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這一走,定邊軍便沒了主心骨,他不放心把沈令蓁留在這裡,安排了一支軍隊護送她到霍起那處去。閱讀
霍起畢竟已年過花甲,這兩年西北戰事頻繁,他身上新傷累舊傷,幾乎不堪重負。孟去非與霍舒儀先後趕至河西後,都勸他老人家退守到前線東南面的西安州養傷。
西安州背靠天都山,前臨銷黃川,可謂是固若金湯之地,如今又有霍起坐鎮,自然成了沈令蓁的好去向。
加之當年真相已經水落石出,兩家人誤會解開,霍起想必也能夠接納這個兒媳。
把沈令蓁的行程安排妥當後,霍留行和薛玠便率領著身穿西羌戰甲的五千騎兵,捎上蒹葭,假作擄了人質急急趕回羌都的模樣,一路北上。
他們的後方,還有另一支大齊騎兵隊,在霍留行的安排下做著戲拼命追趕。
霍留行沒有時間停下來與薛玠細細商議,所以兩人幾乎是在馬背上見縫插針地交流著。
薛玠一面揚鞭,一面詢問與他並駕的霍留行:「這場戲做不了太久,你是怎麼計劃的?」
霍留行不答反問:「我先問你,你在西羌時,如何能夠打探到野利沖的秘密?」
「一次酒宴,野利沖喝大了,跟人吹噓起當年的事,我在暗處聽了牆角。」
霍留行笑了笑:「你不覺得這件事太過巧合了嗎?」
「你的意思是,這是野利沖故意說給我聽的?」
霍留行點點頭。
野利沖比西羌老王更加了解大齊,老王認為,西羌已經順利策反了薛玠,但野利沖在大齊曾與他交過手,猜到他可能會動搖,所以準備好了應對他臨陣倒戈的另一套方案。
「他說給你聽,就是盤算著,假如你倒戈了,必然會把當年真相告訴我,我受到激怒後,便有可能為了報仇雪恨親自殺去西羌。這樣,他就可以布下天羅地網守株待兔了。」
薛玠面色沉下來:「你是說野利沖早有防備?那救人豈不難上加難?」
「不是沒有機會。」
野利沖只是西羌的將軍,不是西羌的王,不可能憑一己猜測,空口白話地率軍行動。何況眼下西羌的兵力大多集中在河西,境內並沒有那麼充沛的軍隊資源,所以他必須先確認薛玠這支軍隊的真假,才能向老王請命。
「靠近西羌邊境線時,我們身後這支騎兵隊會緊隨而至,佯攻我們尾部。你藉機向西羌守軍求援,讓我們遁入關門。入城後,京墨以押送人質為由,先帶一隊人抽身,利用這段時間差去救薛老夫人。野利沖在見到蒹葭之前,無法確認人質真偽,不會派人冒險對他們動手。」
「京墨離開後,我們這邊怎麼配合?」
「騎兵隊將持續攻打西羌,孟去非也會從河西帶兵趕來支援他們,爭取攪亂西羌關門到都城沿線的城池。」
「這時候野利沖應該已經確信我們的身份,一聲令下,我們就無法再繼續靠近都城。」
「對。」霍留行笑了笑,「但野利沖真捨得把我們攔在這麼遠的地方嗎?」
見招拆不了招的時候,就要將計就計。既然野利沖在利用霍留行的復仇心理,霍留行同樣也可以利用野利沖「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的心理。
從當初汴京接風宴上投壺一事可以看出,野利沖對霍家有著不一樣的感情。
野利沖自幼跟著霍家軍長大,與霍留行大哥的手足情誼,未必全是假的,最後迫於使命,用陰暗的手段殺了他,也因此留下了沒能與他光明正大決一高下的遺憾。
如今,霍留行在野利沖眼裡,其實就像他大哥的一個影子。霍留行有多想除掉野利沖,野利沖就有多想與霍留行戰個你死我活。
對野利衝來說,早早將霍留行攔在邊境附近,很可能讓他一個返身便被孟去非接應走,那樣,一切便是付諸東流。
所以,這個「請君入甕」的「瓮」要設得深一些,即便野利沖發現軍隊是假,也會誘敵到西羌內部,然後才開始收網。
薛玠點點頭:「好,就按這個計劃來。」
——
一路風馳電掣,兩日後,霍留行與薛玠按計劃進入西羌境內。
孟去非和霍舒儀率領的大軍也在西羌打響了反擊戰,看起來頗有些因沈令蓁被擄而「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味道。
薛玠與西羌邊城守將商議,自己這支騎兵隊被敵軍追擊兩天兩夜,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希望能夠退守後方暫作休整,得到許可後,順理成章地深入了西羌腹地。
如霍留行所料,騎兵隊一路沿靈州川下游至上游,始終沒有遭到阻力。
又一日過去,丑時過半,五千人落腳於距離西羌都城西平府約莫百里的瀚海附近。
橫亘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大片廣袤的沼澤地。更深霧重,四面水汽氤氳,遙望北面,羌都仿佛成了一座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市蜃樓。
薛玠正站在河邊,與霍留行講著前方的路況:「沼澤北面不遠就是護城河,野利沖即便要誘敵深入,也不可能當真引你進入西平府,應該是希望等你繞過沼澤以後,借這一處天然屏障斷了我們的退路,把我們一網打盡,所以……」
他話說到一半,霍留行忽然豎掌示停,動了動耳朵,望向了波光粼粼的河面。
薛玠立刻警覺,給身邊士兵打了個手勢。
士兵將手中火把微微傾斜,照亮河心。
「郎君……」水底下一前一後冒出兩顆腦袋。
是京墨與蒹葭。
薛玠臉色一變。一天前,這兩人趁孟去非大鬧西羌之機,帶兵去救她母親,眼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
霍留行努努下巴,示意幾個士兵拉他們上岸。
兩人一身狼狽,上岸後,蒹葭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地,京墨喘著氣回報:「郎君,小人失職,沒能……」
「我母親怎麼了?」薛玠臉色煞白地上前。
京墨面露不忍,頷首道:「薛將軍,薛老夫人心懷大義,不願您為她投敵,早在您率軍離開西羌那日便已自盡。西羌為掣肘您,一直沒有告訴您實情。」
薛玠愣愣眨了眨眼,像是聽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結局,悲極反笑出來,喃喃道:「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他死死閉上眼,良久後重新睜開,牙關戰慄著問,「我母親的遺體在哪裡?」
「薛老夫人應當料到您會尋找她的遺體,擔心西羌再次藉此威脅您,所以……所以她是在大火中去的。」
那就是屍骨無存,什麼都沒有了。
薛玠點點頭,似哭似笑地應了一聲,支著劍望了望無星無月的天,半晌後,反倒冷靜下來:「好,好……既然如此,就不必等了……」他轉頭看向霍留行,「霍將軍,行動吧。」
——
一個時辰後,西平府外,護城河岸,野利沖正站在城樓上極目遠眺。
看著遠處黑壓壓飛馳而來的騎兵隊,他身邊的副將露出快意的笑:「恭喜將軍,獵物果然上鉤了。」
「還不一定。」野利沖的神色卻有些凝重,「這支騎兵隊來勢魯莽,不太像霍留行的作風。」
「您是說……」
「據我了解,霍留行是個相當隱忍的人,輕易不會衝動行事。他在不在這支軍隊裡,還是個未知數。」
騎兵隊漸漸逼近護城河,野利沖一雙銅鈴般的眼眯成一條線,忽然說:「少了。」
副將一愣:「什麼少了?」
「騎兵,少了五百,八百……不,一千以上。」
「會不會是為了做戲,中途傷亡了一部分?」
野利沖搖搖頭:「他們要殺進西平府,恨不能帶更多人,不會做這樣無意義的犧牲。」
「那這一千多人被兵分去了哪裡?」
副將話音剛落,西面天邊,一束赤色禮花倏然升空,炸開了一團血紅。
與此同時,騎兵隊喊聲震天,向護城河方向急速趨近。
西羌不用這種禮花彈,這是大齊人發的訊號。
野利沖眼皮一跳:「西面有敵情?」
副將一頭霧水,奔下城樓詢問,與上頭的野利沖打個手勢,示意一切相安無事。
可緊接著,卻見第二個赤色禮花在南面炸了開來。
片刻後,又輪到東面。
副將來回奔忙,再三確認,跑上城樓與野利沖稟報:「將軍,確認沒有接到任何有關敵情的戰報!」
野利沖靜靜看著不遠處仿佛受到禮花彈鼓舞,士氣迅猛上漲,越馳越快的騎兵隊,遲遲沒有開口指示。
副將心急如焚:「是哪裡出了紕漏?若是一般的敵情,早該被發現,難道真如將軍所言,底下這支騎兵隊裡根本沒有霍留行,他和那一千多名騎兵去了別處?」
野利沖眉頭緊蹙,默了默,轉頭下了城樓。
副將追了上去:「將軍,末將願率軍前去迎敵,您萬萬不可離開西平府啊!您若走了,這西平府……」
「區區四千騎兵和一個乳臭未乾的薛家小子,你們還守不牢?」野利沖疾步如飛,吩咐城樓下的守將,「點五千精銳,跟我出城。」
五千人很快在野利沖的率領下朝南奔馳而去。
一個時辰後,天光大亮,兩支青甲騎兵隊在瀚海南邊迎面相遇。
另一方正是大齊少了的那一千人。
這一千人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列成一個牢不可破的三角陣型,似乎已經嚴陣以待了很久。
野利沖勒馬陣前,握著韁繩的手一緊,知道自己中計了。
沒發現敵情,是因為根本沒有敵情。
尋常的調虎離山,總該當真聲東擊西地做點什麼,或者燒個糧倉,或者劫座城池。但霍留行知道,那樣並不會讓野利沖感受到威脅。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真正讓人恐懼的,是自己內心製造出來的危機。霍留行其實什麼都沒做,僅僅是讓人在三個不同的方位分別空放了一顆禮花彈而已。
因為不知暗處到底發生了什麼,野利沖直覺地認為,只有霍留行才有這樣的本事攪弄風雲,所以明知這是一出調虎離山,也本著一腔執念追了出來。
卻沒想到,反與霍留行失之交臂。
現在,這一千人是打算拿命拖住他這支精銳部隊了。
野利沖緊咬牙關,高舉右手,打下一個「殺」的手勢。
戰鼓擂動,旌旗飄揚,東升的旭日見證了這場硬碰硬的廝殺。
五千對一千,結局毫無疑問,加之野利沖被霍留行耍得怒火中燒,正是急需泄憤的時候,很快便殺紅眼占了上風。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些抱著必死之心的大齊士兵,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霍家軍。
當一個左胸口被利箭穿透的大齊士兵,奇蹟般爬起來又殺了三個西羌人時,野利沖開始對西平府的戰況感到了不安。
這一批尚且是缺了主心骨的士兵,倘使霍留行所在的地方,他們的戰鬥力該發揮到怎樣的地步?
原本預計一個時辰便可結束的一場交鋒,在這些大齊人狡猾而頑固的抵抗下,仿佛怎麼也看不見盡頭。
最後結束戰事,竟已到了日頭當空的午後,而野利沖的身後,也僅僅只余兩千活人。
放眼望向這一片屍山血海,這場把對方殺得全軍覆沒的仗,讓他贏得並不痛快。
野利沖閉了閉眼,一刻不停地整飭軍隊,撥轉馬頭,準備趕回西平府,剛要下令,卻見一騎快馬從北面遠遠馳來。
那西羌士兵勒停馬後,幾乎連滾帶爬地翻了下來,神色慌張地回報導:「將軍,西平府在一個多時辰前被大齊攻破,霍留行與薛玠已殺入城中,還有……」
野利沖咬牙切齒地道:「還有什麼?」
「還有那個孟去非,居然……居然沼澤行軍,神不知鬼不覺地橫渡瀚海,也帶了一萬兵馬趕到了西平府……」
野利沖臉色鐵青地一腳把這報信的士兵踹出一丈遠,恨恨朝身後揚手:「回城!」
——
孟春時節的夕陽總帶著些許冷意。
哪怕天邊殷紅一片,看著灼熱,伸出手卻也只能觸及溫涼的風。
正如西平府城中的這一場殺戮,漫天的火箭滾燙地落下,扎進體膚卻是透骨的寒。
由上自下俯視,三條主街,三位身先士卒的將軍動作出奇的一致,每殺一撥守軍,便帶兵往前推進十丈,而後打出一個「放箭」的手勢,一路如入無人之境。
三條主街上的西羌士兵潰亂逃散,漸漸沒了聲息。
霍孟薛三人經歷了漫長的進攻後,在主街盡頭的路口會師。
孟去非與霍留行久別重逢,頗有些老哥見老哥,兩眼淚汪汪的意思,一看他和薛玠,氣喘吁吁先倒苦水:「哎你們身上這綠綠的鎧甲配上血真好看,我這是造了什麼孽,一身臭烘烘的沼泥。」
霍留行笑了一聲:「回頭拿西羌人的血給你好好洗洗。」
玩笑兩句,兩人很快恢復了正色,看向了身後的士兵。
加上孟去非橫渡瀚海帶來的兵馬,殺進西平府的共計一萬餘人,現在只剩下寥寥三千。
恰此刻,京墨馳馬趨近,回報導:「郎君,該撤了,不出兩炷香,野利沖就會攻入城中。」
「河西那邊呢?」
「西羌已經撤軍了。」
羌都失守,附近大片城池也被孟去非攪得雞飛狗跳,西羌老王無力再去爭奪河西,自然不得不撤回那邊的駐軍。
霍留行此行正是為了解除河西危機而來,如今目的達到,城中倖存的大齊士兵也所剩無幾,便該及時撤退了。
否則等援軍趕到,他們都會死在這裡。
「那就走唄,」孟去非用沾滿泥巴的胳膊勾過霍留行的肩,「陪你去殺姓野的報個家仇,就回河西養老去了。」
霍留行淡淡一笑:「人家姓野利。」
兩人撥轉馬頭,正欲揚鞭,卻齊齊停頓下來,看向從始至終一言未發的薛玠。
他正高踞馬上,遙望著西羌王宮的方向,雙目通紅。
孟去非到西平府後,大致聽說了薛玠的遭遇,見狀猜測道:「薛老弟,你不會還想干票大的吧?」
薛玠偏過頭來,「嗯」了一聲:「你們先走吧。」
「嘩,薛老弟,別想不開,你這單槍匹馬可是有去無回的。」
「我知道。」薛玠的神情異常平靜,「我本來就回不去了。」
不管苦衷多苦,他終究為了一家之私犯了投敵叛國的罪。就算將功折罪,也永遠抹不去這個污點。
青山等閒笑,枯榮憑君意。是流芳百世還是遺臭萬年,本是任他選擇,可他選錯了。
他的母親為了薛家的磊落,不惜大火焚身。他今日若不能夠做些什麼,百年之後也無顏見她。
「薛玠,」霍留行叫了他一聲,「你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我孤家寡人一個,無所謂身後事,你快回去吧,別讓殷殷擔心。」他說著,沖霍留行和孟去非笑著揮揮手,頭也不回地朝王宮方向揚鞭而去。
霍留行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最終還是朝身後三千騎兵打了個「撤退」的手勢。
孟去非緊隨其後,一慣嬉笑的臉此刻卻格外肅穆。
臨近城門,他突然一個急停,勒住了韁繩:「留行。」
霍留行跟著停下來,嘆了口氣。
孟去非「哎喲」一聲:「你這表情,果然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啊!」見他皺著眉不說話,他朗聲大笑,「別這麼看著我嘛,我就是覺得薛老弟說得挺對,西平府是什麼地方啊,一輩子可能也就進來這麼一次,人都到人家老巢門口了,怎麼能不干票大的呢?」
霍留行剛要張嘴,孟去非立刻豎掌打住他:「哎,別!你這有家有室的,還是不要湊這熱鬧了,再說我們仨擠一塊兒做什麼呢,兵分三路才有勝算嘛,你現在出城跟那姓野的周旋周旋,權當給我這條命多爭取點時間了。」
——
當夜戌時,西安州守軍營不斷有士兵跑進奔出,跟霍起匯報西羌和河西的戰況。
河西那處,自孟去非和霍舒儀北上後,便是霍夫人俞宛江在坐鎮。霍起本欲儘快趕過去,但一則傷重有心無力,二則霍留行傳信來說,河西的壓力很快便會減輕,請他不必來回操勞。所以他就留在了西安州。
沈令蓁到這裡已有兩天,和同樣無處安身的霍妙靈一起住在後勤營里。軍營雖安全,卻都是男人,她們不便走動,只能成天待在營帳里。
此前在東谷寨與霍留行分道揚鑣時,空青被支來了沈令蓁身邊。於是她每天的消息來源,便是空青的轉述。
但今夜,空青久久沒有出現,軍營里的氣氛也尤其緊繃,沈令蓁猜測,應該是戰事快要有個結果了。
霍妙靈揣著顆心,隔兩炷香就問外邊的士兵一次,阿娘怎麼樣了,阿姐怎麼樣了,二哥哥怎麼樣了,去非表哥怎麼樣了,士兵只能為難地搖頭說,他也不知道。
接近丑時,空青終於回到後勤營,站在沈令蓁的營帳外小聲詢問:「少夫人,您歇著嗎?」
這種情況,沈令蓁自然歇不成,正和霍妙靈一起挑燈抄經書,為前線祈福。
聽到空青的聲音,她立刻迎出來:「前線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主君猜您也在掛心,請您跟他一起上城樓去等。」
沈令蓁點點頭,囑咐霍妙靈好好待在營帳,跟空青上了一輛馬車。
空青一面駕車,一面回頭與她說:「少夫人別太緊張,戌時那會兒,主君得到消息,說西羌王宮起了大火。小人猜西羌亂成這樣,一定是大齊占了上風。」
「西羌王宮起了大火?」沈令蓁差點沒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郎君他們真敢做,小人也好想見見這等大快人心的場面。」
「那起火後,郎君,阿玠哥哥,還有孟郎君都還留在西平府嗎?」
「戌時那會兒的戰報說他們兵分了三路撤離,眼下不知都到了哪裡。河西騰出來的兵馬也已分三路前去接應,接到人後,會以禮花為訊知會彼此,所以主君才打算上城樓去等第一手消息。」
沈令蓁明白過來,半個時辰後,跟著空青上了西安州北城門的城樓。
霍起負手站在城垛邊,聽見身後動靜,回頭向她招了招手:「孩子,過來吧。」
沈令蓁到西安州後,僅僅與霍起見了剛開始那一面。當時霍起臥傷在榻,營帳內也有士兵進進出出,兩人便沒能說上什麼話。
所以儘管知道霍起已經曉得了當年的真相,沈令蓁看到他仍有些緊張,慢吞吞到了他跟前,垂著頭叫:「霍節使。」
「嗯。」霍起看她一眼,不知在說她還是在說自己,「睡不著吧?」
沈令蓁低低「嗯」了一聲。
「是我老了,不中用了,守不住河西,才叫他們冒這樣的生死大險。」
沈令蓁飛快搖頭:「不是的,河西這麼一條狹長的走廊,本就是易攻而不易守的險地,除非是天上的神仙,才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呢。」
霍起側目看她:「你這丫頭倒是會說話。」
「那我就多說點。郎君說過,戰場上沒有十萬周全之事。就算他們不去攻打西羌,換一種戰術,同樣也有冒險和犧牲。所以這個決定,並不是誰人造成的惡果,您千萬不要太過介懷了。」
霍起笑了笑,捂著心口咳了兩聲。
沈令蓁擔心地瞅著他的臉色:「霍節使傷勢未愈,要不我在這兒等著,您下去避避風吧。」
「叫阿爹吧。」
「啊?」沈令蓁一愣之下明白過來,支支吾吾地「哦」了一聲,「阿爹……您要不要下去避避風?」
霍起搖搖頭,負在身後的手扶上了城垛。
沈令蓁也便不勸了。
兩人在城樓上一站就是一個時辰。後邊空青人已呵欠連天,眼睛卻死死瞪著北邊晦暗的天空,瞪到眼睛已經分不太清顏色的時候,忽然眼前一花。
他使勁揉揉眼,盯住了湛藍夜空里炸開的那朵赤色禮花,一個激動跳起來:「是禮花!那是禮花吧!」
他話音剛落,第二束禮花也從另一個方向升到了半空。
沈令蓁扶著城垛的手顫抖起來,蹙了一夜的眉頭終於解開,只是很快又皺了起來:「怎麼只有兩束?」
霍起咬緊後槽牙:「再等等。」
這話是在說給沈令蓁聽,也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可是他們等啊等,直到黎明拂曉,雲破日出,也沒有等到那第三束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