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停車場聊了那麼久,加上去公安局和辦理的時間,等兩人出來時,天已經暗了,兩旁的路燈全開,有些小飛蟲在燈下繞著撲棱。
新的戶口本還殘留著刺激的臭氧味,白糖捧著,短短几分鐘內就打開看了好幾次,一遍又一遍用指腹撫著「姓名:蔣雲書」那一欄,簡直愛不釋手。
照片上的也是蔣雲書,頭髮被梳了起來,露出清晰立體的五官,眼角有微微彎著的眼紋,嘴角向上揚出一個細微的弧度,溫文爾雅,落落大方,和蔣雲蘇不一樣,太不一樣了。
白糖反反覆覆、來來回回地掃著照片上的alpha,恨不得把這模樣刻在眼睛裡,徹底替換掉那個黑心怪。
蔣雲書從文件袋裡拿出一個東西,說:「白糖,給我一下。」
白糖乖乖地遞過去,幾秒時間,戶口本又被送了回來,「好了,給。」
白糖接過來一看,曾用名那一欄,被一張白色的長方形狀貼紙給貼住了,什麼都瞧不見。
「撕下來不會有痕跡的,」蔣雲書特地上網做了功課,「我明天去辦新證件,把它撕下來就可以了,辦好後再重新貼一張。」
白糖看著那個貼紙,突然就有點想哭,心裡暖暖的,好似有什麼熱流破開滿是裂痕的石牆,淌了全身,他的眼眶迅速紅了,只好吸了下鼻子,壓住酸意,「……謝謝你,照片很好看,很帥......真的。」
把心裡話說出來之後,他又反應過來,這個容貌並不是蔣雲書原本的樣子,他慌忙地想解釋:「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並不是覺得蔣雲蘇這幅皮囊帥,是你很帥,現在就是很帥.......」
「我知道,」蔣雲書笑了笑,「別急。」
可白糖看著alpha溫柔安撫他的模樣,莫名的,另一個念頭油然而生:到底還有多少人嘗過被蔣雲書照顧,被蔣雲書關心的滋味?
應該很多個吧.......那麼熟練,那麼細心,面面俱到,不會讓人感覺到冒犯,一切都恰到好處,可他又清楚記得,蔣雲書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alpha說過他只有兩個親近的人,一個是長得像林醫生的好友,一個就是他了。
那麼。
......周安呢?自己長得很像他的那個周安呢?
白糖的指腹停在照片眼睛的位置,小聲問:「蔣醫生......你會照顧病人嗎?」
蔣雲書理所當然道:「當然會。」
「周安呢,」白糖語氣中帶著一點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急迫,「你也會照顧周安嗎?」
蔣雲書不明所以,如實答道:「會的。」
白糖瞬間噤了聲,戶口本被合起來抱在懷裡,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蔣雲書等了一會都不見omega說話,便問:「怎麼了?」
白糖收拾了下心情,仰起臉勉強地朝他笑了笑:「沒事啊。」
雖然這麼說,但白糖一路上都很沉默,車窗外的燈光有節奏地晃過他的眼睛,一根根睫毛陰影落在眼下。
蔣雲書透過倒後鏡看了好幾眼,白糖的眼睫毛其實不算濃密也不算翹,就是長,還黑,反而映襯得五官像被水洗過般,精緻得清晰。
一路安靜。
到家時,門都還沒打開,兩人就聞到了絲絲從門縫飄出來的若有若無的苦澀味。
蔣雲書算準了時間,覺得他們沒法回家吃晚飯,便讓阿姨把中藥煎了就好,這不,剛回到家,就能喝了。
白糖皺著鼻子,踱去廚房看了看,一個陶瓷鍋放在燃氣灶上,長嘴還冒著熱氣,他以為是alpha的身體出現問題了,轉頭就去問,語氣滿是擔憂,「蔣醫生,你為什麼要喝中藥?」
蔣雲書把車鑰匙放在鞋柜上,淡淡地說:「是你喝。」
「啊?」白糖覺得自己沒聽清楚,半晌,又「啊」了一聲。
蔣雲書捋起襯衫袖子,露出有力的小臂來,他戴上防高溫手套,抓住鍋柄傾斜,黑褐色的藥水嘩嘩地被倒進碗裡,他轉身,正想遞給白糖,卻發現人影早跑沒了,不過很可惜,沙發後一條掃來掃去的尾巴出賣了他們。
白糖知道alpha在涉及到健康方面是很強勢的,他也沒想能躲過去,就是他現在的心情不知為何怪彆扭的,像是低落又像是委屈,但又好像不是,總歸不是開心等正面情緒,所以此時此刻的他有點小叛逆,不太想順著alpha的意,於是便企圖用行動來稍稍抗議一下。
「你上學的時候我拿你的病歷去看中醫了,」蔣雲書繞到沙發後邊,逮住了一人一狗,「要補氣血,補脾腎,開始最少一周三次,除此之外,還要加強鍛鍊。」
白糖的身體還是差得不行,有一次他看到白糖蹲在地上和黑糖玩,沒蹲多久,就短短十幾秒,站起來的時候卻整個人軟倒在沙發上,說是眼前一黑,暈暈的,沒法控制身體,因此還撞到了側腰,一塊淤青。體質也很虛,和黑糖在花園裡跑了幾圈,衣服就都被虛汗浸透了,整個人呈出不健康的蒼白。
面對蔣雲書,白糖早已不會像一開始那般拘謹與侷促,偶爾會像小貓咪一樣亮一亮爪子———他愁眉苦臉,搖頭拒絕:「我不想喝,太苦了......我連苦瓜都不喜歡吃。」
蔣雲書早有準備,拿出一小包陳皮放在白糖手心裡,「涼了不好。」
但在蔣雲書面前,白糖始終還是會乖的,他扁了扁嘴,接過來,捏著鼻子,一鼓作氣喝完了。
蔣雲書拿過空碗,好笑地看著omega一股腦地把陳皮倒進嘴裡,又被酸得打了個冷顫,他把碗沖了沖,放進消毒碗櫃裡。
等白糖把皺巴的臉展平了,他才把周朝雨的話原封不動地說了一遍,並表明自己的態度:「我是覺得可以不用再進行想像訓練了,你現在面對我的觸碰也不會很牴觸,今天在街上,我突然碰你的耳朵了,還記得嗎?」
提起這個,白糖的耳朵就心理作用地有些癢,他想像黑糖一樣動一下耳朵,可惜他不會,「……..記得。」
「那你的想法是?」
白糖當然不想去,現在僅僅是提起「想像脫敏」這四個字,他都能聯想到今天下午訓練的內容,後背開始冒細密的冷汗。
可以這麼說,他之所以堅持下去,完全是因為蔣雲書,他很在意蔣雲書,很在意蔣雲書對他的看法。
也可以這麼說,如果不是蔣雲書來了,他會任由自己像爛泥一樣沉下去,反正他已經夠千瘡百孔、夠爛也夠髒了,不想也不用好起來給誰看。
「學長真的這麼說了嗎?」
「嗯,」蔣雲書道,「我不會騙你。」
白糖小聲商量著:「那、那我不去了好不好?」
蔣雲書說:「好。」
「你會不會覺得我......」白糖垂著腦袋,不敢看alpha的眼睛,忐忑不安地說,「覺得我不求上進,容易退縮......」
蔣雲書皺了皺眉,「不會。」
白糖一下又一下摳著黑糖爪子上的毛,頭快埋進膝蓋了,他突然發現,他現在最害怕的不是蔣雲蘇了,而是蔣雲書覺得他不好這個事實,「你會對我失望嗎?要不、要不我還是去吧?其實我有在很努力地想變好,我沒有不......」
頭頂上忽然傳來令人安定的重量,他把剩下的話咽下去,仰起臉,對上了在他面前單膝蹲下的alpha的眼睛。
蔣雲書按了按他的頭頂,「我剛剛沒有和你打招呼就把手放到了你的頭上,你有被嚇一跳嗎?」
白糖怔怔地說:「沒......有、有一點吧,心大力地跳了一下,但我知道那是你,所以......」
「所以,」細軟的髮絲在指縫間溜過,蔣雲書肯定地說,「我們不是不去脫敏了,而是這一個階段的脫敏完成了,你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