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燕琅而言,俞嬋只是一個小插曲,將這小綠茶全權交給老管家處置,她很放心。
年關既過,她只在河西留了幾日,祭拜過沈平佑與沈家先祖之後,便同林氏辭別,再次奔赴軍營。
「你是有大志向的人,我自然不會有所拖累,」林氏與蘭亭一道,送她到了門口,溫柔笑道:「家裡的事,便都交給我了,你只管安心。」
燕琅笑著頷首,最後與林氏道了珍重,揚鞭遠去。
昌源收復,朔方平定,只是因為戰亂所導致的民生凋敝,卻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燕琅身為統帥,免不得身先士卒,多有操勞。
老管家見她辛苦,一邊吩咐人準備湯飲吃食補身,私下又進言道:「君侯胸懷大志,力挽狂瀾,固然是世間少有之雄才,然而軍中將才雖多,謀士卻少,君侯之外,更無統帥全局之人,長此以往,實在不利……」
燕琅深以為然,第二日,便在昌源城中張貼招賢榜,收攬謀士,以建功業。
老管家原有此意,見狀自然不會說些什麼,蔣世安等沈家親信之人更無異議,薛禮聽聞此事後,卻悄悄登門,勸道:「君侯固然是一片好意,只是朝廷聽聞,卻未必如此作想,如此一來,只怕會生事端啊。」
燕琅正翻閱兵書,聞言淡淡一抬眼,道:「薛將軍,你怎知我是一片好意?」
薛禮聽得一怔,半晌方才回過神來,他猛地站起身,撞翻了案上熱茶:「君侯,難道,難道你……」
燕琅信手將那捲兵書合上,眼睫上挑,目光凜冽:「有何不可?慕容氏既負我,我為何不可取而代之?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她站起身,踱步至薛禮身前,道:「薛將軍,你捫心自問,慕容氏待天下人如何?待沙場將士如何?待你我又如何?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自作自受而已。」
薛禮怔然看她半晌,神情複雜難言,良久之後,終於道:「君侯何以坦然相告?」
燕琅道:「當日平定朔方,我尚且以薛將軍為倚靠,寄託生死,今日不過一言,又有什麼不敢說的?」
薛禮神色為之一變,動容道:「君侯胸懷坦蕩,末將銘感五內!」
燕琅見狀,神情微緩,抬手拍了拍他肩,道:「我知你此次前來,乃是一番好意,然而事已至此,沈家與慕容氏決計不可共存,我意已決,勿要再勸。」
薛禮幾番躊躇,終於大拜道:「願為君侯門下牛馬走!」
……
燕琅送走薛禮之後,系統方才叫道:「秀兒,造反嗎?!」
燕琅笑道:「準備造反。」
「啊!」系統打個滾兒,道:「好激動!」
燕琅又道:「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成的事,還早呢。」
系統道:「那我也好激動!」
燕琅忍俊不禁,卻見窗外人影一閃,老管家的聲音響起:「君侯?」
燕琅道:「進來吧。」
「君侯盛名海內聞之,招賢令既出,便有人源源不斷前來投奔,這自是上上好事,」老管家進了門,低聲道:「只是金陵方面隱有異動,似乎對此頗為不滿。」
「意料之中罷了,」燕琅自若道:「他們若是無甚反應,那才叫我奇怪呢。」
她略過這一節,不曾再提,只道:「前來投奔的謀士豪傑,可有出眾可用之人?」
「弘農楊氏的楊望之先生頗有威重,識見深遠,可托大業,裴世朗、沈越、王融幾人,亦是一時英才。」
老管家似是早有準備,聞言便道:「又有諸多猛士遊俠投奔,蔣將軍與薛將軍試探過他們本事,都頗為稱頌,極彰其能。」
他跟隨沈家幾代家主,識見遠非常人可比,既然說前來投奔者頗有卓爾不凡者,想必不會有假。
燕琅聽他稱楊望之為「先生」,又將此人放在首位,其餘幾人卻只以名姓呼之,便知在老管家眼裡,此人的含金量是最高的,有心一稱高低,便道:「楊望之楊先生是否在此地?可否請他前來一見?」
老管家笑道:「他見君侯令駐軍在城外開荒屯田,現下正在外細觀,君侯既然想見他,我這便著人去請。」
老管家來的匆匆,去的也匆匆,燕琅見狀失笑,就聽系統道:「楊望之此人出身世家大族,少有逸才,性情豪放,是個狂士,原世界裡他也曾出仕,只是見朝局糜爛不堪,沒幾年便掛印離去,後來沈平佑戰死,皇帝與慕容晟都不曾追查此事,他還曾經到宮門口叫罵過,慕容晟礙於他出身大族,不曾殺他……」
燕琅卻不知這一節,聽它說完,頷首道:「原來如此。」
此時不過巳時初(上午九點),寒風料峭,日光淡薄,燕琅等了一個多時辰,臨近午時之際,方才等到了楊望之。
尚且是正月,楊望之寬袍大袖,身披狐氅,儀容奇偉,氣度凜然,進門之後,見燕琅居於上首,面露怫然之色,手撫鬍鬚,道:「我見君侯發布招賢令,言辭懇切,求賢若渴,以為必然盼能士如渴雨,倒履相迎,不想君侯穩如泰山,可是看輕我嗎?!」
老管家見狀,微微變色,似乎是要開口,卻也忍住了。
燕琅原還正襟危坐,聽他說完,啞然失笑,身體後傾,換成個舒適的姿勢,閒閒的道:「我聽沈伯講楊先生有大才,故而渴求一見,今日真的見了,才知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楊望之為之變色:「君侯此言何意?」
燕琅道:「我發布招賢令,是為廣納能士華才,是為恢復民生,助益軍事,若有人前來襄助,我必以手足待之,也希望他們各安其份,兢兢業業,盡好自己的本職,而不是肆意妄為,不尊法度,反倒以狂士自稱,以此自矜。」
楊望之眉頭一跳,哼道:「君侯似乎另有所指?」
「不是另有所指,我說的便是你,」燕琅道:「我聽人提及,楊先生似乎曾因看不慣朝中傾軋,掛印離去?」
楊望之見她直言到自己身上,不怒反笑:「的確如此。」
「楊先生,我不希望自己麾下也出現這種事情,」燕琅淡淡一笑,道:「一個蘿蔔一個坑,你拍拍屁股走得爽快,卻叫別人徒增麻煩,你負責做的事情,別人一夕之間如何上手?因此而產生的的麻煩,是否也要歸咎到你身上?我既徵辟於你,將一方百姓事務盡數託付,你招呼都不打一聲,便掛印離去,是否有負於我?」
「楊先生,」她手中捏一把摺扇,信手打開,復又合上:「你若是誠心來投,想做下一番功業,我必掃榻相迎;我若有不當之處,再難共事,也請你儘管直言,咱們好聚好散,日後相見,仍可相聚共飲;若你仍當自己是狂士,脾氣上來便掛印棄官,此等狂悖之人,我不用也!」
楊望之聽她如此言說,面露敬色,近前大拜,鄭重道:「楊某失禮,君侯見諒。」
說完,又道:「非是我脾性所致,棄官而去,而是朝中黨爭日盛,強力干預州府運轉,生了冤假錯案,我明知實情,卻不可改判,上疏天子,皇帝亦是留中不發,時局如此,實在令人失望……」
燕琅聽得失笑,見他如此鄭重,同樣直身而坐,正色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天下不平事何其之多,你看不慣的事情更是不知凡幾,遇上之後掉頭就走,想著眼不見為淨,這豈非掩耳盜鈴?難道你不去管它,不去看它,它便不存在了嗎?此言差矣!」
「我們要想的不是怎麼避開,怎麼遠離,而是解決問題。如果是一個人有罪,那就明正典刑,用刑罰將他處死;如果是一個組織盤根交錯,彼此護持,那就叫執法機構裁決,動用暴力機構把它敲掉;如果是百姓愚昧,那便去讀書教化;如果是風氣惡劣,便嚴刑峻法,強以克制。辦法總是比問題多的,只是你選擇了最簡單,也最沒有難度的態度,消極的躲避它,遠離它,這不僅於事無補,反倒會叫惡處進一步擴大、腐爛、化膿,最終無可救藥。」
「楊先生,」燕琅注視著他,道:「你以為如何?」
「君侯心胸氣度非比常人,識見亦是卓爾不凡,」楊望之再次大拜,鄭重道:「在下拜服,願為君侯驅使。」
老管家侍立在側,見狀不禁微笑,頗有些與有榮焉之意,系統也叫道:「秀兒好棒!」
燕琅也是一笑,卻道:「楊先生,咱們先小人後君子,你既入我門下,便該知曉我的規矩,從前那等散漫之行,斷然不可,若有疏忽職守之舉,我必以軍法論處,絕無轉圜。」
楊望之拜道:「楊某必然不令君侯失望。」
燕琅便站起身,親自將他攙扶起:「先生之才,胤之早有耳聞,今日得見,卻是有幸。」
楊望之搖頭苦笑,道:「今日楊某進門,君侯便是一通下馬威,現下再說久仰大名,便是在取笑我了。」
燕琅哈哈大笑,請他落座,又問起北境軍政民生之事如何,楊望之侃侃而談,見地頗深,末了,又進言道:「望之不過一庸才耳,雖遇明主,卻無力相扶,南陽蕭子昂有經綸濟世之才,主公若有意於大業,何妨登門相見,請他出山?」
燕琅聽他語氣頗為敬慕,心下微微一動,卻道:「大業?」
「我既已經直言,君侯何必瞞我,」楊望之笑道:「沈家與慕容氏幾番博弈,已成不死不休的僵局,若君侯不去破局,爭一爭這天下,終究要遺禍於沈家後世子孫。慕容氏不思進取,對外卑躬屈膝,對內屢加苛稅,天下早有怨言,氣數將盡,君侯起於北境,廣納民心,朝中亦不乏親近附從之人,何不取而代之,自建立功業?」
燕琅便笑道:「望之眼明心亮。」
二人初見之時微有不快,過了那一關卡後,卻是相談甚歡,就天下局勢彼此發問,直到傍晚時分,附從依依惜別。
楊望之既有意投效到燕琅麾下,便得隨軍長留北境,自去寫信叫妻小至此,無需贅言。
燕琅將他送走,便問系統:「他所說的蕭子昂,你有沒有聽說過?」
系統搖頭道:「他沒有在原世界裡出現過,我也不知道。」
「野有大賢,的確該去尋訪一二,」燕琅見楊望之識見非凡,料想他極力舉薦之人應當也非凡俗:「正逢這幾日閒暇,也可以出去走走。」
她既有了主意,系統當然不會反對:「秀兒說了算。」
作者有話要說: 要來個秀兒版的三顧茅廬了
ps:我真的很喜歡孔明啊
再ps:加更仍然停留在可憐的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