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趙學海做東,三人又在一個蒼蠅館子裡吃了頓。
昏黃的燈光下,飯菜蒸騰的熱氣中,趙學海看著對面高談論闊的兩人年輕的面龐不由多想了許多。
陳許自是不提,天縱奇才,去年一入深城就讓人印象深刻,梁書記後來都問了好幾回,好幾次想讓他提前參加工作,不過被陳彥中給勸阻了。
相比陳許,讓趙學海更為驚訝的倒是陳永安,上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陳許還在深城。那個時候的陳永安自卑、樸實,不過一年多,這幾日再一接觸,成熟、淡定了許多。這堂兄弟兩人也真能折騰,又從海外引入一筆資金,搖身一變成了外商經理。
趙學海收回了神思,掏出一盒中華,往桌上一磕,問兩人:「抽菸?」
兩人全都擺手,趙學海便給自己點上一根。
三人還在討論資訊時代的來臨,陳許繼續陳述著他的想法:「……《第三次浪潮》如今在國內如火如荼,文章中對『後工業化時代』的展望國內有不少擁躉,即便是深城也在制定自身的科技戰略。我不是說不對,但我想提供一個新的視角,以目前中國企業的競爭力、市場嗅覺,根本無法承擔技術研發所必要的投入,科研院所的技術研發也無法做到有的放矢,常常是東打一下、西打一下,中間有太多的資源浪費。」
一九八四年之後,陳許現在談論起問題,越發地離經叛道,試圖在每一次交談中都灌輸些想法。
「那你說該如何破局?」趙學海質問。
「這裡面可就得長篇大論了,我位卑言輕,不敢斷言。這裡面既涉及民營經濟的定位,又涉及國有企業的革新,甚至是智囊部門的統籌帷幄。從虛的角度看,這裡面既需要制度的保障,又需要國民素質和視野的提升……」
「你這怕是又回到《河殤》的視角?」
「不不不。」陳許搖搖頭,「我並不認同所謂的『文化決定論』,文化確實可以決定很多東西,比如說『人情』這個東西肯定會在中國長期存在,但是這些東西放在歷史長河中看,都沒有太大影響。而且所謂的『文化』究竟是什麼文化?我有疑問……漢朝的?秦朝的?宋朝的?明朝的?還是清朝的?如果按照『文化決定論』,中國的文化能讓中國在五千年的大部分時間裡都處於世界前列,那沒道理在後面五千年就突然失效。世界的競爭格局立體化、複雜化已成趨勢,局限在『文化決定論』的,不是絕望的,就是懶惰的,都不能解決問題,不可取。」
「這點我倒是認同,複雜問題簡單化!」
「明明在做高等數學,你偏偏用加減乘除。」
「這個比喻的好。」趙學海繼續問,「我們就不能跨越式發展嗎?」
「這違背客觀規律,而且對於中國來說,無法解決目前最重要的問題。」
「就業?」趙學海試探性地問。
「對,縱觀歷史,如果說中國要繼續發展,有什麼事情一定會發生的話,那一定是逃不開的城市化進程。大量的農民需要轉型,再疊加城市裡本就富足的勞動力,大量的就業崗位必不可少,總不能讓他們去做高科技吧。」
「不對不對,矛盾了。」趙學海將杯中啤酒一飲而盡,「你剛剛明明提到破局的方法。」
「目前企業和個人都沒有太多辦法,只有國家層面才有機會。即便如此,破局之法也需要時間,摸著石頭過河嘛。」陳許喝的滿臉通紅,不免說出心聲,「而且,你要相信,有些人天生背負使命而來,總會有些敢為人先的氣魄。」
「你是說你自己?」趙學海並不當真,還刻意調笑。
「沒有啊。」一句話讓陳許打了個激靈,「我說的是科研院所那些科學家。」
這次是陳許和趙學海南下唯一一次碰面,聊得有些晚,當晚都在深城大學招待所住下。
第二日,趙學海早早去上班了。
高一瑋在招待所繼續搗鼓陳許從香江帶過來的那台紅白機,去年任天堂發布紅白機之後,股價三個月暴漲四十倍,可見暢銷程度。
現在紅白機上的遊戲還只有日文版,高一瑋連猜帶蒙,幾個遊戲卡帶玩的是愈發的熟練。
陳永安帶著陳許去忙活工廠的事情,耐克幫忙訂購的機器三月中旬就要陸續抵達,距今只有不到三周時間,需要爭分奪秒才行。
早上去辦租賃手續,大半的時間都在路上。陳永安又主動和陳許討論之後管理的核心問題。
陳許也就只好將前世道聽途說的一些理念轉達了一下:「如何分解任務,如何配置資源,如何分配工作,如何確定目標,如何組織隊伍,如何協調動作,如何指揮行動,如何控制工作質量和進度。管理的內容不外如是。而這些東西沒有經驗,光是紙上談兵是遠遠不夠的,你和我討論的再多都沒有用。」
他又拍了拍陳永安的肩膀:「大堂哥,我這麼跟你說,你只要儘可能多的完成訂單,儘可能多的讓別人服你,儘可能協調各環節矛盾,緊緊盯住這三個目標,所有方法都能嘗試。」
陳永安沉默地點了點頭。
下午,陳永安要去找些包工頭把工廠前面的一條小路拓寬一些,這些事情陳許幫不上什麼忙,更談不上指點,便到招待所拉著高一瑋去拜訪了恩師陳彥中。
深大甫建,很多事情忙的陳彥中焦頭爛額的,諸多院系都要規劃興建,還要不斷從各處挖掘青年教師,這些都得趕在今年開學之前完成。
陳彥中身體現在看上去又好了許多,也不知道是南方養人還是因為事業再發第二春。
看著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的陳許和高一瑋,陳彥中拿下老花鏡:「陳許,高一瑋,你們腦子活,要不要來拿拿注意,看看還有什麼科系需要添加?」
「好呀,」陳許和高一瑋來了興趣,走到陳彥中身邊,上面都是明年準備擴建的院系。
深城大學在後世也不過是一個二本院校,怎奈是深城獨苗,如今又有陳彥中這位大咖坐鎮,自然是優惠多多,各類資源豐富程度到二十一世紀會讓一眾中西部九八五高校羨慕地流口水。
金融、經濟、國際貿易與實務……這是老本行,必然在列。
電子信息工程、計算機、軟體工程……有什麼區別?陳許也是一頭霧水。
「深城大學首先為深城服務。加里紡織工業一落戶,上下游的產業鏈再一配套,深城馬上就要成紡織大市了,這一塊的科系得先抓起來。」陳許終於找到了突破口。
「這倒是。」陳彥中這才醒悟,「那一兩個系還不行,得再建一個紡織學院。」
不知不覺,再次改變歷史。
陳許繼續自鳴得意,又繼續出謀劃策:「深城城區地少,得多要些地,以後再有什麼點子也好擴建。」
陳彥中想了想學校後面那一大塊空地;「土地多的是,什麼時候用什麼時候要吧。」
「師父,這你得聽我的,多要些。」
「那就要吧。」也就是打一份申請的事,倒也沒有什麼困難。
「加個電子遊戲的專業,怎麼樣?」
高一瑋終於能插上話,他這兩天玩遊戲玩的有些入迷,他本身就學的是電子信息工程,基礎原理都懂一些,但是若不是陳許特意提醒,那個絢麗多彩的世界可從未想像過。
「電子遊戲?」陳彥中並不清楚這是什麼東西。
高一瑋再一解釋,讓他模模糊糊有了概念,就是類似用電視打麻將嘛!
這是什麼專業,你見過打麻將要上大學,還要頒發畢業證書嗎?
「這個有電子信息工程有夠了吧。」陳彥中說完便不再多說,高一瑋也只好作罷。
「電子遊戲專業現在倒是不太可行,但是美術設計這些專業倒是可以加上去。」陳許建議道。
「這個可以。」高一瑋點頭同意。
陳彥中倒還是沒同意:「以後再說,今年學生宿舍都要趕工,哪裡招的了這麼多學生。」
說完,他就將文件塞進抽屜里,略過此話題。
陳許和高一瑋無奈對視一眼,住了嘴。
陳彥中勉強將當日工作忙完之後,就開始帶著他們倆在校園裡面散步,畢竟是自己徒弟,高一瑋也是自己學生,倒是說了不少心裡話。
「我大半輩子剛烈自傲,忠於理想,即便反噬,也從未後悔。只是現在年紀大了,沒有以往的朝氣,衝鋒陷陣的活只能靠你們年輕人了。」陳彥中和陳許走在人行道上,路上匆忙奔跑的都是換教室的學生,「我這最後的小半輩子,大概就在這裡度過了。如果能為國家培養些人才,幫助深城探出新路,也算是死而無憾。」
「師父,好好保重身體,你一定能看到你想看到的。」陳許還想活躍活躍氣氛,「師父,以後的日子還長,該找另一半還得找。」
「哈哈,半截入土,就不想了。」陳彥中笑了笑,「你們以後多來看看我就心滿意足了。」
「一定一定。」
真是越老越容易動感情,陳彥中晚上吃飯又破天荒和三人小酌,對陳永安和高一瑋又是一番人生規勸。兩人自然是點頭如搗蒜,只是說的太多,難免重複,心神都有些恍惚。
陳許則在一邊沉默不語,並不規勸,怕兩人牽連到自己,就這麼在一邊吃吃花生米也挺好。
高一瑋和陳永安來南邊近二十天,陳許不急,高一瑋玩著遊戲倒也開心,反正距離期中考試還早,他也自得其樂。
只是現在工廠事情還不夠多,陳永安目前處理事情還井井有條。陳許繼續留下來作用也不大,相反京城倒是有一堆事要處理。
陳許找趙學海買了兩張返程的機票,過兩天便借道白雲機場返京去了。
身邊的高一瑋昨晚玩了一個通宵的遊戲,一上飛機喝了點茅台就睡了過去。
陳許望向窗外。白雲千載空悠悠!也不知道「白雲機場」這個名字是誰取的。
透過窗戶,機場愈發渺小,天地在遠處匯合,逐漸又看見大片雲層,後來就只能看見雲層,雲海翻騰之間,再也找不到廣州的影子。
南下一行可算是非常順利,但是陳許依然有「見天地」之感,尤其是和趙學海一番談話,即便又太多的先知,也無法左右太多,自身之渺小顯而易見。
又想起藍儷在港業務也不知道順利不順利?
這麼左思右想,胡思亂想,不知不覺之中,陳許也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