只會激怒你,為了報妻子被殺之仇也一定會死查他們,連著陛下也絕對會龍顏大怒的。」
衛刃握住她的手,這樣的場景,讓他想一想就感到畏懼。他不怕刀劍衝著他來,但他怕刀劍衝著林姜去。
他沉聲道:「我要你絕對安全,我不要聽替你報仇這些話。」
林姜安慰道:「不會的,最後最要緊的一點,在這件事結束前,我會住到宮裡去。」
衛刃一怔。
林姜拍拍他的手道:「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怎麼,堂堂京營節度使,才出京城不過二里地,就被『馬賊』截殺。雖然你沒有受傷,但這樣的事情難道就這麼過去了?豈不該朝野震驚徹查一番?」
「而我『受驚過度』,深覺人身安全無法保障,明日便去請陛下下旨,允我暫時於宮中居住,免得性命不保。」
原本侵吞軍餉等事,雖有戶部刑部幫著,到底只是京營的自家事。現在這是多好的機會,正該把這件事弄得大一點,把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一起拖進來。
京郊刺殺朝廷命官案,這也該寫進今年朝廷的大事記里才對。
衛刃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也點頭道:「橫豎從前你也在太后宮中住過,此事未塵埃落定前,你住在宮裡不走,我也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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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次日清晨,京營節度使出京巡視糧草,至晚歸家被『馬賊』刺殺一事,就在朝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連素來不怎麼明白朝政的忠順親王都直呼令人髮指,說此事絕對有蹊蹺。
皇上更是震怒扔了摺子不說,還怒拍龍椅的扶手:「馬賊?居然就在出了京城南門不足二里地的地方截殺朝廷命官!那下一回呢,是不是要衝進京城洗劫五城兵馬司?再之後,是不是就該闖入皇城奪這把龍椅了。」
下頭官員自各位老王爺起,都呼啦啦跪了一地,為這天子之怒不敢起身。
「查!朕要這伙賊人的全部底細和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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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院是大周比較特殊的部門,哪怕是大朝會,百官雲集,太醫院的官員也是從來不用上朝的。
故而林姜本人是沒有上朝,唯有摺子到了,連稱惶恐不安,心下無措,請求暫居宮中避難。
皇上當朝即刻下旨對林姜進行了雙重安慰:一重是針對太醫院院正的,一重是針對二品誥命京營節度使夫人的。
之後便讓林姜按著太上皇在時的舊例,暫住太后宮中。
而太后皇后也對此『駭人聽聞』事件表達了萬分關切。
太后當即命人收拾屋子,留林姜住下。
皇后也帶著后妃們前來,代表皇家關懷『受驚過度』的京營節度使夫人,林姜對此都是照單全收,還在眾人跟前很灑了幾滴熱淚。
皇上更特命五城兵馬司特意撥出二百人來,日夜戍守在衛宅門口。紹王府還無私借出府兵,幫著一起在前院守衛,只不進內宅二門——這架勢,簡直是一副保護奇珍異寶的態度。
這也是林姜與皇上和紹王爺都不必說出口的默契。
既然要鬧大,就往大里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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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都這樣鄭重其事,大張旗鼓對林姜表示慰問關切和保護,外頭輿論對她的同情就更多了。
以紹王妃齊陽長公主為首的京城最高級別宗親,以襄王郡主為代表的閨閣貴女,以及戶部尚書魏夫人等誥命夫人,甚至連從前對她頗有微詞,覺得她出來做官,是『牝雞司晨不夠貞靜』的夫人們,都終於彼此達成了共識——這回林院正實在是標準受害者啊!
人人都道:林院正是個可憐見的,聽聞衛大人是渾身浴血進了城門,又由五城兵馬指揮使送進了家門——可憐她不過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姑娘家,驟然見了夫君這樣出現在眼前,真是遭了大罪了!
而且人總是有同理心的。
衛刃可是正二品官員,就在京城外不足二里地就被人埋伏襲殺,好在他武藝高強才保住了自身,那些文官豈能不怕。
最先覺得脖子冷颼颼的就是一直秉公辦案,連大皇子都不理會的刑部蔡侍郎了。
他覺得自己往江南去一趟,居然囫圇個回來了,實在是祖宗保佑。
就算為了自己,朝中官員們也群情激奮,向皇上請命徹查嚴查此事!
而跟眾人一起驟然聽聞了這個消息的王子騰簡直要氣死:這是什麼樣的蠢蛋啊,居然想去暗殺京營節度使。
是,衛刃是喜歡獨來獨往,看起來似乎很好得手的樣子。但這群蠢貨能不能想想,人家明明在干極端危險的行業,是為什麼獨來獨往,不帶護衛?
那是因為對自己武力值的絕對自信好不好!
果然,刺殺衛刃的人不但無功而返,還白折了兩個人。
此舉還讓朝中官員都看在眼裡,知道這京營中絕對有貓膩,還是大大的貓膩:要不然怎麼衛刃請旨徹查帳目,就遭遇了刺殺呢。
而作為上任京營節度使,王子騰覺得大家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對了,像是看一個罪魁禍首。
畢竟衛刃已經抓送到刑部去審訊的兩個參將之一,其中有一個就跟王家連過宗,至於下面那些涉案的六七品的副將,更是多少都奉承過王家。
這些人脈關係,在不出事的時候都不要緊——給頂頭上司送禮走得近拍馬屁,這都是職場潛規則,不能說他們就是王家的人。
但在出了事的時候,王子騰就處在了一個很尷尬的位置:為什麼每一個跟貪污有關的確鑿罪人,都跟你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呢?
那你是清白的嗎?
尤其是這回,徹查此案的衛將軍還遭遇了喪心病狂的刺殺。偏生京營中官位低的官員,沒法上朝,只有王子騰頂著從一品的官位站在前面,很是顯眼。
朝上官員各色目光多多少少都看向了王子騰,把他看的想要吐血。
在林姜看來,這場蠢貨刺殺行動里,唯一可圈可點的就是選的殺手都是心志堅定見事不成自覺服毒自盡的死士,沒有給衛刃留下什麼活口拷問。
但這點優點,在王子騰看來就很致命了。
死無對證才是百口莫辯——這事兒真的不是他策劃的啊!要是殺手還活著,經過嚴刑拷打,說不定還能供出真正的幕後兇手。現在倒好,殺手自己服毒自盡一了百了,留下了個百口莫辯的王竇娥。
可以說,王子騰現在想打死他們的心,跟衛刃是一樣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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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此番震驚朝野的『刺殺二品京營節度使案』,皇上不但命三司會審,更令四位皇子一起參與會審,見證此案。
而皇上沒有用紹王,也就是為了公正避嫌四個字。若是紹王坐鎮庭審,只怕會有人事後議論,紹王府與林家是親家不說,與衛將軍和林院正也關係匪淺,指他有偏私。
皇上乾脆就搞了人海戰術以示公平:朕就四個皇子封了親王,那就全派出去坐在當庭觀審此案,誰有意見都可以說話。
皇上下旨,不管牽扯什麼人,都要嚴肅徹查,直到把這件事弄得水落石出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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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這裡頭最無辜躺槍的,居然是大皇子呢。」林姜也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用無辜兩個字來說大皇子。
這回刺殺衛刃的事兒,當然是跟大皇子沒啥關係。
但皇上把所有『親王皇子』拉出去做鎮石的事兒,未免又把大皇子這個『鎮國將軍』無形中給羞辱吊打了一番,讓朝臣們想起,皇上還有個長子,沒有王爵呢。
令大皇子非常痛苦。
可以說是圍觀也躺槍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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