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得意

2024-08-30 22:20:59 作者: 寫離聲
  要與沈宜秋見上面說難不難,說容易卻也不怎麼容易。

  沈七娘是大家閨秀,家中規矩重,無事不會出門冶遊。

  沈家雖不是銅牆鐵壁,但人多眼雜,要避人耳目卻也不易。

  即便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沈府,又如何對沈氏解釋?

  恐怕她不是將他當作瘋子,就是將他視為登徒子。

  再說即便他們前世是夫妻,潛入小娘子閨房中也非君子所為。

  尉遲越略假思索便知此路不通,他不能找上門去,便只有想法子讓沈宜秋出門。

  讓張皇后出面召沈宜秋入宮覲見最是穩妥,可嫡母必定會問因由,他不能將重生之事合盤托出,實在難以解釋。

  後世史書稱崇安帝足智多謀,這點小事自難不倒他。

  一封河西來的捷報令他靈機一動。

  當年吐蕃大舉寇邊,河西節度使耿勇率兵棄城而逃,涼州失守。

  沈宜秋的父親沈景玄時任靈州刺史,果斷髮兵援救,與軍民浴血死守,在糧草匱乏、無險可守的情況下,奇蹟般地支撐了整整兩個月,一直等到援軍到來,自己卻死在最後一役中。

  當初尉遲越尚年幼,朝中一干老臣懼怕河西節度使耿勇擁重兵而反,不曾立即清算,對沈家雖有撫恤,與沈景玄的不世之功卻極不相稱。

  後來耿勇被奪職問罪,沈景玄卻至今沒有得到應有的嘉賞。

  如今王師在大斗拔谷大破吐蕃大將悉諾邏軍,正是重提此事的絕佳時機。

  只是尉遲越如今雖以儲君之身監國,畢竟還不是君主,此事須得與張皇后及朝臣商議過,再稟明身在華清宮的皇帝,由他下旨追封。

  事不宜遲,尉遲越打定主意,顧不得一夜未合眼,用冷水洗了把臉,略整衣冠,跨上他的玉驄馬,只帶了五六個僕從,披著熹微的晨光,踏著露水濡濕的御道,穿過晨霧瀰漫的長安城,一路快馬加鞭來到蓬萊宮。

  張皇后一睜開眼便聽說太子求見,已經在寢殿外候了小半個時辰。

  她不由唬了一跳,還以為邊關出了什麼緊急軍情,連臉都來不及洗,急急忙忙披上件外衫,便叫他入內。

  尉遲越進殿向嫡母行禮問安,接著稟明來意。

  張皇后聽罷,神色古怪地乜了兒子一眼:「你大清早火燒火燎地入宮來見我,就是為了追封沈使君之事?」

  尉遲越早已備好說辭,臉不紅心不跳,冠冕堂皇道:「昨日黃昏接到河西發來的捷報,因天色已晚,兒子不敢打擾母后歇息,故此今日拂曉入宮,以便早些將這好消息稟告母后。

  「至於追封沈使君,兒子早有此意,此次大斗拔谷之役告捷,便想到了此事。」

  這理由倒也說得通,張皇后雖還存有幾分疑惑,還是點點頭:「沈三郎當日臨危不懼,挺身而出,以身殉國,確實該大加褒揚。至於如何追封,你與群臣商議便是。」

  她頓了頓,目露欣慰之色:「此次多虧你力排眾議,一力主戰。不過你畢竟年輕,還需多聽取吳尚書等一干老臣的忠言。」

  尉遲越應是:「謹遵母后教誨。」

  吐蕃寇邊多年,隴右不堪其擾,朝中議和之聲不斷,尉遲越一心主戰,可惜上輩子因自己是儲君,想著韜光養晦,便採納群臣之見,與吐蕃議和,錯失了戰機。

  重生後他一改往日明哲保身的做派,命將領出關交戰,這才得已重創敵軍。

  不過他畢竟是以儲君的身份監國,還未登上帝位,鋒芒太露難免惹來非議。

  張皇后有此訓誡,亦是題中應有之義。

  張皇后又就朝中之事囑咐了幾句,話說完了尉遲越卻仍不告退,她不由納悶:「三郎還有他事?」

  尉遲越原本指望張皇后主動提及沈宜秋,誰知她渾似忘了這一茬,尉遲越不好直說,便只好東拉西扯地尋些話頭,將張皇后的飲食、睡眠都細細詢問了一遍。

  張皇后想要更衣洗漱,奈何兒子磨蹭著不走,她也只好陪著耐心與他說話,兜兜轉轉繞了半天,不知怎麼又繞回了追封一事。

  張皇后這回終於想起沈七娘這個忠臣遺孤:「可憐沈家七娘,父親去世時還不滿五歲……說起來,我忽然想起樁事來……」

  她頓了一頓,回憶道:「那時候沈七娘剛回京城不久,她祖母曾帶她入宮謁見。我是從未見過那般好看的小娘子,真箇是粉雕玉琢,只是瘦得厲害。別的孩子難得入宮總是四處張望瞧新鮮,她卻只顧低頭盯著自己腳尖,一聲也不吭。」


  張皇后搖搖頭:「真是叫人心疼。對了,當日你也在,我與她祖母說話,便叫你帶她去後邊園子裡玩,不知你還記不記得。」

  尉遲越露出茫然之色,那時候時常有命婦帶著自家孩子入宮謁見皇后,他哪裡分得清誰是誰。

  張皇后又道:「你還要將最鍾愛的那柄小胡刀送給沈家小娘子。」

  經她這麼一說,他倒有點印象了。

  張皇后接著道:「倒叫我吃了一驚,那柄小金刀你夜裡睡覺都要放在枕下,連你何家表妹也不讓摸的,竟這麼拿來送人。」

  尉遲越依稀記得那把胡刀,確實是他的愛物,但贈刀的前因後果卻毫無印象。

  張皇后又道:「不過沈老夫人謹小慎微,一得知此事,立即勒令沈小娘子將刀還了你。」

  尉遲越心頭掠過一絲遺憾。

  張皇后見他若有所思,不由笑道:「怎麼,三郎似乎對那沈家小娘子頗為上心。」

  尉遲越正色道:「母后說笑了,兒子與沈家小娘子素不相識,不過是因沈使君之事提及罷了。」

  張皇后一想,確實不曾聽說他倆有什麼交集,便點點頭道:「沈三郎就這點血脈存於世間,合該好好撫恤,以告慰國士在天之靈。追封之外,也該厚賜其女。」

  尉遲越磨蹭著不走,等的就是張皇后這句話,聞言心中大定。

  沈宜秋得了賞賜,自然要入宮向皇后、太后謝恩,屆時便有的是相見的機會,只消一相見,後面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尉遲越得償所願,便即向嫡母告辭。

  剛出了皇后寢殿,他又馬不停蹄地趕赴紫宸殿,即命黃門傳召一乾重臣入內議政。

  議完隴右的軍情,他便提了追封沈景玄之事。

  上輩子沈景玄追封從三品開府縣侯,不過此事是在尉遲越登基之後。

  當時沈宜秋已是皇后,眾臣只當尉遲越抬舉皇后母家,自然沒什麼異議。

  可如今尉遲越還是太子,無端抬舉沈家,還要追封沈三郎為縣侯,有人便不樂意了。

  御史大夫楊坦道:「沈使君守住涼州城,自是有功於社稷,然他一力死戰,致使軍民傷亡慘重,亦有過焉。且他援兵涼州,致使靈州兵力空虛,若是敵軍進犯靈州,便是顧首不顧尾……」

  楊坦是主和派的中堅,明里暗裡指責太子窮兵黷武,這回河西大捷不啻於打了他的臉。

  尉遲越早知他要借題發揮,只是掀了掀眼皮:「那麼依楊大夫之見,涼州城該當如何保下?」

  楊坦是迂儒,於邊事一知半解,只知道打仗勞民傷財,增加稅賦。

  他花白鬍子一抖:「亞聖有言,『仁者無敵』,我大燕乃天命所歸,德風所被,百夷臣服。《詩》言『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以德服眾,方是大道。」

  尉遲越淡淡一笑,頷首道:「若當日換了楊大夫,必能以德服人,在城門上誦一篇詩書,便叫吐蕃兵馬羞愧掩面而去。

  「可惜沈使君不如楊大夫這般舌燦蓮花,只有一副忠肝義膽,便只能血灑邊關,死了還叫人求全責備。」

  楊坦叫他說得老臉一紅、啞口無言,不敢再置一詞。

  尉遲越掃了臣僚們一眼:「孤以為可追封沈使君為開國縣侯,諸位可有異議?」

  這一眼已隱隱有人君的威儀。

  有楊坦的前車之鑑,群臣哪會上趕著討沒趣,都道:「沈使君實至名歸。」

  大事就此定下,但細節還需從長計議。

  中書門下和禮部、吏部都有話說,文臣最愛逮著這些事爭論不休,尉遲越聽他們喋喋不休半日,總算議出個大致的章程。

  眼見日頭西斜,他便叫群臣散了,自己策馬回了東宮。

  這一夜,東宮長壽院一眾內侍總算睡了個整覺。

  尉遲越躺在床上心滿意足,事情進展得出奇順利,如今萬事俱備,只須等著沈氏對他一見傾心便是。

  不知沈氏見了自己會露出怎樣的情態?那日桃林中沈氏水靈的鳳目、燦若桃花的笑臉又浮現在他眼前。

  尉遲越嘴角不自覺溢出笑意,隨即繃住嘴角,翻過身端端正正地躺平。

  他是持重之人,斷不會像某些浮浪子弟般與小娘子眉來眼去……

  尉遲越在心裡編排著,不知不覺走了困意,一直到四更天才合眼,雖然又是一夜未能安眠,但心境卻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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