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陸煙渾身濕透,水滴順著臉頰不停往下掉。
索性,這七八月的天並不冷,甚至這一場雨下來還讓這氣溫降了兩度。
一時涼嗖嗖的,空氣中還飄著一股塵土味。
陸煙站在路邊與車裡的人對視兩眼,眼見雨滴不停往車裡飄,陸煙耷拉著眼,提醒:「雨淋進去了。」
「上車。」周馳沒理陸煙的話,皺著眉讓她上車。
「我衣服濕了。」陸煙搖頭,沒打算上去。
周馳沒動,只掀開眼皮沉默不語地瞧著陸煙,幾秒後,輕飄飄地開口:「陸煙,我有這麼讓你害怕?」
陸煙一愣,對上周馳那雙洞穿一切的眸子,陸煙突然有些心虛,下意識避開周馳探究的目光,低著腦袋回:「沒。」
「我馬上還有一個會,時間不多。」
陸煙最終還是上了車,只是剛進車裡就帶進一股潮意,座椅瞬間濕透,陸煙身上滴滴答答地流著水。
頭髮絲貼在臉上,滿眼都是狼狽。
車內暖氣十足,倒是不至於冷。
陸煙翻開包,抽出紙巾擦了幾下臉上的水漬,擦到一半腿上多了一件外套、一條毛巾。
「將就一下。」說著,男人啟動引擎,往前開。
一路上,雨越下越大,遮住了視線。
時不時地還打兩個雷。
地面滿是積水,車子滑過的地方掀起一片水花。
走到一半,陸煙才發現不是回公寓的路,沉默兩秒,陸煙問:「你去哪兒?」
「公司,有個會。」
「我也去?」
話音剛落,周馳低聲笑了笑,似乎覺得陸煙的話很有意思,反問:「不然?」
那意思好似在說「你還能跟我分道揚鑣?」
被周馳這麼一問,陸煙突然不吭聲了,只默默地緊了緊身上的西裝外套,手貼在膝蓋上沉默地望著前方。
跟周馳說話,她會懷疑她有沒有腦子。
周馳的公司開在江城最繁華的路段,近幾年業務越做越大,算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投行。
陸煙這個外行人都聽人提起過他做的幾個震驚業內人的項目。
最轟動的要屬前兩年,一國際老牌奢侈品牌股份跌到涯底,創始人忍痛放棄,可沒人樂意接手那爛攤子。
正當創始人打算宣布破產,周馳團隊飛往總部,同創始人談了三天,以創始人預估的最高價拿下品牌。
業內人大跌眼鏡。
全都在感慨周馳太年輕,拿下一堆破爛,可沒兩年,這品牌不但被救活,還比從前更輝煌。
一時間,風向大變,全都誇讚他的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卻沒人敢學他破釜沉舟。
說起來,那品牌還是陸煙經常用的牌子,甚至到了不可替代的地步。
想到這,陸煙忍不住讚嘆周馳的目光遠大,這品牌在女性群體受眾群體廣泛,當時只是缺了點創新、生產線太過雜亂,資金鍊突然斷裂,導致創始人一時沒辦法,只能放棄。
但它的口碑一直挺好。
周馳當初可能看到的就是這一點。
唯一不足的是,代言人由國際名模換成了白舒。
不過,白舒的代言倒是打通了國內市場,又帶火了一波。
算起來,周馳還真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商人,連這緋聞女友都沒打算放過。
「到了。」男人低調、深沉的嗓音響在車廂里。
陸煙緩緩回神,等反應過來,才發現已經到車庫了。
邊上的人懶懶散散地靠在座椅,並沒著急下車,反而拿起一份裝裱好的計劃書看了起來。
車內一片安靜,只剩下翻頁的聲音。
陸煙閒著沒事做,神色懶懶地翻出手機看了兩眼。
剛點開微信,阮嫻的消息鋪天蓋地地發了過來。
陸煙……
猶豫兩秒,陸煙點開對話框。
【白舒醒了,剛剛發微博澄清了。】
【臥槽,現在評論區一水兒地反轉,真他媽絕了,牆頭草可真絕。】
【……】
最後一張是截圖,陸煙順勢點開。
是白舒的微博發言,半個時前的——【很感謝各位朋友的關心,我已經沒事了,另外,很抱歉對陸煙女士造成這麼大的困擾,希望各位朋友今後能理性吃瓜。】
陸煙說不清是什麼感受,盯著那條微博看了足足十五秒,最後退出微信。
車廂有些悶,陸煙開了點窗,外面的空氣飄進來,好受許多。
待了幾分鐘,陸煙偏過頭掃了眼周馳,工作狀態的周馳格外認真。
低垂著腦袋,神色嚴肅地盯著手上那份計劃書,下顎線條分明且流暢,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白紙黑字上頗為顯眼。
陸煙順著看向計劃書,在瞧到「援西計劃」時頓了頓。
這是一個大項目,陸煙雖然看不太懂,但是見周馳的認真程度,隱約可以窺探幾分這事對他的重要性。
所以,他們都在默契地做著同一件事?
還是……周馳本身就是這樣的。
足夠理智、成熟,卻又滿身溫柔,對這個狗屁不是的世界依舊保持善意。
陸煙唇角的弧度慢慢擴大,最後自顧自地笑出聲。
男人聽到笑聲從計劃書里抬起頭,目光落在弓著腰笑得開懷的女人身上,掀了掀眼皮,耐著性子問:「笑什麼?」
女人眼帶笑意,無所謂地攤了攤手,耍賴:「你管我。」
那一刻,臉上滿是嬌縱,眉眼間儘是得意。
有那麼一瞬間,周馳恍惚覺得眼前的人真的能漂亮到顛倒眾生。
至少——驚艷到他了。
看了兩眼,周馳滾了滾喉結,誠懇道:「笑起來挺好看。」
陸煙神情一滯,臉上的笑逐漸收斂,只剩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沉寂半秒,陸煙轉移話題:「你不忙?」
「忙。」周馳收回視線,不緊不慢道。
「能抽根煙嗎?」
陸煙心底莫名煩躁,一股氣在裡面橫衝直撞,她控制不住。
「能。我去打個電話。」周馳說著拿起電話下了車,背影高大挺拔。
陸煙目光一直追著周馳,他沒走多遠,就站在她抬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
拿著電話正在跟人說什麼,陸煙聽不大清,看了幾眼,陸煙收回視線。
翻開包掏煙盒、打火機,抖了根煙含在嘴裡,偏著頭湊近火,沒一會兒煙霧繚繞周圍,陸煙一個人坐在車裡懶懶地垂著眼抽菸。
偶爾抬頭瞧一眼不遠處的周馳,他很少說話,基本都在聽。
不知道電話那端說了什麼,男人時不時皺眉,就她看到的就皺了四五次了。
估摸著是很棘手的事。
尼古丁的味道讓她清醒了不少,胸口也不悶了,也不煩躁了。
都說煙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她覺得,挺好的。
這麼多年,一直陪著她。
無數個睡不著的夜晚,都有它的存在,已經成了癮,戒不掉了。
她能在周馳面前偽裝,卻不能欺騙這玩意。
說到底,她還是自私了點。
陸煙想到這,眼底滑過暗淡。
那端,周馳握著手機神色不明地聽著話筒里的人小聲說著:「周馳哥,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這抱歉倒是誠誠懇懇,周馳卻沒什麼反應,只下意識地望向車裡的女人。
女人癱坐在副駕駛,解了安全帶,雙腳放在座椅上,指間夾著煙正不慌不忙地往嘴裡送。
寬大不合身的外套搭在身上襯得她身形瘦弱、單薄。
他那角度只能瞧見半張側臉,頭髮濕噠噠的還在滴水,狼狽且楚楚可憐,讓人心生保護欲。
事實證明,他不是例外。
她不哭、不鬧比她哭、鬧還惹人心疼。
那段視頻他看過,他見過女人明艷動人、笑容滿面的模樣,自然見不得她蜷縮在自己世界躲避眾人的委屈樣。
只是他更清楚,這女人不是什麼隨隨便便的人,著急沒用,只能跟她慢慢兜兜轉轉。
他倒是好奇,她滿心滿眼愛上一個人的模樣是如何的。
醫院,白舒穿著病服坐在病床上,握著手機神情恍惚地盯著窗外下過雨的天空——乾淨且透徹,宛如明鏡,嘴上說著:「周馳哥,微博我已經發了,陸記者那兒我一定登門道歉。」
說完,白舒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開口:「周馳哥……你不該救我的。」
周馳眉頭一皺,嗓音微啞:「我欠你的。」
「周馳哥要是真覺得欠我,就不應該讓我這麼痛苦地活下去。我的存在好像並不重要,沒人會在意我開不開心,我每天麻木地拍戲、拍GG,趕不完的通告……」
白舒的聲音有些無力,說著說著話筒里傳來了一陣抽泣聲,似乎壓抑了很久,這會兒全都發泄出來了。
哭得眼淚鼻涕一把流,連帶著咳嗽起來。
有那麼幾秒,周馳覺得白舒跟陸煙相似,卻又不一樣。
都不把命當回事,不同的是,白舒懦弱無能,陸煙勇敢無畏。
不知道說到了哪兒,他只聽到最後一句:「不過我挺喜歡陸記者的。她好像身上有一股力量,很吸引我,我很想跟她做朋友,但是現在她應該……很討厭我。」
車庫寂靜一片,周馳聽著白舒的話,抬眸掃向還在抽菸的女人,女人滿身驕傲、肆意,好似每根頭髮絲都在述說著她的魅力。
話到一半,周馳不明不白地問:「你當初為什麼抱著嘉月一起跑?」
電話那端好像沒想到周馳會問這個問題。
半天沒有聲,良久,才聽到那頭慢吞吞地回應:「嘉月很可愛。」
「她叫了我一聲姐姐,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周馳瞭然,闔了闔眼皮,掀唇:「你跟當初的嘉月一樣,我不能見死不救。」
說完又接了一句:「陸煙這女人值得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