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滾」這個字著實不好聽,也絲毫不留情面,但蕭逐野卻明白,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就此過去了。
他笑著將人兒攬回懷裡,「滾不了,要滾也只能夠滾回你的懷裡。」
蘇檀其實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心裡對這件事情實在是震驚。
佯裝拍了他幾下,便也就過去了,正色道:「苗疆那些人南侵可不是小事,你和大哥怎麼想的?」
她見過惠州城因洪災而淪陷的樣子,更加直到災禍一來,百姓們的困苦。
天災如此,人禍亦然如此。
更何況是戰爭。
蕭逐野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看,我就說不告訴你。」
他是真不想讓蘇檀操心。
「我又不上戰場。」蘇檀乜了他一眼,「這不是知道了這件事情,想起了故人,所以多問兩句嘛。」
頓了一下,她又道,「也不知道莫黛如今在哪裡。」
當時三皇子府的人盡數散去,莫黛也隨之出府,便再也沒有了蹤跡。
府里的那些人,若說真算有交情的,便是莫黛了——畢竟她們曾經有過奶茶交情。
「不知。」蕭逐野搖頭,莫黛不過是陛下當年安插進入三皇子府的一枚棋子,在府里時他除了提防便沒有其他,人出了府他自然不會再有任何的關注。
「算了,人各有命。」蘇檀輕輕嘆了一口氣,這時代人與人一旦走散,很有可能就是生離。
她和莫黛,說實話也不算有太深的交情。
「如今苗疆之事,朝堂怎麼說?」蘇檀將話題轉移到正事道。
蕭逐野蹙了蹙眉,心想自家媳婦兒倒是不管說什麼,最終還又扯回到了這事情上面,一時不由得有些後悔——與其如此,倒是寧可在別的事情上和她多掰扯掰扯兩句,也不願讓她操這份心啊。
「有主戰的,也有主和的。」蕭逐野眯了眯眸子,還是跟蘇檀把情況大致說了一下。
比起讓她自己去瞎琢磨,倒不如他一五一十地說清楚,而且以他小媳婦兒的聰明才智,指不定還有高明之見。
蘇檀聽到蕭逐野這話,倒是一點兒都不意外。
自古以來,遇到這種事情無非就是兩種選擇,要麼戰,要麼和,朝堂紛爭在所難免,要是一邊倒,反而是有問題。
「那你站哪邊?」蘇檀仰頭問道。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蕭逐野自己的心裡是如何想的。
蕭逐野眯了眯眸子,沒有說話。
蘇檀看他沉默,便知道了他的選擇,「你想打回去是吧?」
蕭逐野嘴角動了動,「先祖率燕雲十八鐵騎踏破玉門關,戰士征戰十年以血灑熱土,方才換來邊疆一帶的安穩,本在那時就該橫掃苗疆,但那南疆王以自身性命起誓,苗疆此後臣服大雍,先祖念其氣候惡劣,便以懷柔政策安撫之,卻不想如今竟敢背信棄義。」
說道最後一句,蕭逐野語氣明顯變得冷厲起來,整個人都像是一把鋒利的長劍。
劍鋒所指,正是苗疆所在!
蘇檀安靜地聽著,她能夠感受到蕭逐野的憤怒,平心而論,她也很生氣。
這不是本有機會滅了你的族,卻給你機會好好活著,還對你寬厚有加,結果你卻過河拆橋反咬一口。
這不是等於一番真心餵了狗,吃飽了就掀桌?
換誰,誰不心寒?
而且她大致明白,這燕雲十八騎,對於蕭逐野而言,是有些特殊意義所在的。
不過,這個時候出兵,只怕是大雍自身這邊也有不少阻力。
且不說如今正是年關,眾將士正是休養生息之時,便是今年的大雍,也是災難頻頻。
戰爭,要的不止是兵將,還得有糧食的支援。
條件不足時,強行出兵對自己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蘇檀點了點頭,又問,「那陛下怎麼說?」
且不說蕭逐野的想法,他雖是儲君,朝堂諸多事宜也是他在處理,可說到底這如今當權者,坐在龍椅上的仍是皇帝蕭無恙。
若是皇帝和蕭逐野的想法相左,這事情就不會好辦了。
「陛下說,看朝堂諸公最後的說法,再做打算。」蕭逐野道。
聽著他那帶著幾分深沉的語氣,蘇檀當即就明白了。
若是皇帝真心裡也認可蕭逐野的觀點,那此事就不會是這麼說了,他之所以這般回答,十有八九也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兵。
只是,蕭逐野怕是並不願意承認。
蘇檀沉吟了一會兒,「只怕陛下,並不想在此時出兵。」
她想,此事還是得有人說開才行,否則蕭逐野怕是會繼續擰巴下去。
果不其然,在蘇檀說出這句話時,蕭逐野的臉上明顯露出幾分與先前截然不同的神色。
蘇檀看著他,輕輕將他手拉到自己手心裡,「我知道你想一勞永逸,免得再生後患,可你熟讀兵書,定也明白天時地利人和在戰事中缺一不可。」
蕭逐野定定看蘇檀,「你也覺得不該出兵踏平苗疆?」
他聲音清冽,聽得蘇檀直呼好傢夥。
前一秒還是出兵攻打苗疆,這一下就直接成了踏平苗疆,這「狼子野心」簡直就是昭然若揭啊!
其實蕭逐野會這般糾結,本就是也知道她所言的道理,不過是心緒難平,反而陷入了死胡同。
蘇檀在心裡笑了笑,心想今日她怕不是還真得給這男人來一次心理疏導。
「我不過是一介女子,怎麼想的有什麼重要。」蘇檀笑著捏了捏蕭逐野的手指,語氣很奇怪溫柔且平靜。
她說著,抬頭朝窗外看去,幽幽道,「我只是在想啊,若是丈夫出征,我心裡必然是憂慮,盼望他能早日平安歸來闔家團圓。可君王有令,普天之下莫敢不從,我只是一介婦人,並不明白什麼家國大義,可我也會想,這好不容易盼到了年底,馬上就新的一年了,這樣本該團圓的日子卻因為戰事而不得不分離,我心裡難免難過。再者,過年之後便是春耕在即,家中無強壯的男子,便有農田又能如何?僥倖能種上那麼一小畝,卻是孤兒寡母辛苦的來,若是不夠飽腹,我心裡又怎會不生出怨懟?」
蘇檀她知道自己不能直接說蕭逐野這樣的想法太過於武斷,只能從另一個角度曲線救國。
她曾經以為蕭逐野冷血無情,但這麼多年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想法需要改變。
她也相信,蕭逐野能夠想通。
蕭逐野雖然心裡惱怒,但蘇檀的話他卻還是聽得認真且能聽進去的。
在蘇檀說完之後,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站在女子的角度上思考此事,可站在將士的角度上,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這一上戰場便是生死難料,馬革裹屍者比比皆是,他們並非草木,他們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大雍子民,是孩子的父親,是妻子的丈夫,是母親的兒子。
他們渴望家國安定,渴望夫妻團聚,若是在此刻緊急出兵,便是打破了這美好的團圓之年。
這是一年只有一次的機會,若是沒有,只怕有許多的妻子,丈夫便再也無法團圓。
他是儲君,他高坐廟堂,可他不該看不到百姓們的悽苦與渴求。
畢竟,他們之所以願意為國上戰場,除了陛下召令無法不從,誰內心不是希望為父母妻兒掙得一片安身立命之地呢?
是他因為燕雲十八鐵騎之事,入了魔怔了。
可苗疆背信棄義,屢犯邊境搶掠,此時若是不踏馬揚鞭,只怕他們會以為大雍軟弱可欺無人能戰,屆時邊境的百姓只會更加疾苦。
雖地處偏遠,但他們也是大雍的子民,不能對他們放任不管。
「檀兒,此事……」蕭逐野嗤笑一聲,輕輕搖了搖頭,卻是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出自己的觀點。
蘇檀看得出來他內心的難受,將他的手指與自己的十指相扣,「我知道你難受,但是事情得徐徐圖之,我想兄長今日和你說的,也是這樣吧?」
她其實一開始並沒有把握自家大哥心裡是怎麼想的,可在蕭逐野說完這些後,都始終沒有提及蘇柏,她大致就明白了蘇柏的心思。
因為——
蘇柏若是站在他那邊,這狗男人大抵會一開始就告訴自己,大哥和他的想法一致,來謀求她的安慰。
只可惜,這世道之事,總不會從始至終的隨他蕭逐野的意念而轉。
便是世間那些閃閃發光青史留名,宛若歷史長河中的男女主般的大人物,也會歷經不一樣的困難坎坷。
否則,又怎能體現他們波瀾壯闊卻又跌宕起伏的一生呢?
但是她不會用這樣的話來安慰蕭逐野,因為她知道他自己會從另一個角度想通他所想要的。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蕭逐野突然嗤笑一聲,「檀兒和大哥,心思果然如出一轍,不愧是一家人。」
這話說的,倒是都對,怎麼就感覺有點吃味呢?
蘇檀覺得有些好笑,捏了捏男人的指骨,「怎麼這麼說,難不成你覺得我和你不是一家人?」
蕭逐野:「不,怎麼會?」
他語氣急切,生怕蘇檀當真順著方才那句話一條路走到黑了。
蘇檀自然也是開玩笑的。
蘇檀伸出另一隻手捂住蕭逐野的嘴,「既然不會,那今後這話就不要再說了。」
她聲音很輕,語氣也十分的溫柔,沒有說教的意味,更沒有生氣。
但蕭逐野卻在瞬間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
他身子微微前傾,順勢吻了一下蘇檀柔軟的手心,「多謝檀兒提醒。」
她說的對,這些話以後不可再說,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都太傷人了。
他想了想,就著蘇檀的動作,拉下她的手握住自己的另一隻手裡,「可是檀兒,我當真不忍看到邊疆百姓受苦。」
也不想讓苗疆牲畜囂張氣焰。
「我知。」蘇檀輕輕點頭,「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讓苗疆進犯,若是我沒有記錯,每年春日大雍都會給到南疆一些扶持吧?」
「嗯。」蕭逐野眯了眯,心想那可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
來年,他們是想都別想了。
別說讓他們豐收,不讓他們把存糧吐出來就不錯了。
「不如,今年就提前給到他們,如何?」蘇檀繼續道。
「提前?」蕭逐野眉頭狠狠一皺,他給都不想給,可檀兒居然還說提前給他們,「那豈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這不是明擺著示弱嗎?
「為何是長他人志氣?」蘇檀輕笑一聲,「難道我們送物資扶持過去,都是唯唯諾諾的過去的嗎?」
「自然不是。」蕭逐野輕哼。
「那便是了。」蘇檀道,「我們給物資,不代表這是害怕,而是為了奉行仁義之舉,他們若是知曉利弊,至少在春種之前,不會再犯。」
其實不管是大雍和苗疆,都得過年,都盼團圓。
「而且,此舉也算是我大雍泱泱大國,給他苗疆之地再一次機會。若是他春種之後,覺得我大雍此舉是怕了他們,妄圖再次侵占,那時我大雍便可回兵北上。那個時候的將士,已過了一個團圓年,也給家裡種了稻子,沒有誰不想快些回家,屆時必然士氣大振。」
蘇檀說著,蕭逐野便聽著,他雖然沒有開口,可心裡卻漸漸變得認可。
等到蘇檀說出接下來這句話時,蕭逐野內心的認可便攀升到了制高點。
「而且,若是這個關頭出兵,我大雍的將士便算是保家衛國,雖說血性,可到底缺了一份士氣。但若是春種之後,南疆依舊不老實,那便是討伐之師,行的是開疆拓土之事,將士們豈會不勇往直前?」
蘇檀說這些話的時候,就不得不歸功於自己曾經跟在各個飯局上,聽到有些人大談特談國家大事。
雖然那些個人里,不乏有道貌岸然口若懸河的花架子之流,但是蘇檀很清楚——他們說的不無道理。
而且,無論在哪個時代,口若懸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一種個人優勢。
蕭逐野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看向蘇檀的眼神竟是有了幾分欽佩,「檀兒,你雖是女兒身,可這世間的男子卻大多得甘拜下風。」
而他也不得不慶幸,這樣心有丘壑的女子,是他蕭逐野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