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出了醫院大門,蔣雲書才明白周朝雨那句「情緒不太對」到底是什麼意思。
兩人一直牽著手,白糖眼眶紅腫,連帶著鼻頭到兩鬢都哭得一片潮*紅,汗濕的劉海被胡亂地撩起,視線一直盯著地面,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被封閉了五感,屏蔽了周圍的一切,只一昧地被牽著手往前走。
好不容易從畏縮恐懼的狀態走出來,慢慢恢復成活潑靈動的樣子,現在又如同一個傀儡一般木訥。
蔣雲書作為一個看著白糖一步步走出來的人,omega這副樣子實在是讓他揪心,可又無法干預,這是白糖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
他只能儘可能地陪伴與等待,等待白糖緩過來。
於是他想著出去走走、吹吹風或許會好些,便微微彎下腰,問:「白糖,剛剛我收到通知,說我改名字的審批通過了,剛好公安局就在醫院附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辦理?」
白糖眼睛沒有什麼光亮,他一動不動,仿佛沒聽見。
蔣雲書晃了晃他的手,見他抬起頭了才一字一頓地又說了一遍。
白糖的大腦遲鈍地轉了轉,喃喃:「名字,換了名字,書.......」
蔣雲書應了聲:「嗯,以後身份證、戶口本還有結婚證上都會是我的名字。」
這句話讓白糖有了反應,他攥緊了蔣雲書的手,直勾勾地望著alpha的眼睛,「要去。」
手心裡的溫度漸漸暖起來,蔣雲書勾了下嘴角,「那走吧。」
公安局距離醫院大概有一公里的路程,天氣不算熱,兩側有許多樹木,在人行道上投影出片片樹蔭,兩人並肩慢慢走著,白糖似乎緩過來了,但臉上的紅並不能很快地消下去,他望著周圍,點點陽光落到鼻樑上,聲音沙啞地開口道:「我很久沒有這樣走在路上了......」
蔣雲書道:「你想逛就和我說,我會陪你。」
迎面一輛單車行駛過來,他虛虛攬過白糖的肩讓後者往裡靠點,卻注意到單車上的人視線一直盯著白糖,頭都扭過來了還要盯。
蔣雲書皺著眉看過去,那人又立刻收回視線騎走了。
現在是下班放學的高峰期,走出了林蔭大道,人一下子多了起來,汽車的馬達聲,人群的嘈雜聲,列車的轟鳴聲,三三兩兩的人與他們擦肩而過。
很奇怪,蔣雲書幾乎是立刻意識到,方圓五十米內,無數熾熱的視線落到了他們身上,火辣辣的不容忽視,令人不舒服。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人們低頭、仰頭,扭頭,臉無一例外地朝向他們,眼神裡帶著探究、好奇以及驚訝,卻無關於他,而是全部都在盯他身旁的白糖,竊竊私語。
「那是omega吧?天啊真的很漂亮......」
「操,比我追的愛豆還好看!」
「活的omega?我第一次見,能發朋友圈嗎?」
蔣雲書眉頭緊皺,正想拉過白糖讓他站靠馬路的那一側時,一群看著像是初高中的beta學生們,背著書包走過來,其中一個湊到另一個耳朵旁說話,聲音卻壓根沒降下來:「誒誒你們看那個omega,臉上那麼紅,一副那什麼過後的樣子嘻嘻嘻。」
很惡劣的語氣,不堪入耳。
白糖一直忍耐的不安爆發了,臉上滿是驚慌失措,側頭確認了好幾眼alpha的臉,心裡催眠自己:「這是天使......是蔣天使。」
突然,手傳來了拉扯感,右耳被溫暖乾燥的觸感捂上,他驀然回頭,看到蔣雲書定在原地,臉部線條冷硬,咬肌突起,下頜線鋒利,冷冷地盯著那幾個學生。
alpha冷下臉來時的氣場是非常可怕的,作為beta並不敢得罪alpha,打又打不過,拼又拼不過,連法律都是站在alpha那邊的,那幾個學生立馬噤了聲,加快兩步走了。
蔣雲書放下捂著白糖耳朵的手,語氣不太好:「我們打車回醫院,再開車去公安局。」
白糖抿了抿唇,乖乖地跟著走了,走了幾步,他忍不住伸手蹭了下自己的耳垂,很燙很癢。
坐上計程車的后座,司機通過後視鏡瞥了幾眼白糖,蔣雲書不算客氣地問:「看什麼?」
司機瞬間正襟危坐,目視前方。
蔣雲書深吸氣,他不是一個容易生氣的人,作為醫生,這種張口就來的人他見得多了,但都無法讓他生出一點波瀾,可現在不同,他現在內心的火蹭蹭直冒,他捏了捏眉心,對無辜遭殃的司機說道:「抱歉。」
白糖坐在另一邊,頭抵著前座後背,正一眨不眨地看著alpha,見alpha望過來了,便攤開手心。
他在企圖安慰蔣雲書。
omega做口型道:「……要牽手嗎?」
蔣雲書以為白糖在委屈害怕,他垂眸,眼前的手指修長白皙,但因為做家務和受過傷的原因,不算光滑,上邊還有細碎的傷疤。
白糖怔了怔,頓時反應過來自己的手並不好看,他蜷起手指,想收回去。
蔣雲書牽住了。
兩人的手交纏著垂下,落在中間的沙發座椅上。
就大概三五分鐘,他們的手鬆開,再次在醫院大門下了車,又坐上自己的車。
白糖看著駕駛座上仍舊繃著臉部肌肉的alpha,小聲道:「別生氣了。」
蔣雲書輕嘆一口氣,「我現在沒生氣了。」
眉頭還皺著呢,白糖嘀咕:「騙人。」
「抱歉,」蔣雲書說,「我不知道會是這樣的情景,你別放在心上。」
白糖坐在副駕駛上,他綁好了安全帶,習慣性地身體前傾,右臉壓在中控台上,就這麼望著alpha,他看著蔣雲書生氣又帶著一絲懊惱的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其實相反的,我很開心。」
「嗯?」
「和蔣雲蘇剛好起來的時候,」白糖說,「他很喜歡就這樣和我走在路上,每一次都有很多人這樣討論我,像剛剛那樣,但那時的我很傻,以為他是真的喜歡,所以為了他忍住了,和他說沒關係的,後來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喜歡和我一起壓馬路,他討厭死炎熱的天氣,討厭死和別人擠來擠去了,他只是享受大家朝他發射的羨慕眼光,在向大家炫耀他有一個omega而已。」
就像在炫耀一個漂亮的寵物般。
白糖承認,時隔三年再次沉浸在這樣如此相同的場景里,他很害怕,所以他反覆確認自己身旁的這個alpha,可沒讓他驚慌多久,蔣雲書就用行動徹底打消他的疑慮與不安。
蔣雲書面色不虞,直截了當地說:「他有病。」
白糖「噗哧」一聲笑出來,他第一次聽蔣雲書說這種不算禮貌的語句,竟有種仙子從天上落下來同他為伍的感覺,少了些距離與仙氣,多了一翻親近。
他笑了一會,輕聲道:「其實像學長,像如雲,像很多omega,他們走在街上是不會這樣的,因為他們雖然是omega,但更像beta。」
「我不知道為什麼,從小我的omega性別特徵就非常明顯,」白糖攤開自己的手心,看著自己纖細的手腕,「以至於還沒分化,大家都篤定我是omega了,也因此,我的父母一直不喜歡我。」
蔣雲書喊道:「白糖。」
白糖抬眸看過去,「嗯?」
「如果你因自己有著明顯的omega外型而感到悲傷,」蔣雲書說,「那是這個社會,這個世界的錯。」
白糖沉默片刻,笑起來:「……嗯。」
「蔣醫生,你能說一下你以前的事嗎?」白糖的額頭被壓出一個紅印子,他問,「我,能多了解你一下嗎?」
這下輪到蔣雲書怔住了,但他下意識地說:「能。」
可等了幾分鐘,alpha都沒再出聲,只是眉頭皺了起來,指尖一下一下地點著方向盤,好似在冥思苦想。
又好幾分鐘過去,蔣雲書說:「要聽一些我遇到的病人的故事嗎?」
白糖愣愣地點頭。
在聽蔣雲書講到第三個故事:老人嚷嚷著不要做手術醫院都是騙錢的明明兒子搜了百度不是這樣說的要叫院長出來對質後,白糖不得不打斷,委婉道:「蔣醫生,有關於你的故事嗎?像讀書時的遇到的事呀什麼的.......」
蔣雲書只好重新想,他本來想說林柏舟,但一想這好像也是別人的故事,最後只無奈地笑了笑:「抱歉,我沒什麼印象了,好像只有不停地學習,不停地工作。」
白糖「啊」了一聲。
一時之間安靜了下來。
原來自己這麼無趣,蔣雲書想到。
白糖突然又笑了起來,眼睛彎成月牙的形狀,露出潔白的牙齒,語氣滿是恍然大悟:「原來只有這麼努力才能成為像蔣醫生一樣這麼優秀這麼好的人嗎。」
說到「這麼」的時候,他還一本正經地比劃了一個大圈圈,畫滿了整個副駕駛座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