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術士見了月知恩,並不像常人一樣對他行叩拜大禮。
他只是略略彎了彎腰,對月知恩拱拱手,十分敷衍的行了一禮。
月知恩冷眼看這術士舉手投足之間對他的怠慢,並未發作。
畢竟——這老術士,他還有用。
在他盡到他的用處之前,他願意給他些寬容。
「自月大人上次召小道來為大人解夢。已經快三月。大人,許久不見,大人仍舊是沖襟朗鑒,風度卓然啊——」
月知恩擺擺手,止住老術士的話頭,「這些夸皮相的場面話,就不用說了。」
「是,那小道往下說,大人雖鸞章鳳姿,居然物外。看小道看大人的氣色——想必大人仍舊是神思不寧,體內虛乏。」
月知恩點點頭,「說的不錯,繼續.」
「方才,小道在家中偶坐,只見家裡池塘的銀白鯉魚吻水三次,小道便知道,想必是大人想見小道。便登府了。這一來,見到大人的這氣色不佳,十分想為大人排憂解難——」
「既然說到排憂解難——你什麼都可以未卜先知。那想必,也不需要我費口舌開口告訴你,我要你來為我解答什麼了。」
「月大人,之前每次命人來尋小道,都是要小道為大人解夢和解卦。這一次——大人是要小道,為大人解夢吧。」
月知恩滿意的點了點頭。
「繼續。」
「這——還請月大人告知小道大人的夢境。」
月知恩嗤笑一聲,「你這術士,不是號稱,未卜先知,什麼都知道的嗎?」
「這尋常事,小道確能窺探一二。但是大人位高權重,身處距離九五之尊,只差一步之遙的九四之位。大人周身,又有玄氣護佑,非尋常人可比。大人的夢境,可是玄之又玄,秘之又秘。」
任何人都喜歡聽馬屁。
月知恩不是神仙,也未能免俗。
他並不喜歡別人誇他這長得和桓羽生八分相似的皮相。
但是——他現在的身份,地位,權勢,都是他靠著自己的努力,才智拼來的。
他當得起這讚美。
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聽著老術士把他的身份抬的如此之高,他心裡的戾氣,因為這稍稍的欣慰滿足感,而漸漸少了些許。
「——若小道用修為強行窺探,只怕,大人的這護身之氣,對小道的這凡體,有所傷害——」
那老術士說到這裡,動作誇張的對月知恩鞠了一躬。
「所以,還請大人,可憐可憐我這半生修為,一把老骨頭。請大人,把要解的夢,如實告知。」
月知恩決定給他這個台階。
「我之前告訴過你,我要找一個人。可是,我都把這安國翻了個底朝天,那個人,依然毫無蹤影。」
「後來,我時時能夢見她。可是夢裡的她,就像一個沒靈魂的無臉傀儡。她永遠不讓我看見她的臉。我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術士聽到這裡,只是拈著鬍子點頭,「之前,月大人第一次找小道的時候,就說過這夢。想要小道通過解夢來助大人找這夢中之人。」
「可是——這夢中之人如此模糊,小道也著實無法——不過,大人只管放寬心。俗話說,『這夢都是現實的指引』『夢也是未來的預示』。」
老術士的神情有些漫不經心,聽起來很像是敷衍打發月知恩,「『何必言夢中,人生盡如夢。』大人經常夢到的這女子,應該,也是時時刻刻在想著大人——」
「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躲著不見我呢?」月知恩的語氣急切起來。
老術士的語速仍舊是不緊不慢,「有時候——相見,不如懷念吧。大人之前一直說,夢裡的她,讓大人您看不清楚容貌,也許她是容貌已毀,所以,對大人避而不見——」
「那不可能——」月知恩再次抬起手,截斷了那術士的話。
「大人?」
「因為,我剛才又夢到她了。」
「這次的夢裡,她不再像是無臉人偶傀儡了。」
老術士的神情也不像原先那樣慵懶隨意,開始變得有幾絲認真。
「這次的她——這次的她站在我面前,我清清楚楚的看清了她的樣子。」
「還請大人對小道詳細描述這夢中人的模樣。」
「她看起來——是我從未見過的她年輕的樣子,梳著我從未見過的少女的髮髻,穿著也是明顯的貴族少女的樣式。看起來,也就是二八年華的待嫁少女。可是——我第一次見她時,她已經是嫁為人婦的夫人了。」
老術士小心翼翼的接話,「那就是說——大人見到了您想見的這女子,但是,她的樣子,是在她和您相識之前的,她的樣子?」
「是。」
「那夢裡——她做了什麼?或者——說了什麼?」
「她什麼也沒說——就是看著我——然後,轉頭就離開不見了……仿佛仙人凌空飛升一般。」
老術士的神情鬆散下來了,這滿臉的皺紋看起來都舒張了不少。
他長呼一口氣,一臉喜色,「小道要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此話怎樣?」
「這個夢是個好預兆啊——這預兆著,大人要找的這女子,已重獲新生,脫胎換骨。也許不日,就要和大人見面了——」
「是嗎?」
「正是。」
「那你說——我要去哪裡,才能找到她?」
「那大人,在您的夢裡,您是在哪裡見到她的?」
「就是我身後的內宅之中。」
老術士對這月知恩躬身行了一禮,「那更要恭喜大人了。大人無需費力各處尋覓,這人,自會來找大人的。」
「我要等多久?」
「假以時日。」
月知恩滿意的笑了。
只要還能再見到她。
多久他都可以等。
「最好如你所說。」
月知恩拍了拍手,從門外進來一個小侍從。
月知恩揮了揮手,吩咐道。「領著這先生去領賞錢。」
那老術士聽了這話,喜笑顏開,「多謝大人賞賜。」
老術士跟著小侍轉身離去。
在他的即將踏出這間屋子的門檻時,月知恩賴洋洋的補了一句。
「你最好期待——你這夢,解得准。不然——我割了你的舌頭。」
老術士聽了這話,轉頭,對著月知恩弓了弓腰,「不敢,不敢。」
月知恩揮揮手。
老術士這才能徹底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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