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落,修長的手指覆在琴弦之上,久久未移。
「並非懷念。」男子的聲音猶如曠玉,卻冷極無溫,「而是未曾忘過。」
林璇緩步行至林修身側,撫裙落座。
她抬起手,輕輕撫摸著案上的焦尾古琴,似在透過古琴悼念故人。
「恭喜哥哥又覓得古譜。」世人皆知右相府林大公子愛琴曲如命,滿天下的搜羅失傳的古譜。
只無人知曉,他如此醉心琴曲,只因當年她說了喜歡二字。
她喜歡古譜,他便為她搜尋,即便她早已不在人世,他卻未曾有過半分懈怠。
院中清雅,假山疊疊,流水潺潺,只堂下種著一片與院內布局格格不入的牡丹花,各色牡丹明艷嬌貴,驕傲的沐浴在陽光之下,沖淡了院落的雅然。
林璇望著堂下的牡丹花,唇角微微揚起,「公主自小好強,什麼都要做到最好,便是喜歡的東西都要是天下之最。
她喜歡東西的理由也很簡單,她喜歡牡丹,只因牡丹是花王,她喜歡日光,因為太陽獨一無二,世間僅有。」
林璇抬眸,望著林修的側顏,秋水般的眸中唯有憐惜。
「哥哥曾說要做這世間最好的男兒,因為唯有這樣方才配得上公主。」她輕嘆一聲,垂下眼睫,將手輕輕搭在林修的手腕上,「哥哥,你為公主做的已經足夠了,該放下了……」
林修偏頭望她,曜石般的眸子卻無一絲光亮,宛若死水般沉寂,似在八年前,他生命中的光便被就此抽離。
「你讓我忘,你又可能忘?」
林璇的手指驀然一顫,將林修的衣袖抓起了褶皺,她長睫輕垂,本就單薄的身形更顯脆弱,空明純然,宛若一捧淨水。
「我與哥哥不同……」
「有何不同?」
林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是父親讓你來的,對吧?」
林璇輕輕頷首,「哥哥,你是家中長子,自不能像我這般任性,你與父親能不能……」
「不能!」林修起身,所有的清雅都在衣袖划過的凌厲弧度下蕩然無存,「自父親帶領百官投誠之日起,我與他便再無話可說。」
梁軍破城,國君未死,林父便率百官投誠梁帝,獲封右相。
自那日起,林修便未再與林相說過隻言片語。
「你和我一樣都忘不了她,否則如你這般年紀又怎會每日只著素色?」
兄妹兩人常年只穿月色,外人以為他們是喜歡清雅,卻是不知他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祭奠故人。
林璇抿唇,欲言又止,林修負手立在廊下,望著院中的牡丹,聲音飄忽輕細,似能被風吹散:「璇兒,若連你我都忘了她,她,便真的不在了。」
院中的牡丹灼灼其華,迎風招展,林璇不再相勸,無聲轉身。
九瑤公主,幽國君後最寵愛的小公主,是幽國最耀眼的星辰,最明艷的色彩,亦是她此生唯一的好友。
她不該被遺忘,也不應被遺忘。
林璇剛離開林修的院子,便見林右相立在園中涼亭處候著。
她輕輕搖了搖頭,林右相眸中有一閃而過的失落,語氣卻依然強硬,「無事,不必再理會他。」
見相貌如花一般的女子卻一身素淨,林右相難免心疼,但他知女兒與九瑤公主感情深厚,也不願干涉,只道:「建威將軍府要辦花宴,剛送了帖子來,你母親身子不適,你便代她去赴宴吧。」
「好。」林璇頷首,乖巧應下,溫良純善。
「璇兒。」林右相似想到了什麼,突然開口喚住了她,「宋祁剛給你送了些東西來,我讓人給你搬到院子……」
誰知,溫婉柔美的林璇卻突然冷了眸色,從嬌花變成了雪蓮,冷得拒人於千里之外,「父親幫我把東西丟出去吧,莫要讓他的東西髒了我的院子。」
林右相嘆了一聲,苦口勸道:「璇兒,你們兩個自小便定有婚約,宋祁這孩子也還是不錯的。」
「呵。」林璇冷笑一聲,清淡的眉目都因此變得凌厲起來,「當年若非他宋家人蒙蔽聖上,騙取虎符,幽國國門何至於大敞迎敵?
即便如今天下歸梁,他宋家在我心中依舊是叛臣賊子,他們如今所得的一切染著幽國百姓的血,染著公主的血,我便是終身不嫁,也絕不會嫁入宋府。」
林璇語落,屈膝一禮,冷然轉身,絲毫不見往日的柔弱。
林右相只覺雙腿一陣無力,以手撐著亭中紅柱方才穩住身形,望著林璇單薄卻決絕的背影,林相苦笑搖頭,喃喃自語,「看來我在你們心中也是一樣的亂臣賊子啊……」
……
萬柳街。
錢掌柜的鋪子最近總有人進進出出,孫掌柜過去瞧了,原是在打包瓷器。
錢掌柜不在,孫掌柜問了小夥計幾句,被小夥計拿著掃把掃出門去。
「你這小崽子怎的這般沒有禮數,找了你這般的人當夥計,鋪子不黃才怪!」
小夥計呸了一聲,「與你這般的人做鄰居,才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也就我家掌柜性子好,換個人看你還敢不敢?」
孫掌柜嗤笑,「你們倒是想換人,可哪有人願意買你這鋪子啊?」
哪像他運氣好,碰到個冤大頭,多盤了一倍的銀子出去,狠賺了一番。
「誰說沒人願意的……」小夥計氣不過,脫口而出。
孫掌柜訝然睜眸,小夥計自知失言,連忙禁聲,轉身回去繼續收拾屋子,任由孫掌柜如何套話也不應聲。
他這副模樣引得孫掌柜納悶又好奇,聽小夥計的意思錢他們應已找到了買家,就是不知道是做什麼的,盤了多少銀錢,能不能攪一攪從中再獲些利益……
孫掌柜滿腹心思,想了一夜天至微亮方才入睡,然而未等睡多久,他便猛然睜開了眼睛,一把掀開了被子。
屋內飄蕩著濃烈的讓人幾欲窒息的臭味,但被褥是乾乾淨淨的。
他長吁了口氣,還以為在夢中失禁了,真是嚇壞他了。
可很快他又擰起了眉,既然這味道與他無關,那又是從何處傳來的?
他快速的穿好鞋襪,一打開房門,那股味道非旦未散,反是更加濃烈。
他忙喚人過來詢問,那小夥計被熏得眼神都不大清明了,哭喪著臉道:「掌柜的,不好了,咱們隔壁開了間臭豆腐鋪子!」
孫掌柜:「……」
來花街賣臭豆腐,人家買醉你賣臭,是不是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