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程千葉在會議廳呆到很晚,她多以旁聽為主,不輕易發言。
雖然這些軍務政務對她來說都既繁雜又陌生,但只要肯參,多學習,總能熟悉的。
我好歹是個職場女性,又不真的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古代閨秀。
程千葉給自己鼓勁兒。
回到寢室之時,蕭繡還在那裡等她。
「你怎麼還在這兒,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這不需要伺候了。」
程千葉不習慣有人伺候更衣起居,再加上她身份的秘密也不合適。
正說著,蕭繡面色微紅,溫順地跪在她腳邊,捧起她的衣角,輕輕落下一個吻,又昂起頭,一臉柔情的看著她。
程千葉知道,這個動作有個特殊的含義。
身份低下之人向貴人求歡、自薦枕席時需得如此。
看著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程千葉有些尷尬,又有些同情他,這是一份註定得不到結果的感情。
她儘量溫和,但不留餘地的說:「回去吧,小繡,我累了。」
我不應該再這樣,天天把他帶在身邊,給他留著期望,卻不給他回應。
程千葉對自己說。
從第二日開始,程千葉讓傷情已經好轉的墨橋生自行乘車,往返西山泡溫泉療傷,委託蕭繡陪同。
自己卻脫下華美的寬衣博帶,換上便於行動的直裾短衣。
開始跟著肖瑾進出熟悉軍政事務。
這一日,因肖瑾當心秋汛便和程千葉騎著馬,帶著一眾侍從,前往視察城郊的汴河。
在返回的路上,接連的下了幾天雨,道路有些泥濘。
肖瑾笑著說:「主公的馬技進步了不少。」
他這句里的進步,是對比先前完全不會騎馬的嬌弱公主的騎術而言。
「還是不太習慣,騎遠一點就顛得疼。
肖司寇,我們下馬走一段吧?」
程千葉不好意思的說。
相處了這幾日,肖瑾對程千葉的印象改觀了很多。
他發現程千葉不嬌氣,性格溫和,為人謙遜,不懂的地方虛心請教,從不胡亂頤氣指使。
想要改變別人對你的看法,埋頭自憐自哀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主動接近,大方的展示自己的長處,才是有效的方式。
雖然也逃避低迷了一段時間,但程千葉本性還是一個有韌性並且說做就做的人。
自從認識到回家希望渺茫,而某些事註定不能迴避之後,她開始決心積極的適應眼前的世界。
二人牽著馬,緩步前行。
道路兩側都是荒廢的田地,野草在無人管理的土地上肆意生長。
只有那些縱橫交錯的田埂,還顯示著這裡曾經也是一片良田。
「那麼多人都餓著肚子,這裡卻有大片大片的土地荒廢著。
不能讓那些流民來開墾這些荒地嗎?」
程千葉知道民政是很複雜的事情,這裡面想必有她不知道的原因,所以她用的是疑問句,而不是反問句。
「這裡公田,年連戰亂,領主不停更替,耕種土地需要不斷反覆的被徵稅和服雜役。
因而,民眾四處流亡,無人安心於農耕。」
「公田?」
肖瑾折了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方框。
他持枝點地:「這樣縱橫各一百步的土地為一田。」
樹枝把方框的四條邊延伸出去,變成一個井字。
「九田為一井,授予八戶人家。
其中為公田,周為私田,八家皆同養公田。
公事畢,然後敢治私事。」
「這樣看起來,好像還不錯。
只要種完中間公共部分,再種自己的田,收入就可以歸自己所有了。」
程千葉蹲在那塊樹枝畫出來的井字邊上想,原來這就是井田制啊。
肖瑾發現這位養在深宮的公主,有時候十分單純缺乏常識,但有時又非常敏銳。
她時常能一針見血的歸納出問題的關鍵之處,並且還能提出些讓人驚訝的,十分超前的想法。
所以他也就忍不住詳細地解釋起來。
「是不錯,但前提是需要有一個固定的主君,並且國家少有戰爭。
作為耕種井田的庶民,除了服雜役,還必須負擔軍賦和兵役。
頻繁的戰爭,不僅造成沉重的稅務負擔,還使得大量男人丟了性命或淪為敵軍的奴隸。」
「確實啊。」
程千葉伸手點著那個井字,「而且沒有積極性,種公田的時候可以偷懶耍滑,自己的田才精心耕作。
土地又屬於國家,自己還不能買賣,會種的也只能種這麼多地,無力耕種的,也種這麼多。」
張馥整袖行禮:「主公見識非凡,臣所不能及也。」
「老肖你別學張馥這套。」
程千葉笑著舉手遙點了點,「你在我心中可是半師一樣的存在,我最能信任和依靠的人,也只有你。」
商業互夸誰不會啊。
本姑娘也很在行的。
肖瑾聽了這話十分感動,誠摯勸導:「張公當世奇人,智計無雙,主公最近緣何對其冷淡了許多。」
「他這個人啊,看起來整天笑眯眯的,實際上心裡傲得很。
他看不上我,我再貼他冷屁股也沒用。
不如先晾他一陣,效果可能還好點。」
想要張馥這塊紫水晶向我效忠,短期內估計是拿不下了。
肖瑾心中想道:這樣看來,公主不僅思維敏銳,見解獨到,御下倒也自成一套,看人的眼光也很獨到。
只嘆她是女兒身,不然興許還真是我大晉的一代明君。
此刻的西山月神泉,墨橋生獨自泡在水中。
沒有主人在身邊,他心中無端的又對水產生了恐懼。
他悄悄伸一隻手握緊欄杆,不讓他人發現自己的緊張。
蕭繡蹲在池邊,百無聊賴的看著他:「橋生,我覺得你都大好了吧,主公為什麼還天天打發我們過來啊。
也不知道最近是哪個妖艷賤貨陪著主公出行。
總不會是新來的那對醜八怪姐妹吧。」
墨橋生:「有勞你日日陪我前來。
只是主人之命不容違背。
否則我……」
否則我也渴望能跟隨在主公身邊。
「小墨。」
蕭繡左右看看無人,於是放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說,「主公在這裡臨幸了你好多次了吧?」
墨橋生騰的漲紅了面孔,許久方道:「不,主人不曾招幸我。」
「不可能吧?
從來不曾?
主公那麼寵愛你。」
墨橋生不再言語。
「我說你。」
蕭繡傾下身,悄悄說,「你不會從來都不主動服侍吧?」
墨橋生一臉茫然。
「誒,你這人怎麼這麼不知好歹。
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你。」
「主公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你不主動服侍他,他是不會勉強於你的。
但是主公對你這般體貼,你還不識他的心意嗎?」
「你難道還要主公主動伺候你不成?」
「難怪前幾天我給主公侍寢,主公對你有所抱怨。
我說主公最近都不來泡溫泉了。
原來如此,你真是傻的啊。」
墨橋生低下頭道:「主人……他真的如此說?」
「你這是有負主公之恩。」
「我……」
蕭繡和墨橋生回城的時候,見到城牆下的粥棚處人群涌動,似有什麼熱鬧之事。
走進一看,他們的主公晉越侯,竟然親自在粥棚施粥。
只見程千葉頭束金冠,面如滿月,穿一身胡服。
正忙得滿頭是汗,一張俊秀白皙的臉龐透著潮紅。
從他手中接過粥碗的百姓,個個感動得涕淚交加,不少人行禮之後都是抹著眼淚離開的。
「主公慈悲心腸,真乃菩薩下凡。」
「日日來為我們施粥。」
「我們有救了。」
「真希望永遠都做主公的子民。」
墨橋生和蕭繡趕上前去伏地行禮。
程千葉抹了把汗,一左一右扶起他們。
「以後伏禮都免了,實在要行跪禮就夠了。」
蕭繡跺腳道:「主公您怎麼能做這種事,還天天來。」
「誒,我現在也做不了其他事。
只能先做點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程千葉脫下圍裙,把勺子交給一旁的軍士,「行吧,今天差不多了,我陪你們一起回去。」
她好奇的瞄了眼蕭繡身後站著的墨橋生,在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上看出了奇怪的情緒。
這個小墨同學又鑽到哪個牛角尖里去了。
這個什麼情緒都能一眼看穿的能力真是有好有不好啊,不過誰叫他的色彩迷人,讓我想不管都不捨得。
「小墨好點了沒?
明天我有空,我抽點時間和你們一起去泡溫泉。」
程千葉發現這句話說完,沒起到安慰的效果,墨橋生反而顯得更緊張而矛盾了。
第二日傍晚,程千葉在月神泉美美的泡了一會,鬆弛一下這幾日奔波勞累的筋骨。
她走上岸邊,束緊胸部的束帶,穿上衣物。
摸摸池水中那蒙著雙眼的腦袋,「可以起來了。」
真是享受啊。
程千葉靠在池邊的一張躺椅上,持著一個白玉酒壺,倒一杯琥珀色的果酒,賞著夕陽下的紅葉林,自飲自斟起來。
她聽見身後有人從池水中起來的聲音。
不多時,衣角似乎被人輕輕扯了扯。
程千葉轉頭一看。
墨橋生跪在她身側,只在腰上圍著條浴巾,如墨的長髮柔順的披在赤∣裸的身體上。
他神色慌亂,喉節滾動,持著她衣角的手微微顫抖。
突然下了決心似的,一低頭,迅速在她衣角上吻了一下。
「你……」程千葉愣住了。
墨橋生側過頭去,滿面飛霞,生澀艱難道:「望……主,主人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