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對,保持這個節奏!先喘口氣,咱們馬上繼續。」
蘇牧將鐵錠送入爐子,金紅色的烈焰吞噬而來。
透過爐門,可以看到火焰之間,已經變成暗紅色、顯得黯淡下來的鐵錠,迅速變亮。
隨著溫度的提升,從黯淡,變成橙紅。
直至泛出金色,甚至略微發白。
李廣就像一個木偶一樣,一隻手提著大鐵錘,一隻手拿一條手巾。
擦拭順著臉上褶子橫流的油汗。
「一年的俸祿……沒了……」
他喃喃。
大錘小錘交替各二十次,鐵錠溫度降到臨界值。
再重新送入爐子裡加熱。
如此已經往復了十三四次。
他戎馬倥傯大半生,受賞的財富總數不可估量。
但是大多都又拿出去,散給了陣亡的士兵家屬。
存款相當有限。
哪扛得住這麼造啊!
愣神的當口,就聽蘇牧愉悅的聲音重新在耳邊響起:
「來了來了,繼續!」
「……八十,八十……」
叮叮噹噹的響聲中,烈安瀾掩口輕笑,被爐火映得更加紅潤的臉上,有著絕代的風姿。
但工坊里沒人看她。
又敲了兩個小時,鐵砧上的鐵錠表面變得平整而光潔。
「一千錘……完了……」
李廣如釋重負,咣啷一聲丟開鐵錘,一屁股坐在地上擦汗。
身為赤炎騎的統領,大烈的驃騎將軍,這點體力活勉強能熱身。
他這麼狼狽,關鍵還是緊張加心疼……
蘇牧遞過去一罐子水,李廣仰脖就灌。
灌下去大半罐子之後,他才又長吐了一口粗氣,問:
「蘇先生,錘成這樣……接下來幹啥?」
「接下來?接下來拔長鐵錠,出形,咱們搞個鐮刀。」
「鐮刀?干農活兒的?」
李廣嘴皮顫抖,這麼倖幸苦苦,就打一個農具?
他有點委屈了。
八萬錢啊!
換一把劍,他也認了。
換把農具算什麼事啊!
大烈耕種還停留在靠天吃飯的階段。
在河畔邊找片泥地,撒上種子,能長多少莊稼就長多少莊稼。
最多上上堆肥,除除草。
收成的時候,很多農戶,磨利一片石頭,綁個木頭把子,就是鐮刀了。
磕壞了就再做一個。
如此重複,直到把家裡的田全收了!
畢竟,石頭片兒和木頭把兒,那才值幾個錢啊!
也有有錢人家,置辦得起銅農具。
貴是貴點,但更耐用。
但也沒貴到八萬錢!
大烈驃騎將軍,八萬錢買一把鐮刀。
傳出去,嘶……天下人不得樂死!
「咋?看不起農具?」
蘇牧一看老李肉疼的表情,就知道他心裡頭在想什麼。
他盤腿坐在地上,小口喝水,視線在烈安瀾和李廣之間不斷移動。
眼神銳利。
看得兩個人都不由得挺直了腰背。
「這我就得說道說道你們倆了。」
蘇牧毫不留情地指了指兩個人,侃侃而談。
「做個鐮刀怎麼了?沒有鐮刀收莊稼,你倆這兩天吃的水稻蔬菜,是天上掉下來的麼?
「別看不起農具!
「你們平時不干農活兒,不知道趁手的農具有多重要!
「鐵製的農具,結實耐用!
「鐵礦產量豐富,鐵器容易鍛造!
「生產力三大要素是什麼,還記得不?」
工坊內,蘇牧的聲音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烈安瀾和李廣鵪鶉一樣,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盤腿坐在地上。
啥也不敢說。
他倆知道屁的生產力啊!
時代就發展沒到那個地步!
蘇牧痛心疾首地按住額頭,嘶地長吸了一口氣,工坊里捲起一陣小風。
通風爐口噴薄的火焰,搖曳得像是殘燭。
還是李廣打破了沉默。
他小心地問:「蘇先生,那……啥是生產力三大要素?」
這種時候,做臣子的,就要一不怕死,二不怕死得很難看。
蘇牧朗聲說道:
「勞動資料!
「勞動對象!
「勞動者!」
字字重若千鈞!
屋外有雷鳴響起,一道閃電撕裂天空,整個山頭都被照亮了。
李廣木然地搖頭:「不懂。」
烈安瀾矜持地端坐原地,散發出端莊高冷的氣勢。
實際上胸口裡心臟狂跳。
雖然聽不懂,但聰慧的大烈女帝本能地感覺到,蘇牧在說的是某種不得了的東西。
「嘖……」
蘇牧不爽地咂舌,用錘子把指著砧板上的鐵坯。
說:「勞動資料里,最富有代表性的,就是生產工具!
「拿種田來講,工具進步了,農耕的效率就提升了!
「一個壯勞力,用石頭工具,一天假如能收一畝地,換了鐵器,絕對起碼翻三五倍!
「沒有好的工具,畝產三千斤五千斤的農田,你拿頭收?啊,拿頭收麼?」
蘇牧說完灌了一口水。
他也是有感而發。
在山上五年,從屁都沒有,頂著葉子避雨,到開墾出來大片的農田,吃飽穿暖。
感觸極深。
系統簽到給各種資源是不假,但是親手開荒,也是實打實的力氣活兒。
對種地,感情深啊!
雖然挨了一頓罵,但烈安瀾卻從椅子上直起身來,整理素衫上的褶皺。
拱手長揖:
「蘇先生教誨,朕牢記在心!」
人說的對!
沒有好的工具,哪怕真的帶回去了產量十倍的作物,怎麼種怎麼收,遲早都是問題!
蘇先生教李將軍鍛造鐮刀,用心良苦……
女帝心潮澎湃,為自己先前的不查,感覺到了愧疚、自責。
挨罵這種事,自古皇帝都逃不過。
太學養的一群噴子,整天對皇帝挑三揀四。
不過在烈安瀾看來,有價值的批評太少了。
他們嘴裡說得最多的,不外乎是兩句話——
一,「陛下,此不可也!」
陛下,這裡不可以。
二,「陛下,彼亦不可也!」
陛下,那裡也不可以……
烈安瀾的父皇元武帝,曾經一度在朝堂上被噴煩了。
順口甩出來一句話:
「就會這兩句?花坊的姐兒們都比你們嘴裡的花樣多!」
當然,作為臣子,沒人會去追一句,問陛下您是怎麼知道花坊姐兒們的花樣的?
作死沒這麼作的。
只不過先帝說完這句話之後。
連著一個多月,花坊年紀三十五六歲左右的老姑娘們,都迎來了事業的第二次高峰。
大家都想和皇帝做同道中人。
三十五六歲,是基於元武帝做皇子時候的年齡的合理推斷……
除非他有別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