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夜涼

2024-08-31 08:43:26 作者: 冰糖松鼠
  「大兄,大兄。」張飛歡快的聲音傳入營帳,「河東諸事順遂,仲華公的車駕已經回東。咱們可以走了。」

  劉備身穿盔甲,正坐在一張棋盤的後面,聞言鬆開了握在劍上的右手。

  他對面是一個穿綢緞的富貴公子,面色虛白,四肢無力,眼看著就是典型的被養廢的即將淘汰的那種地方土豪。「劉太守,」他哀哀地叫喚,「我們當初說要逼曹生入河東的時候,你也是知情的,現在可不能脫身事外啊。」

  劉備刷的一下站起來,咬牙道:「我難道不是勸你們接受種痘?她證明了牛痘有效,你們還有什麼不滿的?」

  「劉太守!種了曹家的牛痘,就是受了曹家的救命之恩,那咱們名下最後那點隱戶隱田,也要充公了!」他的聲音太大,引來了本在帳篷外猶豫的張飛。

  他掀開帘子跑進來:「咦,陳寶兒,又是你這廝!老子忍你很久了,你又嘀嘀咕咕地搞什麼陰謀呢?你們整天作……作死,陳宮知道嗎?」

  陳寶不理張飛,眼巴巴地看劉備:「劉太守你要救我啊。等曹生從河東回來,一定會讓兗州全州種痘的。」

  劉備面紅耳赤,他拿手指指著陳寶:「你們不想種痘也好,不想交稅也好,與我何干?」

  「你要不肯幫我們做掉曹生,我們就說你是主謀!」陳寶跟瘋了一樣,朝著劉備叫囂,「是你,就是你,聯絡河東大族抵抗種痘,對,是你,都是你做的。你要讓曹生離開許縣,你才能大權獨攬。」

  「放你祖母的屁!」張飛一巴掌將陳寶揍飛出去,「我大兄跟曹家關係好得很。」

  陳寶趴地上,吐出一口血和兩顆牙:「你敢打我?一個殺豬的屠夫,你敢打我?你也跑不了,你跟劉玄德一起謀反,想取而代之。」

  「真是瘋了。」劉備搖搖頭,然後一劍刺入陳寶的後心,將人扎了個對穿。

  陳寶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氣絕身亡。

  張飛看著血流滿地的大帳,皺皺鼻子:「大兄,你怎麼被這麼個小人給纏上了?」

  「唉,別提了。」劉備懊惱地找了個小墩子坐下,「月前,哦,就是牛痘剛出來那會兒,許縣到處都是質疑聲。他們幾個世家子弟找到我,求我出面抵制種痘。畢竟這好好的人主動去染疫病,是前所未有的事。我可憐他們也是為家小考慮,還勸了幾句,誰曾想……他們膽子也太大了,想對曹仲華下手,真當那些個黑衣人是擺著好看的啊。」

  「大兄,左右他們謀反,跟咱們無關。仲華公耳聰目明,絕不會冤枉咱們。」張飛笑著說。

  「唉,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劉備嘆氣,「他們是打定主意要拖我下水了。早知道有今日,當初他們找上我的時候,我就該將這幾個不省心的綁了,送給仲華當禮物。如今可好,還得落個知情不報的同謀罪,不值當不值當。」

  張飛:「那怎麼辦啊?」

  劉備一分鐘就做出了決定:「先下手為強,將功贖罪。」

  於是,當阿生的車隊回到許縣的時候,就看見城外的刑場上列著一排人頭,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引來了無數蒼蠅,在死屍的眼洞裡產卵。劉備將他象徵太守身份的玄冠脫了,放在面前的地面上。

  「仲華公,備等候多時了。」

  阿生皺眉,看向一副請罪模樣的劉備:「玄德這是何意?這些人,似乎是兗州大族旁系的子弟吧?」


  劉備叩首,回道:「這些人怕仲華借種痘之名清查人口,便蓄意在半道截殺仲華。被我查獲後仍負隅頑抗,因此才有死傷。備知道這次是得罪了兗州世家,無法再擔任太守一職……還請……還請……」說著說著,就抽泣起來。

  阿生閉眼,臉上浮現出一絲愧疚。「因為我的緣故,讓玄德受苦了。」她說,「去通知各家家主吧,就說是我的原話。百年的老樹,要不斷剪去枯黃的枝丫,才能讓主幹保持長久的生機,誰家都有幾個不肖子,這件事不追究各家嫡系的責任,但也請他們不要遷怒劉玄德。」

  劉備連忙再拜:「備才疏學淺,實在當不起潁川郡的重任。且備有錯,理應受罰,還請仲華成全。」

  阿生看看一臉焦急的張飛,再看看雖然啥都不懂但同樣一臉焦急的曹彰,嘆了口氣:「那玄德離了許縣,準備去往何處呢?」

  劉備刷一下抬起頭:「備自請往壽春,為孟德公助陣。唯有軍功能彌補過錯。我只求立功回來,能夠換一個下郡的郡守當。」

  阿生沉吟片刻:「我一時半會兒,也挑不出適合當潁川太守的人選來。玄德,你看要不這樣,你護送運糧隊去往前線,在那裡避避風頭也好。潁川太守的職務,我還是給你掛上,有個官職,到了壽春也不至於被其他諸侯小瞧了去。等到你回來,是留在潁川也好,是去往別處也罷,我們再商議。」

  「這好!」劉備還沒有答應,張飛就已經跳起來了,眉開眼笑的,「還是仲華公考慮得周到。大兄,我就說了,仲華定是相信你我的。」

  張飛這樣的漢子,當你是朋友了的時候是真的掏心掏肺。阿生忍不住微笑:「玄德、翼德,當初阿丕走丟的時候,兩位一宿未眠幫忙找人的情景如同昨日發生的一樣。這份恩情我永遠銘記在心。」

  張飛哈哈大笑:「好說。我在許縣吃你的用你的,你也沒同我計較過啊。」

  劉備的表情卻沒有張飛這麼自然,他是真的怕這交情套著套著,曹生就要往自己的親兵中塞人了。別人送的兵,他能自信將人馴化成自己的兵,但曹生送的兵,誰帶誰知道。一群除了舊主啥都不認的鬼才!

  好在曹生最後都沒說送兵的事,給拓了一副輿圖,裝載上單兵口糧和飲用水,就送他們上路了。張飛的布兜里還塞了足足兩斤的麻辣牛肉乾,喜得他更是美滋滋的。

  「大兄,你看,仲華待人還是不錯的吧。」等到上路了,張飛跟劉備說道,「她要是往我們隊伍里塞人,那就是提防我們了。好在她沒塞人,只是送好吃好喝的,這個朋友還能交。」

  劉備自打率軍離開許縣,就沉著臉:「要是她送的東西都沒問題的話。」

  張飛做了個誇張的表情:「在食物飲水中下毒,她是不可能用這麼下作的手段的,就連裡頭加瀉藥都不可能。」

  「我也這麼想,」劉備點頭,「那就只剩輿圖了。」他朝張飛招招手,「你找幾個騎兵,沿地圖所示,每條路都去探查一遍。」

  張飛有些不樂意:「這要是輿圖沒問題,我回去該怎麼面對仲華呢?」但他最後還是被劉備說服了,帶了一百個騎兵,分頭偵查去了。

  第一天查了三條路,都是對的。

  第二天查了兩條路,也都是對的。

  第三天,第四天……

  因為劉備的小心謹慎,所以他們的隊伍行得很慢,等到了揚州境內,就迎面遇上了曹操的先頭部隊,咋咋呼呼,興高采烈的先頭部隊。


  「哎呀,弟兄們,劉太守給咱們送糧來了!」有人喊道。

  「正好,正好,拿來開慶功宴。劉太守,你帶酒了嗎?」幾個大嗓門的漢子將劉備的馬頭團團圍住。

  「劉太守,你來晚了。」一個隊率打扮的人見劉備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好心替他解釋,「壽春昨日剛剛被攻破,袁術帶著幾百人往東南方向跑了。主公說窮寇莫追,我們就先撤兵往回走了。」

  劉備心裡苦,然而臉上還要保持欣喜:「蒼天有眼,先帝的仇總算是報了。」

  大約是這回的表情管理實在艱難,就連這個隊率都意識到了什麼:「劉太守給我們送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放心,我這就上報主公,論功行賞的時候絕對不會拉下劉太守這份。」

  「苦勞」怎麼比得上「功勞」呢?

  劉備失魂落魄地騎在馬上往回走,就連「周郎奇謀燒穀倉,伯符悍勇挑三將」的英雄故事都在扎他的心。兩個不滿二十歲的童子都趕他前面去了,反觀他自己,過了而立之年,輾轉流亡,嘗盡悲苦,可唯一的功勳是送糧,還是遲到的糧,說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話。

  失落歸失落,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晚間的時候,曹操慶功宴的請帖就送到他手上了。約在汝南和沛國交界處的山桑縣。

  這不是曹軍第一場慶功宴。在壽春就已經慶過一次,曹操在陣前宣布了長女曹榛和孫文台長子孫策的婚事,定在這一年的冬季。孫策以功代廬江太守,曹昂以功代九江太守,婚禮過後上任。

  聽聽,兩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太守。跟他劉玄德掙扎了半輩子的成就相當。但他們都有戰袁術的軍功在身,就算腹誹也挑不出錯來。

  慶功宴開始了,篝火燒起來,羊肉烤起來,美酒一壇皆一壇地上。曹操對待劉備依舊是很親切的:「玄德公美意,操心領了。這次托玄德公照顧家小,實在是無奈之舉。下次,下次出征,必定讓玄德打頭陣。」

  但下次就不是打袁術了。劉備的眼神暗了暗。「滅之可稱王」,這個正統到底是被曹操獨占去了,一口湯都不給他喝。

  這麼想著,劉備喝下了今天的第一口酒。苦的,苦不堪言。

  火光跳動。張飛在喝酒,喝得手舞足蹈。曹操在喝酒,喝得爛醉如泥。管亥、許褚、夏侯惇、夏侯淵,曹營大將一個接一個,都喝得酩酊大醉。

  最後,只剩下了一個端著苦酒的劉備。月色如水,已經入秋了,可以感受到背上的涼意,與臉上被篝火照熱的溫度一起,讓人毛骨悚然。他看向了自己的佩劍,若是這個時候將曹操殺了……不成,不成的,殺了曹操,那他只有逃亡了,許縣坐鎮著一個曹生,她完全能扶持起一個曹操的子嗣。

  劉備嘆息一聲,將酒液盡數灌入咽喉。

  那個人真是深不可測到叫人害怕。一張完整的輿圖,既不是陷阱,又是陷阱。若是他心裡沒鬼,自然秉持著為前線著想的心思,日夜兼程將糧草送往壽春,那樣自然能趕上戰功的末班車;但偏偏他疑神疑鬼,在路上拖延了太長時間,這才導致了如今的局面——功勞,功勞撈不到;還在曹生面前將自己的野心與不滿徹底暴露了。

  她真是把人心全都算盡了。

  帳篷昏暗的油燈下,劉備一遍遍撫摸著那張帶有鮮明曹生特色的輿圖,城市、道路、山川,乃至懸崖和小道,清晰無比,就像那個笑著說要幫他把所有後勤都做成最好的女子。

  未來,要去哪裡?

  作者有話要說:原諒我將攻打袁術的部分略過了,主要是之前打過一次了,我也確實是戰鬥場面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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