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her's
就像沈靳知每每在新書扉頁簽下的那個署名,或是他傘上燙金的英文名,帶著他特有的標記,好讓人一眼就覺出它屬於他。
這些天沈靳知似乎特別忙,連消息都時有時無,只有紅薔薇毫無間斷。
想來沈靳知也知道了Alsa對她說的話,才有這張卡片的存在。
那日她跟問起Alsa關於carol的故事,Alsa怎麼都不願意說,只是笑著打哈哈讓Asher跟她親自講。
喻遲笙沒問那個郵戳的意思,把卡片收起問沈靳知:「去哪?」
節目組只給了半天休息時間,去不了太遠的地方,只能在荔城轉悠。民謠歌手正好想好好去荔城參觀一番,而何林琪也早早出門不知道去了哪,與其跟沈靳知在這浪費時間,不如去荔城其他地方轉轉。
但喻遲笙實在離開荔城太久,連記憶都開始褪色,想不起老城的模樣,更別提傅家早已移居英國,在荔城沒有了熟識的人,如今的她於荔城而言,也不過一個陌生人。
這時的沈靳知也如從前一樣,知道她沒有目的地,只是讓司機先起步。
臨到市區,沈靳知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跟司機報了個地址。
黑色賓利在擁擠的小市區里彎來繞去,終是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最後沈靳知不知顧慮什麼,竟拉她棄車逃跑。
喻遲笙看黑色賓利被拋在身後,沈靳知拉她逃跑。
她覺出沈靳知的幼稚來有些想笑,而沈靳知看她笑也跟著笑起來。
他鬆了口氣:「好在這裡離目的地不遠了。」
沈靳知平時的笑里除了表面的謙和再無其他,這時候卻也多了幾分煙火氣。
喻遲笙恰好最喜歡看他身上少有的煙火氣。
她總是覺得沈靳知太冷清,冷清得讓人退避三舍。
宛如一個神祇,只冷眼看著渺小人類的生存。
關於沈靳知、關於Asher、甚至關於周彥口中那個沈二,她都了解甚少。
她不知道沈靳知是否做好準備讓她了解他,只是在這寂靜的小山城,她總得樂觀點,想想Alsa讓Asher告訴她的可能性。
兩人在附近繞了好幾圈,喻遲笙才發現沈靳知也不認識去往目的地的路。
她似是從沒懷疑過沈靳知的方向感,差些跟他一起像對無頭蒼蠅般亂轉。
喻遲笙拉住沈靳知的手,問他:「沈靳知,你來過這嗎?」
沈靳知無奈地說:「來過。」
但他的表現卻生疏得像第一次來。
他甚至打開手機的地圖功能確認了一遍他們所在的位置,最後妥協地打電話讓人領他們去。
在救星來臨之前,兩人站在老城區的十字路口邊上。
十字路口身處居民區,來往車輛極少,因此綠燈時長比明城長些,綠光在眼前撲閃,像極了白日螢火。
沈靳知也並非這般不可接近,至少他的方向感偶爾也會失效。
察覺到這點的喻遲笙顯然只能忍笑,在沈靳知面前表現得不那麼驚奇。
直到沈靳知問她,她才笑著說:「你以前好像沒迷過路。」
沈靳知去哪都會做好計劃表,無論是路線還是時間點,都按部就班得來。
如果意外拖延,在喻遲笙擔憂之前,他就會給出其他備選的方案。
在這點上,沈靳知稱得上可靠。
可沈靳知今天卻表現得笨拙,比她更甚。
這時沈靳知眼睛看向她,他眸色是很深的墨黑色,像數千英尺深的海域,只循著微弱的光向上。
他眼底含著笑意,坦然地說:「阿笙,我並非無所不能。不過我願意在阿笙面前完美些。」
好讓他在她心裡也特別些。
「所以沈靳知你的意思是,之前是你特地為了給我一個好印象。」
見她如此直接,沈靳知也笑出聲承認:「是。」
沈靳知似是想起以前的事。
他問:「阿笙不覺得我們很有緣分嗎?」
喻遲笙倒想說一句是有緣無分,結的也非淨緣。
不過她不想破壞氛圍。
她等了會,也不見沈靳知說話。
她正想詢問,沈靳知卻只是看著她笑:「阿笙固執得要死,可我偏偏喜歡阿笙的固執。阿笙說這是不是件很有緣分的事?」
從沒有人說喜歡她的固執,只有沈靳知。
-
有了人帶領,果然很快到達目的地。
目的地原來離他們只有兩個街區。
荔城與明城不同,即便是城區也依山傍水。
一條蜿蜒的護城河貫穿整座小山城,護城河冬季也不結冰,四季都有潺潺的流水聲。
沈靳知說的目的地就在護城河邊上,最靠山的一部分。
看得出建築古舊,年代已不可考,但荔城政府前些年進行了統一的修繕,門面上有打理過的痕跡。
沈靳知面色平靜推門進去,渾身氣度仿佛像這的主人。
但他不常來,自然是和喻遲笙一樣陌生,只是個客人。
建築是江南慣用的磚木結構,底層磚結構,上層木結構,二層的樓梯沿上有個小閣樓。
這樣的建築,前後貫通,採光極好。
喻遲笙想起來,在第一任養父母還未辭世之前,她也住過這樣的屋子。
荔城的春天總是霧蒙蒙的,看什麼都帶著一層霧氣,朦朦朧朧的。
早起時,風便不由分說地在人們的衣料裹上一層濕意。
空氣中的灰塵因子附著在水汽中,太陽撥去那層霧氣便顯得清透。
她就坐在門前,看著潺潺流動的護城河走神。
如今喻遲笙卻看著建築內的裝飾走神了。
曲阿姨跟她提過那個可憐畫家的故事,因為她小時候也在荔城長大,對曲阿姨提到的事物皆有熟悉感,但當這有熟悉感的一切在眼前時,她仿佛真的透過這些認識了許音。
空氣中散著木頭淡淡的腐朽氣息,被滿院的桃花香中和,並不突兀。
荔城有很多人家養桃花,這院子也如任何一戶人家一樣,平凡安寧。
沈靳知看喻遲笙走神,他笑著解釋:「阿笙,我說過的,我母親是荔城人。」
所以沈靳知知道荔城人喜歡看花,而不是看雪。
喻遲笙湊近去看那桃花樹,桃花樹枝梢上掛了小木牌,她好奇上邊寫了什麼,可小木牌掛得高,她只能伸手去夠。
她的動作招來桃花花瓣掉落,花瓣飄飄墜墜落在她肩上。
她還沒開口拜託沈靳知,沈靳知已經站在她身旁,手臂越過她將木牌正面翻過來。
喻遲笙下意識一頓,扭頭去看沈靳知。
即便不是鼻尖對著鼻尖,但距離也離得很近,喻遲笙的視線只能微仰看進沈靳知眼底。
喻遲笙想起沈靳知愛畫的理由,他說畫可以用眼睛去看。
她看進沈靳知眼底,終覺出沈靳知也像一幅畫。
而沈靳知也在看她。
他們視線似乎在交纏,誰也沒鬆開。
桃花如雨飄落,淋了兩人一身。
風把木牌翻得嘩啦作響,荔城的春日總是熱鬧的。
不知名的鳥叫聲,石臼上的滴水聲,以及花瓣無言掉落的聲音。
沈靳知無意去關心木牌上寫了什麼。
喻遲笙輕輕呵氣時都是桃花清淡的香。
這桃花是獨一株被他賦予意義的。
還有他母親說的滿園春色。
他或許知道荔城人的浪漫就是守著這滿院子的春色,守著這熱鬧,年年如此。
可他想把她留下來。
他第一次說:「阿笙,我並非不羨慕這些。」
喻遲笙明白,要剝開自己去跟另外一個人分享並不是易事,譬如她,譬如沈靳知。
所以她沉默,也不去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是安靜聽沈靳知說話。
沈靳知語氣如常,卻多了幾分晦澀。
「雖然外人都說沈夫人只是意外失明,但只有我知道我母親的眼睛是怎麼失明的。連我都很難想像,感知世界的眼睛對畫家有多重要,而我母親為了我根本沒為她這被浪費的天賦反抗。」
沈靳知不想過多談及沈恆原和許音是如何相識,如何因為荒唐一夜有了他。他小時候的記憶里,只有坐在落地窗邊安靜曬太陽的許音。她瞳色也淺,是通透的琥珀色,陽光落進她淺琥珀色的眸間,那畫面看了只讓人悲傷。
她拉著他的手,和他一起伸手去感知太陽,她微笑著說:「今天的陽光一定很好看。」
許音是個極溫柔的女人,說話時輕聲細語,帶點荔城甜糯的口音,這樣溫婉知性的樣子很討老一輩人的喜歡。
沒聽到沈靳知回應,她會繼續耐心地問:「阿知,是不是?」
沈靳知上學後很少陪在許音身邊,回沈家第一件事也時常是去沈老爺子的棋室,展示他的優秀,好讓沈老爺子覺得他是個合格的沈家繼承人。
因為他知道沈恆原外邊有個和他一般大小的哥哥,那哥哥的母親正對他母親的位置虎視眈眈,尋著機會便要搶過去。
說起來他這沈家繼承人的身份來得也不光彩,沈老爺子對沈恆原的初戀不滿意,即便初戀懷孕生子,沈老爺子也不曾同意她進沈家的門。
沈恆原的初戀囂張跋扈、性格急躁愛計較,實在不討沈家人的喜。而許音身世清白,性格溫和大度,是沈老夫人最愛的兒媳人選。
而後許音意外懷孕,沈老夫人那時還沒去世,沈老夫人打一見許音就歡喜,和沈恆原的婚事也就這樣定了下來,連婚禮都沒舉辦就領了證。
許音越討沈老夫人的喜,沈恆原就越不喜歡許音,甚至暗裡與許音協商墮胎,不過被沈老夫人發現攔了下來,沈老夫人哭天搶地說沈恆原不孝。
許音待產的五個月里,再沒見過沈恆原,她也不惱不氣,只是擺畫架在沈家的落地窗邊畫畫。
那時沈家的花園裡還種著許多名貴的花,裡頭最不起眼的大概就是紅薔薇。
但許音最愛畫紅薔薇,一畫就是一天,因為這事沈家的傭人在背後都說這位少夫人脾氣古怪。
沈靳知出生後剛滿月,沈恆原的初戀氣勢洶洶來沈家,叫人把那一小片紅薔薇鏟了個乾淨。
與此同時,沈恆原向許音提出離婚,許音沒說話,反對的是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是名門貴族,雖然不計較門第,但極其挑剔。
她看不上沈恆原的初戀,又極其偏愛許音,哭著求著許音做她的兒媳婦,沈恆原鬧得沒辦法,只能從此不回沈家。
在沈靳知記憶里,沈恆原極少回來,即便回來也只對許音發脾氣。
懂事些後,沈靳知就想,沈恆原永遠不回來也好,省得家裡總是鬼哭狼嚎的。
轉折點是在沈老夫人病重後,沈老夫人一生要強,也看不得自己內定的兒媳婦死後被欺負,她生前遺言最後一句話就關於許音和他。
沈老夫人對沈老爺子說,除非許音死,不然沈恆原娶誰都不能娶那瘋女人。
而對於許音,沈老夫人重重咳了一聲,慈愛地拉著她的手說,在小知長到十八歲前,你不用擔心會有人搶他繼承人的位置。
沈老夫人雖疼愛許音,沈老爺子對許音卻並無感情。
於沈老爺子而言,只不過是因為許音安分些,不像沈恆原初戀那樣強勢蠻橫。
沈老夫人死後,沈老爺子對沈恆原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傷及沈家根本,他就不插手。
沈恆原有一日突然回家和許音爭吵,那時候沈靳知正湊在許音身邊看她畫紅薔薇,許音溫和地讓他回房間睡覺,她要和單獨和沈恆原談談。
他那時已經能分辨許音溫和下的命令和建議。
顯然那是許音的命令。
那是許音第一次和沈恆原爭吵,她軟糯的語氣是別樣的固執和堅定,不容退讓一分。
不過沈靳知沒聽清,窗外狂風暴雨,風囂張得撞擊著窗戶。
夜色是濃郁的墨黑色,那些花不敵淒風苦雨,在其中搖曳飄零。沈家那片紅薔薇在毀壞之後沒再還原,那塊地又種了些別的名貴品種。
但許音還是畫紅薔薇,畫得愈發出神入化。
那日許音和沈恆原爭吵了大半個小時,最後以玻璃的碎裂聲告和她的嗚咽聲告終。
離開時,沈恆原把她鎖在房間裡。
她坐在玻璃碎片間,捂著流血的眼,溫熱的血液就從她的指縫滲出。
她瓷白的臉被血污浸漬,愈發顯得溫和,那是一種無畏的絕望。
等沈靳知打通120,救護車來時早已延誤了治療的最好時機。
那年八卦再被提起時,傳的全是沈夫人意外失明。
至於這個「意外」誰也沒深究。
八歲的沈靳知坐在病床前,看著許音被紗布纏繞著的雙眼,終於發覺自己的弱小。
他這個沈家繼承人只有依附沈家最有話語權的人才能護著他的母親,於是他選擇了沈老爺子。
他踏入棋室陪沈老爺子下棋後,沈老爺子總算似有若無地關注到他們,也溫溫和和地警告沈恆原的做法。
而許音也因為他的緣故,失明後少與沈恆原發生爭執,只等著他平安長到十八歲。
許音失明後似乎變得更耐心,沈靳知許久不答她也不生氣。
只是又問了一遍:「阿知,是不是?」
沈靳知替許音去看那日的陽光,陽光金燦燦的,手一靠近就發暖。
他另一隻手握緊拳,咬牙說:「是。」
許音聽到回答終於眉開眼笑,連那失去瞳距的琥珀色眼眸都落進光。
她喃喃了一會,嗔怪地說:「我就知道。」
......
記憶都是會說謊的,沈靳知早已記不清許音開心的樣子。
每每做夢只記得許音捂著眼睛坐在玻璃碎片之間,那種溫和的絕望。
「阿笙,你知道嗎?」沈靳知語氣平靜又無奈,「在那十年裡,她沒再笑過。而我十年如一日扮演著沈家繼承人的角色,好讓她放心些。」
沈靳知越平靜,喻遲笙的心就揪得越緊。
對沈靳知來說,這些仿佛都已經在他記憶里落灰,可再提起時灰塵必定嗆人。
沈靳知卻不遺餘力地翻新,然後告訴她。
在喻遲笙做出反應之前,沈靳知又說:「他們的婚姻本就是個錯誤。」
他們的距離依舊很近,近到喻遲笙能看出沈靳知眼底一閃而過的恨意。
他總是偽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好讓人覺得他真的沒事。
他騙術高超,甚至連自己都騙過。
她心莫名一酸,已無法去想像他的十八歲:「所以你這是——」
沈靳知說:「讓你了解我。」
他說:「阿笙,你有權知道我糟糕的家庭狀況。」
沈靳知頓了頓,似乎經歷了劇烈的思想鬥爭才說出後邊那句話:「然後你也有權利不去愛我。」
沈靳知沉默地拈起喻遲笙肩上的花瓣,恍若那片花瓣就是喻遲笙的自由,他小心翼翼地放生它,又期待它別離開。
他這個沈家繼承人太名不副實,沈老夫人說那是屬於他的一切,但這世界上,還有人虎視眈眈地覬覦著他的一切。
他們說,那些都不屬於他,然後接著把那一切都搶走。
所以他習慣在他喜歡的東西帶上標記,仿佛這樣就能屬於他久一些。
可他不會在喻遲笙身上打上他的標籤。
他要喻遲笙永遠自由。
此時此刻,周彥說的那些顧慮,他統統任性地忽略,只去想喻遲笙的答案。
他手從肩上滑下來,攥住喻遲笙的手。
「阿笙,我是真的想和你重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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