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神山, 金雕盤旋。【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
冰冷血腥的瞳孔鉤著獵物的影子。
草湖旁,牛羊肥美,牧人醉倒在烈酒中, 那一根油光水滑的牧鞭滑到長靴旁, 隨主人一起放鬆了警惕。
金雕是這片遼闊草原雪山最好的獵手,哪怕最殘酷的嚴冬里,它總能憑藉自己敏銳的目光,鋒利的爪牙, 從蒼青色的天穹俯衝疾馳,在人類憤怒又無可奈何的怒吼中,抓起一頭鮮血淋漓的獵物,得意展翅, 揚長而去。
它連續多日飽餐, 羽翼愈發厚滿有勁。
看準時機, 金雕破開幽暗的陰翳, 囂張掠過牧人醉醺醺的酡紅面孔,利爪鎖住羊羔的嫩喉。
噗嗤!
金雕雙爪狠狠釘入皮肉, 尾羽染得通紅。
潔白的羊羔無助叫喚, 驚醒了醉酒的主人,他抽起牧鞭驅趕金雕, 卻是徒勞無功,眼睜睜看著那囂張的傢伙從他頭頂飛過, 灑下一兩滴滾燙的羊血。
濕冷的岩石堆里, 雪域少年的漆黑膚色與周遭幾乎融為一體,長睫毛覆了晶瑩細雪,連呼吸都藏匿起來,如同一尊死物。
下一刻, 他雙眼颳起冷光,利落抽出箭筒里一支白羽箭。
力挽強弓,小臂血絡根根拔起,宛若凶煞。
「唳——」
白羽如流星,金雕被一箭穿胸,叫聲悽厲,從天際狼狽掉落。
牧人跑得氣喘吁吁,撿回了自己半死的羊羔,連連道謝,「降措,你小子,箭法愈發出神入化了!」他真心實意誇耀道,「難怪梅朵小公主點了名,要你做她的男人,這一手神弓哪個女人不愛呢!」
梅朵,神山之女,年滿十九,腰臀生得豐盈美麗,作為王宮裡的小公主,她的愛慕者多不勝數,偏看中了這一個被雪虎奶水哺育長大的孤兒。
白瑪降措沉默寡言,眉眼冷厲粗獷,他天生發色異於常人,銀白短髮用彎刀從耳根處切開,鋒利整齊得沒有一絲毛茬,當他凝視著你,比神山經年不化的積雪還要冷酷。
白瑪降措緩緩搖頭,撿起了那一頭半死不活的金雕,也沒有更多的動作,轉身就走。
牧人沒有生氣,衝著少年高闊的背影揮舞牧鞭。
「降措!別忘了!後日便是贊普與和親公主的婚禮!我跟你說哦,那中原王朝來的小公主,可真不一般哪,比咱們的天女都要好看,那鴉羽還要柔順的長髮,牛乳般的肌膚,一定要去看一看哪……」
和親公主?
那是什麼?
白瑪降措習得的文字很貧乏,他只知道「公主」是一個很頭疼的東西,不能吃,也不能喝,甚至還惹麻煩而不自知。
白瑪降措回到了自己的黑帳篷,與旁人隔得很遠,平時也鮮少有人來往。
到了夜晚,篝火燃起。
他也獨自支起一個火堆,給自己炙了根肥羊腿。
腿邊則是趴著一頭皮毛如雪的龐然大物,它正吃完新鮮的血食,饜足般舔著利爪,弄得附近的牲畜都有些不安,隨即響起了主人低低的叱喝。
白瑪降措鼻尖嗅到了一絲香氣,有人鬼鬼祟祟靠近,並且試圖伸手捂住他的眼睛,白瑪降措身形一晃,對方險些栽進火堆里,連忙剎住了腳,「好啊,白瑪降措,你竟敢捉弄本公主!」
對方依然沉默。
梅朵氣惱跺了跺腳,「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躲,我要是栽進火堆里,燒傷了臉怎麼辦?」她烏溜溜的眼珠又是一轉,「哼,要真是那樣,沒人娶我,我就賴你一輩子!」
「……」
說了半天,正主連眼皮都不抬。
甚至那頭雪虎撐起圓滾滾的脖子,懶洋洋看戲。
梅朵有心撒氣,然而低頭一看,火光明滅,映著濃眉薄唇,那一身粗厚的絳紅色氆氌非但不老氣,反而被火焰烘出鮮麗炙烈的色澤,他脫了半邊的袖子,柔軟的淺黃色勾勒挺拔結實的胸肌。
梅朵看得一陣口乾舌燥,恨不得拉他到氈房裡使勁快活,好讓他那一雙拉弓射箭的粗糙大掌在自己身上流連。
可她追在白瑪降措屁股後頭跑了好幾年,偶爾穿得輕薄撩撥他,都不見他有所表示。
恨你是根粗木頭啊!
梅朵有些急了,她年紀也漸漸大了,尤其是父王還娶了一個比她還小的後娘,她的婚事自然被重新提起。
今夜是她最後的機會。
梅朵試探問,「你今日不是捉了那個雪山兇徒麼?我能不能看看?我不白看,這一株蘇羅瑪寶,給你!你經常打獵,還三天兩頭受傷,可別小看這些藥材,有時能救命的!」
「……」
蘇羅瑪寶是珍貴的藥材,有市無價,但對他來說這點藥材換一頭金雕不可能,看看可以。
白瑪降措點頭,起身就走向氈房。
他答應了!
這根悶木頭總算開竅了!
梅朵雀躍無比。
她剛進去,黑氂牛毛的厚實氈房擋了風,頓覺暖和起來,她臉頰也紅撲撲的。氈房裡面很暗,好在篷頂開了一個天窗,漏下點天光,中間鋪了一大塊花紋沉暗的地毯,其他少年帳里都會供著神龕,點著酥油燈,而他都沒有。
人們都說,母虎餵養的少年,有一股不信神佛的凶性。
至於那頭戰利品金雕,它還頑強活著,被少年毫不避諱丟在毯子旁,鮮血濡了一地,連毛毯邊角都被浸濕,濃烈的腥氣讓梅朵幾欲作嘔。
少年表情如常。
梅朵看了一眼倒霉的金雕,就匆匆收回目光,她咬了咬唇,脫開了雙袖,又露出了一片雪肩。
白瑪降措不言不語,離開氈房。
梅朵豁出去了,她衝著他叫,「你都十六了,身邊都沒一個母的,你還要憋到什麼時候?你要是實在不願意入我王宮,我就不告訴父王,跟你私底下好,行不行?我要你的人,也不用你負責,這總可以了吧?」
少年長腿跨得更快。
梅朵氣絕,追著跑出去,架在樹枝上的羊腿也沒了,只有一頭打著盹兒的大雪虎。
天快亮的時候,白瑪降措一身寒氣回來,白髮貼耳,濕漉漉地滴著水珠兒。
他掀開氈子進了帳篷,那惹麻煩的公主早就不在,大傢伙卷著毛毯呼嚕,睡得正香。
作為單身少年,白瑪降措手腳利落,給自己做早飯,加了點酥油茶,捏成糌粑,風捲殘雲般吞食,再將一整碗酥油茶喝完,頂了個半飽,於是他又切了幾片厚鮮肉。
大傢伙聞著香味醒來,親昵鑽他肘臂,白瑪降措僵硬冷漠的面孔多了一絲柔和,也丟了塊給它開胃。
有人說,他出生時發色異常,被父母丟棄在荒野里,幸得母虎經過,當時她痛失一隻幼虎,就把幼兒當成自己的子嗣叼了回去。
而他身邊這一頭威風凜凜的公虎,就是他的「哥哥」,他給它起名白瑪多吉。
多吉,金剛之意,從出生時起,哥哥就像金剛一樣守護他。
母虎把他們撫養到三歲,就讓哥倆獨自生活覓食,哥哥不放心他,總是跟著他,久而久之,兄弟倆搭夥狩獵。
七歲,他與哥哥狩獵一頭黑豹,陰差陽錯救了一個老年僧侶。
對方似乎對他的處境很是不忍,花了很大的功夫把他捉了回去,十分耐心教他學習,讓他改掉從前習慣,像人類一樣洗澡、進食、認字、說話。
後來僧侶去世,給他留了大筆遺澤,他也以白瑪降措的身份,帶著哥哥多吉,紮根這片神山。
神山的頂峰修築著一座白宮紅殿,那是王宮,只有贊普及其家人有資格住在裡面,中層則是權貴大臣的居住場所,僧侶們的寺廟建在半山腰,最下邊鑿了一排排窯洞,平民擠擠挨挨靠在一起,頗為雜亂。
白瑪降措孤僻凶戾,也不喜群居,就在山腳邊尋一塊空地支起氈房。
隨著他的箭術愈發精進,用獵物換來了不少好貨,人們對他的異樣目光也漸漸改觀,在怪胎的名號前又多了一個神弓手。
他年紀漸長,有女人對他拋了露骨的眼兒,梅朵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他從始至終,寧可自己用手粗蠻解決,也不願意接觸任何雌性。
應該說,除了老僧侶,他不相信這裡的任何人。
猛虎嘯山林,他的心亦不在王權籠罩的神山,而是遺落在那片茫茫的荒莽里,只有那塊強者為尊的天地,他才能快活奔跑,肆意狩獵,痛快咬開獵物的喉嚨,用那滾燙的鮮血撫慰飢腸轆轆的肚子。
那裡沒有異樣的目光,也沒有繁瑣的規矩。
他做夢都想回去。
回到母親那溫暖的懷中,睜眼便是微暗的星光,青青的草茬,風中飄來獵物的腥澀氣味,哥哥咬著他的尾巴同樣睡得正熟。
白瑪降措對這裡的一切厭惡透頂,他的耐心隨著老僧侶去世,而逐漸耗盡。
他下了決定,他要離開神山,就在那場盛大的婚禮過後。
婚禮當天,王宮歡慶。
白瑪降措像是一尊漆黑雕像,他罕言寡語,淹沒在人群的手舞足蹈中。
未嫁的女孩們借著這一場盛事,察看自己未來的夫婿,高大結實的白瑪降措很快入了她們的眼。
蜜蠟般的修長脖頸似入鞘一般,落進冷金色的對襟高領里,純黑的底色,萬壽藤的典雅紋樣,袖腕則是壓著暗花錦緞,金銀扁線的鑲飾同樣錦上添花,更別說那層層鑲邊的皮毛,水獺皮貂皮虎皮俱全,沒幾分本事,根本鎮不住這一身華美威厲。
「那個就是被母虎養大的男孩嗎?長得果然神勇哪!」
女孩們竊竊私語。
「來了!新娘子來了!」
神山以馬迎親,那和親的小公主入鄉隨俗,騎了一匹母馬,被眾人牽著上山。
黑潮潮的人群,鬧哄哄的聲音,站遠一點的,只看見那新娘子一身火紅,模樣完全瞧不清楚。
白瑪降措眼力超群,只一眼就看了個大概,和親小公主身架很小,腰身還沒有哥哥的脖頸大,他甚至聽見她低低咳嗽,像逼到絕境的小獵物那般細弱喘息。
好像養不活的樣子。
他在神山生活了七八年,見過外地嫁進來的女人,壽命都不是很長,有的一兩年就去了,活得最久的有二十九歲,也在前年走了。
聽聞那中原王朝風沙少,水澤遍地,物產豐富,人也長壽,不像他們這裡,食物匱乏,晝夜相差極大,到了冬時,人仰馬翻,死的人不計其數。
女人更是難熬過去。
他本不該多管閒事的,但不知為何如此在意,他明知道哥哥還在帳篷里餓著肚子,仍隨著人群,熱熱鬧鬧上了神山。
這是王宮唯一一次允許平民接近。
他沉默跟在她的馬屁股後面,看她被灑神水,看她被老贊普哆哆嗦嗦抱下了馬,老贊普年紀大了,再也不復以前的雄風,就這一抱,還險些摔倒。
小孩子們發出嬉笑的聲音,又被父母飛快捂住。
你小子不要命了是吧!
新娘入了王宮,平民也得到了老贊普派發的食物,個個高興不已。
「虎哥!」
大臣家的男童雙頰酡紅,他極其崇拜馴化雪虎的白瑪降措,跑到他身邊,悄悄地說,「那個中原來的新娘子,腳好小啊,只有我兩個巴掌長呢!」
白瑪降措猛地看他。
男童被眼風掃落,不禁縮了縮脖頸,「我沒騙你啊,不信,你跟我來!」
白瑪降措猶豫片刻,跟了上去。
男童慣常溜到王宮,護衛都熟了他的臉,根本沒多加在意,男童帶著他七拐八繞,進了一間熏得發暖的房子,牆壁上繪著色彩鮮明的壁畫,光線從外面透了進來,新娘子盛裝艷飾,連頭紗都沒摘,就昏睡在艷麗的毛毯里,往外橫著一雙腳。
不對。
白瑪降措第一時間發現了異常,婚房外沒有守衛,婚房內沒有女奴,新娘子還橫著腳,昏睡不醒。這種情況他也曾遇見過一次,他在野外瞧見了一雙腳,撥開一看,那男人正搬弄昏迷的女人。
神山男多女少,餓極的狼不會遵守世俗規則。
他救下了這個女人,並把她送回了家,起先女人很感激,想方設法送他東西,他拒絕了。後來又過了一段時日,那家人突然翻臉,咬定他是奪人貞潔的罪徒,要他強娶女人。白瑪降措自然不同意,那女人大他十五歲,儘管他不在意美醜,也不能接受一個臉盤腰身比他還要粗獷的女人。
他姿態強硬,又有僧侶們護著,那家人這才作罷。
事後他才知道,那女人跟不同男人廝混,未婚就懷了胎兒,她又看不上那些老男人,就想把主意打到無父無母的小少年的身上。
此後白瑪降措長了個心眼,不再管這些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惡事,人類的皮囊下心腸總是曲曲繞繞的,他不太懂,也不願意被算計,索性遠遠避開。
女人不僅麻煩,還慣會騙人。
那眼前這個呢?
她也會這樣嗎?
白瑪降措破天荒想了很多,那些他從未想過的事情。
整座王宮像是伏下了一張蜘蛛網,要將這個外來者粘起來,再做一口美味的腹中餐。
——王權不容褻瀆!
他們不會讓這個中原來的年輕公主蠱惑老贊普,插手他們的內政!
「虎哥!虎哥!你快看,她的腳是不是有我兩個巴掌長!」
男童得意比劃著名,又托起白瑪降措的手腕,「虎哥,你也來比比看,你的手可大多了!」
他愣了下。
大掌已經貼在了新娘子的繡鞋底。
那竟是雪白的鞋底,淺淺踩了一些灰塵紅紙,朱紅的緞面,繡著龍鳳雙獅,翹頭滴了一顆瑩白的珍珠,裙擺沒有遮住的地方,露出小塊消瘦蒼白的腳踝肌膚。他黑漆的手掌抵在她的鞋底,幾乎能將新娘子的整個腳掌包裹進去。
身體裡的鮮血直直燒了起來,沸成了火海,連背脊都痛得難受。
他怎麼會這樣?太奇怪了!
白瑪降措又急又快起身,動作之大差點沒把男童掀飛。
「虎哥!」
腰刀橫在男童的脖頸,對方懼得魂飛魄散。
白瑪降措指了指她的腳,又指了指自己,做了個割喉的動作,男童一個激靈,連忙道,「我不說!我絕對不把你捏她的腳說出去!」
他沒有捏!!!
白瑪降措氣得壓唇,張了張嘴,喉嚨啞澀,他太久沒說話了,發聲也極其困難,索性放棄,拽起男童就匆匆離開婚房,到了半路,他頓了頓,又折返回去,隔著一層殷紅頭紗,兩指掐了掐她的人中,這是老僧侶教強行喚醒別人的法子。
她果然幽幽轉醒。
白瑪降措飛快出了婚房,快得般弱以為見到了一道鬼影。
「霧草。」
她低罵,「有沒有搞錯,人穿錯也就算了,還能穿錯朝代的?!這破身體能在這裡活五年算我輸!」
這天以後,白瑪降措總是走神,那雙藏在婚鞋裡的腳,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
到底是怎樣的國,怎樣的土地,才能養出這樣一碰即碎的琉璃?
他白日裡想著她,夢也是連綿的,好像也到了僧侶描繪的中原,波光粼粼的藍色湖水,蓋過頭的翠綠的蓮葉,搖著小船敞著嗓子皓白如雪的姑娘,正是那朝思暮想的身影,他不由得走進去看,又下起了細細的雨,那雨水淋在背脊,沒有雪山的冰涼,反而熱得腥膻。
他蜷著身體,嗓子澀得難受,竟在夢裡交代了一次。
他熱得醒來,大傢伙還生龍活虎的。
白瑪降措敞著雙腿,與大雪虎面面相覷,黝黑僵硬的臉龐抑制不住飄起了紅暈。
被哥哥看個正著,少年羞憤欲死。
多吉被他斷斷續續吵了一晚上,根本睡不著,索性守著弟弟醒來,它嗅了嗅那腥熱的氣味,又用爪子拍了拍弟弟的頭,隨後扭著尾巴,跑出了氈房。
長兄為父!
弟弟你等著,哥哥給你找媳婦兒去!
數日之後,白瑪降措看著眼前的小雪虎,母的,她正瑟瑟發抖被哥哥叼在嘴裡,然後甩到他腳下,大雪虎還特意把人家小屁股那邊對著他。
「……」
白瑪降措臉龐的羞意又熱了起來,氣急敗壞,凶得齜起了一口白牙。
——我不要她!!!
——拿走!!!
哥哥歪了歪頭。
——幹嗎不要?小是小了點,養養就好了!
弟弟不聽話,轉過身跑了,中途趔趄摔了一跤,爬起來跑得更快了。
哥哥多吉操心不已嘆了口氣,用舌頭舔了舔小母虎的絨絨皮毛,又把她叼回原先的窩裡,滿毛臉都是可惜,這是它所見過的,神山里最美麗一頭雪虎了!弟弟怎麼就瞧不上人家呢?
小公虎的心思可真難懂啊!
第二日,白瑪降措提著那頭奇蹟般活下來的金雕,去了僧侶居住的半山腰。
「你要學漢文?」
僧侶吃了一驚。
黝黑少年的腦袋都垂到衣領里,他強忍羞臊點點頭,抓起金雕就胡亂塞到僧侶的懷中,表示他不白學,這是他的酬金,他掌勁很大,收回手時指縫插滿了金雕的羽毛。
金雕:「?!」
你賠我的毛啊!!!
僧侶相當欣慰,滿口答應下來。
自從老僧侶死後,白瑪降措身上的凶性更重了,越來越像某種橫行於野的猛獸,他們一直擔心這個撿回來的孩子孤僻古怪,融入不了人群,如今他主動肯請教漢文,已是很大的進步了。
這一天,白瑪降措新學倆個字。
寡婦。
僧侶解釋道,「寡婦,就是死了丈夫的女人,中原那邊推崇為夫守節,給她們立貞節牌坊,一個女人一生只能有一個男人,否則要被唾沫淹死。不過我們神山女人本來就少,也不太看重此節,寡婦是可以再嫁的。」
少年的瞳孔亮得驚人,如同燦燦至烈的耀日。
僧侶:「?」
他說了什麼讓這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這麼興奮?
又過了兩年,白瑪降措長到十八,身軀高聳挺拔,走到哪裡都像一座黑塔。
而在這期間,神山內外交困。
老贊普力不從心,被弟弟以及一眾大臣操控,內政更是烏煙瘴氣,弄得民不聊生。老贊普爭不過權,又迷戀起了美色,連他臥病在床整日咳血的和親小公主也難逃一劫,老贊普顫顫巍巍挑了個良辰吉日,要為小公主破瓜。
當夜,大食來犯,神山大亂。
般弱臉不塗白了,血也不咳了,給自己吃了顆補氣益血的藥丸,就將老贊普踹到床底下,左右開弓,「沒臉沒皮的老賤貨!一把年紀了還禍害小姑娘!你看看你這菊花臉,你這皮鬆得我扒都扒不起來,心裡就沒點數嗎?」
「你說我圖你什麼?當然是圖你早死老娘好早日繼承你遺產!」
老贊普被揍得喘不上氣,瞪著一雙渾濁黃眼,「你,你大膽,來,來人——」
般弱拆了自己髮帶,勒住老贊普的脖子。
他媽的,忍這老貨的鹹豬手很久了,要不是王宮勢力複雜,她一準送這老貨升天!
今晚這老貨還想拉著她逞雄風呢,般弱實在不能忍了,大不了她收拾包袱直接跑,雖然以她這病懨懨的身子,沒跑幾天就得嗝屁了。
「嗬,嗬……」
老贊普被勒得翻起白眼,使勁掙扎,也許是求生意志強烈,他的力氣大了許多,般弱又使不上勁兒,險些被他翻了過去。
般弱咬牙加重力氣。
「咣當!」
房門被踹開了,女奴們早被般弱支走,而來人披著一身黑氆氌,背後夾著風雪,面容模糊不清,但般弱能清楚看到他雄偉壘起的胸肌,壯得跟頭黑氂牛一樣!
般弱心涼了。
這是王宮護衛?
完了完了這把輸了。
老贊普眼睛一亮,朝著救兵揮舞著雙臂,「嗬!嗬!」
「咔嚓!!!」
骨頭咔咔爆響。
老贊普的頭顱被一雙古銅色的大掌扭得錯位,當場咽了氣。
般弱:「???」
不等她回神,那雙強行扭轉頭顱的雙掌捂住她的臉,嚇得她頭皮當即起飛。
「他,死,了。」
雪地餓虎流浪已久,見著了夢寐以求的生肉,那淺色的眼珠都滲著幽幽的綠,腥得厲害,般弱只覺全身都被那一條帶刺的舌頭舔過,刺刺地生疼。
「你,嫁,我。」
男人發音濃重厚沉,又極為生澀,般弱沒聽清。
他又重複了一遍。
「寡,婦。」
「嫁,我,白,瑪。」
她的髮絲飄過了臉頰,白瑪降措的喉嚨渴得發癢,伸手要挽起她遮眼的發,近了才看清,女人的眼睛下方,點綴一顆濃墨般的小淚痣。
我靠!
這是一言不合就要扭脖子嗎!
般弱嚇得抱住他,好女子不吃當前虧,「我嫁!我嫁!英雄!饒命!」
轟!!!
白瑪降措頭頂都冒著熱氣,耳根紅得熟透。
她答應了!!!
般弱被人架起了雙手,這一頭蠻勇的黑氂牛伏下了頭顱,隔著一層衣料,咬了口小尖椒,生生疼得般弱掉了幾滴眼淚。他有些手足無措,笨拙地揉,「結、結契是,是這樣的。」
般弱見他怕自己的眼淚,又是擠了幾滴出去,裝起了拿手的柔弱,「下次,不准這樣!」
他臉色通紅,鄭重點頭。
般弱以為這黑皮護衛要帶她私奔,逃離王宮,但萬萬沒想到——
他帶人擊退了大食,驅逐了投敵叛國的贊普弟弟,並取代了老贊普,成了新任的王。
原來這頭體型健壯的黑氂牛,是流落在外的王族血脈,被母虎哺育,又被僧侶收養,直到大敵當前,他率兵抗擊,贏得神山上下的愛戴。
般弱在數日內經歷了大起大落,又一次被送入了新贊普白瑪降措的婚房,真是刺激得很。
「交,交/配酒。」
新贊普端來金樽。
般弱糾正他,「我們那邊叫交杯酒……等等,你不是故意叫錯的吧?」
新贊普有些不敢看她,烈酒匆匆沾了唇,就抱著她入了那刺繡幔帳。
他哪裡懂什麼取悅女人,不過是埋下了頭,露出獠牙,猛虎下山,亂沖亂撞,弄得渾身扭緊,迸著汗漿,整個人高熱不斷,化成一灘蜜紅色的小泥沼,黏黏稠稠,熱得讓人發暈,口鼻淹沒在濃烈的體味腥氣里。
見般弱不適擰起了眉,他心跳極快,有些驚慌扯起了毯子,粗魯擦了汗,連擦破了皮也顧不得,匆匆扔到了床底。
反覆廢了好幾條花氈,擦得全身泛紅,汗水也沾走了,猛虎少年才漸入佳境。
白瑪降措的濃眉如刀,眼窩也極深,蜜蠟色的胸肌蹭得她臉頰發疼,尤其是勾著什麼硬物,般弱不由得皺眉,揚起頸子細看,璨璨的光刺得她眯眼。
「這什麼?」
看起來真眼熟啊。
般弱尾指勾起他的小金環,往外扯了扯。
白瑪降措受了刺激,胸膛劇烈抖動,差點就要摔她身上了,他手肘撐著,往旁邊一滾,沒真把般弱壓成肉泥。他雙眼還有點失神,潤出一點晶瑩眼淚後,又本能靠近她,抱緊她,直到般弱問了他好幾遍,又拍打他的臉,他才如夢初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黃金乳環。
男人比她更茫然。
這黃金小胸環生來就有的,他以為人人都這樣,難道不是嗎?
他的朱蒙嘟囔了句。
「笨死了,誰讓你非要留下的,活該受罪,我才不管你呢。」
「什麼?」
他湊近去聽,被人惡狠狠咬了口黃金小環,生澀的果實紅得欲要漲破,他頓時臉紅脖子粗,卑微請求,「再,再來,一次,可以嗎?」
般弱不管他,捲起軟毯就睡。
男人委屈蜷縮在床腳。
白瑪降措頭次吃了葷腥,又沒人教他怎麼緩解,硬是不敢動彈憋了半天。
所幸他的耳力很好,聽到對方呼吸平穩,已然熟睡,他眼睛泛著沉沉幽光,雙膝跪了下去,向前膝行幾步,抵住了她的腳。
第二日,般弱被熟悉的香氣喚醒。
原身作為和親的犧牲品,待遇不高,她偶爾開點小灶,平常吃的都是糌粑、肉羹、奶酪、醃菜、酥油茶還有少量的青稞酒,有時候幹得能讓般弱嘴裡起了大半年的火燎子,疼得她半宿睡不著覺,本就體弱多病的小公主更是去了半條命。
般弱以為自己還在夢裡。
煮得粘稠透亮的杏仁甜粥,羊肉蔥花飄著的面片湯,兩籠熱氣撲面的鮮肉包子,般弱甚至還看到了一碟金乳酥,金絲層層起酥,單是聞一聞她就受不了了。
女奴在一旁給她布菜,「您快嘗嘗,都是王上尋了中原的廚娘,起了個大早,特意給您布置的。」
般弱叼了一口鮮肉包子,湯汁鮮得感天動地,正要好好道謝一番,然後對方端了個水盆進來,給她洗腳。
般弱:「?」
這人是有什麼怪癖嗎?
般弱有些嫌棄抽開腳,又被他握住,他瓮聲瓮氣地說,「你吃,髒了,給你洗。」
般弱心道她又沒下地,髒什麼?
索性美味當前,她也不管了,痛快把雙腳給過去,自己吸溜起面片湯,吃得額頭冒出薄汗。
用到一半時,對方給她洗腳也洗完了,用柔軟的絲綢拭擦水珠,每一根腳趾縫隙都沒放過,般弱好端端坐著,被他弄得有點羞恥,「差不多得了!」
他沒應,擦了好一會兒,才給她套上鞋襪,眼見他沒洗手要來開飯,般弱忍無可忍,「洗手!」
這回男人應了。
般弱沒吃完的,被他狼吞虎咽般捲走,碗口一點兒的湯汁都被他舔得乾淨,糙得讓女奴都目瞪口呆。
對方黑黢黢的臉龐浮現些許紅暈,羞赧放下了碗。
般弱反而很高興,「能吃是福!」
她最恨就是病秧子的小鳥胃了,讓她吃都吃不痛快。白瑪降措仿佛看出來她的沮喪,勾住她手心,「給你,給你治,病會好,吃好多。」
這一天般弱忙得很,首先就是要去認人。
嗯,還包括認老虎。
「哥哥,白瑪多吉。」
白瑪降措指著花氈上的那一頭雄壯威武的雪虎,隨即把般弱隆重介紹給它。
弟弟羞澀得耳根爆紅,「哥哥,我媳婦兒,你弟妹。」
妖精毫無負擔,張嘴喊了句哥哥。
白瑪降措又驚又喜,他還以為她會把他當成怪胎,畢竟正常人誰會認一頭大雪虎當哥哥啊!
大雪虎哥哥同樣很快活,它轉身叼出一頭鮮血淋漓的烏雲豹,推到般弱的腳邊,隨後又是數不清的小獵物,野兔啊,野鹿啊,獐子啊,都是半死不活的,給他們當新婚賀禮。
般弱:「……」
這就是來自百獸之王的寵愛嗎。
般弱又被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厚氆氌,遮得嚴嚴實實的,被白瑪降措捧上了馬背,去了一趟神山外的大荒莽。
男人嘴裡發出了奇異的嘯叫,風雪中多了一頭體態優美的雪虎,比起哥哥更顯得修長高貴。
「姆媽!」
白瑪降措跑了過去,哥哥也不甘落後,一人兩虎親熱團聚。
姆媽大概是怕鋒利的舌鉤舔破般弱的臉蛋,她僅用蓬鬆尾巴蹭了蹭她,隨後也像哥哥一樣,給她叼出了一整頭狼。
般弱想拒絕都拒絕不了,只因為白瑪降措在她耳邊低沉害羞地說,「姆媽,要你吃飽,生,我們的孩兒。哥哥,有好多了。」
他雙手合攏,表示哥哥有三個妻子,勤奮生了很多窩崽子了。
般弱當即瞟去。
好你個開後宮的大老虎!
回去的途中,般弱支開了探頭探腦的大老虎,決定跟白瑪降措攤開來講,「我生病了,生孩子可能會死,要不咱們和離,你再找別的女人試試?」
他懼得抱緊她,「不要!不要別人!」
那胸肌厚的,擠得般弱差點岔氣升天,「好,好,不要,你先放開我。」
這人可太有勁兒了,要是她沒點節制,只怕真要死在他那充滿誘惑的小胸環上。
白瑪降措鬆了手,又沒完全鬆開。
他低低道,「不要崽子,要你。」
從這一天,般弱被看得緊緊的。
而且合婚之夜後,那頭小黑氂牛就沒碰她了,有時候般弱睡得迷迷糊糊醒來,身後總會抵著一片飽滿滾燙的胸膛,指尖細摸還有些潮,她沒多想,熱著也習慣了,翻了個身熟睡過去。
清晨洗腳的傳統則是詭異延續了下去。
婚後兩年,般弱貪吃酥山受了涼,昏睡了好些天,整座王宮都馬翻人仰。
唇齒里淌入一些腥甜,她抗拒地吐了出去,男人則是哀求她,「……喝,喝一點。」
男人不厭其煩餵她,總算在她吐了滿身後,勉強灌入了一小碗。
她的眉頭漸漸鬆開。
這場病好後,白瑪降措給她修了一座冬宮,讓她冬日避寒。
不知道是不是般弱的錯覺,她總感覺半山腰的寺廟多了不止兩三座,僧侶頻繁出入王宮,檀香繚繞,佛性很重。這要不是身邊有個人間尤物,般弱都能絕了性。
房間裡也多了神龕跟絲綢包裹的經書。
般弱感到奇怪,問她的贊普丈夫。
「你不是不信神佛嗎?擺這些幹什麼?」
在這座王權日漸威嚴森寒的白宮紅殿裡,年輕贊普那蜜蠟的褐肌籠罩著一層華美光耀的色澤,依舊是黑底金繡的對襟高領,披著絳紅色厚沉氆氌。
他的白髮留長及肩,彩繩松松扎了個小辮子,左耳是翠光凜冽的綠松石耳墜,右耳拂動著一尾紅珊瑚流蘇,胸前同樣佩戴一隻嵌著瑪瑙珠玉的純金嘎烏。
莊重與艷麗,權力與野性,結合得天衣無縫。
誰能想到,那個被雪虎叼回窩的孩子,人們眼中的怪胎,竟有今時今日的盛烈美貌與崇高權位。
要了妖精命了。
般弱哀嚎一聲,撲他懷裡,使勁蹭他乳環,吃不到她給舔舔也好!
最後自然又是沒節製得住。
兩年才開一次葷,戰況可想而知。
般弱被他抱得不能脫身,索性也不起來了,懶洋洋窩在蜜褐色的胸膛前,見他手指頭沾了點酥油,均勻抹在那澄金小佛龕,裡頭住著一尊鮮紅剔透的小佛陀,眉眼竟有幾分像她。
「阿妻,這幾日,我總是做夢,好像夢到了你我的前世。」
白瑪降措遲疑又不安。
那夢總是模糊的,歡愉過後,似乎是慘烈無比。
前世我是否放開了你的手?是否在原地看著你離開?
般弱呃了一聲。
讓我想想怎麼編。
還未等她開口,年輕贊普便握緊了純金佛龕,連帶著她也被擁入懷中。
祈求般囈語。
「阿妻,我不管前世,我要今生與未來,你……不會再離開我的,對嗎?」
我願為你做這片冰冷神山的王,我將我一切奉於你足下,你會為這個我而留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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