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命,我只要你愛我。
火勢很大,燒斷的房梁砸下來,他們之間是厚重的濃煙。
說實話,喻遲笙無心去關心這些。
死亡的恐懼來得要比她想像快,而看到沈靳知的心情反而是沉重的。
雲謠的一生走馬觀花而過,她的何嘗不是。她沒必要非讓沈靳知做選擇。
喻遲笙一直在咳嗽:「如果不能呢?」
她不知道沈靳知有沒有聽清。說話的功夫,沈靳知已經避開燃燒的木頭跑過來,去解手上她的麻繩:「你先別說話。我們都會出去的,出去我們再說。」
麻繩被火灼熱,解開並不難。
一解開喻遲笙就無力地癱軟在地上,她眼前全是火焰,因為情緒波動她更大口地呼吸空氣,吸入濃煙在不斷地咳嗽,也說不出任何的話。
她失力地抓著沈靳知的衣服,在解釋:「我沒力氣出去。」
沈靳知說:「我抱你出去。」
喻遲笙忍著不適,火光把她臉色照得蒼白,她的長睫輕顫,安靜得失去了生機:「那你也出不去。」
喻遲笙說完,沈靳知反而在笑:「那就死在這。」
他抓著她的手,沈靳知的手很冷,在這熱烈的火焰格外有存在感。
天光大亮,夜色無盡稀薄。
而沈靳知是其中比夜色還薄涼的存在。
火焰也吞不下他這塊冰。
衝進來之前,他有過很多個念頭。
這木製宮殿廢棄很久,火燒一會就會坍塌,他怕他來不及。
他失去的東西太多了,即便是這樣殘存的一點點希冀也不敢有。
那夜的煙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毫無預兆地,他想起再見到喻遲笙的那個颱風天。
即便有了喻遲笙的聯繫方式,他也不會去冒然聯繫。對那時候的他來說,喻遲笙和他周遭的人太不一樣,甚至說他聯繫人列表里,她是最不起眼的那個。
他實在沒必要為這段偶遇耗費什麼精力。
他跟喻遲笙說的那個以後,在某種意義上並不會實現。
他想喻遲笙也懂,她只是不揭穿。
那個颱風天來得急,明城發布了緊急預警,影響範圍極廣,到下班時段路上的車都少得可憐。
他恰巧有事去了青城一趟,回明城時早下起了大雨,大風呼嘯,氣氛低迷。
他閉眼休息,聽到司機小聲念叨了句:「這颱風天竟然還有小姑娘在公交車站。」
公交車站對沈靳知來說是個陌生的詞,他蹙了蹙眉往窗外看。
那個在公交車站的小姑娘他竟然認識。
他讓司機慢點開,心裡卻在想這算不算是緣分。
他不信佛,也自然不太信有什麼命中注定,但那天他竟然願意相信這是命中注定。
他鬼迷心竅地撐傘下車,坐在她身邊替她擋雨。
她身上全被淋濕,頭髮也凌亂地貼在額角,狼狽不堪。她側過來看他。
雨滴從傘面下落,她澄澈的杏眸里滿是意外和赤忱。
她磕磕巴巴地跟他解釋:「等...等公交。」
天氣預報早就發布了氣象預警,這直到夜裡可能都不會再有公交。
喻遲笙根本等不到公交。他想,這小姑娘也並非是想去哪,她只是因為不知道去哪。
但他還是問她:「去哪,我送你。」
喻遲笙支支吾吾說不出目的地,他也不惱,只是客氣地說先上車再說。
雨越下越大,他只是讓司機在路上繞圈,也不去逼問喻遲笙的目的地。
不過那天雨勢太大,明城最大的十字路口出了場嚴重的交通事故,也多虧這場交通事故,喻遲笙沒再堅持。
正巧附近的酒店就是他要談事的地方,他先讓侍應生帶她去他常住的總統套房,處理好她的一切,他才準備離開。
離開前,喻遲笙的表情太過欲言又止,他直接掃清了她的顧慮,她卻略顯失落。
她眼神太過赤忱,讓他自慚形穢。
他一味地去強調他的壞,喻遲笙的堅定卻出乎他的意料。
所以他也不確定了,竟然去問她會不會後悔。
他當時就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物留不住。
雨幕沖刷頂層套房的玻璃,一遍一遍。
他比她清楚,她也許只是因為他短暫的好停留而已。
可喻遲笙坦誠地說:「說不定。」
他被她逗笑,竟然不去計較這些,也願意這樣鬼迷心竅下去。
他們有過太多美好的時刻,多到他從沒想過他們會在哪個時刻結束。
他很後悔在那個雨天,他沒能抓住喻遲笙的手。
他太不喜歡留不住的東西,也許那時候他也遲疑了,他以為喻遲笙想離開,他真的會甘心放手。
這一放,他才知道他永遠都不會甘心。
沈靳知小心翼翼把潑濕的衣服披在喻遲笙身上,笑著說:「如果不能,那我只要你存在。」
他越過這些火焰來到喻遲笙面前,只要喻遲笙重新愛他。
喻遲笙成了他最後的瘋狂。
可喻遲笙問他,如果不能呢。
到這時候,他連這種想法都不敢有。
許音總說,美麗總是像一觸即破的泡沫,脆弱又艷麗。
但他不願意讓喻遲笙消失。
他想,喻遲笙不愛他也好。
只要她不像許音一樣消失,在哪都好。
他寧願不遠不近地看著,只求她在世間存在。
消防人員終究沒救下廢棄的木製宮殿,那場大火燒到天泛魚肚白。
百影名下廢棄影視城著火的新聞報導很快上了熱搜,而明城醫院VIP病房忙得焦頭爛額,在凌晨收入了燒傷嚴重的病人。
傅欽延幾乎是崩潰地站在icu病房前給傅家人交代。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傅家人也被嚇到了,傅欽延接連不斷地接到關心問候的電話,隔了大半個小時傅欽延才安撫好傅家的情緒。
余曉站在傅欽延身邊,神色也凝重:「真的找不到其他線索嗎?」
傅欽延焦急地往icu病房裡頭看了一眼,他無奈搖頭:「警方去過了。」
所有蛛絲馬跡都被大火燒沒了,即使能找到人也沒證據指正。
傅欽延說:「只能等妹妹醒來再說了。」
余曉眉蹙得更緊了:「可笙笙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傅欽延還是搖頭:「醫生說她吸入了大量濃煙,意識受到影響,沒這麼容易醒。」
喻遲笙在濃煙裡頭呆了太久時間,被救出來的時候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醫生說她這種情況可能很難醒來,傅欽延雖然急但也沒什麼辦法。
「那救她出來的人怎麼樣了?」擔心過後,余曉又問起別的。
傅欽延搖頭:「也不好。」
他沒想到會是沈靳知先到,傅欽延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看到沈靳知把喻遲笙從火場中抱出來,沈靳知像是拼了命才救出喻遲笙,一點沒顧著自己,身上的燒傷還挺嚴重。
他失去意識前,一直不肯再放開喻遲笙的手。
倒真應了他那句,死也不放手。
這情況下,傅欽延也不知道該不該氣沈靳知糾纏喻遲笙。喻遲笙是他妹妹,他救她天經地義,但沈靳知不是。沈大因為登山失去雙腿,如果因為傅家沈靳知有生命危險,那沈家真就無人繼承了。
這樣一來,傅欽延也很頭疼,沈靳知不醒過來他不知道該怎麼跟沈家交代。
余曉去拉傅欽延的手,安慰他說:「那就等他們都醒過來。」
......
喻遲笙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長到真的仿佛過了她的一生。
她出生在荔城,第一任養父母在她五歲時車禍去世,之後她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她長得好看,性格也好,在福利院的時候有很多家庭想收養她,不過最後總是退而卻步。
這樣好看又聰明的孩子心眼總是多的,誰知道往後會不會乖乖聽話。
一次又一次的婉拒,喻遲笙也就斷了被領養的念想,看著身旁一個一個孩子被領養,她只是靦腆地笑笑,對他們說恭喜啊。
後來一場大火帶走了最疼她的福利院阿姨,她終於忍受不了,從原先的福利院轉出。
新福利院什麼都好,但孩子都排斥她這個外來者,總覺得她好看聰明一來就會搶走他們所有的東西。
所以她一直沒有朋友。
新福利院有個常來做志願者的阿姨,她很漂亮,但不太愛笑。空閒時她會來看她,然後把她抱在懷裡講故事。那個阿姨很喜歡講畫家的故事,但總是講懷才不遇最後毀滅的畫家故事。
她跟她說,她有個朋友,也是這麼一個懷才不遇的畫家。
那場荒唐的婚姻害了她一輩子。
阿姨跟她說著說著就開始掉眼淚:「是我害了許音,她不該去明城的。」
她那時不敢問許音是誰,只是小心翼翼地問:「明城在哪?」
阿姨被她一問,轉哭為笑,摸著她的頭說:「一個傷心地。也許以後你也會去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去,你這樣好看聰明不該去那。」
她莫名其妙地問:「那我也會傷心嗎?」
阿姨不明說,她又不笑了,只是無奈地抱她:「可能等你長大就知道了,荔城很好,誰都不該去明城。」
可她後來還是一步一步來了明城,明城也成了她的傷心地。
如果她沒被喻家收養,永遠都留在荔城,那該會什麼樣子。
喻遲笙再想也沒有結果,只有失去意識前記憶的片段。
沈靳知拉著她的手不肯放,他說:「我只要你存在。」
存在。
什麼才算存在。
喻遲笙覺得自己的靈魂出竅,意識游離在世間,她重新來過,這一生沒出過荔城,從福利院出來後她成了一個大學老師,她一輩子都平平淡淡地生活,沒有魏瑩,也沒有沈靳知。
她明明都看到了,她還是覺得自己不存在。
她在夢裡看見傅家夫婦為她哭,也看見傅欽延身邊站的是余曉,可她就是看不到沈靳知。
如果沒有魏瑩和沈靳知,那她怎麼才能算有存在過的痕跡。
他們可以永遠沒有結果,但她不能否認她存在的痕跡里都是他們的影子。
喻遲笙是在三天後才醒的。
醒來後,她仿佛大夢一場,渾身沒有力氣。
傅欽延和余曉都圍在她面前,她開口的聲音沙啞著,像含了砂礫:「沈靳知呢?」
傅欽延欲言又止。
余曉在他身邊補充:「他還好,你呢你怎麼樣了?」
余曉含糊其辭,讓喻遲笙發覺不對勁:「沈靳知他到底怎麼樣了,是他把我從火里救出來的。」
很多的細節都泯滅在熊熊火焰里,但她能感知沈靳知拉她的手。
沈靳知的手是冰涼的,他好像變了很多又像是什麼都沒變。
傅欽延對喻遲笙的固執無可奈何,只好說:「他受傷了,做完手術剛轉入icu病房觀察。」
送到醫院時,沈靳知受的傷比喻遲笙得嚴重得多,直接推進了手術室。
傅欽延不再說沈靳知的狀況,喻遲笙卻也能猜到在火場救下她,沈靳知花了多少力氣。
喻遲笙思考了幾秒,對傅欽延說:「我去照顧他。」
傅欽延直接阻止了:「你自己都沒養好,怎麼去照顧他?」
「可他是因為我才受傷的。」
傅欽延嘆了口氣,問她:「妹妹要去照顧他,是想和他重新開始嗎?」
沒人覺得他們能重新開始,連喻遲笙也這樣覺得。
所以傅欽延的反應,喻遲笙能猜到一點點。
喻遲笙誠實道:「我沒想過。」
她真的把一切交給時間,這件事也一樣。
她說:「那都是以後的事了。哥,我只是不想永遠都對他愧疚。」
沈靳知沒有義務來救她,而沈靳知因為她受傷,她會內疚。
在火場,沈靳知總是讓她出去再說,把一切都交給那個不存在的下一次。
也許沈靳知清楚,即使她做這些事,那也不全然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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