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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6 章 欲買桂花同載酒27

2024-08-31 03:05:53 作者: 大白牙牙牙
  被內侍總管從地上扶起來時,雲成弦甚至還能朝對方微微一笑,面色平靜至極,仿佛剛剛悲憤到喉腔里溢出血腥味的人不是他。

  禮親王離開時瞥見那抹笑容,不知道怎麼的,心底升起一股疲倦和無奈來。

  他走出御書房,在原地稍等片刻,見到從裡面走出來的雲成弦,抬手拍了拍雲成弦的肩膀,溫聲問:「才剛到家就進宮了吧,瞧見你黑了瘦了不少。這幾天記得在府里好好補補,趕緊把身子補回來。」

  說完這番話,也不等雲成弦做出任何反應,禮親王大步流星離開。

  雲成弦目送著禮親王的背影。

  他在原地靜默許久,剛想離開,有一道從容清脆的腳步聲自不遠處傳進他的耳里。

  隨後,繡著四爪蟒蛇的黑色衣擺落入他的眼裡。

  太子手握摺扇,對上雲成弦的視線,微微一笑:「橫臣怎麼還沒回去?」

  雲成弦面無表情:「多謝太子記掛,這就回去了。」

  剛往前邁了兩步,又被太子給攔了下來。

  太子從宮人手裡接過一把傘,遞給雲成弦,語氣溫柔得仿佛是個極疼愛弟弟的兄長:「就快要下雨了。雨天路滑,橫臣慢行。」

  雲成弦輕而堅定地接過傘:「弟弟可以慢行,太子殿下卻要快行了,不然,就要被身後那些虎視眈眈的人追上了。」

  他繞過太子,大步流星離去,像是想起什麼一般,仰起頭來凝望天色:「看來帝都暴雨將至。」

  可不是嗎。

  午後的天黑沉沉一片,烏雲蓋日。

  帶著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和逼仄感。

  大約一刻鐘後,暴雨傾盆。

  衡玉睡了個午覺,被雨聲用力敲打窗戶的聲音吵醒,她慢慢起身,問進來給她梳妝的婢女:「三皇子過來了嗎?」她睡下前,雲成弦那邊派了人過來,說遲些要過來找她敘舊。

  婢女表示沒有。

  衡玉點頭,讓婢女退下,她自己坐在床邊翻看話本打發時間,等著雲成弦過來。

  但這一等,足足等到了傍晚,說好了要過來的雲成弦依舊沒有過來。

  「殿下,現在要傳膳嗎?」婢女進屋,溫聲詢問起衡玉。

  「不必了,我去趟主院。」衡玉甩下話本,打算去找禮親王詢問下情況。雲成弦絕不會輕易爽約,只可能是宮裡面突然出了什麼事情,才讓他沒有能夠過來。

  瞧見她過來,禮親王竟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他將今天發生在御書房的事情都告訴衡玉,末了,他輕聲嘆道:「你皇伯父擅長制衡之道,以往將制衡之道用在臣子身上也就罷了,現如今將這份制衡之道用在他的兒子身上,倒是顯得過於傷人了。」

  「帝王已老,而他的兒子們正當盛年,皇帝伯伯怕是忌憚了。」

  「何至於此。」禮親王再次嘆息,這回的力度重了許多。

  這帝王之家啊。

  「我瞧著成弦的情況不太對,你素來與他交好,明日若是無事,就去看看他吧。」

  衡玉卻出乎禮親王意料的搖了搖頭:「還是算了。」

  禮親王抬眼看她。

  衡玉低頭看著茶杯里隨波逐流的半片茶葉:「山西官場如龍潭虎穴,但他依舊闖過去了,手握天子劍斬了數十名昏官貪官,他在山西時多麼厲害。所以他一回到帝都,就興致沖沖讓他的人來找我,說遲些要來找我敘舊,給我談談那些已經過去的危機四伏的事情。」

  「可是入宮一趟,他的銳意和自傲都被折斷了。」

  「我想,他此時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應該就是我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親眼去瞧他的狼狽,讓他難堪?」

  她的聲音很輕很淡,仿佛是在娓娓道出一件與她無關的事情。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沉吟片刻,禮親王出聲問道。

  「接下來朝中奪嫡怕是要愈演愈烈,擾人得很。」

  衡玉往香爐里拋了塊沉香。

  淺淡的香味漸漸在屋內瀰漫開來。

  「能成為奪嫡之爭最終贏家的,誰不是踩著無數的血骨爬到最後的?雲三的手段還是太稚嫩了,留他在帝都里慢慢磨礪吧,只要沒有性命之危,怎樣都好。我打算外出雲遊一番,去江南看看,去邊境看看,再去隔壁大周那裡遊玩上一趟。」


  她這些年在屋裡閒著無事,就總是喜歡翻看遊記。

  看得久了,對這片陌生的大好河山也升起了幾分興趣。

  自從穿進這個世界後,她一直困守帝都,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乾脆趁著現在沒事做,多去看看吧。

  禮親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江南,天下巨富、貪腐成風之地;邊境,兵家必爭之地;大周,大衍宿敵之地。你選的這三個地方倒是不簡單。」

  遊玩是真,但是趁機去把這些地方查個底朝天,怕也是真的。

  衡玉笑容溫和無害:「果然什麼都瞞不了父親。」

  衡玉素來懶散,一旦做好了決定,行動力卻高得驚人。

  兩天時間後,她已經收拾妥當,隨時都可以離京了。

  離京前夕,衡玉翻出一個平平無奇的木盒,往裡面裝了許多東西,又寫了封信,命冬至悄悄前往三皇子府,把這個木盒轉呈給雲成弦。

  收到這個木盒,雲成弦枯坐許久,終於緩慢抬起他的手,打開了它。

  木盒裡裝有三樣東西。

  二十萬兩銀票。

  一個從白雲觀求來的平安符。

  一封信。

  信紙不大,文字簡潔。

  [別的就不幫你了,可是本郡主我實在是太有錢了,嘖,就便宜你這個窮光蛋了。給你的暗衛也繼續留著吧,他們今後就是你的下屬了。前路坎坷,注意安全。]

  雲成弦只覺得眼睛像是被針扎了一般。

  這種痛並不劇烈,但是綿長,從他的眼睛一路蔓延進他的心裡,於是他覺得心頭苦澀難耐。

  他實在直不起身子了,深深彎下腰來,雙臂抱著自己的肚子,哪怕極力忍耐,還是止不住渾身顫抖。

  眼淚大滴大滴無聲落下,雲成弦將他的臉埋在膝上。

  不知不覺間,膝蓋的衣服就濕了一大片。

  「來人!」他提高聲音。

  外面有小廝跑進來,被他那滿臉淚水的模樣嚇得呆在原地。

  「去給我拿兩壇酒來……」話沒說完,雲成弦聲音一頓,頹然笑道,「算了,你退下去吧。」

  自己一個人飲酒又有什麼意思。

  他不是個貪杯的人,這些年喜歡飲酒,也不過是因為少歸喜歡。

  才過去短短几年時間,他竟已體會到尚原尚大人昔日的心境。

  ***

  「少爺少爺,吃塊菱粉糕吧,新鮮出爐,你聞聞這個味道,多香啊。」

  冬至話剛說完,就被秋分悄悄擠去了一邊。

  秋分一臉諂媚捧著藕粉桂糖糕,遞到衡玉眼前,陶醉地吸了吸鼻子:「少爺,您別聽冬至瞎說,他的口味素來一般,您來嘗嘗這個。這可是我精挑細選來的,保證合您的口味,若是不合,您就罰我半個月月俸。」

  聞言,冬至與秋分瘋狂進行眼神廝殺。

  月霜穿著一身鵝黃色長裙,纖纖素手撐著六十四骨節油紙傘,為她身側的人擋去疏狂的烈日。

  被秋分冬至爭相獻殷勤、能讓月霜這位絕色佳人親自打傘的,自然只有衡玉。

  她今日穿著一身天水藍雲紋錦袍,頭戴金冠,手中摺扇同樣以金絲勾邊,端的是富貴逼人。

  自古以來,美人多為權貴的裝飾品,能得一位絕色佳人相伴的,若不是極有錢,就是身份非常高貴。有眼光的人瞧一眼月霜,就知道衡玉是個非常不好招惹的角色。

  瞧著秋分和冬至越吵越激烈,衡玉終於懶洋洋甩開摺扇,啪地一聲脆響,沒什麼威懾力地訓斥道:「行了行了,小爺又不是小孩子,吃什麼糕點,也不嫌丟人。」

  命秋分和冬至把糕點收起來,衡玉仰起頭,望著車水馬龍的這條長街。

  他們這一行人沿著水路行了半個月,終於在兩天前抵達金陵城。衡玉到來時鬧出的動靜很大,金陵城的不少官員都特意過來拜見她,衡玉只說自己是來遊玩的,見了這些官員一面就把他們都打發走了。

  在衡玉出神想著事情時,月霜溫聲問道:「公子,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衡玉回神,搖了兩下摺扇:「去賭坊看看吧,我還沒見識過金陵的賭坊。對了,冬至你現在趕緊去包條畫舫,我們今晚就去見識見識秦淮河的大好風光。」


  接下來一段時間,衡玉什么正事也不做,日日出入賭坊,興致起來就去鬥雞遛狗,偶爾會去秦淮河畔宿醉不歸。

  金陵城裡最富貴的紈絝子弟,都未必能有她三分風采。

  賭坊消息最為流通,秦淮河畔牛鬼蛇神都有。衡玉倚在畫舫欄杆邊上,望著這瀲灩多姿的秦淮河,緩緩傾倒酒杯,將杯中的美酒傾灑而下,讓它們滾入這片河流里。

  等到杯中的美酒撒完,衡玉手鬆開,這樽金杯也落入河裡,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像極了在為金陵一些官員敲響的喪鐘聲。

  她在金陵一待就是一個月,該摸清的,該查探的,都已經差不多了。

  「明日我們出發去嘉興吧。」衡玉轉身,對冬至說。

  冬至行禮退下,將衡玉的意思轉達給隊伍的其他人。

  時間一晃而過,天氣最酷熱的時候,衡玉抵達桐城。

  桐城乃人傑地靈之地,這裡有座名山叫龍眠山,盛產茶葉,衡玉到了這裡後就不急著離開了。

  ——天氣這麼熱,太陽這麼曬,打死她她也要在這裡避避暑再走。

  「快,少爺我不行了,再換盆冰來。」衡玉趴在馬車裡,叫苦連天。

  秋分和冬至原本是能忍受這些酷熱的,生生被她喊得也覺得熱起來。

  二人知道自家殿下什麼都好,就是自幼嬌生慣養,受不得一點罪。冬至無奈道:「少爺你再忍忍,我們快到尚府了,到了那才有冰用。」他們現在坐在馬車裡趕路,剛剛已經下去買過冰塊了,現在他們在茶林間趕路,哪來的冰去換。

  沒辦法了,秋分、冬至和月霜三人只好用力給衡玉打著扇子,讓她能夠舒服一些。

  衡玉嘆口氣,自己也抓過一把摺扇,用力給自己搖著。

  這人啊,就是不能太嬌生慣養。

  年年都是冬暖夏涼的,突然酷熱難耐,自然就遭了罪。

  「好了好了,尚府到了!」充當車夫的密八素來沉穩,今天卻激動得險些破了音。

  衡玉眼睛一亮,原本還病懨懨的一個人瞬間精神起來。她從趴到坐,施施然整理自己的衣袍發冠,幾息時間內,就瞬間恢復了那副翩翩佳公子的姿態。

  馬車停下,衡玉親自掀開帘子,踩著□□走下馬車。她抬起眼,正好撞上尚原的視線。

  這回她來桐城,主要是為了訪友。自從幾年前離開京城後,尚原就回了桐城老家,住在龍眠山山腳下,興致起來會帶著妻子去茶田裡伺弄茶葉,平日就焚香煮茶、教導自己收下的兩個親傳弟子。

  衡玉過來前派人給尚原送了信,所以尚原才能恰好在門口候著她。

  多年沒見,尚原絲毫不顯老態,背脊依舊挺得筆直,只是比起當年似有青鋒長劍破骨而出,現在的他已經懂得了收斂長劍利芒。

  「尚大人。」衡玉朝他拱手,笑容真摯燦爛。

  這幾年裡衡玉和尚原時不時有書信來往,早已是忘年之交。

  尚原回禮,態度溫和親近:「收到你的信後,我和夫人就一直期待著你的到來。屋子都收拾出來了,你舟車勞頓,我先帶你去看看你的住處,等你稍做休息,你我再來敘舊。」

  衡玉身後,密八向這位昔日舊主恭敬行禮。

  尚原含笑看他一眼,沒有與他交談。

  一行人在尚原的領路下,往尚府後院走去。

  途中偶遇尚夫人,衡玉笑著朝冬至使了個眼色,冬至將精心挑選來的見面禮轉遞給尚夫人。

  「些許薄禮,希望夫人能喜歡。」衡玉說道,與尚夫人告辭,繼續往裡走。

  尚府收拾出來給她住的院子既寬敞又清幽,院子旁邊有個開鑿出來的人工湖,算不上大,衡玉只要推開屋裡的小窗就能看見。

  趁著衡玉在打量屋子時,尚原笑道:「府里已經置辦了足夠的冰塊,你若是缺了冰塊,儘管命人去拿。」

  衡玉感慨:「尚大人知我。」

  尚原哈哈一笑:「你一身富貴閒骨,合該如此。不過我府里用度素來簡樸,你住在這裡,用度肯定沒辦法和你平時比。」

  他會為衡玉置辦足夠多的冰塊,可是尚府的用度素來簡樸,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總不能因為衡玉來做客半個月,府中就變得奢靡無度起來。

  衡玉無奈苦笑:「客隨主便,只要府中冰塊足夠,其他的都沒關係。」

  「既能享受無邊富貴,又能從容輕儉度日,明初的心境令人讚嘆。」

  兩人輕聲交談幾句,尚原告辭離開,讓衡玉先休息休息。

  衡玉出了薄汗,沐浴過後一覺睡到天色微暗,才起床梳洗,趕去正廳和尚原一家人用晚膳。

  用過晚膳,尚原請衡玉去院子涼亭里坐著,納涼喝茶賞月。

  尚原開門見山:「你此次離京,應該不是只為了遊歷吧?」

  衡玉抱著茶杯,笑而不語。

  尚原就知道答案了,他端起茶杯,本想喝一口茶水,可還沒打開茶蓋又先放下了:「你我多年不見,不應該喝茶,我命人取酒來。」

  等到廚房那邊上了兩壇溫好的酒,衡玉慢慢掀開酒罈蓋,嗅了嗅酒香,隨口感慨道:「我已經許久沒喝過酒了,今天定要與大人喝個痛快,把我當年贈給大人的買酒錢都喝回本。」

  尚原端酒的動作微微一頓。

  一口乾掉杯里的美酒,心裡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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