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這兩個字對蘇朔來說再平常不過,而對余棠來說,是要敲開一層層堅硬的殼,剝繭抽絲,小心翼翼,才能窺見一丁點跡象的稀罕字眼。閱讀
即便余棠曾不止一次主動朝著蘇朔跨出第一步。
三年前的冬天和今年一樣天寒地凍,那天下午,余棠在學校上體育課時,毫無徵兆地開始手腳發軟、渾身燥熱。
16歲的他並沒有把這種症狀與生理書上的「omega發情期」聯繫到一起,以為自己著涼發燒,跟老師請了假,就穿過跑道慢吞吞地往教學樓走。
摔倒在橡膠跑道上的時候,他尚有意識和知覺,聽見班上的omega同學們此起彼伏的尖叫,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未看清來人的臉,先聞到他身上的alpha信息素味道,比平時能聞到的濃烈無數倍。
運動會使信息素加快揮發,那人剛才大約在跑步,喘著粗氣問:「同學,你沒事吧?」
余棠想說話,嗓子乾澀發不出聲音,只得艱難地搖了搖頭。
「嘶,這麼燙,這是發燒了吧?」那人探了探余棠的額頭,當即抱起余棠就往醫務室跑。
余棠長這麼大,幾時被人這麼抱過?他覺得羞恥,想讓這個莽撞冒失的alpha同學把他放下,抬起的手本想推拒,在隔著一層布摸到那人同樣熱燙的皮膚時,不由得軟了下來。
那人卻誤解了余棠的舉動:「很難受嗎?忍一忍,馬上就到了。」
余棠別開腦袋,拼命克制想往他身上貼的衝動。然而這種衝動仿佛源於本能,alpha的臂膀堅實有力,連信息素都是令人心馳神往,仿佛一顆從天而降的火種,迅速在身體裡燃起燎原大火,他無力抵抗。
到了醫務室,護士姐姐看了一眼余棠後頸的腺體,便知道這是發情了,把送他來的alpha當家屬教訓:「這麼明顯的症狀都看不出來?生理課有沒有好好聽講?」
Omega的發情期大多聚集在18-20歲,在中學校園裡發情的情況少之又少。年輕的alpha愣了半天,看看躺在那兒的小Omega,再看看自己被捏皺的運動服,後知後覺地撓了撓頭,然後臉色驟變,回頭沖門口圍觀的同學吼道:「看什麼看?都滾回去上課!」
信息素對發情期的Omega影響極大,有幾個高三的alpha學生被omega香甜的味道吸引,徘徊流連不肯離去。那人就擼起袖子,凶神惡煞地出去驅趕:「你們幾個是蒼蠅嗎?趕都趕不走,要不要通知教導處給你們背個猥褻未成年omega的處分?」
門口的學生鳥獸散,那人也自覺地沒再踏進醫務室。半小時後,隔壁班的beta同學送來新鮮水果,裡面留了張字條,上書:多喝熱水,好好休息。末尾是張狂瀟灑的落款:蘇朔。
剛入校時,余棠就聽說過蘇朔的大名,或者說惡名。曠課逃學,打架鬥毆,換情人如同換衣服,這樣道德敗壞的人,余棠完全不理解為什麼班上幾乎所有的Omega都喜歡他。
通過這件事,他似乎能夠感同身受了。
余棠的愛慕如同一場龍捲風,來得迅疾又猛烈,連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會沉迷至此。
他把蘇朔的字條仔細地收藏起來,時不時拿出來嗅嗅上面殘留的令人臉紅心跳的alpha信息素;他摸到高三教室,趁裡面沒人,坐在蘇朔的座位上,摸一摸他用過的紙和筆;校運動會上,他擠不到前排,落在一群Omega同學後面,拼命踮著腳,不想錯過蘇朔奪冠的英姿;他還寫了一封表達謝意的書信,拜託窗口位置的學姐帶給蘇朔,期盼許久,卻始終沒得到回應。
最瘋狂的當屬為了蘇朔考進A大,在迎新晚會上有預謀地和他上了床,再順理成章地逼婚。甚至蘇朔不可能因為一紙婚書就乖乖就範這一點,余棠也早早地考慮到了,他不介意多花時間,也不介意做出一些退讓和犧牲,只要結局圓滿,過程並不那麼重要。
蘇朔的手心乾燥溫暖,恍惚迷茫中,余棠竟有些不願掙開。
兩人在昏暗的屋裡對視,耳邊沙沙的雨聲讓氣氛更加寧靜悠長。
先動的是蘇朔,他手上鬆了勁,似笑非笑地說:「不會被我說中了吧?」
余棠悶聲不語,直勾勾看著蘇朔的臉,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蘇朔在他的凝視下慢慢收了笑容,心中沒來由地生出些慌亂,生怕余棠說出什麼駭人聽聞的話。
跟余棠結婚並非他所願,在他眼裡,這場婚姻只是權宜之計,等到他真正掌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這個心眼很多的小Omega離婚。
任何事情一旦沾惹上感情就會變得複雜難解,他不想在那之前節外生枝。
蘇朔鬆開手,撐著胳膊坐起身。余棠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蘇朔被他盯得不自在,故意不著調地問:「有這麼好看嗎?」
余棠果然移開視線,站起身前指了指他的頭髮:「丑。」
蘇朔鬆了口氣的同時,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自作多情,尷尬地擼了一把亂糟糟的頭髮,然後厚著臉皮衝著余棠的背影道:「我餓了,有吃的嗎?」
這一頓蘇朔吃得紮實,整整三大碗白米飯,桌上的菜也幾乎都進了他的肚子。
余棠吃到一半就放下筷子,捧著一杯熱牛奶慢吞吞地喝,對面的蘇朔夾走最後一塊排骨,後知後覺地問余棠:「你要嗎?」
余棠搖頭,用略帶憐憫的眼神瞥了一眼空碗。
蘇朔尷尬道:「兩天沒好好吃飯了,這頓吃掉多少食材,回頭雙倍給你補上。」
余棠弄不太明白,蘇朔朋友遍天下,就算被家裡趕出來,怎麼會連飯都吃不上?可他不知道該如何發問,躊躇片刻,又搖了搖頭。
其實蘇朔下山的這幾天,並沒有來得及跟那些狐朋狗友見面。早在兩年前,他就開了自己的公司,帶著手下一幫年輕人做風險投資,打著積累經驗的幌子,其實是在為自己和母親留退路。父親上了年紀,猜忌心越來越重,到處都是虎視眈眈等著他行差踏錯的人,他對拿下蘇家全部產業這件事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這幾天就是回投資公司開會去了。小生意蘇家看不上,蘇朔卻上心得緊,沒日沒夜地聽項目匯報、批閱文件,他對市場風向的把控極准,公司上下都在等他拿主意。
忙起來就廢寢忘食,在山腳下下車時,積攢多日的疲累一涌而上,蘇朔還是撐著去附近超市買了吹風機,一步三晃地爬上山,不知道余棠醒沒醒,靠在門口就睡了過去。
買東西哄情人是他從前的慣用手段,這不,就算高冷如余棠,收了他的東西,還不是心軟給他做飯?
想到這裡,蘇朔得意洋洋地推開碗筷,從兜里掏出一包煙,摸了半天沒找著打火機,叼著煙跑到廚房去借火。
余棠在洗碗,濕噠噠的手從水裡撈出來,不由分說往蘇朔臉上伸,拿走他嘴裡的煙的同時,抹了他一臉油膩膩的洗潔精。
蘇朔一蹦三尺高,爆粗口道:「操,你幹什麼?」
余棠把煙扔進垃圾桶,簡潔明了地解釋:「臭。」
臨近畢業學校沒有課程安排,公司大部分事情可以通過網絡交流解決,蘇朔這回足足在山上待了半個月。
事實證明,只要他少說兩句,余棠儘量無視他,兩個人還是能和平相處的。
沙發睡得不舒服,蘇朔買了張摺疊床叫人送上山,順便拖來一台全自動洗衣機。余棠起初不願意用,某天做飯時蘇朔瞧見他手上的凍瘡,第二天就自作主張把兩人的衣服一股腦扔進洗衣機。
余棠起床一看,二話不說按暫停,把蘇朔的衣服都拽出來扔地上。蘇朔也不生氣,還陪著他出去曬衣服,看他一蹦一跳的夠不著晾衣繩,抱著胳膊在邊上哼歌,滿臉都是「快來求我呀」的嘚瑟。
余棠偏不讓他得逞,去屋裡搬了凳子。外面地勢不平,凳子踩得晃晃悠悠,蘇朔看得心驚膽戰,實在沒辦法,圈起胳膊護著余棠,妥協道:「祖宗你還是下來吧,我來吧,我幫你掛好不好?」
從凳子上下來的時候,蘇朔的手無意間碰到余棠的肚子,余棠警惕地往後縮,像在掩飾什麼。
蘇朔當他害羞,眉飛色舞道:「胖就胖了唄,有點肉才好摸。」
收穫余棠一記凌厲的眼刀。
中午接到李老師的電話,問余棠什麼時候來學校拿這學期的課本。余棠辦了休學,卻沒打算放棄念書,當即便說下午就去。
蘇朔許久沒回學校,索性兩人一起去。到校門口,蘇朔說去學生會走一趟,讓余棠把手機打開,方便聯繫,余棠說沒帶手機。
蘇朔發現這段時間都沒有見余棠用過手機,一個人住在山上仿佛與世隔絕,開玩笑道:「怎麼,手機也臭啊?」
余棠嚴肅正經道:「對身體不好。」
蘇朔被他的古板理論逗得捧腹大笑,分別前跟他約好五點在校門口碰頭。
余棠先去宿舍取東西,寒假期間走得匆忙,辦休學也全權委託李老師,算起來已經有兩個多月沒回宿舍了。
當初家裡兩位父親不同意他住宿舍,怕他性子直不會與人相處,擔心他受欺負。後來是哥哥余笙拍著胸脯擔保會照顧好弟弟,又說余棠總要學著接觸社會,兩位父親才勉強同意他試住一個學期。
果不其然,這擔心並不是多餘,一個學期下來,余棠有一半時間住在宿舍,卻依舊連個能幫忙傳達班級通知的朋友都沒有交到。
A大宿舍是四人間,余棠住的那間四個都是Omega。拿出鑰匙剛要開門,余棠敏感地聽到自己的名字。
「聽說余棠辦休學了?是懷上了嗎?」
「不能吧,蘇學長是被逼婚的呀,去年還當著大家的面給過余棠難堪,你們都忘啦?」
「看他冷冰冰的,在床上肯定像個死人,難怪學長結婚之後還要出去喝花酒。」
「也是,余棠也就一張臉能看,身上乾巴巴的,我要是學長,也得喝醉了才能下得去手。」
「哈哈哈就算他真有了,學長也不見得要他生的孩子,萬一又是個面癱可怎麼辦?這可是影響家族基因的大事啊!」
「相比之下,我寧願學長跟何聆學姐在一起,輸也輸得心服口服啊。」
「你可拉倒吧,不如咱們組團去勾搭學長?聽說特別好勾搭,能睡一覺也不賴。」
三個Omega插科打諢,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余棠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還是在他們笑聲未歇時開門進去。
屋裡霎時鴉雀無聲,舍友們假裝各自在忙,余棠迅速把畫冊拿了,頭也不回地離開宿舍。
直到坐在教室辦公室里,余棠抱著畫冊的手還在微微發抖。
李老師給他倒了杯熱水,關切地問:「是不是不舒服?老師帶你去醫務室看看?」
余棠梗著脖子搖頭。
「你啊,」李老師嘆氣,「要是有你哥的一半坦誠就好了。」
因為一個是alpha一個是omega的關係,雙胞胎兄弟倆從小到大很少被人拿來比較。余棠眨眨眼睛,抬頭看李老師。
李老師詳細說明道:「余笙話太多,嘴巴閒不住,你呢,什麼都不說,都放在心裡,也不怕憋壞了。」
余棠搖頭,悶聲悶氣地說:「我沒有。」
李老師:「那你現在就去告訴蘇朔,你懷孕了,需要他的照顧。」
余棠不吱聲了,用沉默表達抗拒。
李老師勸道:「蘇朔看著不靠譜,其實心眼兒很好,你不說,怎麼知道他不願意呢?」
「他不願意。」頓了頓,余棠低下頭,「我知道的。」
「你啊,要是有你哥一半的沒心沒肺,就……」
「我不是我哥,老師您也不是蘇學長,不一樣的。」
李老師見他固執己見,便不再多言。
拿了書和課表,余棠走到門口,想想又回頭:「老師,我哥他是真心喜歡你,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看得出來。」
李老師愣了下,佯裝不滿道:「你還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反過來教育我?不怕我把你的小秘密捅出去?」
李老師是個beta,斯文儒雅,氣質溫潤,瞪著眼睛都溫柔似水,毫無師長的威嚴氣勢。余棠忍不住彎起嘴角,說:「我錯了,大嫂,不要把我在哪兒的事告訴我哥。」
李老師瞬間紅了臉,捏住余棠的臉肉,道:「笑起來多好看,以後不要總板著臉,記得多笑一笑!」
在校門口等蘇朔的時候,余棠對著牆練習微笑。看不見自己的此時的模樣,他頭一回感覺到了沒有手機的不方便。
練啊練,等啊等,眼看西邊太陽快要落山,也沒看見蘇朔的影子。
學校鐘樓敲響六下,余棠抱著一沓厚重的書,返回校園裡找人。
學生會沒人,操場沒人,體育館沒人,蘇朔所在的班級也沒人,余棠急了,跑到路上攔了個同學,問他藉手機給蘇朔打電話。
綿長的嘟聲響了許久都無人接聽,余棠四處張望,偶然透過正前方餐廳的玻璃窗看到蘇朔的身影,一個omega女孩親昵地搭著他的肩膀,他也不迴避,就著這個姿勢跟女孩耳語。
女孩正是何聆學姐,同學們口中與蘇朔最相配的校花。
余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餐廳里的,站在蘇朔跟前的時候,他和何聆正說到什麼開心事,被打岔很不高興。
「你怎麼來了?」蘇朔收起笑容,皺眉道,「我這兒有事,出去等我。」
余棠站著不動,何聆捂住口鼻往後退一步:「嘖,你家小冰山醋勁兒不小啊?」
蘇朔也察覺到了,余棠在釋放信息素,原本恬淡的味道變得有些銳利和強勢。一般alpha壓制敵人或者omega誘惑alpha才會這樣做,而omega體弱,隨便釋放信息素對身體有害無利。
蘇朔上前制止他:「你幹什麼?先出去。」
余棠順勢拉住他的胳膊,乾巴巴道:「回去。」
「你先走,我等一下就……」
余棠執拗勁兒上來,不由分說拉著他往外走。蘇朔哪能乖乖就範,抬胳膊大力甩開,余棠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接下來的一幕被整個餐廳里的學生拍了下來發到校園論壇上,當晚就熱門飄紅,反響熱烈。
只見余棠把手裡抱著的書狠狠摔到蘇朔身上,書角鋒利,將蘇朔挽著袖子的那條胳膊劃出一條兩寸長的傷口,紅得似要滲血。
蘇朔倒抽一口氣,舉起胳膊看了一眼,吼道:「你發什麼神經?」
余棠想上前查看蘇朔的傷口,又被他凶得定住腳步不敢上前,一張小臉蒼白如紙,胸膛劇烈起伏,重重喘了幾口氣,然後調頭就走。
何聆邊搖頭邊嘖嘖感嘆,從包里翻出一個創可貼遞給蘇朔:「湊合貼上,趕緊去追吧。」
蘇朔橫眉怒目,沒好氣道:「追個屁!」
何聆撇嘴:「不追可別後悔。」說著做了個揉眼睛的動作,「你家小冰山融化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