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丫鬟盤香捧了一隻沉甸甸的匣子走進季雲婉房中,笑著說道:「奴婢日日讓人去催,總算讓珠翠樓趕在今日把您的首飾都打好了,這下小姐就不愁見王爺的時候沒有首飾戴了。」
季雲婉唇角微彎,笑道:「別胡說,婚事還沒定下,讓人聽去了還以為咱們季家多沒規矩呢!」
盤香笑著打開匣子,將裡面新打的頭面首飾露了出來。
「雖然說是未定,但王爺與咱們季府向來親厚,當初為了等大小姐出孝期後完婚,更是拖到現在都未成親。」
「可惜大小姐福緣淺薄,沒能等到婚期就去了,老爺有意將二小姐您嫁過去,還與王爺結秦晉之好,以王爺與咱們季府的關係,又豈有不答應之理?」
當初與魏泓定下婚約的是季大小姐季雲舒,但趕得不巧,在兩人準備完婚時,恰逢先帝駕崩。
當時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魏灃繼位後,為顯自己的仁孝以及對先帝的崇敬,下旨全國服喪三年,禁婚嫁,歌舞,一切娛樂事宜。
平民百姓亦如此,更遑論身為先帝親子的秦王魏泓?
於是魏泓與季大小姐的婚期便向後順延了三年,只等三年期滿後便完婚。
可是就在國喪即將過去的時候,季雲舒的母親卻因病去世了,她須得再守三年孝才行。
但那時魏泓已經年近二十,若是著急成親的話,完全可以退婚。
就在所有人都擔心他會不會退婚的時候,他卻寄來一封書信,告訴季家自己對季大小姐情深意篤,願意等她除服後再成親。
季家吃了一顆定心丸,滿以為這樁婚事不會再有變故了,哪想到半年前季雲舒去城外的佛寺上香,回來的路上卻因山石滑落而驚嚇了她所乘坐的馬車的馬匹,最終連人帶車都墜入了山崖,等找到的時候已是無力回天,只剩一具屍骨了。
季雲婉眸光微黯,道:「姐姐生前最大的願望便是嫁給王爺,能每日陪在他的身邊,照顧他一生一世,無論寒暑貧富。」
「如今她去了,若是我有幸能代她嫁入王府,一定會如她所願,好好照顧王爺,盡心盡力地做好秦王妃。」
盤香點頭,神情中有些暗暗的不屑和得意。
「同樣都是男人,當初夫人去了,王爺都願意等大小姐,齊家卻退了與小姐您的親事!真是不仁不義!」
「不知等他們知道您要做秦王妃了,會不會氣歪了鼻子?」
「休得胡言,」季雲婉輕叱,「我與齊家既然退了婚,那就再無瓜葛,我是成為秦王妃還是嫁給其他什麼人,又與他們有什麼干係?」
盤香吐了吐舌頭:「奴婢失言了。」
但她知道二小姐和大小姐一樣性子溫婉,是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罰她的,所以並沒有當回事。
主僕二人挑選著匣子裡的首飾,商量哪件首飾搭配哪套衣裳更好看的時候,門外響起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來人是季家家主季淮安身邊的下人,說是老爺有事找她,讓她立刻去一趟正院。
季雲婉笑著放下首飾,道:「是王爺來了嗎?這麼快?我還以為他要過幾日才會來呢。」
今日秦王進京,很多人都上街去看他和他麾下那支據說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靖遠軍了,想要藉此機會一睹大梁戰神的風采,但是她並沒有去。
因為她知道不需要。
以往魏泓每次進京,最遲不出兩日,一定會來季府,有時甚至當天就會來。
所以別人都是上街看他,但她不用,她等他來找她,像以往一樣帶著禮物登門,送的每一樣都是她最喜歡的東西。
季雲婉站起身,眉眼含笑的準備跟下人一起去正院,卻見對方面色尷尬,目光閃躲地說道:「二小姐,秦王殿下沒來,老爺叫您過去是另有事情跟您說。」
季雲婉看出她神色不對,唇邊的笑容淺了幾分:「什麼事?」
下人心想左右消息都已經傳遍了京城,她待會也會知道,提前告訴她說不定還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於是便如實說了。
「今日大朝會上,陛下當朝賜婚,將……將姚太傅的女兒姚小姐指給了秦王殿下,殿下他……應了。」
季雲婉腦中嗡的一聲,身子微微一晃,伸手扶住了妝檯才站穩,卻不小心將上面的匣子打落下來,新打的首飾掉了一地。
盤香驚呼一聲,又想扶她又想撿首飾,一時間手忙腳亂,未等回過神來,向來端莊得體的二小姐已經提著裙擺飛快地跑了出去,腳下踩到了一支簪子卻渾然不覺。
盤香眼看著那精美的簪子被她踩變了形,卻顧不得這些,只能嗨呀一聲先追了上去。
……
臘月初七,宮中敲響喪鐘。
魏灃到底是沒能撐過年底,在這一日永遠地閉上了眼。
臨終前他留下口諭,為國家社稷民生安定,待他死後全國上下以日代月,服喪二十七日便可,服闕後婚嫁自由,不禁歌樂。
當初先帝死時他下令全國守國孝三年,如今到了自己,卻無需如此,這又贏得了朝野上下一片讚譽之聲。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他這是為了讓秦王與姚太傅之女的婚事免生變故,但明面上還是稱讚他仁德寬厚,是一代明君。
姚幼清已經十四歲,又是家中獨女,很早以前姚太傅就已經開始給她準備嫁妝,如今一切齊全,隨時可以出嫁。
魏灃駕崩前給她與秦王定下的婚期是四個月後,刨去國喪二十七日,剩餘的時間也就三個月而已,魏泓若要先回邊境再帶著聘禮來迎親,根本來不及。
魏灃顯然把這些都考慮到了,以兄長的身份主動提出幫他準備聘禮,只待國喪之後,讓魏泓直接帶著姚幼清離京。
街上百姓們為了迎接過年而掛上的紅燈籠全部摘了下來,已經安排了工匠重新粉刷牆壁的高門大戶也都全部停工,過年的喜慶氣氛一夜之間消散無蹤,只余滿眼縞素。
姚鈺芝自從那日在朝會上昏迷過後,雖被救治醒來,卻一直心情鬱郁,纏綿病榻,直至這晚才勉強坐起身來,艱難地叫來了府里的管家。
「明日你親自拿著我的拜帖去找秦王,就說……我有事求見。」
管家伺候姚鈺芝幾十年了,對他的脾性很是了解。
老爺一向看不慣秦王擁兵自重,擅攬兵權,私下裡與之從無任何交情,朝會上更是針鋒相對,見面連招呼都不會打一聲,如今這般主動遞上拜帖求見,想必是為了小姐才狠下了一番決心,拉下這張老臉做出的決定。
可是……以秦王的性子,會見嗎?
管家心中惴惴,卻也不敢多言,第二日一早便帶著拜帖去了驛館。
不到半個時辰,他便打道回府,將帖子交還給了姚鈺芝,道:「老爺,秦王殿下今日事忙,抽不出空來,不如……老奴改日再去問問?」
姚鈺芝看著那拜帖,蒼白憔悴的面色又沉鬱了幾分。
「不必拿這種話來哄我,他不肯見,對不對?」
管家默然,面色無奈。
姚鈺芝深吸一口氣,又問:「他怎麼說?」
管家猶豫片刻,道:「小的沒見到王爺本人,是他身邊親隨傳了幾句話,只說……說國喪過後就會帶小姐離京,讓老爺您趁著這段日子好好與小姐共敘天倫,待小姐出嫁後……再要見面怕是就難了。」
秦王封地離京千里,身為藩王,他又不得擅自回京,即便回京,帶不帶上妻子還兩說,今後姚鈺芝若再想見女兒,可不就難了嗎?
姚鈺芝閉了閉眼:「還有呢?」
管家啊了一聲,表示不解。
姚鈺芝道:「他還說什麼了?」
以秦王與他的過節,絕不可能僅僅說這麼幾句就完了。
他心裡很清楚,管家一定還隱瞞了什麼。
果然,管家聞言面色為難,目光閃躲不願多說。
姚鈺芝顫顫地坐了起來:「你不說我便親自去問!」
說著竟真要穿鞋更衣準備出門。
管家無法,只得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秦王說……說您不必上門求他讓他今後善待小姐,小姐若是過得不好,那也都是您這個當爹的過錯。說您是……欺世盜名之徒,所謂的高風亮節不過是為了沽名釣譽罷了。」
「還說……說夫人和兩位少爺如此短命怕都是因為您的命太硬了,奪了他們的壽數,倘若將來小姐也……」
話沒說完,姚鈺芝一口血嘔了出來,險些再次暈死過去。
管家嚇了一跳,趕忙要請大夫,被他攔住:「不……不必去。」
他扶著管家的手道:「我沒事,我不會死!為了凝兒,我也不會死!」
他這口血堵在喉頭許久了,一直沒吐出來,此時吐出來反倒舒坦了些。
管家心中擔憂,但見他堅持,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讓人進來把地上的血跡收拾了。
姚鈺芝重新躺了回去,口中喃喃:「我要活著,我要活著,為了凝兒,我必須活著……」
只有他活著,秦王才可能多少有些忌憚,不過分傷害他的女兒。
不然……他的凝兒此生就真的無望了!
……
「我看他死了最好!
驛館中,郭勝如此說道。
「他若死了姚小姐就要守孝三年,咱們王爺說不定就不用娶她了!」
崔顥搖了搖頭:「王爺既然都已經答應了這門親事,你又何必說那樣的話激怒姚太傅?怎麼說他今後也是咱們王爺的岳丈了,就算王爺心中不認,在世人眼裡這層關係卻是抹不掉的。」
「若是讓人知道咱們王府如此沒有禮數,對王爺而言也不是什麼好事。何況如今咱們還在京城,說話做事多少要收斂一些,免得讓有心人聽去抓住把柄。」
說到最後又叮囑:「你今後可不能再如此魯莽了,不然真給王爺添了什麼麻煩,後悔都來不及。」
郭勝皺著眉頭哦了一聲,有些不服氣地嘟囔道:「是王爺讓我去應付姚家人的,他知道我向來看姚家不順眼,肯定也是想讓我刺他們幾句,給他們些臉色看!」
不然就應該派做事相對沉穩的崔顥去才對。
崔顥嘆氣:「就算如此,你也該懂得適可而止,倘若王爺真跟姚家成了死仇,對他難道有什麼好處嗎?」
朝中局勢瞬息萬變,像姚太傅這樣德高望重的人,最忌諱將其得罪死了,那就等於得罪了一大批文官。
他們王爺鎮守邊關不在京城,哪裡禁得起這麼多人天天在皇帝面前上眼藥。
郭勝明白這個道理,雖然不情願,但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以後會注意的。」
崔顥見他聽了進去,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免得他聽煩了反而越發厭惡姚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