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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4章 李學案

2024-08-30 13:46:40 作者: 韭菜東南生
  ……

  除了海參崴的議題,近日,刑部還有一樁大案,在朝堂引起了議論。閱讀М

  雖然「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在全國推廣,今年已經是第二年,但猶有士紳在反對,今年山東地區又發生了一起聚眾抗稅,衝擊官署的大案,經過山東巡撫楊廷麟的調查,山東按察使的審理,幕後主使浮出水面,乃是山東在地有名的大儒李學。

  李學今年已經八十歲,面對山東按察使的審問,他毫不避讓,坦然承認,並在庭審之時,怒斥「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乃是惡政,斯文掃地,逼的讀書人不得不奮起反對。

  山東乃孔府所在,孔孟之鄉,文風厚重,讀書人眾多,這些年戰亂較少,士紳受到的攻擊很小,因此,「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帶來的衝擊,在北方各省中,山東是最大的,而李學早年中舉,但因為看不慣官場腐敗,憤然辭職,回鄉教書授業,漸漸成為山東有名的大儒,門人學生眾多,他的被捕,在山東掀起了軒然大波。

  很多書生上街請願,請求釋放李學。

  因為事情重大,山東按察使不敢決,只能火速上報朝廷。

  ……

  和金聖歎一樣,自從李學被抓之後,為他求情的奏疏,就雪片一般的飛到了京師。

  內閣,六部堂官,也多有為李學求情者。

  所有人都想著重複金聖歎的例子,但是人夠多,陛下最後會網開一面,饒了李學。

  他們求情的理由都很簡單,那就是李學都已經八十了,老糊塗了,朝廷何必和他見識,饒他一命,更顯朝廷仁德。

  但他們忘記了,饒過金聖歎,是司法改革,《刑律》修訂之前,而且金聖歎並不是事件的主謀。

  對於眾多的求情奏疏,朱慈烺沒有理會,只告訴山東按察使,依律法處置,不得輕放。又令楊廷麟加強戒備,防止騷亂。

  十五天前,關於李學的初審結果出來了。

  因為在這之前,隆武帝就有詔令,刑部也有條例,對於帶頭鬧事,反對新政,造成重大損失和影響著,一律死罪。

  因此,山東按察使判了一個「死」。

  而李學也頗為硬氣,居然放棄上訴的權力,說要承受隆武朝砍向讀書人的第一刀,要用自己的血,警醒天下人!

  這一下,內外都是譁然。

  這十五天裡,不斷有人為李學求情---因為山東按察使已經作出判決,而李學又放棄上訴,依照新制定的「刑律」,只有大明皇帝能救他,那就是特赦,如果大明皇帝不赦,待十五天期滿,李學的死刑就定驗,隆武帝再御筆一勾,李學就是必死無疑了。

  面對求情的奏疏,朱慈烺一律駁回,所回的也都是三個字:大明律。

  不多說,但意思和心志卻是清楚表現。

  隨著時間的臨近,所有人都感覺到,李學已經是不可救了。

  ……

  「陛下,太子殿下求見。」田守信輕聲報。

  「哦。」

  朱慈烺微微驚奇,今日不是「星期天」,太子怎麼會來求見?

  但還是微笑:「快讓他進來。」

  太子朱和埕走了進來。


  翼善冠,青衣,玉面朱唇,感覺十三年的光景,不過一晃而過,太子,已經十三歲了。

  十二歲之前,太子在宮中接受教育,由袁繼咸方以智等名師教導,又學習弓馬刀劍,在健身之外,朱慈烺也想要將太子培養成文武全才,時不時的,朱慈烺更是親自教導,以前世里老師的身份,向太子教授一些這個時代所學不到的知識。

  太子聰慧無比,一點就通,去年京師第一公立中學堂考試,太子取的了頭名。日常表現,太子也是聰明有禮,對於朱慈烺傳授的治國理念和做人準則,接受的也很好。

  朱慈烺十分欣慰和喜歡。

  六個兒子中,他對太子的期望最深,付出的也最重。

  「兒臣叩見父皇。」太子朱和埕行禮。

  「快起來。」朱慈烺滿是笑。

  田守信搬來椅子,太子坐了。

  太子報告他在學校所學,及這幾天在宮外的一些見聞。

  朱慈烺靜靜聽著。

  一會,太子好像沒什麼說的了,就低下了頭。

  而朱慈烺早已經看出了虛實,於是笑道:「好了,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朕聽著呢。」

  太子猶豫了一下,忽然跪倒在地:「父皇,兒臣是為了李學……」

  「你要為他求情?」朱慈烺明白了,臉色微微一變。

  太子叩頭:「是,李學雖然罪該萬死,但念在他是一代大儒,又已經八十了,就法外施恩,赦了他的死罪吧。」

  ……

  殿中一下就靜了。

  田守信微微驚異的看了一眼太子,然後迅速低下頭。

  朱慈烺看著太子,臉色無比凝重,然後緩緩問:「這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他人的影響?」

  太子漲紅了臉,抬頭道:「是兒臣自己的意思!兒臣每日上學放學,路過茶肆酒樓,都能聽見百姓們在議論李學,他們都說李學做官是清官,學問也做的好,雖然一時糊塗,但朝廷不應該妄殺……」

  「兒臣雖然知道不該干涉司法案件,為李學求情,但兒臣忍不住……」

  說道最後,太子眼也有點紅。

  朱慈烺呆了一下,看著臉色漲紅,眼圈發紅的兒子,眼前的場景好像有些熟悉,令他有點恍惚,一瞬間,他仿佛是回到了當初,回到了崇禎十五年,他跪在殿中,向崇禎帝進言啟用孫傳庭之時,崇禎帝同樣懷疑他是有人指使,他當時也是臉色漲紅的大聲辯解。

  同一個場景,同樣是小心進言,同樣是父子君臣。

  只不過他從太子的身份,變成了皇帝,而跪在地下的,變成了他的兒子。

  好像是一個輪迴。

  ……

  朱慈烺在心中嘆口氣,心想太子心地善良,憐憫李學是好的,但為李學求情,卻說明他還是年幼,還沒有明白律法對國家的重要以及君王在面對國家律法之時,應該保持的小心謹慎。

  「起來吧。」朱慈烺溫言。

  「謝父皇。」太子起身,重新落座。

  朱慈烺望著他:「你能心有憐憫,為李學求情,父皇很欣慰。」

  太子臉又紅了:「父皇……」


  「你聽朕說完,」朱慈烺擺手:「但朕不能赦免他,為什麼?」

  「新修的刑律,吏律,民律,商律,你都讀了吧?你應該知道,父皇制定新律法的苦心,大明這麼大,疆域這麼廣,官事民事糾紛那麼多,但過去的律法太過籠統,給地方官的權限太大,容易造成他們一手遮天,官官相護,欺下瞞上,更有鄉紳橫行,勾結官員,損害百姓的利益,冤屈無法伸展,因此父皇才要設立司法官,置法院,予以分權和制衡。」

  「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的重要性,我已經和你講過多次,今天就不說了。」

  「李學明知道一體當差一體納糧是國策,上有我的詔書,下有地方巡撫衙門的嚴令,但他卻依然在幕後策劃,鼓動學生,聚眾抗稅,阻撓國策的實施,這樣的人,名為學富五車的大儒,實則是自私自利、罔顧大義的小人。」

  「這樣的人,如果不嚴懲,各地豈不是有樣學樣?」

  「一體當差一體納糧推行的良好局面,怕就要毀於一旦了。」

  「朝臣們憐惜的是李學的學問和年紀,父皇在乎的,是國家的律法和朝廷的詔令。」

  「法律定出來了,就是為了執行,如果動不動就赦免,那法律還有什麼意義?」

  「李學觸犯刑律,且頑固不化,沒有悔過,如何赦免?」

  「李學才學淵博,八十歲了,所以就可以赦免,但如果李學犯的是殺人罪,是謀逆罪,難道也因為他是大儒,八十歲了,就赦免他的罪過嗎?」

  「如果殺人謀逆不能赦,那李學現在的罪,為什麼就能赦呢?」

  「倚老賣老,就可以是護身符嗎?」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這是漢昭烈帝劉備的話,」

  「朕不管,你也不要管。就讓司法照著程序來。」

  「你是國家的儲君,未來是皇帝,朕的基業要交給你,法、理、情三字的順序,你千萬不可搞混了。」

  ……

  太子走了。

  走的很落寞,很沮喪,眼角似乎還有淚。

  朱慈烺定定的坐在那裡,一臉的沉思。

  從小教起的太子,都有點不能理解,都跟不上他的步子了……難道是他改革的步伐太快,太心急了嗎?

  ……

  濟南。

  人頭人海。

  軍士持著長槍,維持秩序,行刑台上,一顆花白的頭顱耷拉著。

  山東按察使衙門審訊,一審死刑,李學放棄上訴,刑部先核,大理寺覆核,隆武陛下硃筆勾決,一套程序走完,今日就是行刑日。

  「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威宗章皇帝啊~~你們睜開眼看看吧!」

  臨死前,李學大哭。

  死簽擲下,

  標牌拔去。

  劊子手的鬼頭刀高高舉起來。

  「斬!」

  刀光閃過,血光飛起,一顆花白的頭顱落了地。

  一片驚呼。

  李學的頭顱,為「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的紛爭徹底劃上了句號,終於,再沒有士紳敢在這個問題上,暗中阻撓,和朝廷討價還價了。


  ……

  十月。

  朝廷封吳三桂為黑龍江將軍,籌劃開拓黑龍江地區。

  ……

  十二月。

  福臨,布木布泰,多爾袞一行來到了京師。

  城門前,望著這一座雄偉的都城,多爾袞表面上面無表情,但心中的痛悔,卻是無以言表。

  年輕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想過,亡國,俘虜,這樣的屈辱,有一日會落到自己頭上,那些年,面對明國雄偉的都城,他遠遠的遙望,心中澎湃的,只有衝鋒殺敵、躍馬城下的豪邁,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心中的豪情漸漸消失,代之的是一種如何自保,守衛太祖開創的大清江山的艱難惶恐。

  但終究是沒有守住。

  十二年的時間,他就敗掉了大清的就江山。

  想到此,多爾袞心如刀絞,淚水在心中滾滾而下……

  「快看,虜酋~~」

  「過來了,砸啊!」

  官道兩邊擠滿了看熱鬧的大明百姓,當載著福臨和多爾袞馬車,先後來到之後,就聽見一聲聲怒罵,無數的小石子騰空而起,將福臨乘坐的馬車,砸的砰砰作響。

  跟在後面的多爾袞的馬車也一樣。

  車廂里,布木布泰和福臨都嚇的瑟瑟發抖。

  即便道邊的明軍官兵持著長槍遮擋,也無法壓制大明百姓對建虜的憤怒,很多人一邊投擲石子,一邊痛哭---從崇禎二年起,建虜數次繞道入塞,燒殺搶掠,給大明百姓造成的苦難,無法用言語形容,京畿地區,家家戶戶都有親戚朋友死於建虜的刀下,如今虜酋投降,就在眼前,他們如何能忍住心中的悲憤?

  面對大明百姓洶湧的怒意,多爾袞閉著眼睛,動也不動,好像早已經是習慣。從寧遠,山海關,永平,三河,這樣的場景已經不是第一次,他的精神早已經是麻木了。

  「讓開,讓開!」

  聽見護衛車隊的明軍士兵不住的大喊。

  終於,石子砸中車廂的砰砰之聲逐漸稀疏,最後沒有。

  不久,馬車停下。

  「下車!」

  車簾被挑起。

  多爾袞面無表情的走下車來,然後他發現自己處身在一處巨大的廣場,周圍都是手持長槍,披鱗甲戴圓盔的明國經營精銳,旗幟飄揚處。儀仗的鑼鼓手和號角排成兩行,正在等待命令。

  抬頭往正北方看,廣場的盡頭,一座紅色的城樓,赫然矗立。

  城樓前,身穿緋袍或者青袍的明國官員已經在等待,一隊隊的錦衣衛挎著繡春刀,威勢十足。

  多爾袞知道,自己是到午門了。

  ---雖然他從沒有來過,但洪承疇等投降的漢臣,卻不止一次的向他講過明國皇宮的格局以及各種儀式的過程。

  所以他也清楚知道,接下來將是午門獻俘。

  他和福臨就是那個俘。

  隆武皇帝就站在午門之上,將接受他們的朝拜。

  「走!」

  兩個甲士押著多爾袞向前,在他之前,布木布泰和福臨母子,戰戰兢兢的向前走。

  到了午門前,多爾袞,布木布泰和福臨都被壓著跪下了。

  這中間,多爾袞一直仰著頭,拼命向城樓看,雖然他清楚的看到了大明皇帝的黃羅傘蓋,也隱隱看到了一個戴善翼冠,身穿元青色團龍罩袍的身影,但卻不能看到大明皇帝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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