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朔其實就是隨口問著玩,並沒有期待得到回應。
余棠性格冷漠,看似對什麼都不在乎,思想卻意外地保守,是這個世紀難得擁有「上了床就得結婚」這種傳統思想的omega。
當時蘇朔被母親提著耳朵拎到余家,余棠的兩位父親一個哭得天崩地裂,一個眼神兇狠仿佛羅剎轉世,其胞兄和妹妹肩抗大刀立於一旁,形勢之嚴峻,讓蘇朔有一種「不好好說話你就廢了」的沉重壓力。
余家人把唯一的omega兒子余棠當寶貝,提出的各種補償措施均不接受,蘇朔被弄得不耐煩,最後開玩笑地攤手道:「不然我娶了他?」
余家兩位家長勃然大怒,坐在邊上一直沒出聲的余棠卻突然抬起頭,應道:「好。」
這便是兩人締結婚姻關係的始末,從蘇朔第一次見到余棠開始,總共不到24小時。就算蘇朔自認魅力不凡,也實在沒法自作多情到認為余棠會對他一見鍾情到非君不可的地步,畢竟余棠下了床之後對他態度極其冷淡,哭大概也是因為氣憤和懊悔。
果不其然,余棠沉默片刻,面無表情道:「不是。」
蘇朔「嘖」了一聲,覺得沒意思,摘了片小白菜葉在手裡把玩,過了一會兒,又問:「剛才那個是李老師家的親戚?」
余棠切菜的動作頓了下:「你怎麼知道?」
蘇朔嗤笑:「這世界上哪有我媽打聽不到的事兒?你就算跑到外太空,我媽也有本事掘地三尺把你挖出來。」
余棠不置可否,繼續切菜。
蘇朔百無聊賴地在小屋裡轉悠,找到一支筆,隨手在菜葉上畫了一隻Q版小人,舉起來跟在炒菜的余棠對比,覺得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忍不住笑出聲。
余棠扭頭看了他一眼,見無事發生,又冷著臉轉回去。
灶台只有一個能打著火,烹飪效率較低。蘇朔閒不住,把小屋裡里外外仔細轉了一遍,包括之前沒能進的臥室,最後得出結論:「你這不是度假,是遭罪來了吧?」
余棠走在除夕前一周,只留了張字條:【度假,一年】
言簡意賅到令人髮指。
回想當時,蘇媽媽看到字條就把蘇朔從床上拎起來一頓毒打,問他是不是又出去花天酒地了,蘇朔一臉懵逼,怎麼解釋都得不到相信,年也沒過好,有家不敢回,輾轉在各大酒店之間,又被消息極其靈通的母親挖出來花式揍。
繼青春叛逆期在學校打架鬥毆被叫家長之後,這是蘇朔頭一回這麼狼狽,對余棠這個始作俑者簡直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這小omega抓回來,扔進房間就是一頓……一頓操。
結婚之後,蘇朔就進了自家公司,過上了學校和公司兩頭跑的日子,偶爾收到母親的指令還要回家演夫妻和睦,忙成這樣,根本沒空再出去干別的,所以被余棠無聲地「誣陷」後才這麼生氣,死倔著不肯去找。
所以在看到余棠朦朧的裸體後,才硬得這麼快。
給自己的反應找到合理解釋,蘇朔安心地繼續逗余棠:「還是說這山上有什麼別致風景,讓你流連忘返到年都不回家過?
余棠秉承著「無事不開口,開口必有事」的原則保持緘默,蘇朔覺得無趣,把上面畫了東西的菜葉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又雙手插兜出去透氣了。
平心而論,余棠做飯的手藝不錯。魚湯鮮美,豆腐嫩滑,蔬菜也炒得清脆爽口,即便挑剔如蘇朔,也吃得十分滿足。
「沒想到你做飯這麼好吃。」蘇朔毫不吝惜讚美,「早知道我就常回家了啊,你也不用總拿我媽來壓我。」
前半句還算中聽,余棠很給面子回了句:「跟我爸學的。」
余棠有兩個父親,手藝好的顯然不是那個身為天王巨星的alpha爸爸。
蘇朔突然想到什麼,興致勃勃道:「你爸,我是說余天王,有沒有興趣接個代言?公司最近談的項目……」
未待蘇朔說完,余棠就回絕道:「不接。」
「國際知名品牌,新系列剛好面向成熟精英男士,待遇方面保證也……」
余棠再次打斷他的話:「這種事找我爸的經紀人。」
蘇朔不以為意:「親戚一場,雙贏互利,你爸這麼疼你,不就你一句話的事兒嗎?」
余棠看著他,重複道:「邀約合同發給我爸的經紀人。」
蘇家上下都是商人,蘇朔學的又是金融,打小就對做生意耳濡目染,最看不慣這種所謂的「大公無私」,當即便譏笑道:「喲,岳丈家規矩可夠嚴的,一點裙帶關係都沾不得。」
余棠哪能聽不出蘇朔在諷刺。然而若不是因為他半路出現,蘇朔一定會被家裡安排和門當戶對的世家聯姻,商人無利不起早,他知道自己在蘇朔眼裡沒有任何價值,出於理虧,既不反駁也不解釋。
蘇朔幾時被誰這樣接二連三地給過難堪?見余棠悶不吭聲,以牙還牙道:「欸,我突然想到,李老師這麼盡心盡力幫你的忙,你和他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本以為余棠又會兇巴巴地瞪他,他就愛看小Omega生氣又不會罵人的樣子。
余棠果然抬頭,直直看著他。這回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一瞬間,蘇朔從他那雙冷冽的眼睛裡捕捉到了未加掩飾的無措和脆弱。
蘇朔被余棠趕了出去,心裡還憋著氣,頭也不回地下了山。
余棠下午三點就開始做晚飯。食盒下層有兩斤新鮮的排骨,昨天讓李嬸幫忙帶的,他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拿了一小半出來,焯水的時候被油脂的味弄得幾欲嘔吐,回臥室吃了藥,又臥床休息了半小時才好。
回到灶台前時天已經黑了,山上沒有城裡的浮華喧囂,這個時間已經萬籟俱寂,透過窗戶只能看到零星的燈光和搖曳的樹影。
余棠盛飯的時候才發現米飯做多了,兩人吃也綽綽有餘。他扒了幾口飯就沒了胃口,收拾完餐具,早早地洗澡上床。
那傢伙不在,他不用為了躲著他凌晨起來洗澡,也不用反鎖臥室門,明明應該睡得安心,可是睜眼閉眼無數次,依舊無法入眠。
今年是余棠第一次在外面過春節,或許是一個人也想營造點春節的喜慶氣氛,又或許是還懷揣這一點難以啟齒的小期待,他準備了很多食材,香腸、臘肉、年糕、餃子,一樣不少。結果除夕晚上端上桌,他就吐了個天昏地暗,滿桌豐盛菜餚,一口都沒能吃下去。
懷孕初期,又沒有alpha信息素的安撫,余棠幾乎度日如年,醒著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可他又不能回去,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收拾行李獨自跑到山上的那一天,他就已經做好了一個人把孩子生下來的心理準備。
他不是沒有自尊心,待在蘇家面對蘇朔的冷言挑釁已經是他能承受的極限,他不敢想像如果蘇朔不要這個孩子,他該如何自處。
想到這裡,余棠深吸一口氣,憋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滑過眼角後洇進枕頭,消失得悄無聲息,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沒人知道余棠其實很愛哭,長大懂事後,見過他眼淚的唯獨蘇朔一人而已。
正當余棠以為蘇朔不會回來了,重又恢復到一個人的平靜生活時,某天清晨出去洗衣服,赫然看見蘇朔靠在門口打瞌睡,忽然打開的門險些將他撞倒。
只見蘇朔穿著皺巴巴的西裝三件套,外頭隨便披了一件大衣,平時總是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此時被晨間露水打濕成幾縷,狼狽地貼在頭上。余棠被他這樣子嚇了一跳。
許是累極了,蘇朔邊揉眼睛邊道:「醒了?還早,再睡會兒吧。」
被推進門時,余棠還蒙著,蘇朔倒是不把自己當外人,搬來凳子拼沙發,然後倒頭就睡。
余棠走近,想讓他出去,剛躺下的人突然動了,窸窸窣窣地從大衣里摸出一個盒子,抬起胳膊舉在半空中,懶洋洋地說:「給你的。」
定睛一看,是一台吹風機。
蘇朔困得睜不開眼,晃晃手上的東西,沒什麼耐心地催促道:「拿著,以後別濕頭髮睡覺,會……會著涼。」
余棠躊躇片刻,還是接了過來,打開一看,粉色的,又嫌棄地扔在桌上。蘇朔從始至終沒睜眼,放下手便昏昏沉沉進入夢鄉。
蘇朔這一覺睡得極久,直接錯過了早午兩頓飯。
下午突然變天,外面狂風驟雨,溫度驟降,余棠幾次經過沙發,見蘇朔把身上的大衣越裹越緊,終是看不下去,從臥室里拿一條厚毛毯,胡亂往他身上一蓋。
蘇朔睡覺不老實,余棠做晚飯的時候瞥見那毛毯幾乎蓋住了他的臉,無處安放的長腿一條蜷在沙發里,一條掛在扶手上。
余棠猶豫片刻,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大發慈悲地給他把毛毯蓋好,椅子放到正好能架住腿的位置。
蘇朔睡得很沉,薄唇抿成一線,籠罩在昏黃燈光下的臉輪廓分明,總是帶著笑的眼睛此刻緊緊閉著,纖長的睫毛覆在眼下,褪去了平日裡的玩世不恭,變得安靜又溫和。
余棠抬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睡著的人呼吸綿長,完全沒有要醒的跡象。余棠的膽子便大了起來,指尖沿著溫熱的皮膚往上,掠過眉毛,摸到他飽滿的額頭,小心又仔細地幫他打理散落額前的碎發。
蘇朔身上沒有酒味,應該不是從酒吧過來的,這讓余棠覺得安心和滿足,alpha信息素溫柔地包圍著他,讓他產生了一種離幸福很近的奇妙感受。
當人心無旁騖地沉浸再某件事情中的時候,根本顧不上觀察旁的動靜。於是余棠忽略了蘇朔顫動眼皮,和悄悄從毯子裡伸出來的胳膊。
等他回過神,在蘇朔臉上逡巡的那隻手已經被牢牢制住。
蘇朔眯著眼睛看他,笑聲溢出喉嚨,低沉而狡黠:「還說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