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程千葉疊了一條厚厚地大毛巾,墊在池邊的漢白玉石上。
「別怕,放鬆一點,好好趴著,」她把墨橋生那顆蒙著黑布的腦袋,輕輕按在柔軟的毛巾之上。
「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嗆到一點水。」
她耐心的輕拍那布滿傷痕的後肩,直到感到那僵硬緊繃的肌肉終於慢慢放鬆下來。
程千葉看了看安靜趴在池邊的墨橋生,也把自己的整個身體泡進溫暖的泉水中,悄悄解開了自己一直束在胸前的布帶。
她舒服得嘆了一口氣,靠在池邊,天上悠悠蕩蕩飄落下來一兩片紅葉。
和那張蒙著黑布,近在咫尺的臉一起靠在純白溫暖的石頭上。
「真舒服啊。
還是你在身邊最輕鬆。
如果不用打仗,這樣的日子也算是不錯了。」
眼前這塊神秘動人的蔚藍色,清透的不含任何雜質,純粹而真摯的喜歡著自己,沒有一絲欺騙和隱瞞。
空山的寂靜,泉水的溫暖,似乎隔離了一切喧囂和殘酷,程千葉像鴕鳥一樣一口氣住了數日。
月神泉果然十分神奇,墨橋生的傷勢好了許多,堅強的他甚至已經可以勉強下地走動。
一行人從西山回城,正是斜陽晚照之時。
經歷了戰火,傷痕累累的城牆之上,有不少民夫和士兵在修繕整頓。
城內其他諸侯的大軍早已在程千葉上山之前就已開拔出發。
此刻這些都是晉國本部將士。
城門外的空地上已搭起簡易的粥棚,為那些在戰亂中失去家園的流民,提供一碗薄粥。
粥棚前排著長長的隊伍,雖然這些人依舊衣不遮體,但他們眼中都不再死氣沉沉。
因為有了希望。
儘管只是一人一碗薄粥,但這就是生的希望。
車隊駛過,程千葉掀起帘子。
「主公,是主公。」
沿途的士兵下跪行禮。
那些領粥的百姓也陸陸續續跪伏在路邊。
「這位就是晉越侯哪。
好年輕啊」
「無禮,要稱呼主公。」
「多虧了主公施粥啊。」
「聽說還會提供臨時的住所,讓我們過冬。」
「這回有希望了,孩子他娘。」
「我汴州迎來了一位仁慈的王呢。」
「最近城中,搶劫殺人的事情也少了許多。」
「真是我汴州之幸。」
細細碎碎的議論之聲傳到車上。
原來肖瑾、張馥他們已經打著我的名義做了這麼多事。
在這個時代,手握重權者,一念之間,或許改變的是無數人的命運。
這麼多活生生的生命,拯救或者滅亡,只在於做與不做。
程千葉低頭看自己那只會彈琴的雙手,這雙手現在,就掌握著這種權利。
他們遙遙路過軍營,軍營的校場上正在舉行一場擂台賽。
此刻擂台上,是一名年輕小將守擂。
他使一柄純鋼狼牙槊,槊長兩米,柄錘上密排著八行鐵齒,柄尾裝有三棱鐵鑽。
那小將力大無窮,將此槊舞得虎虎生風,勇不可擋,連勝數場,無人可敵。
程千葉看著他身上那團明艷的橙黃色,認出那是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俞敦素。
於是她停下車駕,只帶了三兩個人,不驚動圍觀者,悄悄站在遠處觀戰。
剛穿越過來之時,她完全憑本能,任人唯顏色。
現在時間久了,她慢慢琢磨出了她身上這個系統的用途。
只要她開啟系統屏幕,這個世間所有的活人,在她的視線中,周身都隱隱約約籠罩一層帶著色彩的光。
這些色彩分為「基礎色」和「情緒顏色」。
「基礎色」是每個人無時無刻都自帶的,和個人的性格、能力有關。
但是當人們的情緒強烈變化之時,這些「基礎色」之中又會摻雜上代表的內心變化的「情緒顏色。」
「情緒顏色」對程千葉來說比較好理解,她已經基本能夠分辨。
最熟悉的就是她最近常常見到的鐵青色,只要有人的「基礎色」中摻雜進這種顏色,就代表著內心出現失望和鄙視的情緒。
張馥每當鄙視她的時候,紫水晶般的「基礎色」中就會升起一股鐵青色的「情緒顏色」。
墨橋生對她發誓效忠,蔚藍的「基礎色」周邊會繞上一圈金色的「情緒顏色」。
金色,就意味著忠貞;嫩粉色代表著動情和誘惑;明黃色象徵高傲和擴張;紅紫色意味著壓抑而痛苦,灰黑色是悲哀和認命……
程千葉能看懂代表情緒變化的「情緒顏色」,但象徵著人性「基礎色」卻顯得十分複雜,依舊不好便認。
目前她也只能大概有些概念。
例如有些人儘管道貌岸然,氣派非凡,但本性十分猥瑣或者惡毒,他的「基礎色」也就相應的十分渾濁不堪,類似華宇直,韓全林之流。
大部分普通人,他們的「基礎色」相應平凡暗淡,混雜不清。
比如有些人性格隨和穩重些,他的「基礎色」就會是黃中帶著點黑綠,成為一種類似橄欖綠的顏色。
有的人趨於文雅,就會在紅色的基調中帶一點藍。
有的人過於強勢就會在紫色中帶點黑。
他們只有在情緒強烈變化之時,才會出現明亮的「情緒顏色」。
然而,有鳳毛麟角的一部分人,他們的自帶的「基礎色」就十分的絢麗奪目,純粹而明亮。
據程千葉這段時間的觀察,這些人大部分都在某一方面具備異於常人的能力。
例如張馥有著紫水晶一般的顏色,可能表示他是一個睿智而情感複雜的人。
事實上他也確實是一位智計無雙的謀士。
而肖繡的赤土色,彰顯了他溫潤而縝密的性格。
名將們的色彩,大部分都偏向強烈而張揚。
像是李文廣身邊的上將鳳肅便是烈焰一般的赤紅色。
而北宮侯麾下的名將公孫輦是明晃晃的孔雀藍。
這兩位大將軍戰意澎湃之時,身上耀眼的光芒,每每晃得程千葉都幾乎睜不開眼。
現在又證明了她挑出來的這位俞小將軍,確實也是位武藝高強的勇士。
程千葉看著擂台上那越戰越勇,幾乎要熊熊燃燒一身橙黃烈焰的俞敦素,心中想道。
以後我都這樣挑人。
在她不遠處,有兩位士官遠離人群,正在低聲議論,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程千葉等人。
「聽說這位俞將軍是主公親自從小兵中提拔的。
想不到主公還有這等慧眼識人的眼力。」
「咱們這位主公啊,好男風,從沒見他幹過一件正經事。
也不知當初是看中人家的臉,還是看中人家的武技。」
「你有沒聽到這個傳言?
主公把老侯爺的座駕黃膘馬拿去和威北侯換了一個男妓。」
「嗨,這誰不曉得。」
那位士官壓低聲音在同伴耳邊道,「這幾日都見不著主公的面,聽聞就是左擁右抱上西山泡溫泉去啦。」
話未說完,他看見自己的同伴眼球突出,身軀倒飛,被人一拳擊中腹部,撞在兩米外的磚牆之上。
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就手臂劇痛,瞬間脫臼,被人扭著胳膊摁在了地上。
一隻鐵鉗似的大手箍住自己的脖子,只差一扭,就可取自己性命。
程千葉只見到身邊掠過一道黑影,夾著狂風驟雨似的怒氣,一瞬間就擊飛一人,摁倒一人。
被擊飛的士官口吐鮮血,軟軟倒在牆邊。
被墨橋生摁在身下的那人,慘叫連連,一臉憋成豬肝色。
墨橋生渾身騰起冰川一般森冷的殺意,抬眼看向程千葉。
似乎等她一個點頭,就下手掐滅手中這條性命。
我怎麼沒想起來,遼廣的大海,既有寧靜溫柔的一面,又有狂暴冰冷的時刻。
她突然讀懂了一點墨橋生的色彩。
「住手,橋生。」
她急忙開口。
墨橋生放開那人,回到程千葉身側,單膝下跪,昂起臉,帶著些微微的惶恐望著程千葉。
他擔心主人對他一時沒按耐住怒火,擅自做出的行為不滿。
程千葉望著這雙濕漉漉的雙眸,這裡面方才冷冰冰的盛滿有如實質的殺意。
他此刻的惶恐只是在意我的感受,在他的觀念里人命是不值錢的東西,唉,這些也只能以後慢慢再教他。
為什麼我心裡還有點小高興。
程千葉摸了摸下巴。
我的三觀也被這些古人帶歪了。
「起來吧,別跪著。
此二人罪不至死,你懲處的已經夠了。」
程千葉摸摸眼前這顆腦袋,拉他站起來轉了一圈。
「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車上休息嗎?
沒事吧,傷口有沒裂開?」
墨橋生低下頭,搖了搖,「不妨事,我……我以前受傷從未休息過這麼多天。
何況剛才我只用了拳頭。
沒有用到腿勁。」
程千葉發現他的臉微微的紅了。
這麼一個說幾句話就靦腆的男人,想要殺人時居然毫不手軟。
變態的年代真是造就矛盾的人性。
這邊鬧了這麼大一出,大家都發現了程千葉的到來。
俞敦素跳下擂台,第一個衝過來,將那二米長的狼牙槊一放,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參見主公!」
他聲音嘹亮,臉帶興奮。
哦,這是求表揚。
「你幹得很好,沒有丟我的面子。」
程千葉開始端主公的架子,「以後再接再厲,不要讓別人在背後說我看走了眼。」
「吾必不負主公!」
程千葉看著眼前這位目光灼灼的年輕小將,身上那驕傲的橙黃色,騰地亮起了一道明亮的金邊。
呀。
效忠了。
真是讓人又驚又喜。
一行人馬回到駐地。
行轅的大門進進出出著無數忙碌的人,有抱著各種文件的官員,有捧著軍需設施的將士。
人人都行色匆匆,忙忙碌碌。
躲在山上泡了幾天溫泉的程千葉感到有些赧然。
她收拾收拾,來到了議事廳。
肖瑾和張馥正挨著頭低聲討論著,見到她來了,都起身行禮,口稱:「主公。」
程千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剛剛回城,看到城內情況已經有序多了。
辛苦你們了。」
張馥笑眯眯地躬身行禮:「臣等不過做了份內之事,能有些微成績,那都是託了主公之福。」
在張馥心中,這位「少主」是一個很好拿捏的對象,他的心思都透在臉上,一眼就可以看穿。
年幼時庸碌無能,性格暴躁。
最近不知是否因為連番遭遇打擊,變得有些懦弱畏縮,連對自己這樣一個臣子都時常帶著討好之意。
程千葉看著張馥,決定不再迴避他這種明捧暗諷的心態。
她正視著張馥的眼睛,指著身邊的椅子,直言說出自己的想法:「我知道,我只要好好坐在這個位置上,不添亂。
就算是起到了穩定民心的作用。」
她用兩根手指比了那麼一下,「但我覺得我應該還能多起一點作用。
我也想盡一點點力。」
「雖然我目前什麼都不懂,但我想開始學。」
張馥微微挑了下眉,露出了一點意外的表情。
程千葉轉向肖瑾誠懇地行了個禮,「請肖兄教我。
我願意從小的事情開始做起。
讓我去城門施粥也行。」
肖瑾露出了欣慰的目光,跪地回禮:「得主公如此,乃我大晉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