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除夕之日,太子府所有的人都徹底沸騰了起來。
無論是主子還是下人,身上都著了幾分紅,或是衣裳或是頭飾,遠遠望去,儘是一片歡天喜地之象。
蘇檀坐在屋裡,看著銅鏡里秋蟬給她戴上的整套紅寶石首飾,嘴角動了動,到底還是沒有說出拒絕的話。
不得不說,配上這身紅色的襖子,整個人氣色看起來都似好了許多。
除了……
蘇檀覺得自己有點像一隻四喜丸子。
「好了。」將最後一隻耳環戴上,秋蟬滿意地打量自己的傑作,心想這可是為數不多的,讓眼前這位沒有出聲阻止的裝扮。
蘇檀感受到她放鬆下來的情緒,忍不住低低一笑,「秋蟬姐姐,你知道何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嗎?」
秋蟬眉頭一挑,趕忙道,「呸呸呸,說這不吉利的話做什麼?」
蘇檀反應過來,幽怨地看向她。
她卻是說錯了。
可是,秋蟬姐姐,你方才的態度是不是有點凶啊?
秋蟬最是受不得蘇檀這眼神,往日裡便是如此,如今蘇檀有了身孕,便更是在意。
「好了,你說罷。」她有些哭笑不得,怎地如今性子是又回到了曾經?
蘇檀自然不可能當真生氣。
她眼巴巴地瞅著秋蟬,指著桌上最後剩下的那一根足有小指粗細的紅寶石點翠鳳釵,「你若是把這個給我戴上,就是剛剛那句話了。」
真的,太重了。
秋蟬姐姐,這玩意兒不戴在你的頭上,你是真不知道它的半斤八兩啊。
她現在只覺得頭頂一坨鐵。
秋蟬被蘇檀這表情看得有些許心虛,但一想到這首飾是蕭逐野昨日特意送過來的,便又道,「這話,你可去找太子殿下說去。」
言下之意:雨我無瓜,我就是個聽命行事的。
話雖如此,但她卻也沒有了要繼續將最後一根鳳釵插進蘇檀與烏雲般的髮髻里去。
其實就是如此,那是足以了。
添一分則多,減一分則少。
此刻,甚美。
二人正說著,蕭逐野昂首闊步進來,「檀兒。」
蘇檀應聲看去,看到他今日裝扮時,不由得微微一愣。
她還記得上回寧野狐穿紅色的模樣,倒不是她非得念念不忘,實在是那宛若一隻在世的妖孽形象,太過深入人心。
但今日,蘇檀卻再一次感受到了來自不同形象之人穿紅裳的衝擊。
眼前之人,身著一襲紅衣,如火如荼,卻又不失雅致。
衣裳之上,繡以金線,勾勒出繁複而精緻的雲紋,宛如風雪過後,天邊初升的朝陽,照亮了整個節日的氛圍。
在這身紅裳的映襯下,更顯得那張俊美的面容他眉目如畫,唇紅齒白,鼻樑挺直,雙眸似深邃的星辰,似閃爍著智慧與溫柔的光芒。
此刻他的唇角正輕輕上揚,仿佛春風拂過,山河無恙歲月靜好,透著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
那頭烏黑的長髮被精心束起,用一頂紅寶石金冠固定,幾縷青絲隨意垂落,增添了幾分隨性與不羈。
隨著他朝自己走來,衣袂飄飄姿態翩然,每一步都像是踏著雲端,輕盈而又優雅。
矜貴的姿態,似乎能洞察世間萬物,就像那九天之上降臨凡塵的謫仙,讓人不禁為之傾倒。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藏著春風化雨般的溫暖,仿佛能夠融化冬日的冰雪,帶來生機與希望。
蘇檀看得痴愣了好一會兒,直到隨著眼前之人靠近自己,溫熱又熟悉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臉上,才猛地回過神來。
蕭逐野唇角笑容漸深,俯身捏了捏蘇檀精緻的瓊鼻,「怎麼?看傻了?」
食色,性也。
他知道自己這張臉對小媳婦兒有著絕妙的吸引力,但也是今日才徹底明白何為美色惑人。
看來,他還是得提防著點兒寧野狐,少讓他來檀兒面前瞎晃悠。
畢竟那廝的長相,和自己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萬一那一日小媳婦兒看膩了他,被那狐狸精勾引了去,他哭都沒有地兒哭去
一想到這兒,蕭逐野幽幽地看著蘇檀,「娘子,為夫美嗎?」
蘇檀:「?」
蕭逐野:「吾與寧野狐,孰美?」
蘇檀:「?」
蕭逐野又問,蘇檀:「???」
不是,大哥,你做什麼呢?
大過年的,問什麼虎狼之詞?
要不是她很肯定,蕭逐野就是土生土長的大雍人,她真的會懷疑這個人和自己在對暗號。
首先來一句:「吾與城北徐工,孰美?」
她來一句:「君美甚。」
他再來一句:「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吾妾之美我者,懼我也,吾臣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
然後二人齊刷刷地脫口而出,「鄒忌修諷齊王納諫!」
蘇檀:「……」
她一想到這樣的畫面,就不由得毛骨悚然。
不,不行,畫面太美,她不敢想。
蘇檀深吸一口氣,「你問這個是想幹嘛?」
她要是沒記錯,寧野狐昨天還特意過來跟他們辭行,說是要回去自家藥谷配師父過年。
若不是昨天兩個人還都挺正常的,她會真的認為,這人是被蕭逐野嚇走的。
畢竟,再不走怕是要把他神醫的名號給砸了。
——這世上什麼都能治,傻子無藥可治。
「檀兒好生貌美,為夫我心嚮往之。」蕭逐野嘿嘿一笑,答得一臉正色。
他不管,他今日是一定要將方才那個問題問個水落石出的。
蘇檀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拍開眼前人,「你美,你最美,你比我還美。」
這個人,一年的最後是想怎麼樣?
她以前也沒有發現他會這般幼稚啊,難不成狼人變身了?
「嘿嘿。」蕭逐野聽到這連續三遍肯定的話,心裡那叫一個得意,追上去又道,「檀兒,你再說一遍。」
蘇檀:「……」
「就一遍。」蕭逐野堅持不懈。
蘇檀被他磨得沒辦法,終於忍無可忍,轉頭怒視,「你今天是想怎麼樣?」
好端端的,幹嘛糾結這個問題?
蕭逐野:「娘子這般凶為夫,可是方才心中所言不實?故而惱羞成怒?」
蘇檀:「!!!」
不是,哥們,你是真行啊!
什麼時候內心這麼多了?而且這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
她狐疑地看著蕭逐野,想要弄清楚這男人究竟怎麼在這一年一度的除夕之日就變了性子。
在對上他那雙深邃的瞳孔時,蘇檀腦海里突然靈光一現,「你不會是在和寧野狐比美吧?」
她嘴角抽了抽,只覺得這個想法實在是荒謬,可是讓她再想別的,也似乎沒有比它更加真實的。
蕭逐野嘴角下意識地輕輕一抽,心想自家小媳婦兒就是太聰明了,但是這事情他肯定是不能承認的。
他怎麼能承認自己會有這如同三歲稚兒般爭風吃醋的行徑?
「我與他比什麼?」他輕輕哼了一聲,「不過是那廝走之前跟我打了一個賭,說他穿紅衣在你眼裡,乃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故而你才會與他相戲於梅園。」
他毫無心理壓力地甩鍋給寧野狐——畢竟,人都不在,怎麼說不都是他一張嘴的事情。
此刻,正在往雪山藥谷駕馬狂奔的寧野狐怎麼都想不到,自己會莫名其妙地成了蕭逐野的賭注對象。
只好巧不巧的是,今日的寧野狐也著了一身紅衣,如火如霞的緞子在陽光的照射下,飄揚在白雪皚皚的群山之巔,仿若一團飛舞的火焰。
而這邊,蘇檀聽著蕭逐野這說謊話都不帶打腹稿的模樣,不得不深刻反思:她最近是不是對這個男人太放縱了,以至於讓他覺得她很好騙?
不過,既然事情都已經問到這個份上了,她若是就此拆穿,似乎反而沒有最好的效果。
於是乎,蘇檀唇角一揚,臉上洋溢出一絲溫柔的笑容,「原來如此,那夫君心裡,你與他誰著紅衣更美呢?」
她說到最後,還特意朝蕭逐野眨了眨眼睛,眼波流轉於他那張宛若神邸的俊容上。
「自然是為夫美!」蕭逐野毫不猶豫地回答。
且不管究竟如何,但是有一句話說得好:輸人不輸陣,他可不能夠在自家小媳婦兒面前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哦。」蘇檀煞有介事地點頭,「原來夫君心裡是這般想的啊。」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手繞上了蕭逐野的脖子,眼神裡帶了幾分深邃,只在這一本正經的後面,卻分明藏著幾分若隱若現的戲謔。
好巧不巧——這一點還被蕭逐野窺探了個正著。
他定定地看著蘇檀,像是晴空萬里突然落下一道霹靂,「你,娘子難道不這般覺得?」
他突然,有些沒底氣了。
都怪寧野狐那廝頂著一張狐媚臉!誘拐他單純善良的娘子!
蘇檀眨了眨眼睛,唇角的笑容漸漸變得狡黠,「你猜?」
蕭逐野深吸一口氣,「娘子不可因為這,便不與為夫去梅園嬉戲。」
蘇檀聽到這句話,倒是真驚了一下。
這個狗男人,難不成心裡是真覺得自己不如寧野狐,所以過來求安慰的?
如果是這樣,那她還真得好好和他把此事掰扯清楚了,免得這人再胡思亂想,讓自己腦補的東西氣到自己。
不過,若是說實話,寧野狐的容貌的確在蕭逐野之上。
寧野狐身上有種天然的野性與隨性,就像他的名字一般,他站在那裡,便是天地造物主的饋贈,是鬼斧神工的驚世傑作。
那種感覺,乃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無可複製,無可比擬。
而蕭逐野,則是七分造物主,三分人間世。
或許是因為他出身高貴,故而養成了他矜貴的性子;可又正是因為從小生活在爾虞我詐的深宮之中,便讓他不得不生出防備警惕之心。
那種防備警惕之心他雖然藏的很深,但不代表沒有,敏感之人依舊能立馬察覺。
這便是被世俗所「污染」之美。
可是,人本就是生在凡塵,你又如何能夠祈求他不然凡塵?
所以蕭逐野比起寧野狐,少了三分上天的饋贈,卻是多了二兩人間的煙火氣。
他的美,同樣是世間無二。
她想到這兒,莫名的覺得有點心疼眼前的男人。
若是能夠有選擇,誰不想過坦坦蕩蕩的人生呢?
若是可以自己做決定,每人會願意自小在爾虞我詐中求生存。
眼前的蕭逐野,不僅僅是蕭逐野,而是這世上千千萬萬個,在被旁人質疑,在心愛的人面前不自信的縮影。
可是,他們的愛同樣真實,同樣值得珍惜。
她覺得,自己應該給眼前之人一個明確且安心的答覆。
蘇檀輕輕呼了一口氣,朝蕭逐野招了招手,「你下來點兒。」
蕭逐野聞聲照做。
蘇檀看著他,「再低點兒。」
蕭逐野將頭垂得更低,絲毫沒有覺得眼前的舉動有傷儲君威儀。
待得高度差不多,蘇檀伸手環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落了一個吻,「蕭逐野,在我心裡,你天下第一美。」
蕭逐野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和言語嚇得楞在當下,不可置信地看著蘇檀,「你方才說什麼?」
蘇檀挑眉,眨了眨眼睛,「好話可不說第二次。」
話雖然不再說,但是她環住蕭逐野脖頸的手卻沒有鬆開。
蕭逐野聲音顫抖,「檀兒,你……你再說一次好不好?」
他迫切且渴望的,再聽一遍方才的話。
若是最初他覺得這個問題其實毫無意義,那麼到此刻,他想這句話定然會成為他這一生都為之珍藏的記憶。
蘇檀看著他渴求的目光,心裡莫名地有些酸楚。
她深吸一口氣,「那我再說一次,你聽好了。」
蕭逐野點頭,鄭重其事。
蘇檀:「我說,我家夫君在我的心裡,是天下第一的男子,不止是美。」
蕭逐野瞳孔猛地放大。
他在她的心裡是天下第一,不止是美?
「檀兒。」他攬住蘇檀柔軟的腰肢,俯身,「檀兒,你夫君是誰?」
蘇檀:「蕭逐野,天下獨一無二的蕭逐野。」
肯定的話,沒有一絲遲疑,也絕對不會後悔。
因為,他是真的很好。
她就像是這個世界上的一抹孤魂,但有這樣一個人,始終在慢慢的靠近她,從一開始的誤解重重,愛恨交織,到如今的兩情相悅。
她會覺得,這場宿命的歸途,沒有辜負,不曾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