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艙內飄來濃香,掌珠被香味嗆醒,樓上那位大爺點香了?
船外響起啁哳聲,腳步細碎,掌珠意識到,他們讓人盯上了。
以前在村中,時常聽說這段河道上有河匪,許是遇上了,船外的扈從們八成中了招。她甩甩昏沉的頭,悄悄步上二層,每走一步都心驚肉跳。
二層船艙更為奢華,金枝大燈散發著暖融的光,烏木羅漢塌上,蕭硯夕闔眸側臥,腰上蓋著一條蠶絲衾。
男人連睡姿都透露著優雅,可掌珠無心欣賞,小碎步湊上前,趴在塌邊,用氣音道:「殿下...有強盜...」
話落,後頸被人按住,她差點叫出聲,被捂住嘴巴。
蕭硯夕睜開瀲灩長眸,不耐煩地睢她一眼,不動聲色地觀察周遭。
掌珠瑟瑟發抖,竭力讓自己保持鎮定,艙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對方交換著口令,訓練有素。
蕭硯夕繞過烏木塌,推開菱格窗,長腿一邁,輕鬆跨出窗子,站在外廊上。
想是要跳下欄杆?
無論是與否,都意味著,他棄她而去了。
掌珠嗚嗚兩聲,挪到窗邊,也想跳下去,被他眼刀子一瞪,沒敢動作。
蕭硯夕回眸,夜風颳亂他衣袍,冷色月白與夜色融為一體,叫人看不懂他的情緒。
掌珠以為他嫌她拖後腿,木訥地站在菱格窗里,等他先跳,免得逃生後,他來找她麻煩。
月光投在她的臉上,映白了她的周身。
蕭硯夕忽然伸出手,「蠢嗎,還不出來?」
掌珠這才反應過來,他要帶她一起跳。
可能是嫌她猶豫,男人一把扯住她手臂,將她拽出窗子。小姑娘像紙鳶一般,沒甚重量,夾在腋下,熱乎乎的。
蕭硯夕也是佩服自己,這個時候,還覺得她熱乎。
「咯吱。」
河匪們推開艙門,對著暗號步上二層旋梯,等進了主室,沒瞧見艙主的身影。
他們比劃兩下,四處尋找。
能僱傭或擁有這艘畫舫的人非富即貴,比這滿畫舫的家飾值錢多了。
可能,他們想要的,是一筆巨額贖金。
蕭硯夕夾著掌珠,貼在艙外木牆上,距菱格窗僅有一步之遙,他拔下掌珠鬢上銀簪,握在手裡。
掌珠那一頭烏黑青絲傾瀉而下,將一張巴掌大的臉襯得更為俏麗,兩人挨得近,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蕭硯夕嫌懷裡的小東西心臟跳的快,推開她半寸,凶道:「別跳了。」
掌珠捂住心口,大氣不敢喘,以前聽孫寡婦說,河匪比山賊還要殘暴,受害的百姓,會被他們大卸八塊丟進河裡餵魚。
她想活著,不想被魚吃掉。
腳步聲逼近菱格窗,蕭硯夕眸中閃過一抹狠,本就是朝廷呼風喚雨的狠角兒,遇見不講理的河匪,真不知誰更兇殘。
河匪探頭,發現了他們,「大哥,他們在外...啊...」
後面的話,被蕭硯夕一拳打了回去。
河匪們發現目標,蜂擁而來,探出來一個,就被蕭硯夕打回去一個,一來二去,一些河匪臉上掛了彩。
頭目擺擺手,其餘河匪從艙門奔出,在甲板上包圍了二層的一對男女。
身側的小嘍囉驚喜道:「大哥,那小娘們真漂亮!」
頭目揚頭看著他們,哼道:「那小白臉也挺俊。」
眾人哈哈大笑。
頭目盯著掌珠的細腰,舔舔厚嘴唇,「給爺把那小娘們從小白臉身上摘下來。」
河匪們邊笑邊向二層欄杆上拋鉤索,鉤索勾住欄杆,便於河匪們向上爬。
掌珠渾身乏力,意識越發不清,想是之前濃重的香氣里含了迷藥,而面前的男人,同她情況差不多。
蕭硯夕手腕無力,出拳的速度慢了下來,窗內的河匪們瞄準目標,跳出窗子,舉刀砍來。
蕭硯夕摟著掌珠旋身,躲開砍刀,抬腿踹飛撲來的河匪。眼前疊影重重,他用力甩甩頭。
「小心!」掌珠忽然驚叫,不知哪來的力氣,帶著他轉了半圈……河匪的刀子砍在欄杆上,剛好砍斷同夥的索繩。
一排同夥墜下二層,摔在甲板上罵罵咧咧。
其餘河匪邊笑邊往上爬,似乎,這就是一場用來取樂的獵艷行徑,以恐嚇「獵物」為目的。
二層廊道上,另一名河匪坎向兩人中間,迫使兩人分開。
河匪掉轉方向,攻擊已失去還手能力的蕭硯夕。
掌珠焦急之餘,忽然腳底打滑,身體前傾,撲在了蕭硯夕懷裡。
蕭硯夕下意識接住她,眼看著刀刃砍向女人的後背,他沒工夫去想她為何捨命相救,抱住她奮力躲開。
此時,兩人已經腿腳麻木。
河匪們一個個涌了上來,蕭硯夕估計一下,大概二十來人,平時還能拼一拼,中招之後根本比不過,最後的退路只有一個......
一般說來,河水能解一部分迷藥,他定眸看了掌珠一眼,似認命地嘆了口氣,然後,提著她的脖領,帶她躍上欄杆,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跳入滾滾河水。
河匪們覺得他倆是自不量力,論水性高低,可想而知。
然而,他們站在甲板上觀察半天,並未見到「獵物」浮出水面。
頭目拽住一個小弟,「下去看看。」
深秋的天,誰也不願意輕易下水,但大哥開了口,不得不下啊。
「噗通。」
小弟跳進水裡,向下潛游,只看見幾條游魚,他浮上水面,「大哥,人跑了!」
頭目眯眸,能在他眼皮底下跑掉,絕無可能,抬手指了指,「你、你,還有你,都下去。」
小弟們下餃子似的跳進水裡,來回尋找。
此時,蕭硯夕帶著掌珠潛入船底,河水解了不少迷藥,可呼吸越來越困難。
掌珠拽住蕭硯夕,吐著泡泡搖頭,一頭青絲如海澡般散開。
蕭硯夕帶著她,朝一個方向游去,好在沒瞧見河匪,就在掌珠快要窒息時,男人帶她浮出水面。
破水而出時,她仰著頭,本能地大口呼吸,衣衫緊貼在身上,胸前起起伏伏,勾勒出優美曲線。
蕭硯夕帶著她,朝船尾游去。
「他們在那邊!」河匪頭目發現了他們,指著那個方向大叫。
這時,岸上的扈從們藥勁過了,緊挨著醒來,當弄清情況時,一個個眼底冒火,拎起佩刀劈殺過去。
張懷喜脫了靴子就要下水,「誒呀呀,快護殿下上岸!」
論武力,河匪哪是扈從的對手,而且,扈從人數是他們的二倍。
很快,場面被控制住。
*
蕭硯夕坐在篝火前,擰著濕漉漉的衣裳,外披狐裘大氅,臉色沉的能滴水。
掌珠坐在一旁,身上裹著毯子,小身板快虛脫了。
張懷喜讓人拎著河匪頭目過來,「爺,怎麼處置他們?」
出乎意料,蕭硯夕沒說怎麼處置他們,而是啐了他們一聲「蠢」,挑眉問道:「你們得手後,不知要先殺掉岸上的人,以絕後患?」
所有人:「......」
河匪頭目覺得他在侮辱自己的智力,哼道:「當時不知道船上有多少人,若是岸上人因為疼痛發出吼叫,豈不打草驚蛇了!」
蕭硯夕起身就是一腳,踹在頭目臉上,「你還有理了。」
頭目流出鼻血,苦不堪言,不是你要問老子的嗎?!
蕭硯夕看眼天色,東方魚肚白,懶得再耽誤下去,吩咐張懷喜,「挑了他們的手筋腳筋,扔在船尾,回頭,讓負責這片河道治安的提督來見我。」
「諾。」
蕭硯夕潔癖,不喜見血,提溜起掌珠回到船艙,讓人取來新衣袍,罩在她頭上,「換了。」
掌珠抱住衣袍,繞到屏風後面,動作麻利地換下身上的衣裙,可......
臀上的傷痕發炎了。
掌珠攏起秀眉,暗自叫苦,太難堪了。
她穿上松松垮垮的衣袍,走出屏風,卻見蕭硯夕衣衫大敞,露出精壯的臂膀和後背,毫不避諱。
她像驚嚇的兔子,捂住雙眼,默默回到屏風後。
「呵。」蕭硯夕將濕袍、濕褲扔在地上,換了一身乾爽衣裳,半倚在塌上,盯著屏風上映出的曼妙身姿,剛剛她換衣裳時,比這會兒香艷多了,「出來。」
掌珠挪步出來,離他遠遠的,雙手還捂著眼睛。
「矜持上了?」蕭硯夕玩味地問道,「剛剛替我擋刀時,怎麼沒見你矜持?」
「......」
「還挺奮不顧身的。」
「......」
掌珠懵愣,當時哪裡是為了替他擋刀,完全是腳底打滑,不過,他那麼理解,她也沒解釋,誤會更好,這樣,他就欠下她一個人情。
掌珠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有時候,太犟沒用,要懂得變通,這個人情說不定能給她在京城尋一份安身立命的生計。
蕭硯夕轉了轉拇指的扳指,「過來。」
掌珠聽話地走到他身邊。
蕭硯夕上下打量她,「多大了?」
「十五。」
「貴姓?」
這個問題觸動了掌珠內心的殤,她吸吸鼻子,「姓明。」
「掌上明珠啊。」蕭硯掀下嘴角,「想必你爹娘很疼你。」
掌珠低下頭,「他們離世了。」
蕭硯夕眼眸微動,推給她一杯熱茶,破天荒安慰一句:「以後,你會遇見形形色色的人,會有人替他們愛你。」
說完這話,自己都覺得肉麻,這哪是他會講出的話,太婆婆媽媽了,補充道:「不包括我。」
「......」
「別想著替我擋刀,就賴上我。」
「......」
蕭硯夕撇給她一個長墊子,指了指春凳,「去那邊睡。」
掌珠抱起長墊子,倒頭就睡,今夜太刺激,她好疲憊。
夢裡,她躺在貴妃椅上,額頭敷著帕子,渾身滾燙。
宮女春蘭站在一旁小心伺候著,小崽崽趴在椅子上,像泄氣的小狗,嘟囔道:「母妃何時能退燒?」
春蘭輕聲安慰著。
掌珠睜開眼,揉了揉兒子的頭,「娘沒事。」
小崽崽立馬雙眼放光,「母妃醒啦!」
掌珠笑笑,有點虛弱,「娘想聽曲兒,寶寶給娘哼一個?」
小崽崽立馬哼起新學的曲兒,因天生五音不全,跑了調子不自知,很有自信地哼完一整首。
掌珠掐掐小崽崽的臉,「寶寶真乖。」
「明掌珠!」
掌珠被一道低斥驚醒,愣愣看著眼前放大的俊顏。
氣氛一瞬間尷尬。
蕭硯夕被她掐著臉,表情能殺人。
她趕緊鬆開手,訕訕道:「我做夢了。」
蕭硯夕氣笑了,是啊,夢裡還喊他寶寶呢。
誰是她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