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守城

2024-08-30 22:21:24 作者: 寫離聲
  「援軍」抵達靈州,當日便殺了敵軍一員大將,城中守軍士氣大振。閱讀

  周洵接過守軍指揮權,馬不停蹄地點兵部署,直忙到中夜。

  翌日清晨,城外突騎施人開始攻城,周洵命□□手、投石手在城垛後就位,下令打開城門,親自率一隊人馬出城,借著羊馬牆的掩護與敵軍交戰。

  突騎施騎兵擅衝殺,但在城下方寸之地,騎兵卻沒了優勢。

  而周洵的人馬則由陌刀手、□□手、馬軍、奇兵和跳蕩構成,□□手占據高處,以城牆為掩護,用箭雨招呼試圖越過羊馬牆的敵軍,緊接手持陌刀、身披重甲的步軍組成刀陣。

  鑌鐵打成的陌刀鋒銳無匹,可輕易斬斷馬腿與人骨,小小瓮城中,人的哀嚎和馬的嘶鳴響徹雲霄。

  沈宜秋與謝刺史站在城樓上觀戰。

  周洵與麾下將士背城而戰,像一柄不斷旋轉的利刃,將一隊隊突騎施兵馬絞成一堆血肉,把城門生生變成了鬼門關。

  沈宜秋只見血肉橫飛,無數人馬仆倒在地,堆成屍山血海,而後面的人則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進攻。

  她仿佛置身於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她的雙耳被戰鼓、嘶吼和嚎叫震得嗡嗡作響,廝殺聲逐漸變得遙遠而模糊。

  鮮血在城下流淌、匯聚,猶如溪流匯聚成汪洋,慢慢將蔚藍的晴空映成了血紅的顏色——太陽落山了。

  突騎施人的攻勢陡然迅猛,守軍則如銅牆鐵壁,寸步不退。

  約莫一刻鐘的猛攻之後,敵軍忽然像落潮一般逐漸退去。

  鉦聲響起,大燕守軍亦收兵退回城中。

  城內守軍和百姓爆發出陣陣歡呼聲。

  城牆上的將士們看著城下堆積如山的敵軍屍首,個個振奮不已,靈州城被圍多日,直到今日,才算打了一像樣的守城戰。

  沈宜秋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在城牆上站了一日,雙腿已差不多失去了知覺。

  經此一役,她終於明白周洵為何能以弱冠之年統領數萬禁軍。他將殺戮變成一種精巧高妙的技藝,分明是煉獄般的情形,在不寒而慄之中夾雜著一絲詭異的賞心悅目。

  周洵披了一身的血登上城樓,步履有些沉重,手中的偃月刀拖在地上,刀尖蹭著磚石,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他與敵軍交戰一日,中間只退回城中兩次稍事休整,顯然已經是強弩之末。

  謝刺史快步迎上前去:「周將軍不愧是我大燕名將,牛刀小試便獲大捷。謝某即刻命人宰羊,出庫中藏酒,以酬營中眾將士!」慷慨之情溢於言表。

  周洵搖了搖頭:「多謝使君美意,不過美酒還是留待解圍之日再品嘗吧。」

  謝刺史連連點頭:「周將軍所言甚是,驕兵必敗,是謝某得意忘形了。」

  不多時,周洵麾下的押官來稟,道這一戰的死傷人數已計算出來,守軍陣亡一百餘人,傷者三百餘人。估計敵軍死傷人數過萬。

  謝刺史方才還告誡自己要戒驕戒躁,聽了這數字也是難掩喜色。

  周洵居高臨下望了望城下敵軍死傷和撤退的情況,臉色越發凝重,仿佛他今日打的不是一場勝仗。

  沈宜秋走過去問道:「周將軍有何顧慮?可是突騎施人有異動?」


  若是換了以往,周洵鏖戰一日,定然不耐煩與個婦人解釋軍情,但不知不覺中,他已習慣了凡事與太子妃商量,沒有絲毫煩躁之色,指了指城下一片狼藉的戰場道:「娘娘請看,今日敵軍死傷雖眾,但多為民夫、輜重兵,善戰者為數不多,且幾乎都是吐蕃人。」

  沈宜秋恍然大悟:「阿史那彌真在試探周將軍的實力和用兵習慣。」

  周洵又一次暗暗詫異,太子妃實在是一點就透。

  他點點頭:「此外,讓民夫和輜重兵送死,既消耗了我們的箭矢,又節省了糧草,是一舉三得。」

  沈宜秋後背陣陣發涼,這背後的用心比之橫飛的血肉更可怕。

  周洵嘆了一聲:「開始殺輜重兵,也說明他們所剩的糧草不多了。」

  沈宜秋只覺心上仿佛墜了鉛塊,直往下沉:「接下去幾日他們定會急攻。」

  他們的猜測沒錯,第二日突騎施人捲土重來,攻勢遠比第一日猛烈,一天下來,守軍陣亡近兩百人,而敵軍折損則降到了六七千。

  到第三日,突騎施人毫無章法的強攻忽然井井有條起來,雙方一交鋒,周洵便知對方換了將領,多半是阿史那彌真親自上場。

  第四日、第五日……戰況陷入膠著。

  若論將才,周洵比阿史那彌真更勝一籌,大燕將士的鎧甲、兵器、□□都比突騎施人精良,戰術也更靈活多變。

  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守軍的兵力實在太少,一大半還是經驗不足的州府兵。

  守到第十日上,周洵帶來的禁軍能作戰的只剩下兩百人,許多將士帶著傷仍在連番對敵。而原本城中的守軍也只剩下區區八、九百人。

  由於人少,上番作戰的間隔越來越短,將士們得不到足夠的休息,疲敝不堪。而突騎施人收兵的時間越來越晚,大有夜以繼日之勢——他們兵馬多,可輪番在營中休息,而燕軍卻不行。

  將士所剩無幾,又不能連續作戰,周洵只能請謝刺史從百姓中招募壯勇,稍加訓練便送上戰陣。

  這些人從未上過戰場,穿上鎧甲,提了刀便出城殺敵,十有**撐不過半日便成了敵軍刀下的亡魂。

  支撐全城將士和百姓的唯一信念,便是邠州的援軍。

  而援軍杳無音信,遲遲不至。

  周洵原本還存著希望,撐到第十二日,也明白過來,邠州的援軍大約是等不到了,而等朔方軍回救,少則二十日,多則月余,只剩不到一千兵馬。

  要再撐十日,無異於痴人說夢。

  又一日的鏖戰結束,沈宜秋回到刺史府,勉強用了幾口清粥和菜蔬,正要去歇息,表兄邵澤從外頭走進來,神色有些慌張。

  邵澤這幾日跟著周洵打了幾場仗,磨去了一身稚拙與鈍氣,雖比以前還沉默寡言,卻不再顯得木訥。

  沈宜秋一見他這神色,道:「表兄,可是出什麼事了?」

  邵澤眉頭微蹙,從袖中取出一塊布片遞給她:「娘娘請看。」

  沈宜秋接過一看,只見布片中間有個洞,上面寫著幾個歪歪斜斜的大燕字:「邠州兵未發,靈州已成棄子。」字跡枯淡,大約是用木炭寫的。

  沈宜秋心頭一凜,她連日來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邵澤道:「城中有不少人撿到這樣的布,是插在箭上射到城內的,上面寫的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說援軍來不了了,聖人已經放棄靈州城。現在將士和百姓中傳得沸沸揚揚,城裡人心惶惶,都說援軍怕是來不了了。」

  他頓了頓道:「這樣下去,恐怕會出亂子。」

  沈宜秋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腦海中浮現出可怕的字眼:譁變。

  就在這時,忽聽外頭響起一陣急促的叩門聲。

  邵澤去應門,沈宜秋亦迎了出去,來人卻是謝刺史的幕僚王元叔,身後還跟著一隊刺史府的僕役。

  王元叔顯是疾奔過來的,額頭上滿是汗也顧不上擦,向沈宜秋行了個禮,氣喘吁吁道:「娘娘,使君命仆送娘娘出府。」

  沈宜秋已猜到了幾分,冷靜道:「出什麼事了?」

  王元叔緊緊皺著眉,一臉難色,顯是受長官吩咐隱瞞實情。

  沈宜秋道:「可是守城將士譁變?」

  王元叔一驚:「娘娘如何得知的?」

  沈宜秋答非所問:「眼下外面的情形如何了?」

  王元叔道:「一個押官帶頭鬧事,領著幾百號人圍了刺史府,要使君給個說法……」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照實說道:「周將軍領著麾下的禁衛將士趕過來,如今兩撥人馬在府外對峙起來,已是劍拔弩張,使君趕去阻止,但恐怕……」

  冷汗順著他的鬢角往下流:「懇請娘娘給立即隨僕從邊門出府,以防萬一。」

  沈宜秋微微頷首,腳下卻沒動,略假思索,對他道:「請恕我不能從命。」

  王元叔目瞪口呆,張了張嘴:「……娘娘,周將軍麾下將士不過百來人,真的拼殺起來,未必能護娘娘周全……」

  「我明白,所以不能讓他們動手,」沈宜秋平靜地點點頭,「有勞王長史,替我向謝夫人借一身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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